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翻书一样过去。严策的身高像春天的竹子节节拔高,程朔的卷发依然乱蓬蓬地支棱着。
晨光透过薄纱窗帘洒进房间,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金色的分割线。程朔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一条腿压着被子,嘴角还挂着亮晶晶的口水。床边闹钟的指针刚走过七点,突然发出刺耳的铃声。
"唔——"程朔迷迷糊糊地伸手拍掉闹钟,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却听到门外传来妈妈的声音。
"朔朔,快起床了!小策都到啦!"
程朔一个激灵坐起来,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卷发,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就咧开嘴笑了:
"严策来了?"他光着脚丫跳下床,三步并作两步冲向房门。
餐厅里,严策正端正地坐在餐桌前,小口喝着程妈妈准备的牛奶。听到咚咚咚的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程朔像个小炮弹一样从楼梯上冲下来。
"严策!"程朔猛地刹住脚步,差点滑倒,"你今天怎么这么早?"
严策放下杯子,嘴角微微上扬:"我爸……今天要去机场。"他轻声解释。
爸爸最近升职后出差更频繁了,今天严策也跟着起的很早,于是就比平时早了一会儿来找程朔。
严策喜欢也期待每天可以早一点见到他,于是他总早早的在程朔家门口等着,程妈妈见这孩子次数多了,便主动邀请他来家里坐着等程朔,一开始严策觉得不好意思,红着脸拒绝了,后来还是程朔拉着他才进来了。
程朔一屁股坐在严策旁边的椅子上,伸手就去抓盘子里金黄的煎蛋:"那我们今天又可以一起去幼儿园了!"
"程朔!"程妈妈端着另一盘早餐走过来,"先去洗脸刷牙!还有,不许用手!"
程朔做了个鬼脸,不情不愿地站起身往洗手间跑,中途又折回来,从自己盘子里叉走一块火腿塞进严策嘴里:"这个超好吃!你先尝尝!"说完又风风火火地跑走了。
严策猝不及防被塞了满嘴,耳尖微微发红,慢慢咀嚼着。程妈妈看着两个孩子,笑着摇摇头,又给严策添了些水果。
去幼儿园的路上,程朔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催促严策:"快点啦!我们要第一个到!今天要玩新的积木!"
严策加快脚步跟上,书包在背后轻轻晃动。他的书包比程朔的整洁许多,每个物品都放在固定的位置——这是他在父亲经常不在家时养成的习惯。
幼儿园门口,李老师正在迎接孩子们。看到严策和程朔,她笑着打招呼:"今天你们两个又是一起来的啊。"
程朔响亮地问好,严策则腼腆地点点头。正当他们要进门时,身后传来一阵嘈杂声。一个顶着夸张爆炸头的小男孩正拽着妈妈的手往这边走,嘴里不停地抱怨着什么。
"那是新来的吗?"程朔好奇地张望,"他的头发好炫!"
严策顺着程朔的目光看去,那个男孩的头发确实很引人注目——像朵蓬松的蒲公英,根根直立。他正大声抗议着不想上幼儿园,声音洪亮得整条街都能听见。
"周顺,听话!"男孩的妈妈无奈地哄着,"你看其他小朋友都进去了。"
名叫周顺的男孩不情不愿地松开妈妈的手,转身时正好对上程朔好奇的目光。
程朔立刻露出招牌式的灿烂笑容:"嗨!我是程朔!你的头发真特别!"
周顺愣了一下,随即得意地甩了甩他的爆炸头:
"那当然!我爸爸可是发型师!"他凑近程朔,"我还有会发光的鞋呢!"说着按了下鞋侧面的按钮,鞋子果然亮起彩色的光。
"哇!"程朔惊叹道,完全被吸引了,"太酷了!"
严策站在一旁,看着两人迅速熟络起来。周顺性格外向,说话时手舞足蹈,很快就和程朔聊得热火朝天。当周顺展示他书包里的小汽车收藏时,程朔兴奋地招呼严策:"严策快来看!周顺有全套的赛车!"
严策抿了抿嘴,慢吞吞地走过去,看了一眼那些花花绿绿的小汽车,轻轻"嗯"了一声。他注意到程朔的眼睛闪闪发亮——就像平时看到新漫画书时那样。
"我们待会儿可以一起玩赛车!"程朔已经迫不及待地计划起来,"严策当裁判!"
周顺瞥了严策一眼,不以为然地说:"裁判多没意思!程朔,我还会变魔术呢!要不要看?"
"要!"程朔立刻被新事物吸引,跟着周顺往教室里走,走出几步才想起回头,"严策快来!"
"看好了!"周顺把纸牌在程朔面前晃了晃,"我能把它变成蝴蝶!"他装模作样地念了几句咒语,手指飞快地折叠着纸牌,最后真的折出了一只粗糙的纸蝴蝶。
"哇!"程朔惊叹道,接过那只纸蝴蝶,"严策你看!真的是蝴蝶!"
严策盯着那只歪歪扭扭的纸蝴蝶,又看了看周顺得意的表情,心里像塞了一团湿棉花,闷闷的,沉甸甸的。他勉强点了点头:
"嗯。"
"严策不太爱说话,"程朔向周顺解释道,顺手把纸蝴蝶递给严策,"但他可聪明了!上次老师出的数学题,全班只有他做出来了!"
周顺不以为然地耸耸肩:"数学多没意思!程朔,我还会用草编蚱蜢,要不要学?"
