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呆呆愣愣的小白骨》 第1章 被悔婚 兴朝三五年,年仅十五岁的公主许意被赐婚给刚冒出头的大将军--木起,陛下下旨,皇后主办,生生准备了三五个月,才堪堪在木起回京复命的时日准备妥当。 旨意早在半年前就已经传遍了京城,京城人人都知晓皇帝要嫁女,还有商家以此为由大做活动的。宫外一片喜气洋洋,但此刻宫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在公主所住的晨起宫,宫内每条栋梁,每盏宫灯都绑上了红红的绸带,院中堆满了各色的花朵,连花朵下的小红花都是用的绸带所系……这是这所宫殿自许意出生之后以来最扬眉吐气的装扮了…… 托了这场赐婚的由头,御衣坊的工匠足足做了四套衣服,一套寝衣、两套常服、一套婚服。每套都是用的顶好的料子,虽不是四大名绣,但也花纹叠复,精美异常。配上御饰坊给的两套发饰,确实做足了公主应有的样貌。许意也因为这些华衣美饰而对这场婚礼有了些期待…… 不过事实证明,越有期待,越会失望。 所以当回朝的大将军木起未着婚服,一身戎装跪在大厅之上时。许意仍是没有缓过神来。 那铁骨铮铮的汉子,一身戎装,进殿便跪于一身嫁衣的许意身前,一字一顿:“还望公主成全。” 成全?成全什么?哦,他说他在战场上遇到了自己心爱之人,已经私定终身,本就打算回京便成亲的,没想到回程路上却遇到了赐婚的圣旨,实在不敢做那攀附富贵的陈世美,特请公主成全。 许意望着自己这身的华服,思考的只是这衣服如此好看,不成亲会不会收回去?想着想着就哭了出来,可望着一脸坚毅的大将军,实在又觉得他说的极对,正想开口应个好字,就被太子打断了:“十三,赐婚旨意已下,哪有收回之理?他若喜爱那位姑娘,纳妾又有何不可?” 是啊,他可以纳妾,我也不会耽误他们俩,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并不影响,何必一定要在这关头来走一场退婚的流程? 她正打算将心中所想告知木起,没想到木起已经洞察了她的心思:“公主,我与悦儿两情相悦,公主何必在我们之间尴尬余生?” 她还没说话,太子已经先行开口了:“放肆,父皇赐婚于你乃是大恩德,你竟然敢口出狂言,抗旨不遵。我们皇室没有计较你在赐婚之时与他人苟且已是恩德,你倒敢对着十三如此说话?当皇室无人?当兴朝非你不可?”随着太子开口,殿内所有的侍卫齐齐向前一步,“哈”字带着千钧重量便砸向了宫内所有人。 所有人在这样的气势中都明显惧意,齐齐下跪抖糠不止。许意明显看到木起的脸色白了一瞬,她明了,有太子哥哥这样的权势压制,就算木起不乐意也娶定了她,更不敢在以后委屈她这个皇室的公主,但木起说的十分对,他和那位女子情投意合,她就算住在后院,也是做一个明晃晃的摆设,这样的余生又有何意义呢?何况娶妻本来就是娶自己心爱之人,没有爱情何必成婚?当下她打定主意,决定成全木起。 她望向太子,也跪了下来:“多谢太子哥哥,可婚嫁之事本就只关乎两人情愿,他既不愿娶我,又何必去浪费这样一位人才呢?小十三,想,想成全大将军,还望太子哥哥能在父皇面前美言几句。” 太子皱皱眉头,几步便走到了许意面前,俯下身子对许意说:“十三,这不是成全不成全之事,这是父皇的旨意,关乎皇家尊严,怎可让人忤逆抗旨?” “可是,可是他不爱我,强逼他娶我又有何意义呢?” 太子暴躁的将语气都提高了三分:“十三,你还不明白吗?这是圣旨,抗旨不遵是要杀头的。怎么?你替他去死吗?” 啊……这就要死了吗?可是抗旨不遵确实应当是死罪,她回头看了看身后面无表情的木起,又想起嬷嬷教的:有些事情确实需要付出一些代价。如果成全一对有情人的代价是死……就可以早点见到嬷嬷了,许意突然不害怕了。 “我……我,可以。”许意用尽全身力气才弱弱的将这句话全部说完整。 此句一落,满堂哗然,周围人窃窃私语,有些‘深情’、‘明理’的词汇传出来,但更多的是‘愚蠢’、‘傻子’、‘白痴’这样贬义的词语……许意觉得自己好像犯了什么错,但她只是想成全一对两情相悦的鸳鸯,不想做那个打鸳鸯的棒子,这是一件好事啊!