镇北侯令狐漠为首骑在马上,后面一些亲兵骑卫们窃窃私语。
“侯爷怎么了,不是说好,咱们抄近道先回京吗?为什么要带着咱们围着一个女子瞎转悠?”
“你傻啊,那小娘子长得跟天仙似的,侯爷喜欢人家呗。”
“可那个小娘子梳着妇人头……”
“哎,咱们侯爷死人坑里爬出来的,怎会忌讳这个?”
马儿慢悠悠,马上的男人劲瘦的腰肢随马儿起伏,像蓄力的黑豹。
他们天不亮,就不紧不慢跟着人家姑娘,只是不是眼瞎心盲,昨夜看见那漂亮的小娘子,拿把刀放脖子跟前瞎比划,就知道这小娘子正是一心求死来的。
男人们跟在她身后来到山顶,只是山路难行,最后他们只能下马,牵着坐骑上山。
来到山顶一看,那小娘子果然要寻死,她闭上眼睛、背对着众人。
一只脚向后撤步,整个身子山顶上摇摇欲坠。
令狐漠凤眸微微眯起,他原本不是多事的人,他只是……
想起来昨日初见,小娘子看上去就和她的名字一样,柔弱如莲花,令人心生怜意。
她被人扔下马车,回头见到马匪彪悍挥舞刀剑,当时那个场面,只有在场的人都会毫不犹豫的相信。
冰冷的铁蹄、挥舞的大刀,碾碎这朵洁白的莲花毫不费力。
正如这世间所有人都不忍心,直视美丽的东西破碎前的一瞬间。
如莹白的瓷器落地。
如一把绝世名刀沉入海底。
就是这一瞬间的怜惜,镇北侯令狐漠才出手,斩杀了马匪,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赖上了这个一心寻死的小娘子。
此时,令狐漠冷眼看着这个视死如归的小娘子,搭在漆黑刀刀柄上的手握紧又松开。
要不,任她去死?
他闭眼又睁眼,在面前那道青色的身影,如落叶一般坠落山崖的一瞬间。
令狐漠一把扯下了缠在腰上的软鞭,灵蛇一样游移缠绕上小娘子纤细的腰肢。
随后用力一扯,将那道青色影子拉过来,他伸手去接。
小娘子果然骨节轻盈,凑的近了,还有一股淡淡的草木香味。
令狐漠深深打量了一番怀里紧闭双眼的小娘子,她是鹅蛋形的脸儿,白皙细腻的皮肤一点瑕疵都无,翠眉红唇,雪肤花貌。
莫不是真的像他亲卫们所说,这个小娘子其实是山中精怪所化?
英雄救美,美人如一株遗世独立的花藤,被精壮、有力气的男人拥入怀中。
实在比咿咿呀呀的折子戏有看头多了。
十几个亲卫见状,高声呼唤了起来。
莲娘以为的坠落感并没有出现,她只记得自己被什么东西纠缠在腰上,然后被扯到一个怀抱!
等等!
