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意拿着当铺老板给的五十两白银,十分欣喜,那老板还好心的给了她一块布将银子包好,她将银子揣进怀里,一时不知道往哪里去,但她知道今日夜晚之前就必须找到住处,不能露宿荒郊野外。
她记得嬷嬷家就在京城边一个叫桃花村的小村子,嬷嬷曾经给她画过详细的图案,她循着嬷嬷之前画的图案,一路走一路问,总算走到了桃花村,找到了嬷嬷曾经住的那间房子。房子建在桃花村的路边,周围都有邻居,但房屋久未居住,瓦已经掉了不少。她找到村长,说是嬷嬷的远方亲戚,因被人休了没有地方去,才会到嬷嬷这里来。
村长仔细核对了嬷嬷的所有信息,确认她是远方亲戚,便向村子里的人介绍发动村民帮她整理好了房屋顶的瓦片。还有贴心的邻居给她送了些米面和抹布之类的工具,她一一谢过,然后自己动手收拾房屋,待夜深人静之时,她一个人对着收拾好可以安寝的房间开心的一个劲傻笑。
第二日,她将嬷嬷放好的被褥从箱子中找出来,箱子密封很好,还放了驱虫蚁的香包,所以虽然有些味道,但一点不影响使用,第二天大太阳,她将棉被拿出来晒了一整天,随便把院落中的杂草拔了,邻居的媳妇看许意手脚麻利,不停的夸赞:“你手脚这么麻利,怎么还会被休?”
许意正不知道该怎么回,就听那媳妇继续说:“你别误会,我是说,是哪家的瞎子找了你这么勤快的媳妇居然还要休了你?”
许意在宫中听惯了谎言,张口就来:“唉……也是我运气不好,夫家喜欢的女子回来了,所以才将我休了给那位腾位置。”
“哎,也是可怜见的,我来帮你。”说完当真挽起袖子和许意一起动手收拾,许意在宫中从小和嬷嬷学习,早会了这些照顾自己的活计,那邻家的媳妇又做惯了农活,自然更利落些。
一天时间,两人就将院落所以房间都收拾了出来,傍晚时分,媳妇热情的邀请许意去自己家吃饭。许意从未去过别人家,只能推脱道:“我一个被休弃的人,去别人家实在是晦气,就不去了,感谢你的好意。”“走嘛走嘛”,“不去了不去了。”就这么拉扯了半天,许意执意不去,那媳妇最后还是放弃了,只是晚饭时分送了两个馒头和一碟咸菜过来。
许意早听闻过宫外的生活,知道这些是常态,忙不迭的道谢,然后送走人才吃了起来。糟糠馒头配咸菜,十分的剌嗓子且噎。但许意就是吃的十分开心,吃着吃着又想起嬷嬷,要是这时候嬷嬷在该多好?许意前半生日日幻想出宫去过普通人的日子,嬷嬷也乐意讲农家的生活来哄她入睡。现在她终于出宫了,却再也见不到嬷嬷了。
许意鼻子一酸,泪水混着咸菜,下完了那两个糟糠馒头。
第二日一早,邻家媳妇就邀请许意一起去买东西,许意正不知道哪些东西该买,哪些与民间不配,便欣然同意了。邻家媳妇是个话痨,见一样便说一样,让许意更加了解了民间的情况……许意也知道不可露财,便跟着邻家媳妇,邻家媳妇买什么,她就买什么,确实添了不少的实用物件。最后她还跟着邻家媳妇买了只小鸡。
等晚间照着邻家媳妇的指挥围起了篱笆,将小鸡放了进去,她突然觉得,这样的日子十分美妙,比皇宫好过千万倍。
事实证明,命运总喜欢在你最开心的时候给你一棒子,然后把你重新拖进一地鸡毛的生活里面。
小鸡才长了不到十天,大将军木起便带着皇城侍卫找了过来。
当时,许意正举着簸箕在喂小鸡。木起先看了看许意站着的土泥地,又看了看她手中十分农民的簸箕,最后看向篱笆边的小鸡,他走过去,对许意说:“鸡不能喂的太多了,最好是让它自己找虫吃。”
许意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继续鸡该如何养这个话题,只问木起:“为何要找我?”
木起很随意的走向了旁边的烂木桌子前,晃了晃水壶,倒了口水出来喝了一口,才回了两个字:“皇命。”
许意实在不想丢掉这向往的宫外生活便走过去急急开口:“父皇从未在意过我,你只要复命没有找到,父皇慢慢就会淡忘的。”
木起抬起犀利的眼神,开口就是诘问:“公主,是在教我抗旨吗?”
抗旨?难道许意不是抗旨才成全的他吗?许意本来没打算开口,但实在舍不得这份宁静,嘴巴比脑子更先出口:“难道大将军只抗旨了这一回?”