况且自己也给出了价码不是吗? 身边的教养嬷嬷一直教她要善良,要通情达理,她重新数了一遍嬷嬷生前教给她的道理,深觉自己现在的行为是对的,所以她鼓足了两分底气抬起了头,梗着脖子看向太子。 太子此刻看她的眼神犹如看一只被人戏耍的猴子,还是脖子上的绳索在别人手上的那一种。 他眼中并无怜悯,只冷冷的看着她:“十三,你可要想清楚,不要做那扶不上墙的烂泥。” 烂泥?她小时好像听别人这么骂过她,嬷嬷说这只是那些人嫉妒她的身份,所以才胡乱而言的。但太子哥哥说的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好像有些不同……不过都是烂泥,应当区别也不大,所以她点点头:“我想好了,太子哥哥。” “很好。”太子只说了这两个字,然后开始对着所有人下令:“公主抗旨不遵,打入天牢,等候发落。”接着太子看了眼木起,口气也冷冰冰的:“大将军木起目中无人,抗旨不遵,押入刑部大牢,等候圣听。” 咦?我不是已经要进天牢了吗?怎么木起还是要入牢?这和自己设想的不一样啊?她有些不解的看向太子,但太子眼中的情绪早已褪的干干净净,只像看着旁人一般的迎上她的目光,无波无澜。 两旁的侍卫上前,将还穿着喜服的许意给架了下去。两侍卫一路架着她出了宫殿,走到外面便将她放下,推搡着她一路前行。许意看着那昂贵的衣摆在地上拖起一阵一阵的尘土,将鲜艳的红色盖成浅灰,最后到深灰……心中只可惜这些布料,如果换成银子,可以供自己在宫外住好多年了。 她一向是这么过来的,小时候看别人穿的漂漂亮亮的,头上的小揪揪都是用昂贵的布料来束,只在心里暗叹又是多少雪花银,想象着这些雪花银可以供宫外的她用多久,甚至可以买好多套漂亮的衣衫…… 许意在前面沉思,后面跟着的侍卫嫌她走的慢,推她的手也加重了力道……皇宫实在太大了,走到后面她感觉自己的脚已经累的没有知觉了,脚步慢了,更惹得身后的人不停的使大力推着她…… 她感觉自己的肩胛骨有些疼,肩膀也是,膝盖也很酸软,她到后面实在是没有力气了,便转身看向两位侍卫:“你们要不拖我过去吧,我实在没力气了。” 在她小的时候,经常被人拖着走,从最开始惊慌失措,到后面屁股和手掌都磨出了死茧,最后是拖她的人觉得没意思了,才总算免了这一苦难。但她又没进过学堂不明礼数,更深知自己和他人是不同的,她毕竟没有父皇和母妃护佑。慢慢的也习惯了,但俩侍卫怎敢?这人再怎么说也是堂堂一国公主,所以纷纷白了脸。 其中一个稍机灵的侍卫对着许意就跪了下来:“公主啊,不是小的为难你啊,实在是去往天牢也是有时间限制的啊,去晚了小的们也要挨罚的。”说完还假模假样的挤了两滴眼泪出来。 许意小时候经常哭,当然以为人哭是因为伤心到了极处,唯恐确实是自己耽误了侍卫们的进程,只能压下身体的不适好言相劝:“我确实是有些走不动了,要不你们和长官们请示请示,看能不能缓些时辰?” 那机灵侍卫眼珠转了转:“倒是也不必,只是希望公主尽自己最大力气走快一些,这样长官们问起来我们也好有个交代。” “好,”许意果然同意了,转身又走了起来,为了让自己更快一些,她完全忽视了自己身体频频发出的求救信号,只一个劲的大步向前……待走了快两个时辰,总算是到了天牢,那牢头一见他们便找起茬来:“为何来的这么晚?” 许意知道是自己耽误了时辰,忙不迭的就张口解释:“是我,是我走的太慢,不关这两位官爷的事。” 那牢头本一直看着自己的册本,听许意说完,才抬头问她:“一路走过来的?” 许意十分自然的点了头,没注意到身后两位侍卫煞白的脸色。 那牢头听到许意回答,便指着后面两位侍卫:“你俩,把公主抬过去。” 许意正想说不用,后面俩侍卫已经上前,双手交叠,将她抬了起来,口气也是和蔼可亲的:“公主坐稳了。”便将她几下就抬进了天牢靠后的房间里。那牢头也跟着来了,手中拿着一个小瓷瓶,蹲下来对着许意说:“鞋子脱了。” “啊?”许意有些惊讶,嬷嬷之前说过不能把脚暴露在别人面前,正犹豫呢,鞋子已经被牢头十分轻巧快速的脱下了。许意正想说于礼不合,却看见自己脚上血迹漫漫……瞬间哑了口。 她听到牢头平静的声音:“再晚些,脚就费了。”然后便开始指挥侍卫打水给许意清洗,待清洗完血迹,才一点点将手中自制的草药敷到许意脚上。 