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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夏夜星空

作者:贞子今晚继续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这是俩人认识的第二个月,已经是相当要好的朋友了,也知道了些彼此家里的情况。


    今天的天空阴沉得像块浸水的灰布。严策站在教室走廊的窗边,望着越来越暗的天色,雨点已经开始零星地砸在玻璃上。


    "严策!"程朔从背后扑过来,书包带子斜挂在肩上,一副随时要散架的样子,"今天我爸爸来接我们!"


    严策点点头,目光扫过窗外渐大的雨势。他记得父亲早上说过今晚要去邻市出差,但没说谁来接他。


    "严叔叔又出差了吧?"程朔熟练地拽了拽严策的袖口,"我妈说了,这种天气你就该来我们家。"


    严策没说话。


    程朔爸爸的车是辆黑色的小轿车,后座堆满了绘本和零食袋。严策小心地避开一个毛绒玩具坐下,雨水从他的发梢滴到座椅上,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擦。


    "没关系,"程爸爸从后视镜里对他笑,"这车早该洗了。小策,你爸爸说了什么时候回来吗?"


    严策摇摇头:"应该是周日吧。"其实父亲没说具体时间,但他也习惯了这种不确定。


    "那今晚就住我们家吧,"程爸爸打着方向盘转弯,"程朔那小子肯定高兴坏了。"


    雨刮器在前窗上划出规律的弧线。严策透过水痕斑驳的玻璃,看见程朔正兴奋地比划着什么,雨声盖过了他的声音,但那种生动的表情不需要声音也能读懂。


    程家严策每天早上都会来,不过他从来没仔细打量过。


    程朔家的客厅比严策家的小,但处处透着生活的痕迹——茶几上没拼完的拼图,冰箱门上贴满的便签条,电视柜旁摆着一排歪歪扭扭的手工作品。严策站在玄关,湿漉漉的球鞋在地垫上留下深色痕迹。


    "把鞋脱了,"程爸爸把一双新的蓝色拖鞋推到他面前,"衣服也湿了吧?程朔,去给小策找套干衣服。"


    程朔已经踢掉鞋子冲进了卧室,片刻后举着一套印着恐龙图案的睡衣跑出来:"这个你穿好像小了点,但先将就一下!"


    睡衣确实有点短,严策本来就比程朔高半个头,他手腕和脚踝都露出一截。程朔围着他转了一圈,突然大笑:"好好玩!"严策低头看了看自己,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晚餐是程爸爸拿手的红烧排骨,香气弥漫整个餐厅。严策坐在程朔旁边,看着程爸爸往他碗里夹了第三块排骨。


    "多吃点,"程妈妈的声音像他的人一样温柔,"男孩子长身体呢。"


    严策小声道谢。在家吃饭时,餐桌上通常只有他和保姆阿姨,父亲不是在加班就是在接电话。而程家的餐桌热闹得像个小剧场——程朔在讲周顺今天表演的"葡萄干魔术",程爸爸时不时插科打诨,程妈妈则忙着给每个人添菜。


    饭后,程朔拉着严策去他房间写作业。说是写作业,实则是程朔趴在床上翻漫画书,严策坐在书桌前认真地写数学题。雨还在下,敲打着窗户,像某种温柔的催眠曲。


    "严策,"程朔突然翻身坐起,"你爸爸经常出差吗?"


    铅笔在纸上顿了一下。严策没有抬头:"嗯。"


    "那谁给你做饭啊?"


    "阿姨。"


    "哦……"程朔拖长音调,赤脚踩在地板上走过来,"那你想来我家的时候就来呗,我妈做饭可好吃了!"


    严策转过头,看见程朔脸上那种纯粹的、毫无保留的热情,像一束光照进他习惯独处的世界。他点点头:


    "好。"


    那天晚上,两个男孩挤在程朔的小床上。程朔睡觉不老实,胳膊腿到处乱放,严策却出奇地睡得安稳,连程朔半夜踹了他好几脚都没影响他的好眠。


    第一次留宿后,事情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周二下午,严爸爸临时通知要去北京开会;周四傍晚,公司突然有应酬;下周一,项目验收需要通宵……每次父亲不能准时回家,严策的小手表就会收到程妈妈的短信:


    【小策,今天来家里吃饭吧】或者【让程朔带你回来住】。


    起初只是偶尔,渐渐变成每周两三次,最后发展到只要放学时没见到严家的车,程朔就会自动把严策划入"今日住我家"的名单。


    "严策!"又一个周五的放学时分,程朔把脑袋探进二班教室,"我爸钓到条大鱼!我妈要做酸菜鱼!"