木起一怔,在他记忆中,公主是个十分没有脾气好拿捏的女人,没想到这时候居然生生拔刺刺了他一把,他有些意外:“公主此刻,倒像似公主。”
许意本就是鼓足勇气才说了这么一句话,被木起一言刺回了原本模样,她毫无办法,急得自己蹲着小声哭了起来……待哭了好久,才听到木起重新开口的声音:“公主,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那你告诉我应该怎么解决?”许意觉得自己此刻像极了骂街的泼妇,待对上那双坚毅的眼光,又没气势的弱了下来:“你……为何要找我?”
“只有找到公主,我才可以和悦儿成亲。”
原来,还是为了那个心上人,许意十分不懂,为何为了喜欢一个人,就要将另一个无辜的人伤的体无完肤,剥筋抽髓……她问出了一个很白痴的问题:“爱情,当真如此值得?”
木起没有回答,只是对后面的侍卫做了个手势,侍卫便进入小院再次架起许意,把她带到了马车上。这番大阵仗,自然惊动了邻里,四周邻居都好奇的站在门口,却都不敢言语……邻家媳妇也是眉头紧皱,望向许意的眼睛里装了些着急,许意对木起说:“让她过来,我有话要说。”木起看了眼泪汪汪的许意一眼,点头默认那媳妇过来。
邻家媳妇战战兢兢的走过来,十分担心的问:“十三,这是怎么了?你怎么招惹上官兵了?”
许意擦了擦眼泪,扯起一抹笑:“嫂嫂,帮我把棉被那些收起来,有空的话帮我照看照看这所房子,”说着将自己全部没花完的银两给了邻家媳妇:“我以后,以后肯定也回不来了,就托于嫂嫂了。”
那邻家媳妇看着许意哭,也跟着掉眼泪,只应着:“好,好,我一定帮你看着这所房子,银子就不用了,你留着,留着傍身。”说完极速的把许意伸出去的手给推了回来,扭头便跑回去了。
不待许意再次说话,木起已经驾着马车扬长而去了。
不到半日,许意便再次回到了晨起宫。没想到那丫鬟眼泪鼓鼓就过来拉许意,许意避开她的手,自顾自的重新走进了那所毫无暖意的宫殿中。院门禁闭,随着哐当一声,隔绝了这座沉寂的宫殿。
许意回到晨起宫,日日躺着,只吃一点饭食将自己的命吊着,时刻在想到底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生命的尽头许意并不知晓,但皇宫的尽头许意却提前看到了。当她再次被套上华丽的衣裙和发饰,接旨和亲之时,许意紧紧的攥着圣旨,直将圣旨的边都揉皱了。
但她却只能微笑应道:“女儿遵旨。”
晨起宫重新变得热闹起来,那些漂漂亮亮的花朵也重新放回了院中的地上,御衣坊的人特意上门量了尺寸,由皇后一手选定花样和纹饰,还有各色御赐之物哗啦啦的流往晨起宫。除了晨起宫外,皇宫里一片繁忙。
此次和亲,是草原信使亲自到京请旨,自不会有再被拒绝的可能。所以皇宫里的人十分殷勤,过几日便过来送些东西刷一下好感,有时是水果,有时是精巧小物件,倒是在这时刻,将晨起宫捧成了公主府应有的景象。
小丫鬟十分开心,今天吃水果,明日戴花簪,后日穿着新做的衣服到处晃悠,好似她也是被御旨恩赐而沾上雨露的小树苗……展示着自己身上为数不多的皇权映射。
许意已经认命了。何况她已经过过自己向往的生活了,以后无论如何,都是可以接受的。她日日无聊,只能拿着御赐的各色昂贵布匹一点点复刻邻家嫂嫂教她做衣服的步骤。在许意失败了很多次之后,她终于勉强做出一套尚且可以穿的衣服,她日日穿着这件歪七扭八的衣服,听着来往下人的奚落无动于衷。
三月之后,一切妥当。许意烧掉自己做的那身衣衫,穿上繁复厚重的嫁衣,拿着黄金镶嵌的却扇,一步一步走在议政殿外通铺的红色地垫上,走向阶梯之上,以公主出嫁的礼仪,跪别疼爱她的父皇和母后。她在皇后的激情演绎下,默默数起这议政殿前的阶梯数量,当他数到五百九十八梯之时,父皇和母后总算相互搀扶的做完了不舍的戏码。
她愣笑着,重新转身一步步走下阶梯,坐上去往草原的马车。
随着礼仪官的喝声,马车缓缓启动,许意在车中端举着却扇,听着大内乐手匆忙而作的送别曲、迎着当空的烈日、载着文武百官的注目,随着马车一轮一轮转动的车轱辘声,正大光明的出了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