直到许意出血的脚掌都覆盖上草药之后,才默不作声的带着两侍卫走了。 哦,许意这才惊觉,原来他是为自己上药的。 第2章 赐婚被拒 许意在天牢并没有呆多久,脚上的伤都还没有好完,人就已经出来了。那牢头在她走之时硬塞了一瓶药给她,也没有多余话语。倒是送她进牢的那两侍卫十分殷勤,先是拿了一桌好吃的给她,后又给她说好话,最后还特意找了个轿子将她好好送回了晨起宫。 宫里的红绸都撤下了,院中的花也拿走了,只留下一片光秃秃的地。嬷嬷早五年便去世了,她本应该是有个丫鬟的,不过那丫鬟到处乱跑,除了三餐之外根本不见人影,偌大的宫殿中只她一人。 她听送她回来的那两侍卫说,父皇赐婚了大将军和他的心上人,国民都赞叹陛下的海涵和成人之美。她这个正当主角的被弃婚的公主反而无人关心,连说书的版本里都没有出现过她的身影。 她如这么多年的时间一般,被人遗忘了。 她将自己身上的婚服洗干净了挂起来,回房看到那套御赐的凤冠头饰被人收走了,只留下曾经存在的一些浅浅痕迹。好在那两套常服还在的,她摸了摸常服上的花纹,摸了又摸还是不舍得穿,便又将它们放回去了,一想到那丫鬟看到难免不会拿去给卖了,便用粗布包了起来,塞到了杂物间最里面的衣柜角落藏了起来,还是穿上了她那身粗布衣服。 不过两个月,御衣坊又送了套华美衣裙过来,说陛下召见。伺候她的那个丫鬟人缘广,早收到信,一早就等在宫殿里,帮她像模像样的穿上了衣裙,刚好御饰坊的送来了一套白玉的发饰,便给她一起戴了起来。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月白色的衣裙层层叠叠,繁复了她的颜色,那套白玉的发饰被青丝挽紧,生生压出了两分皇室风范,原来自己,也可以这么好看。 她正想好好记住这番样貌,就被丫鬟半搀扶半拖拉的拉出了宫殿,等她们坐着马车到达宴客厅,里面早已坐满了人。皇后看见她,笑嘻嘻的就唤她:“十三,来,到母后这里来。”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皇后才会一脸慈爱的用母后这个称呼来展示她母仪天下的伪装。 许意明了这是皇后有事情交代,便循着嬷嬷教的,昂首挺胸一步一踱走到皇后座位之前,皇后站起,走过来牵起她的手,等将许意安排到皇后旁边的小几上,才小声道:“你之前的事情母后听说了,实在是委屈我们十三了,今日,是你父皇钦点状元的庆功宴,母后已经帮你相好了人,到时候只等你父皇赐婚便行。” 又赐婚?难道是被人抗旨了需要找补回来吗?许意心中腹诽,却谨记嬷嬷教诲,便扬起笑脸:“多谢母后,多谢父皇。” 不过片刻,父皇和太子便带着三人过来了,众人站起齐呼:“叩见陛下。”许意也跟着喊:“叩见父皇。” 她看见父皇压了压手,众人顷刻便安静下来,她听到记忆里的声音说:“众爱卿不必多礼,都坐下吧。”众人齐齐坐下,陛下才继续:“朕来介绍一下,这三位,是今科状元、榜眼以及探花。” 父皇身后的三位人才一一站出:“在下隋左,恬颜状元。”下面一群人恭贺,“恭贺状元郎”、“状元郎好样貌啊”这类的语句冒了许久,才默契的停了。 第二位也站出:“小生沈虚,屈居榜眼。”然后又是一模一样的恭贺词…… 最后那位也站出来了:“某名梓会,见过各位前辈。”大家显然对探花更和蔼,一个劲的恭贺“一表人才”、“有礼有节”等等。 等三人自我介绍完毕,父皇才问隋左:“状元郎文采斐然,实在名至所归,不知可曾婚配?” 那状元郎回复:“禀陛下,暂未婚配。” “哦?我们家的小十三冰雪聪明,从小就惹人恋爱,正当嫁龄……” 父皇刚说完,那状元郎急急就找补:“陛下容禀,小生乡下已经定亲,正待回乡完成礼仪。” 父皇的话卡了一瞬,又哈哈大笑继续:“男子三妻四妾理所当然,这些不成问题。”又对许意招招手:“十三,过来见过状元郎。” 许意被点名,只能硬着头皮过去,对着隋左见了个常礼:“见过状元郎。” 那隋左,只看了许意一眼便扯起了嘴角开口:“在下早听闻公主美谈,公主如此通情达理,应当愿意成全在下和乡下的糟妻的,是吧公主?” 许意被噎了一下,她确实成全了木起那对鸳鸯,如若这对不成全,岂不是言而无信?