    严策正在收拾书包,闻言抬头:


    "我爸今晚好像回来。"


    程朔“哦”了一声:


    "那也先来吃晚饭嘛!吃完再让严叔叔来接你!"他不由分说地拽起严策的胳膊,"周顺说他舅舅今天也做鱼,我们要比比谁家的好吃!"


    就这样,严策半推半就地又被拉进程家的车。程爸爸的钓鱼成果确实惊人——一条足有成年人手臂长的草鱼躺在厨房的水池里,程妈妈正忙着切片。


    "小策来啦?"程爸爸从报纸后抬头,"正好,帮我看看这个钓鱼竿选哪种好看。"


    严策愣了一下,随即走过去。程爸爸的热情没有距离感,就像对待自家孩子一样自然。他认真比较着宣传册上的参数,没注意到程朔偷偷往他嘴里塞了块苹果。


    马上吃饭时,严策的手表响了。父亲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背景音是机场广播:"小策,飞机延误,我可能凌晨才到家,你现在在哪?"


    "在程叔叔家,"严策看着满桌的菜肴和程朔期待的眼神,"程阿姨做了酸菜鱼。"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那……你今晚就住那儿吧。替我谢谢程叔叔程阿姨。"


    挂掉电话,严策发现自己的碗已经被程朔堆成了小山。"快尝尝!"程朔催促道,"我妈的酸菜鱼全世界第一!"


    程妈妈笑着摇头:"别听他瞎说。小策,你爸爸回来吗?"


    "不回来,"严策如实回答,"他说谢谢您们。"


    "这孩子,客气什么。"程爸爸又往严策碗里夹了块鱼腹肉,"就当自己家。"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严策心里某道锁。那天晚上,他主动帮程朔解决了最头疼的数学应用题,还陪程爸爸看了会儿钓鱼节目——虽然他对钓鱼一窍不通,但程爸爸讲解时那种投入的神情,让他想起很久以前父亲教他下棋的样子。


    冬去春来,程家的鞋柜里多了一双属于严策的拖鞋,牙刷杯旁立着他的蓝色牙刷,甚至连衣柜都专门腾出一格放他的换洗衣物。


    "严策,你的袜子怎么又混在我抽屉里了!"程朔举着一只黑色运动袜嚷嚷。


    严策从作业中抬头,淡定地指指自己脚上:"另一只在这里。"


    程朔夸张地叹气:"我就说怎么少了一只!"他光着脚蹦到严策身边,"喂,周末我爸带我们去水库玩,你跟你爸说了没?"


    "说了,"严策合上作业本,"他同意。"


    事实上,父亲只是点了点头说了句"注意安全"。


    自从发现程家能妥善照顾严策后,父亲出差的频率似乎更高了,有时甚至一周都不见人影。但严策并不觉得失落,相反,他喜欢程家那种吵闹而温暖的氛围——程朔和爸爸争论足球赛的胜负,程妈妈边做饭边哼跑调的流行歌,电视永远开着某个综艺节目当背景音。


    幼儿园毕业前夕,严策在程家客厅拼一艘军舰模型,程朔趴在地毯上涂涂画画。程妈妈端着切好的水果走过来,突然问:"小策,暑假有什么安排?"


    严策摇摇头。父亲的行程表上永远只有工作安排。


    "我们要回外婆家,"程朔插嘴,"在海边!你也一起去吧!"


    程妈妈笑着拍了下儿子的头:"得先问问严叔叔。"她转向严策,"如果你爸爸同意,我们很乐意带你一起去。程朔的外婆特别喜欢小孩子,还有个大院子,晚上可以看星星。"


    严策看着程朔期待的眼神,点了点头:"我晚上问问爸爸。"


    那天晚上回到家,难得在家的父亲正在书房看文件。严策站在门口,犹豫着怎么开口。


    "有事?"父亲头也不抬地问。


    "程阿姨问……暑假能不能和他们一起去海边。"严策的声音比平时更平静。


    父亲终于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打量着儿子。严策不自觉地挺直了背——这一年他长得很快,已经超过程朔大半个头。


    "想去?"父亲问。


    严策点点头。


    "那就去吧。"父亲又低下头,"路费我会打给你程叔叔的,缺钱记得说。”


    “谢谢爸。”


