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离草原万里之遥,光路上,就需要花几个月的时间,所以当走出皇城之后,许意便换回了自己穿的那身布衣,若非许意坐在金光闪闪的马车里,简直看不出一丝公主的模样。
仪仗队说是保护,其实更贴近于监视,监视她这个不受宠的公主不会在中途逃跑打乱和亲的棋招。
许意已经将自己放弃了,自然不会再逃,但她确实是有前科的公主,所以一路上就算上厕所,也有人将厕所围起。许意不像公主,更想是一只被人圈养的小兽,毫无半点自由可言。
起初的路程还算正常,可不过两个月,就有人快马传信,有人退出仪仗队,美名回京复命,然后一去不返。后来回京复命之人越来越多,仪仗队只剩下不到一半的人员。
连许意身边的小丫鬟都察觉了,开始费金的每日找人打听消息。待她打听了半个月左右,总算听到了风声,原来就在和亲队伍出发一个月左右,草原就又开始蠢蠢欲动,不断的侵扰边界,眼看打起来只是时间影响,自然都不愿意再去边关送死。
最受宠,消息最灵通的那波人第一轮走;然后是稍次一些的有亲戚在关键之处的人;然后是一些最底层的官员;后来连侍卫丫鬟都知道了这件事,开始有侍卫带着宫女出逃,慢慢泛滥成灾每日都有大量的人逃走……
但毕竟仗还没有打起来,和亲队伍是没办法停的,最后上层官员迫于无奈,派了一个最老派、最守旧的一位老古董过来当司仪。所有人都知道此事没有转圜余地了,出逃的人越来越多,随侍的丫鬟脸色也越来越白。在靠近边关镇子的前一夜,丫鬟神秘兮兮的悄悄溜进许意房间,拉着许意就要带着她一起出逃,许意到此刻依然十分诧异,她问丫鬟:“你要带我一起逃?”
那丫鬟拍了拍自己身上背着的鼓鼓的包袱,向许意保证道:“奴婢带了很多金银细软,足够我们俩在外生活,公主不必担心,以后定不会让您跟奴婢受苦的。”
这是许意除嬷嬷之外第二次感受到自己在别人的计划之内,她根本不及多想,便随着丫鬟拉她的手从床上坐起走向门口,但门打开之时,外面却站着老古董司仪,他胡子头发全白了,腰都佝偻了,却十分完整的行了一个标准的见礼,他苍老的嘴唤出那两个字:“公主。”
丫鬟一把推开他,骂道:“老东西,你要去送死自管去,我和公主可没办法陪你一起。让开,别挡路。”说完拉着许意就往前走。
许意听到老古董痛呼:“公主啊,你若走了,这便不是和亲的队伍了,这不是明晃晃的送借口给草原发起战争吗?万不可……万不可将这祸国殃民的罪头扣到自己身上啊……公主……”
许意看老古董司仪跌坐在地上,满脸泪水,十分不忍,甩开丫鬟的手过去将司仪扶起。丫鬟继续破口大骂:“你个老不死的,你死了就死了,反正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我们公主又有何罪非要去那死地?你要死就自己去死好了,没得带着我们公主一起送死的。”丫鬟走过来拉许意,声音都染了几分着急:“公主,别管他,这仗是一定会打的,和你去不去草原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可千万不要听这老不死的荒论,只有自己活下来才是真的,其他的虚名只是虚名,不必非要做那书册上的丹心啊……公主……”说完又来拉许意。
许意不动,丫鬟看出她不愿意走,大声道:“许意,你从小在那破宫殿长大,这皇天没有管你吃喝,没有供你成人,你是之前的老嬷嬷一点一点带出来的,和那遥不可及的皇天一丝关系都没有,没得吃草的时候不给草,干活的时候却要你上的道理。”
许意不言,气的小丫鬟也发了狠:“许意,你走不走?老娘对你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你要不走,我……我就自己走。”
半晌,许意抬头,对丫鬟说了句:“多谢。”
给丫鬟气的咬牙切齿的,又带着哭腔问了一次:“许意,我在给你个机会,你……你走不走?”