但她偷偷瞄了眼她父皇漆黑的脸色,十分自觉的没有开口,倒是看见对面的太子对着她冷笑了一声。 空气有些安静,陛下没有说话,隋左看到许意迟迟不语,便催促道:“公主为何不说话,可是单单不愿成全在下?” “我没有。”许意不自觉的开口,那隋左一笑赶紧接话:“我就知道公主如此善解人意,怎么会单单不成全在下呢?那就,多谢公主成全了。” 一锤定音。 许意还未反应过来,父皇就对着她一耳光扇过来,暴喝一声:“废物。”满堂震惊。 许意被父皇大力扇倒地上,眼泪不知觉就流了下来,换来父皇的怒喝:“不争气的东西,滚下去。”话音刚落,又进来两位侍卫架起许意便往外走,许意有些懵,自己好像并没有说什么,为什么还是换来一场狼狈?她不知觉的看向太子,太子只是浅笑一声,将手中的酒饮尽,并未分她半分眼神。 她懂了,这是比遗忘更惨的,废弃。 这次她虽然没有下狱,但下场更惨,侍卫刚把她送回晨起宫,御衣坊的人便赶来扒掉了那身月白色的华裙,紧接着是御饰坊的人,他们拆发饰的时候一点都没有顾忌许意,生生扯下许多头发。 许意的头皮一阵阵的疼,却呆愣的如个不会言语的布娃娃仍人摆布……连哭,都没有力气。 没想到的是平日里不见人影的丫鬟,此刻居然陪在她身边,默默的帮她重新束好了发,嘴里还发气似的咒骂:“这些不知轻重的贱蹄子,居然如此对你,你好歹也是公主,怎么活的连我都不如?”看许意呆呆愣愣的没有反应,又不解气的戳了戳许意脑袋:“你也是,他说让你成全你还真成全?你就不能说不同意吗?” “可是他的眼里全是轻蔑,他根本就不想娶我,何必强求?”半晌,许意才开了口。 “你会说话啊?那你刚刚怎么不说,你怎么不说他就是撒谎,就是不想娶你?求陛下收整他?”丫鬟胡乱抹了下鼻涕,才继续忿忿不平:“你这个也成全,那个也成全,到后面,你能有什么?你又该怎么办?” 许意小时候,经常听到嬷嬷哀叹:我的小姐以后该怎么办呢?每当这时候嬷嬷都会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惹的许意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嬷嬷,此刻哭的人变成了日日不见人影的丫鬟,也只能摸摸她头发,像嬷嬷哄自己般来哄丫鬟:“没事,没事。” 丫鬟拍开了她的手,连梳子也扔了,然后一言不发的跑出去了。 许意看着这空无一人的宫殿,看到自己头上如宫女般的小揪揪,产生了一个很大胆的想法,她曾经见过,见过嬷嬷如何出宫。她赶紧跑去嬷嬷的房间,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了那枚可以出宫的令牌,她将令牌紧紧的攥在手中,又跑去杂物间,拿上那两件华服,整理了自己一下,然后穿上丫鬟的衣服,走到了宫门,宫门有侍卫看管,只喝令她叫出腰牌。 她战战兢兢的拿出嬷嬷的腰牌递过去,听侍卫问她:“这腰牌有些年头了,和你的年龄不符啊?” 她内心惊了一下,脑子这时却飞快流转:“这……这是嬷嬷的令牌,她……她让我出宫采买,所以,所以是她的令牌。” 那侍卫“哦”了一声,将腰牌还她便不再言语。她看了侍卫一眼,侍卫冷冷道:“不出宫就回去,别碍事。” 她赶紧跨出步伐,几乎是跑着离开了宫门,身后的侍卫以为她是急着采买之后赶紧回宫,并未发觉异常。 许意从小在冷冰冰的宫里长大,对外面的世间向往不已,她从不知道,自己原来可以这么轻易的就离宫而出。她记得嬷嬷曾告诉她外面有当铺,可以用东西换取银子,有了银子,就可以活下来。 她在外面的街道,转了一圈又一圈,才选了个人少的当铺进去,她将包着的衣裙递给当铺的人,小心翼翼的等当铺的给钱。当铺老板打开粗布包的包袱,发现里面是已经破洞的衣裙,嫌弃道:“这衣服都烂了,怎么当?” 许意不可置信的踮起脚尖看过去,确实发现上好的衣裙被啃食了几个大洞,她才想起,杂物间里面,是有老鼠的。她正在想该怎么让当铺老板收下这堆破烂,就听到当铺的老板说:“不过你这是宫中制式,布料倒是顶好的,肯定是没办法当成衣当的,不过当布料当也是合适,一口价,三十两。” “三十两?”许意从不知道,宫内的衣服就算破了当布卖,也有这份银子,可当铺的老板以为许意是觉得太少了,脸红了红,又开口:“最多五十两,不能更多了。” 