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意在天牢并没有呆多久,脚上的伤都还没有好完,人就已经出来了。那牢头在她走之时硬塞了一瓶药给她,也没有多余话语。倒是送她进牢的那两侍卫十分殷勤,先是拿了一桌好吃的给她,后又给她说好话,最后还特意找了个轿子将她好好送回了晨起宫。
宫里的红绸都撤下了,院中的花也拿走了,只留下一片光秃秃的地。嬷嬷早五年便去世了,她本应该是有个丫鬟的,不过那丫鬟到处乱跑,除了三餐之外根本不见人影,偌大的宫殿中只她一人。
她听送她回来的那两侍卫说,父皇赐婚了大将军和他的心上人,国民都赞叹陛下的海涵和成人之美。她这个正当主角的被弃婚的公主反而无人关心,连说书的版本里都没有出现过她的身影。
她如这么多年的时间一般,被人遗忘了。
她将自己身上的婚服洗干净了挂起来,回房看到那套御赐的凤冠头饰被人收走了,只留下曾经存在的一些浅浅痕迹。好在那两套常服还在的,她摸了摸常服上的花纹,摸了又摸还是不舍得穿,便又将它们放回去了,一想到那丫鬟看到难免不会拿去给卖了,便用粗布包了起来,塞到了杂物间最里面的衣柜角落藏了起来,还是穿上了她那身粗布衣服。
不过两个月,御衣坊又送了套华美衣裙过来,说陛下召见。伺候她的那个丫鬟人缘广,早收到信,一早就等在宫殿里,帮她像模像样的穿上了衣裙,刚好御饰坊的送来了一套白玉的发饰,便给她一起戴了起来。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月白色的衣裙层层叠叠,繁复了她的颜色,那套白玉的发饰被青丝挽紧,生生压出了两分皇室风范,原来自己,也可以这么好看。
她正想好好记住这番样貌,就被丫鬟半搀扶半拖拉的拉出了宫殿,等她们坐着马车到达宴客厅,里面早已坐满了人。皇后看见她,笑嘻嘻的就唤她:“十三,来,到母后这里来。”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皇后才会一脸慈爱的用母后这个称呼来展示她母仪天下的伪装。
许意明了这是皇后有事情交代,便循着嬷嬷教的,昂首挺胸一步一踱走到皇后座位之前,皇后站起,走过来牵起她的手,等将许意安排到皇后旁边的小几上,才小声道:“你之前的事情母后听说了,实在是委屈我们十三了,今日,是你父皇钦点状元的庆功宴,母后已经帮你相好了人,到时候只等你父皇赐婚便行。”
又赐婚?难道是被人抗旨了需要找补回来吗?许意心中腹诽,却谨记嬷嬷教诲,便扬起笑脸:“多谢母后,多谢父皇。”
不过片刻,父皇和太子便带着三人过来了,众人站起齐呼:“叩见陛下。”许意也跟着喊:“叩见父皇。”
她看见父皇压了压手,众人顷刻便安静下来,她听到记忆里的声音说:“众爱卿不必多礼,都坐下吧。”众人齐齐坐下,陛下才继续:“朕来介绍一下,这三位,是今科状元、榜眼以及探花。”
父皇身后的三位人才一一站出:“在下隋左,恬颜状元。”下面一群人恭贺,“恭贺状元郎”、“状元郎好样貌啊”这类的语句冒了许久,才默契的停了。
第二位也站出:“小生沈虚,屈居榜眼。”然后又是一模一样的恭贺词……
最后那位也站出来了:“某名梓会,见过各位前辈。”大家显然对探花更和蔼,一个劲的恭贺“一表人才”、“有礼有节”等等。
等三人自我介绍完毕,父皇才问隋左:“状元郎文采斐然,实在名至所归,不知可曾婚配?”
那状元郎回复:“禀陛下,暂未婚配。”
“哦?我们家的小十三冰雪聪明,从小就惹人恋爱,正当嫁龄……”
父皇刚说完,那状元郎急急就找补:“陛下容禀,小生乡下已经定亲,正待回乡完成礼仪。”
父皇的话卡了一瞬,又哈哈大笑继续:“男子三妻四妾理所当然,这些不成问题。”又对许意招招手:“十三,过来见过状元郎。”
许意被点名,只能硬着头皮过去,对着隋左见了个常礼:“见过状元郎。”
那隋左,只看了许意一眼便扯起了嘴角开口:“在下早听闻公主美谈,公主如此通情达理,应当愿意成全在下和乡下的糟妻的,是吧公主?”
许意被噎了一下,她确实成全了木起那对鸳鸯,如若这对不成全,岂不是言而无信?但她偷偷瞄了眼她父皇漆黑的脸色,十分自觉的没有开口,倒是看见对面的太子对着她冷笑了一声。
空气有些安静,陛下没有说话,隋左看到许意迟迟不语,便催促道:“公主为何不说话,可是单单不愿成全在下?”