    这段对话几乎就是严策和父亲平时的对话模板,或许父亲并没有时间陪他,不过物质方面从未缺少过一点。


    简单得不像一个重要的决定。但严策知道,这意味着整个暑假他都可以和程朔一起,在海浪声中醒来,在星空下入睡。他转身回房间,脚步比平时轻快。


    书桌上放着今天程朔画的"暑假计划图",歪歪扭扭地标注着"捡贝壳"、"堆沙堡"、"教严策游泳"等项目。严策小心地把画夹进课本里,就像收藏一个即将实现的承诺。


    窗外,初夏的风轻轻掀起窗帘。严策想起程妈妈说的话——"就当自己家"。不知不觉中,程家确实成了他的第二个家,一个不需要解释、不需要客套、只需要做自己的地方。而这一切的开始,不过是某个雨天,程朔拽着他的袖子说:"这种天气你就该来我们家。"


    大巴车在沿海公路上摇摇晃晃,程朔的脸紧贴在车窗上,鼻子压成一个小平面。"看!看到海了!"他突然拽住严策的胳膊,声音因兴奋而拔高。


    严策顺着他的手指望去,远处一抹蓝色若隐若现,像块被风吹皱的绸缎。身旁的程妈妈笑着整理两个男孩被空调吹乱的头发:"别急,还有半小时呢。"


    程朔根本坐不住。他一会儿翻找背包里的沙滩玩具,一会儿又掏出外婆家照片给严策看第七遍。"外婆家有艘小木船!我们可以划船去礁石那边!"他的膝盖不停的碰着严策的腿,像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小兽。


    严策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他的背包里整齐地放着父亲给的防晒霜、一本海洋生物图鉴和程朔硬塞给他的潜水镜。当程朔又一次因为颠簸而撞到他肩上时,他依旧没有躲开,反而微微调整坐姿,让对方靠得更舒服些。


    "到了!"程朔突然弹起来,脑袋差点撞到行李架。


    外婆家是幢蓝白相间的二层小楼,院门口种着两棵歪脖子的椰子树。严策还没站稳,就被程朔拉着往屋里冲:


    "外婆!我们来了!"


    满头银发的外婆从厨房探出头,围裙上沾着面粉:


    "哎哟,我的小皮猴!"她一把抱住程朔,然后看向站在门口有些拘谨的严策,"这就是小策吧?比照片上还俊!"


    严策礼貌地鞠躬:"外婆好……"话音未落,手里就被塞了个热乎乎的包子。


    "先垫垫肚子,"外婆的手粗糙温暖,"晚饭给你们做海鲜大餐!"


    院子里有张吊床,此刻正随风轻轻摇晃。程朔三两口吞下包子,拽着严策往楼上跑:"我带你看房间!"


    阁楼被改造成儿童房,两张小床并排放着,中间是个用贝壳粘成的夜光小台灯。窗户正对着海,咸湿的风吹动浅蓝色窗帘,像海浪的呼吸。


    "这张床给你!"程朔扑向靠窗的那张,"晚上可以听海浪声睡觉!"


    严策放下背包,发现床头贴着一张歪歪扭扭的纸条:【严策的床】,旁边画着个笑脸。他小心地碰了碰那张纸条,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第二天清晨,潮水刚退,程朔就迫不及待地拉着严策往海滩跑。礁石区裸露在阳光下,形成一个个小水洼,里面藏着无数海洋居民。


    "快看!寄居蟹!"程朔蹲在一个水坑边,指着里面缓慢移动的小贝壳。严策凑近观察,发现贝壳口果然探出几只细小的爪子。


    程朔突然伸手戳了戳那只寄居蟹,小家伙立刻缩回壳里。"胆小鬼,"他咯咯笑起来,转头看向严策,"跟我第一次见到的你一样!"


    严策不服气地眯了眯眼,目光扫过礁石,突然发现一处闪光。"程朔,"他压低声音,"看那边。"


    那是一只青灰色的螃蟹,正举着钳子警惕地巡视领地。两个男孩屏住呼吸,慢慢靠近。就在程朔准备扑上去时,严策一把拉住他的衣领:"别动。"


    他指向螃蟹身后——一只更大的螃蟹正从岩缝里钻出来,钳子上还缠着海藻。"母子,"严策轻声解释,"保护幼崽时会特别凶。"


    程朔惊讶地张大嘴:"你怎么知道?"


    "书上看的。"严策有点不好意思,指了指程朔踩着的礁石,"而且你差点踩到海葵。"


    程朔低头,才发现自己脚下有一团橙色的海葵,触手正随水流摆动。他赶紧跳开,结果一脚踩进水里,运动鞋瞬间湿透。


    严策忍不住笑出声,阳光在他的睫毛上跳跃。程朔愣了两秒,突然捧起一捧海水泼向他:"让你笑我!"