许意学聪明了,她不说话只看着老板,老板败下阵来,直呼:“这个最多就五十两,没办法更多了,我的姑奶奶嘞。” “好,成交。”许意点头。 第3章 逃出皇宫 许意拿着当铺老板给的五十两白银,十分欣喜,那老板还好心的给了她一块布将银子包好,她将银子揣进怀里,一时不知道往哪里去,但她知道今日夜晚之前就必须找到住处,不能露宿荒郊野外。 她记得嬷嬷家就在京城边一个叫桃花村的小村子,嬷嬷曾经给她画过详细的图案,她循着嬷嬷之前画的图案,一路走一路问,总算走到了桃花村,找到了嬷嬷曾经住的那间房子。房子建在桃花村的路边,周围都有邻居,但房屋久未居住,瓦已经掉了不少。她找到村长,说是嬷嬷的远方亲戚,因被人休了没有地方去,才会到嬷嬷这里来。 村长仔细核对了嬷嬷的所有信息,确认她是远方亲戚,便向村子里的人介绍发动村民帮她整理好了房屋顶的瓦片。还有贴心的邻居给她送了些米面和抹布之类的工具,她一一谢过,然后自己动手收拾房屋,待夜深人静之时,她一个人对着收拾好可以安寝的房间开心的一个劲傻笑。 第二日,她将嬷嬷放好的被褥从箱子中找出来,箱子密封很好,还放了驱虫蚁的香包,所以虽然有些味道,但一点不影响使用,第二天大太阳,她将棉被拿出来晒了一整天,随便把院落中的杂草拔了,邻居的媳妇看许意手脚麻利,不停的夸赞:“你手脚这么麻利,怎么还会被休?” 许意正不知道该怎么回,就听那媳妇继续说:“你别误会,我是说,是哪家的瞎子找了你这么勤快的媳妇居然还要休了你?” 许意在宫中听惯了谎言,张口就来:“唉……也是我运气不好,夫家喜欢的女子回来了,所以才将我休了给那位腾位置。” “哎,也是可怜见的,我来帮你。”说完当真挽起袖子和许意一起动手收拾,许意在宫中从小和嬷嬷学习,早会了这些照顾自己的活计,那邻家的媳妇又做惯了农活,自然更利落些。 一天时间,两人就将院落所以房间都收拾了出来,傍晚时分,媳妇热情的邀请许意去自己家吃饭。许意从未去过别人家,只能推脱道:“我一个被休弃的人,去别人家实在是晦气,就不去了,感谢你的好意。”“走嘛走嘛”,“不去了不去了。”就这么拉扯了半天,许意执意不去,那媳妇最后还是放弃了,只是晚饭时分送了两个馒头和一碟咸菜过来。 许意早听闻过宫外的生活,知道这些是常态,忙不迭的道谢,然后送走人才吃了起来。糟糠馒头配咸菜,十分的剌嗓子且噎。但许意就是吃的十分开心,吃着吃着又想起嬷嬷,要是这时候嬷嬷在该多好?许意前半生日日幻想出宫去过普通人的日子,嬷嬷也乐意讲农家的生活来哄她入睡。现在她终于出宫了,却再也见不到嬷嬷了。 许意鼻子一酸,泪水混着咸菜,下完了那两个糟糠馒头。 第二日一早,邻家媳妇就邀请许意一起去买东西,许意正不知道哪些东西该买,哪些与民间不配,便欣然同意了。邻家媳妇是个话痨,见一样便说一样,让许意更加了解了民间的情况……许意也知道不可露财,便跟着邻家媳妇,邻家媳妇买什么,她就买什么,确实添了不少的实用物件。最后她还跟着邻家媳妇买了只小鸡。 等晚间照着邻家媳妇的指挥围起了篱笆,将小鸡放了进去,她突然觉得,这样的日子十分美妙,比皇宫好过千万倍。 事实证明,命运总喜欢在你最开心的时候给你一棒子,然后把你重新拖进一地鸡毛的生活里面。 小鸡才长了不到十天,大将军木起便带着皇城侍卫找了过来。 当时,许意正举着簸箕在喂小鸡。木起先看了看许意站着的土泥地,又看了看她手中十分农民的簸箕,最后看向篱笆边的小鸡,他走过去,对许意说:“鸡不能喂的太多了,最好是让它自己找虫吃。” 许意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继续鸡该如何养这个话题,只问木起:“为何要找我?” 木起很随意的走向了旁边的烂木桌子前,晃了晃水壶,倒了口水出来喝了一口,才回了两个字:“皇命。” 许意实在不想丢掉这向往的宫外生活便走过去急急开口:“父皇从未在意过我,你只要复命没有找到,父皇慢慢就会淡忘的。” 木起抬起犀利的眼神,开口就是诘问:“公主,是在教我抗旨吗?” 抗旨?难道许意不是抗旨才成全的他吗?许意本来没打算开口,但实在舍不得这份宁静,嘴巴比脑子更先出口:“难道大将军只抗旨了这一回?” 