“不走。”
“好好好,那……那老娘也管不了你了。”说完哽咽着就跑了。
许意将老司仪扶起来,只嘱咐他:“司仪回去休息吧,我不会逃的。”没想到这句话说完,老司仪对着许意就跪了下来:“老朽惭愧啊,不能带公主逃离,反而要让公主跟着老夫去送死。老夫一生无愧天地,只愧对公主啊……公主……”说完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许意被感染的也是鼻头一酸,但最终还是认可了这番自寻死路的道理:“司仪,请起吧……我,我知道这场和亲,就算所有人都逃,我也是……也是逃不掉的,不必如此。”
老司仪一边说着老朽惭愧,一边抹着鼻涕退回了自己房间。
第二日,许意自觉自发的穿上那套繁复的嫁衣,由老司仪驾马,两人一马车去往草原。
到达草原的这一天,天空阴沉的厉害,可能天意也觉察到会有无辜的人死于非命。许意看着昏暗的天空,回想着自己的一生,觉得死亡,也不是一件难以接受之事,毕竟死亡就意味着结束,多干净啊?
所以当看到成千上万的士兵穿着甲胄等在边界处,许意已经可以淡定的一步步稳定走下阶梯了。许意刚走下阶梯,迎面便飞奔过来的一骑马匹,许意还没有开口,那人已经抽出弯刀,对着许意一刀砍下。
许意好像听到老司仪的惊呼:“公主。”
最后死亡的瞬间,她只觉得草原这弯刀,实在很快。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许意好像睡了一个漫长的觉,只睡得全身酸软,无气无力,她听到一阵悠远的呼唤,她听不清呼喊的内容,却直觉的感觉此人找的就是自己,她寻着声音的源头寻了好久好久,在离源头越来越近的时候,猛然感觉自己被人抓住了,没有实体的感觉,更像是一张膨胀的纸片,软趴趴的如一缕轻纱,被人大力的箍着……然后握着她的手用力一甩,天旋地转,便将她甩进了什么熟悉的地方,然后头脑昏沉的睁开了眼睛。
入眼是一位白胡子老道的面庞,然后是老道背后广阔的视野,她好像在一片无人居住的荒山上,她想动一下,却发现手脚被束缚动弹不得……许意低头,才发现自己坐在一块无名坟墓之上,从地上四面八方伸出些红色的丝线,将她的手脚死死困在土堆之上,一点活动余地都没有,她有些好奇,便问眼前的老道:“你为何将我束在此地?”
那老道捻捻胡须,开口是低沉稳重的声音:“公主,你已经死了。”
“我知道,我是问你为何将我束在此地?这里也并非皇陵不是吗?”许意印象中,所有皇室死后都应该葬入皇陵的。
“公主,你死于非命,又横尸他乡,新帝下旨不许你入皇陵,所以才委托老道将你葬于这荒山之上。”
“我好歹也算是为国捐躯,做的也是好事,他就算堵悠悠之口,也该将我葬入皇陵啊?”许意不解。
那老道哈哈大笑:“公主聪慧,不错,长龄大公主确实葬在皇陵,不过你本人,却入不了皇陵。”
长龄大公主?许意思忖原来新帝给她赐了封号,但是却暗度陈仓将她尸身囚于这荒山之上,更加重了许意的疑惑:“他到底在怕什么?”
老道依然哈哈笑笑:“自然是怕公主成为怨鬼,去找他复仇;更怕他自己百年之后还要在皇陵听你骂他。”
“自私自利,小气吧啦。”许意直言。
老道点点头赞同:“新帝确实小气了些,不过人嘛,总是在事后才开始反省,也是常理。”
许意已经成鬼了,还有什么好说不出口的,当即嘲讽道:“你居然也为这样的人做这种事?”
“嗯,”老道点点头:“世间万事,自有定数,老道我只能旁观,不可干涉。因果纠缠,总染是非,是是非非,岂是老夫我可以左右的?”
“叽里呱啦的说什么呢?就我这性子,根本就不可能成为怨鬼,为何不放我去轮回?”
“轮回?哈哈,公主,你的轮回,还早着呢!”老道哈哈大笑,然后自顾自的就离开了,只留许意一个人在荒山孤坟上独坐。
那老道还算有两分良心,虽捆绑的紧,但总体还是符合身体端坐的姿势,许意就这样一个人,哦,一个鬼坐在土包上看日出看日落,寻月亮找星星……老道寻的地址十分奇特,许多年来许意居然从未见过其他人或者其他鬼。
这荒山,从始至终,都只许意一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法力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慢慢浅淡,捆绑许意手脚的红线,居然不知不觉就松动了许多,从一丝都动弹不了,到后面可以动动手腕,最后居然可以抬起撑脑袋了。
直到红线松动到许意可以在坟头周围走动之时,她便察觉到有人翻越崇山峻岭,一点点的靠近了此方寸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