她立即睁开眼,发现自己果真被一个人抱在怀中,此时还是一个肩宽腰细的……男人。
她怔愣,颤抖着眼睫,一抬眉与另外一双坚毅、俊美的眼眸对上。
她心里猛然漏了一拍。
好漂亮的眉眼。
待到男人落地,她在众人极其暧昧的呼喊声中回神,要推开他,但男人的肩膀太宽,手臂力量太大,没推动。
令狐漠在小娘子抬眼的一瞬间,她碧青瞳孔倒映着青蓝的天空,还有他的脸部倒影,美得不像话。
他望着这张脸,有些痴了。
“你放开我。”女人的声音如同蚊呐,两条手臂也纤细人柔软得不成样子。
她很瘦,也很纤细,尤其是胸乳,即使穿了衣服也显得小小两只,像白鸽。
腰肢很细,男人盯着女人细长、白嫩的颈子,一眨不眨,喉结微动。
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愿意,不论是她纤细的腰肢,还是纤长的脖颈,他都能一下子折断,令她魂断命丧。
她只到他的胸膛处,小小一只,这个角度看过去,像一朵盛开在他臂弯里的睡莲。
他眉眼幽深。
她盛开,在他的臂弯。
只是小娘子的神情十分冷漠和疏离,还有……抗拒。
令狐漠一下子就清醒了,他将小娘子一只手抗在肩膀上。
行走间,莲娘看清了他黑色衣袍上绣着的金丝银线。
他把她带离悬崖,女人被他突出的肩骨硌得生疼,男人后知后觉,感觉压在自己肩窝处的肉十分柔软。
最后在山顶的树林里,亲卫们十分知情识趣,落后他们数百步。
令狐漠最后将她放在一块平滑的巨石块上。
莲娘初得自由,她咬唇,一是觉得很羞愤,她胸前两团痛死了,要被压扁了。
二是因着她是一个已嫁的妇人,外男却跟她这样近距离接触……
可他直愣愣看着她,叫她怎好意思伸手去揉?
令狐漠是武将出身,如今的富贵功名俱是他在战场的死人堆里真刀真枪闯出来的。
他当然不是光知道动用蛮力的傻男人,他见她面色不虞,似在忍痛。
忽然转念想到刚才贴着他肩膀处柔软、跳动的两团,好像是……
那个。
他视线落到起伏的弧度上,觉得口干舌燥……
于是退开些许。
莲娘面色冷淡,虽害怕男人,但就是就是不知道从哪里借来的胆子,竟然直视他的眼。
她的声音还有些喑哑,“你为什么救我?你救得了我一时,能救我一世吗?”
“人生苦短,蝼蚁都尚且偷生,你这样子瞧起来,……双十年华都没有吧?”令狐漠站起来,自上而下看着小娘子。
“我死不死,与你无关,你别妨碍我死。”莲娘以前见过那些饥荒之年的男女老少们,拼命想活下去。
只道是,人求活艰难,却不知,活够了想求死,还这样艰难的。
令狐漠久居高位,他虽然与军营的兵卒们同吃同住,但作战时期,冒犯主帅一条罪名,足够直接拉出去斩头了。
他脸色一僵,随即靠近一步说:“怎没关系,你就说这条命是不是某救的?”
莲娘一哽,她没回答,因为这条性命的的确确要不是他,昨天就要交代了。
但联想到自己是被人抛弃、被迫成为托住马匪的诱惑物,她便忍不住想到。
自己十四岁嫁到陆家,今年十六,小两年的时光,自己在陆家都勤勤恳恳、日夜纺织、侍奉姑嫂,尊敬丈夫。
可是为什么生死当头,连买回来的奴仆见她跌坐在地上,甚至都想把马车往回赶,来救她的命。
婆母和小姑,却预谋把她推下马车,头一个被献祭的就是她。
可就算是养猫、养狗,这么久了,也该养出感情来吧?
何况,她家祖父曾经对公公有恩。
原来还能这样报恩。
莲娘想到伤心处,先前还是笑声啜泣,到了后来竟然直接痛哭出声。
令狐漠没想到和漂亮的小娘子相处,还有一宗不好的点,那就是小娘子喜欢哭啊。
糙汉大老爷们哭……不,糙汉大老爷们压根不会哭,他们流血流汗,绝不流泪!
令狐漠本想转头看向亲卫们求救,没成想,他们这群没义气的东西,竟然一个个的脑袋不是盯着天空傻看,就是盯着地面发呆。
他被小娘子的哭声弄得头皮发麻,呆呆站在原地,等莲娘发泄哭累了。
小娘子,可真是能哭啊。
莲娘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情绪究竟要怎样克制了。
她想活,被名义上的亲人从马车上扔下来;
她想死,被素不相识的男人屡屡相救。
情绪仿佛是一根丝弦,顷刻之间就彻底崩断。
她彻底崩溃,啜泣问:“你到底要怎样?”