木起一怔,在他记忆中,公主是个十分没有脾气好拿捏的女人,没想到这时候居然生生拔刺刺了他一把,他有些意外:“公主此刻,倒像似公主。” 许意本就是鼓足勇气才说了这么一句话,被木起一言刺回了原本模样,她毫无办法,急得自己蹲着小声哭了起来……待哭了好久,才听到木起重新开口的声音:“公主,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那你告诉我应该怎么解决?”许意觉得自己此刻像极了骂街的泼妇,待对上那双坚毅的眼光,又没气势的弱了下来:“你……为何要找我?” “只有找到公主,我才可以和悦儿成亲。” 原来,还是为了那个心上人,许意十分不懂,为何为了喜欢一个人,就要将另一个无辜的人伤的体无完肤,剥筋抽髓……她问出了一个很白痴的问题:“爱情,当真如此值得?” 木起没有回答,只是对后面的侍卫做了个手势,侍卫便进入小院再次架起许意,把她带到了马车上。这番大阵仗,自然惊动了邻里,四周邻居都好奇的站在门口,却都不敢言语……邻家媳妇也是眉头紧皱,望向许意的眼睛里装了些着急,许意对木起说:“让她过来,我有话要说。”木起看了眼泪汪汪的许意一眼,点头默认那媳妇过来。 邻家媳妇战战兢兢的走过来,十分担心的问:“十三,这是怎么了?你怎么招惹上官兵了?” 许意擦了擦眼泪,扯起一抹笑:“嫂嫂,帮我把棉被那些收起来,有空的话帮我照看照看这所房子,”说着将自己全部没花完的银两给了邻家媳妇:“我以后,以后肯定也回不来了,就托于嫂嫂了。” 那邻家媳妇看着许意哭,也跟着掉眼泪,只应着:“好,好,我一定帮你看着这所房子,银子就不用了,你留着,留着傍身。”说完极速的把许意伸出去的手给推了回来,扭头便跑回去了。 不待许意再次说话,木起已经驾着马车扬长而去了。 不到半日,许意便再次回到了晨起宫。没想到那丫鬟眼泪鼓鼓就过来拉许意,许意避开她的手,自顾自的重新走进了那所毫无暖意的宫殿中。院门禁闭,随着哐当一声,隔绝了这座沉寂的宫殿。 许意回到晨起宫,日日躺着,只吃一点饭食将自己的命吊着,时刻在想到底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生命的尽头许意并不知晓,但皇宫的尽头许意却提前看到了。当她再次被套上华丽的衣裙和发饰,接旨和亲之时,许意紧紧的攥着圣旨,直将圣旨的边都揉皱了。 但她却只能微笑应道:“女儿遵旨。” 晨起宫重新变得热闹起来,那些漂漂亮亮的花朵也重新放回了院中的地上,御衣坊的人特意上门量了尺寸,由皇后一手选定花样和纹饰,还有各色御赐之物哗啦啦的流往晨起宫。除了晨起宫外,皇宫里一片繁忙。 此次和亲,是草原信使亲自到京请旨,自不会有再被拒绝的可能。所以皇宫里的人十分殷勤,过几日便过来送些东西刷一下好感,有时是水果,有时是精巧小物件,倒是在这时刻,将晨起宫捧成了公主府应有的景象。 小丫鬟十分开心,今天吃水果,明日戴花簪,后日穿着新做的衣服到处晃悠,好似她也是被御旨恩赐而沾上雨露的小树苗……展示着自己身上为数不多的皇权映射。 许意已经认命了。何况她已经过过自己向往的生活了,以后无论如何,都是可以接受的。她日日无聊,只能拿着御赐的各色昂贵布匹一点点复刻邻家嫂嫂教她做衣服的步骤。在许意失败了很多次之后,她终于勉强做出一套尚且可以穿的衣服,她日日穿着这件歪七扭八的衣服,听着来往下人的奚落无动于衷。 三月之后,一切妥当。许意烧掉自己做的那身衣衫,穿上繁复厚重的嫁衣,拿着黄金镶嵌的却扇,一步一步走在议政殿外通铺的红色地垫上,走向阶梯之上,以公主出嫁的礼仪,跪别疼爱她的父皇和母后。她在皇后的激情演绎下,默默数起这议政殿前的阶梯数量,当他数到五百九十八梯之时,父皇和母后总算相互搀扶的做完了不舍的戏码。 她愣笑着,重新转身一步步走下阶梯,坐上去往草原的马车。 随着礼仪官的喝声,马车缓缓启动,许意在车中端举着却扇,听着大内乐手匆忙而作的送别曲、迎着当空的烈日、载着文武百官的注目,随着马车一轮一轮转动的车轱辘声,正大光明的出了皇宫。 