    水花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两个男孩追逐着跑向沙滩,身后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


    晚饭后,外婆搬出两张躺椅放在院子里。


    "今晚有流星雨,"她神秘地眨眨眼,"许愿最灵验了。"


    程朔和严策并排躺着,身上盖着同一条毯子。夜空像被撒了一把钻石,比城里看到的要明亮得多。


    "那颗特别亮的是木星,"严策指着天空,"旁边是射手座。"


    程朔惊讶地转头:"你还懂星座?"


    "我爸……以前教过。"严策的声音轻了下来。那是母亲还在世时,一家三口去天文台的事。


    程朔敏锐地察觉到气氛变化,突然指向天空:"那朵云像不像周顺的爆炸头?"


    严策被这个拙劣的比喻逗笑了。就在这时,一道银光划过夜空。


    "流星!"程朔猛地坐起来,双手合十闭上眼睛,"我希望——"


    "说出来就不灵了。"严策赶紧捂住他的嘴。


    程朔拿下他的手,眼睛在星光下闪闪发亮,看着严策:"那我们一起许愿,然后写在沙滩上,明天看谁猜得对!"


    他们偷偷溜到海滩,借着月光在湿沙上写下愿望,然后用贝壳盖住。程朔写的时候严严实实地用手臂挡着,严策则写得飞快,好像怕被海浪看见。


    回去时,程朔突然问:"严策,你想妈妈吗?"


    海风突然变得很凉。严策停下脚步,看着远处黑色的海平面:"有时候会。"


    "我妈妈说你妈妈一定是个特别温柔的人,"程朔踢着沙子,"因为把你教得这么好。"


    严策的喉咙发紧。他想说其实自己更像父亲,想说很多记忆已经模糊了,但最后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程朔突然抓住他的手,笑起来:"没关系,我的妈妈可以分你一半!"


    月光下,两个男孩的影子融合在一起,长长的,一直延伸到海浪边缘。


    在假期的最后一周,台风来了。狂风把椰子树吹得像喝醉的酒鬼,雨点砸在窗玻璃上像无数小鼓槌。停电的屋子里,外婆点起蜡烛,暖黄的光晕里,三个影子在墙上跳舞。


    "讲鬼故事吧!"程朔提议,裹着毯子往严策身边挤。


    外婆笑着摇头,拿出一个老式收音机,调频里传来断断续续的民歌。


    "不如教你们打绳结,"她说,"这老水手的本领。"


    粗糙的麻绳在手指间穿梭,严策学得很快,不一会儿就能打出漂亮的水手结。程朔则把绳子缠得乱七八糟,最后干脆把自己绑了起来,像个落难的船员,惹得外婆哈哈大笑。


    "台风天最适合做这个,"外婆从柜子里搬出个大玻璃瓶,"漂流瓶。"


    程朔立刻来了精神,找来纸和笔:"我要给周顺写一封!告诉他我们抓到了海星!"


    严策拿着空白纸条犹豫不决。程朔凑过来:"写给谁?你爸爸?"


    "不知道写什么。"严策老实承认。


    程朔眼珠一转:"就写''海上生活很有趣,是因为程朔在我身边''!"


    严策用笔帽戳了戳他的额头,最终写下:【海葵会发光,像绿色的小灯笼。程朔说像你家的夜灯。】他把纸条卷好塞进瓶子,没让程朔看到内容。


    夜深时,风雨渐歇。程朔已经睡着了,脑袋歪在严策肩上,手里还攥着半截绳子。严策小心地把他放平,盖好毯子。烛光中,程朔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嘴角还带着笑,大概梦到了白天的冒险。


    严策轻轻拿出藏在枕头下的贝壳——那是只罕见的紫色扇贝,这是程朔发现的最好看的贝壳,送给了自己。贝壳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像凝固的海浪,也像这个夏天最美好的记忆。


    离别那天,外婆给严策装了满满一罐自制虾酱。"带给你妈妈,"她轻轻揉了揉严策的头发,"下次还要一起来,外婆教你钓鱼。"


    程朔扒着车窗,直到外婆的小楼变成视野里的一个小点。


    "暑假还剩两周呢,"他嘟囔着,"回去就见不到海了。"


    严策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塞给他——是个用绳子编成的小网兜,里面装着几颗形状奇特的贝壳。"给你,"他轻声说,"想看了就打开。"


    程朔惊喜地翻看着,突然发现最小的那颗贝壳上刻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小字:


    【朋友】


    他猛地抱住严策:"明年还来!我们说好了!"


    大巴车驶过海岸线,远处的海面上,几只海鸥正在盘旋。严策靠在窗边,感受着身旁程朔的温度,心里那艘一直漂泊的小船,似乎终于找到了停靠的港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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