令狐漠却在平静地等她哭完,然后才翻出来一张洁白的帕子,递给了莲娘。
莲娘很硬气,不接。
下一秒,差点被男人说出口的话气晕:“擦擦吧,鼻涕眼泪一大把,虽然你确实生得很美,但是就算是仙女来了,哭得鼻涕、眼泪糊在一起那也丑得人眼睛痛。”
莲娘:“……”
这是说她哭起来,丑得人眼睛痛了?
她一哽,最终还是接过来他手中方端正的帕子,擦擦眼泪。
令狐漠见她终于不哭了,他宽大、修长的手指摩挲了两遍腰间的剑柄。
他思索片刻,而后开口问道:“小娘子,你寻死,是觉得没活路吗?某,送佛送到西,帮人帮到底。要不……你嫁给某,某给你活路?”
莲娘被他这番话惊得噤声,忘记擦泪,手里那方沾湿一角的素帕滑落在地。
令狐漠眼睛一瞬不差地看着她,想看清她脸上所有的表情。
“那怎能行,我嫁过人了,我有夫君……”许久,莲娘低头道。
男人问:“既然你有夫,那你为何寻死?既然娶你进家门,那就要好好善待你,莲娘,你瞧你手上的老茧,破皮流水是常事吧。”
见她吃垂头,男人再加砝码:“可你被你夫家的婆母和小姑丢掉了,作为诱敌的一块大肥肉,你还能回去吗?就算你回去了,他们信你没有被狗咬过吗?”
“别说了……”莲娘声音艰涩。
这个男人真狠啊,他怎能这么直接往别人心里淬毒?
令狐漠不愿做小人,可现在不说,那放她一个人在这里,她还要寻死怎么办?
他后退一步,摊开双手,“莲娘,你看看某,某自认长相俊朗,身材挺拔,某的军功都是一步一步从底层,十余年在死人堆里拼杀出来。某父母双亡,家中并无亲戚。”
莲娘看他,心里比较认同他他长相俊朗,身材挺拔。
她问:“你今年多大了?”
令狐漠见她肯理会自己,嘴角轻扬,“某是甲寅年生人,二十有七……”
“你是否家中已有妻室、儿女?我是良家女,家境贫寒,却有祖训,我不做妾。”
令狐漠叹口气,道:“某确实曾有妻儿,是家中父母定下。十五岁那年某离家参军,转年家中大旱三年,父亲来信说,媳妇生下长子,但一月前具被时疫夺走性命。那时,某只是军帐下一士卒,只能把俸禄都往家中寄去,不想,钱和信都被寄返,说是,家乡已是死城一座,百里之内并无人烟。”
莲娘默然,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莲娘低着头,“可是我有夫君,我嫁过人的……”
令狐漠蹲下来,与她平视,其实他还是比她高上许多:“加上这一次,小娘子,你一共死了四次,相当于某救了你四次。你欠某四条命,怎能一死了之?”
“可我嫁过人了……”
“某知道,莲娘,可你再也回不去他身边了,纵然回去了,他们怎会善待你?”
“我有夫君的……”
“某知道,那你就带着对他的心意,来到某的身边吧,反正,在某这里,他与死人并无二致了。”
莲娘泫然欲泣,她是真的欠了面前这个男人四条命啊。
“那就依恩公所说吧,莲娘一生,就此托庇于你,可否?”
他的手掌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像安抚幼孩:“可。只要我活在世上一日,便护你一日。”
莲娘侧过脸,看着男人,“那你说话算话,你得长命百岁。”
令狐漠一哽,他一路从死人堆里拼杀,从士卒到小旗,再到百夫长、千夫长、镇国将军、万户侯,人人祝福他富贵锦绣,但还真没什么人祝他长命百岁。
一百岁,那不成了老妖精了么?
他搓了搓下巴,道:“好,我努力活。”
活成老妖精。
莲娘终于轻轻笑了,她问:“那你能把我腰间的软鞭解开吗?勒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