第4章 被祭旗 京城离草原万里之遥,光路上,就需要花几个月的时间,所以当走出皇城之后,许意便换回了自己穿的那身布衣,若非许意坐在金光闪闪的马车里,简直看不出一丝公主的模样。 仪仗队说是保护,其实更贴近于监视,监视她这个不受宠的公主不会在中途逃跑打乱和亲的棋招。 许意已经将自己放弃了,自然不会再逃,但她确实是有前科的公主,所以一路上就算上厕所,也有人将厕所围起。许意不像公主,更想是一只被人圈养的小兽,毫无半点自由可言。 起初的路程还算正常,可不过两个月,就有人快马传信,有人退出仪仗队,美名回京复命,然后一去不返。后来回京复命之人越来越多,仪仗队只剩下不到一半的人员。 连许意身边的小丫鬟都察觉了,开始费金的每日找人打听消息。待她打听了半个月左右,总算听到了风声,原来就在和亲队伍出发一个月左右,草原就又开始蠢蠢欲动,不断的侵扰边界,眼看打起来只是时间影响,自然都不愿意再去边关送死。 最受宠,消息最灵通的那波人第一轮走;然后是稍次一些的有亲戚在关键之处的人;然后是一些最底层的官员;后来连侍卫丫鬟都知道了这件事,开始有侍卫带着宫女出逃,慢慢泛滥成灾每日都有大量的人逃走…… 但毕竟仗还没有打起来,和亲队伍是没办法停的,最后上层官员迫于无奈,派了一个最老派、最守旧的一位老古董过来当司仪。所有人都知道此事没有转圜余地了,出逃的人越来越多,随侍的丫鬟脸色也越来越白。在靠近边关镇子的前一夜,丫鬟神秘兮兮的悄悄溜进许意房间,拉着许意就要带着她一起出逃,许意到此刻依然十分诧异,她问丫鬟:“你要带我一起逃?” 那丫鬟拍了拍自己身上背着的鼓鼓的包袱,向许意保证道:“奴婢带了很多金银细软,足够我们俩在外生活,公主不必担心,以后定不会让您跟奴婢受苦的。” 这是许意除嬷嬷之外第二次感受到自己在别人的计划之内,她根本不及多想,便随着丫鬟拉她的手从床上坐起走向门口,但门打开之时,外面却站着老古董司仪,他胡子头发全白了,腰都佝偻了,却十分完整的行了一个标准的见礼,他苍老的嘴唤出那两个字:“公主。” 丫鬟一把推开他,骂道:“老东西,你要去送死自管去,我和公主可没办法陪你一起。让开,别挡路。”说完拉着许意就往前走。 许意听到老古董痛呼:“公主啊,你若走了,这便不是和亲的队伍了,这不是明晃晃的送借口给草原发起战争吗?万不可……万不可将这祸国殃民的罪头扣到自己身上啊……公主……” 许意看老古董司仪跌坐在地上,满脸泪水,十分不忍,甩开丫鬟的手过去将司仪扶起。丫鬟继续破口大骂:“你个老不死的,你死了就死了,反正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我们公主又有何罪非要去那死地?你要死就自己去死好了,没得带着我们公主一起送死的。”丫鬟走过来拉许意,声音都染了几分着急:“公主,别管他,这仗是一定会打的,和你去不去草原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可千万不要听这老不死的荒论,只有自己活下来才是真的,其他的虚名只是虚名,不必非要做那书册上的丹心啊……公主……”说完又来拉许意。 许意不动,丫鬟看出她不愿意走,大声道:“许意,你从小在那破宫殿长大,这皇天没有管你吃喝,没有供你成人,你是之前的老嬷嬷一点一点带出来的,和那遥不可及的皇天一丝关系都没有,没得吃草的时候不给草,干活的时候却要你上的道理。” 许意不言,气的小丫鬟也发了狠:“许意,你走不走?老娘对你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你要不走,我……我就自己走。” 半晌,许意抬头,对丫鬟说了句:“多谢。” 给丫鬟气的咬牙切齿的,又带着哭腔问了一次:“许意,我在给你个机会,你……你走不走?” “不走。” “好好好,那……那老娘也管不了你了。”说完哽咽着就跑了。 许意将老司仪扶起来,只嘱咐他:“司仪回去休息吧,我不会逃的。”没想到这句话说完,老司仪对着许意就跪了下来:“老朽惭愧啊,不能带公主逃离,反而要让公主跟着老夫去送死。