“我没有。”许意不自觉的开口,那隋左一笑赶紧接话:“我就知道公主如此善解人意,怎么会单单不成全在下呢?那就,多谢公主成全了。”
一锤定音。
许意还未反应过来,父皇就对着她一耳光扇过来,暴喝一声:“废物。”满堂震惊。
许意被父皇大力扇倒地上,眼泪不知觉就流了下来,换来父皇的怒喝:“不争气的东西,滚下去。”话音刚落,又进来两位侍卫架起许意便往外走,许意有些懵,自己好像并没有说什么,为什么还是换来一场狼狈?她不知觉的看向太子,太子只是浅笑一声,将手中的酒饮尽,并未分她半分眼神。
她懂了,这是比遗忘更惨的,废弃。
这次她虽然没有下狱,但下场更惨,侍卫刚把她送回晨起宫,御衣坊的人便赶来扒掉了那身月白色的华裙,紧接着是御饰坊的人,他们拆发饰的时候一点都没有顾忌许意,生生扯下许多头发。
许意的头皮一阵阵的疼,却呆愣的如个不会言语的布娃娃仍人摆布……连哭,都没有力气。
没想到的是平日里不见人影的丫鬟,此刻居然陪在她身边,默默的帮她重新束好了发,嘴里还发气似的咒骂:“这些不知轻重的贱蹄子,居然如此对你,你好歹也是公主,怎么活的连我都不如?”看许意呆呆愣愣的没有反应,又不解气的戳了戳许意脑袋:“你也是,他说让你成全你还真成全?你就不能说不同意吗?”
“可是他的眼里全是轻蔑,他根本就不想娶我,何必强求?”半晌,许意才开了口。
“你会说话啊?那你刚刚怎么不说,你怎么不说他就是撒谎,就是不想娶你?求陛下收整他?”丫鬟胡乱抹了下鼻涕,才继续忿忿不平:“你这个也成全,那个也成全,到后面,你能有什么?你又该怎么办?”
许意小时候,经常听到嬷嬷哀叹:我的小姐以后该怎么办呢?每当这时候嬷嬷都会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惹的许意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嬷嬷,此刻哭的人变成了日日不见人影的丫鬟,也只能摸摸她头发,像嬷嬷哄自己般来哄丫鬟:“没事,没事。”
丫鬟拍开了她的手,连梳子也扔了,然后一言不发的跑出去了。
许意看着这空无一人的宫殿,看到自己头上如宫女般的小揪揪,产生了一个很大胆的想法,她曾经见过,见过嬷嬷如何出宫。她赶紧跑去嬷嬷的房间,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了那枚可以出宫的令牌,她将令牌紧紧的攥在手中,又跑去杂物间,拿上那两件华服,整理了自己一下,然后穿上丫鬟的衣服,走到了宫门,宫门有侍卫看管,只喝令她叫出腰牌。
她战战兢兢的拿出嬷嬷的腰牌递过去,听侍卫问她:“这腰牌有些年头了,和你的年龄不符啊?”
她内心惊了一下,脑子这时却飞快流转:“这……这是嬷嬷的令牌,她……她让我出宫采买,所以,所以是她的令牌。”
那侍卫“哦”了一声,将腰牌还她便不再言语。她看了侍卫一眼,侍卫冷冷道:“不出宫就回去,别碍事。”
她赶紧跨出步伐,几乎是跑着离开了宫门,身后的侍卫以为她是急着采买之后赶紧回宫,并未发觉异常。
许意从小在冷冰冰的宫里长大,对外面的世间向往不已,她从不知道,自己原来可以这么轻易的就离宫而出。她记得嬷嬷曾告诉她外面有当铺,可以用东西换取银子,有了银子,就可以活下来。
她在外面的街道,转了一圈又一圈,才选了个人少的当铺进去,她将包着的衣裙递给当铺的人,小心翼翼的等当铺的给钱。当铺老板打开粗布包的包袱,发现里面是已经破洞的衣裙,嫌弃道:“这衣服都烂了,怎么当?”
许意不可置信的踮起脚尖看过去,确实发现上好的衣裙被啃食了几个大洞,她才想起,杂物间里面,是有老鼠的。她正在想该怎么让当铺老板收下这堆破烂,就听到当铺的老板说:“不过你这是宫中制式,布料倒是顶好的,肯定是没办法当成衣当的,不过当布料当也是合适,一口价,三十两。”
“三十两?”许意从不知道,宫内的衣服就算破了当布卖,也有这份银子,可当铺的老板以为许意是觉得太少了,脸红了红,又开口:“最多五十两,不能更多了。”
许意学聪明了,她不说话只看着老板,老板败下阵来,直呼:“这个最多就五十两,没办法更多了,我的姑奶奶嘞。”
“好,成交。”许意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