"要!"程朔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两个脑袋凑在一起开始挑选合适的草叶。
严策站在一旁,手里的纸蝴蝶被无意识地捏皱了一角。他盯着程朔的后脑勺——那里有一撮不听话的卷发,总是翘起来,像个小问号。以往,程朔总会把那撮头发指给严策看,然后两人一起傻笑。但现在,程朔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那个爆炸头身上。
严策默默跟上,心里像塞了一团湿棉花,闷闷的,沉甸甸的。
上午的自由活动时间,严策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搭积木。他搭了一座高高的塔,顶端放了一块红色的三角形积木——那是程朔最喜欢的颜色和形状。往常,程朔会第一个跑来惊叹,然后小心翼翼地帮他在旁边再搭一座矮一点的塔。
但现在,程朔和周顺在教室另一端玩赛车,周顺夸张的笑声时不时传来。严策盯着自己的积木塔,突然觉得那些彩色的木头块索然无味。
午餐时间,严策默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小口小口地吃着饭。往常程朔会坐在他旁边,叽叽喳喳地讲各种趣事,还会把自己便当里的肉丸分给严策。但今天,程朔和周顺坐在了一起,两人有说有笑,程朔甚至把自己的布丁给了周顺。
严策低下头,筷子戳着米饭,突然觉得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午休时,孩子们躺在各自的小床上。严策侧卧着,目光穿过半个教室,落在程朔的床上——程朔和周顺的床挨着,两人正偷偷交换着什么,时不时发出压低的笑声。严策转过身,面对墙壁,闭上了眼睛。
下午的自由活动时间,严策依然一个人坐在角落。他拿出图画本,机械地画着线条,耳朵却不自觉地捕捉着程朔和周顺的欢声笑语。
"严策!"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严策猛地抬头,看到程朔蹲在自己面前,脸上带着些许担忧:"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我们都在玩捉迷藏呢!"
"我……在画画。"严策小声说,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程朔身后——周顺正和其他几个孩子追逐打闹,爆炸头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程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恍然大悟:"哦!周顺说人多才好玩!"他凑近一些,压低声音,"其实他那个魔术我早就看穿啦!他手里藏着另一张折好的蝴蝶!"
严策的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又暗了下去。他低头继续画画:"你……去玩吧。"
程朔歪着头看了严策一会儿,突然伸手按住了他画画的手:"严策,你是不是不开心?"
严策的手僵住了。他想说没有,想说快去玩吧别管我,但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只能轻轻地点了点头,幅度小到几乎看不见。
"为什么呀?"程朔追问,小脸上写满了困惑和关心,"谁惹你生气了?是王虎又找你麻烦了吗?我去揍他!"说着就要站起来。
严策急忙拉住他的衣角:"不是..."他的声音细如蚊呐,"是……是我..."
"你?你怎么了?生病了吗?"程朔紧张地伸手去摸严策的额头。
严策躲开了那只手,脸涨得通红。他深吸一口气,终于憋出了心里话:"你和……周顺玩……不理我……"说完立刻低下头,像是为自己的话感到无理取闹。
程朔愣住了,嘴巴微微张开。几秒钟的沉默后,他突然大笑起来,一把抱住严策:"严策你个大笨蛋!"
严策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手足无措,鼻尖萦绕着程朔身上特有的、阳光和糖果混合的气息。
"我不是说过嘛,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啊!"程朔松开他,认真地说,眼睛亮晶晶的,"周顺是很好玩,但谁也比不上你!"
他想了想,突然伸出小拇指:
"来,拉钩!"
严策迟疑地伸出自己的小拇指,被程朔热情地勾住。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严策和程朔是天底下最好的朋友!"程朔大声宣布,然后神秘兮兮地凑到严策耳边,"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周顺昨天问我能不能去他家玩,我说要先问问我最好的朋友严策同不同意!"
严策的心突然像被阳光晒过的棉花糖,软软的,甜甜的。他抿着嘴,却控制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
"所以,"程朔站起身,向严策伸出手,"现在我们去玩捉迷藏吧?我保证第一个找你!"
严策握住那只手,任由程朔把自己拉起来。两个小男孩手拉着手跑向操场中央,阳光把他们的影子融在一起。
远处,周顺看到他们,挥手喊道:"程朔!快来!该你捉了!"
程朔回头看了严策一眼,眨了眨眼睛,然后对周顺喊道:"我和严策一队!我们要一起捉!"
周顺做了个鬼脸:"随便你们!快点儿!"
那一天剩下的时间里,严策和程朔再次形影不离。他们一起捉迷藏,一起分享零食,一起在沙坑里建了一座带护城河的城堡——比上次的更壮观。
周顺偶尔会加入他们,但更多时候,严策和程朔就像一个小宇宙,其他人只能在外围打转。
放学时,程朔妈妈来接他们。看到两个孩子手拉着手走出校门,她微笑着问:"今天玩得开心吗?"
"超级开心!"程朔大声宣布,"我和严策是天底下最好的朋友!我们拉钩了!"
严策没有说话,但紧紧回握着程朔的手,眼睛里盛满了星星。
程朔妈妈看着两个孩子的互动,温柔地笑了:"那太好了。小策,今天要不要来阿姨家吃晚饭,庆祝一下你们俩成为天底下最好的朋友。”
严策想了想,今天爸爸出差,晚饭不外乎是些他订的快餐,哪里有和程朔一起吃饭好吃。
于是他点点头,眼睛亮亮的。他偷偷看了一眼操场上的周顺——爆炸头男孩正被妈妈拉着往相反的方向走。周顺回头对程朔做了个鬼脸,程朔也回了一个,然后立刻转向严策,兴奋地计划着晚上的活动。
回家的路上,程朔一直喋喋不休,而严策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或摇头。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两个小小的身影紧紧挨在一起,中间没有一点缝隙。
那天晚上,严策做了个梦。
在梦里,他和程朔站在一座巨大的彩虹桥上,周围没有其他人,只有他们两个,永远在一起玩耍、欢笑。而桥下,一个模糊的爆炸头身影气呼呼地跺着脚,却怎么也爬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