老夫一生无愧天地,只愧对公主啊……公主……”说完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许意被感染的也是鼻头一酸,但最终还是认可了这番自寻死路的道理:“司仪,请起吧……我,我知道这场和亲,就算所有人都逃,我也是……也是逃不掉的,不必如此。” 老司仪一边说着老朽惭愧,一边抹着鼻涕退回了自己房间。 第二日,许意自觉自发的穿上那套繁复的嫁衣,由老司仪驾马,两人一马车去往草原。 到达草原的这一天,天空阴沉的厉害,可能天意也觉察到会有无辜的人死于非命。许意看着昏暗的天空,回想着自己的一生,觉得死亡,也不是一件难以接受之事,毕竟死亡就意味着结束,多干净啊? 所以当看到成千上万的士兵穿着甲胄等在边界处,许意已经可以淡定的一步步稳定走下阶梯了。许意刚走下阶梯,迎面便飞奔过来的一骑马匹,许意还没有开口,那人已经抽出弯刀,对着许意一刀砍下。 许意好像听到老司仪的惊呼:“公主。” 最后死亡的瞬间,她只觉得草原这弯刀,实在很快。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许意好像睡了一个漫长的觉,只睡得全身酸软,无气无力,她听到一阵悠远的呼唤,她听不清呼喊的内容,却直觉的感觉此人找的就是自己,她寻着声音的源头寻了好久好久,在离源头越来越近的时候,猛然感觉自己被人抓住了,没有实体的感觉,更像是一张膨胀的纸片,软趴趴的如一缕轻纱,被人大力的箍着……然后握着她的手用力一甩,天旋地转,便将她甩进了什么熟悉的地方,然后头脑昏沉的睁开了眼睛。 入眼是一位白胡子老道的面庞,然后是老道背后广阔的视野,她好像在一片无人居住的荒山上,她想动一下,却发现手脚被束缚动弹不得……许意低头,才发现自己坐在一块无名坟墓之上,从地上四面八方伸出些红色的丝线,将她的手脚死死困在土堆之上,一点活动余地都没有,她有些好奇,便问眼前的老道:“你为何将我束在此地?” 那老道捻捻胡须,开口是低沉稳重的声音:“公主,你已经死了。” “我知道,我是问你为何将我束在此地?这里也并非皇陵不是吗?”许意印象中,所有皇室死后都应该葬入皇陵的。 “公主,你死于非命,又横尸他乡,新帝下旨不许你入皇陵,所以才委托老道将你葬于这荒山之上。” “我好歹也算是为国捐躯,做的也是好事,他就算堵悠悠之口,也该将我葬入皇陵啊?”许意不解。 那老道哈哈大笑:“公主聪慧,不错,长龄大公主确实葬在皇陵,不过你本人,却入不了皇陵。” 长龄大公主?许意思忖原来新帝给她赐了封号,但是却暗度陈仓将她尸身囚于这荒山之上,更加重了许意的疑惑:“他到底在怕什么?” 老道依然哈哈笑笑:“自然是怕公主成为怨鬼,去找他复仇;更怕他自己百年之后还要在皇陵听你骂他。” “自私自利,小气吧啦。”许意直言。 老道点点头赞同:“新帝确实小气了些,不过人嘛,总是在事后才开始反省,也是常理。” 许意已经成鬼了,还有什么好说不出口的,当即嘲讽道:“你居然也为这样的人做这种事?” “嗯,”老道点点头:“世间万事,自有定数,老道我只能旁观,不可干涉。因果纠缠,总染是非,是是非非,岂是老夫我可以左右的?” “叽里呱啦的说什么呢?就我这性子,根本就不可能成为怨鬼,为何不放我去轮回?” “轮回?哈哈,公主,你的轮回,还早着呢!”老道哈哈大笑,然后自顾自的就离开了,只留许意一个人在荒山孤坟上独坐。 那老道还算有两分良心,虽捆绑的紧,但总体还是符合身体端坐的姿势,许意就这样一个人,哦,一个鬼坐在土包上看日出看日落,寻月亮找星星……老道寻的地址十分奇特,许多年来许意居然从未见过其他人或者其他鬼。 这荒山,从始至终,都只许意一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法力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慢慢浅淡,捆绑许意手脚的红线,居然不知不觉就松动了许多,从一丝都动弹不了,到后面可以动动手腕,最后居然可以抬起撑脑袋了。 直到红线松动到许意可以在坟头周围走动之时,她便察觉到有人翻越崇山峻岭,一点点的靠近了此方寸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