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兄弟互相喜欢怎么了》 第1章 初遇 严策蹲在幼儿园后院的沙坑里,小手紧紧攥着一把灰色沙子。雨水从屋檐边缘滴落,打湿了他半边肩膀,但他一动不动,只是盯着沙粒从指缝间慢慢漏下。 "严策,进来吧,要着凉了。"李老师站在门口喊道。 小男孩摇摇头,把脸埋进膝盖。大人们总是爱说很多话,妈妈以前也是,说很多很多话,然后有一天,她再也不说了。白色的房间,刺鼻的味道,还有爸爸红肿的眼睛。从那以后,他就觉得说话变成了一件很累的事情。 雨下得更大了,沙坑边缘开始积水。严策看着水面倒映出自己模糊的影子——一个小男孩,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眼睛里充斥着迷茫。 "你在建城堡吗?" 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严策缓缓抬头,看到一个穿着黄色雨衣的男孩站在面前,雨衣帽子上两个塑料眼睛随着他的动作一摇一晃,像只小鸭子。 "我可以一起玩吗?我叫程朔,今天刚转学过来。"男孩不等回答就蹲了下来,雨衣下摆扫过积水,溅起几滴水花落在严策裤子上。 严策向旁边挪了挪,没有说话。这个叫程朔的男孩太亮眼了,黄色的雨衣,灿烂的笑容,甚至说话的声音都像阳光一样明晃晃的。 "你叫什么名字呀?"程朔从雨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铲子,开始挖沙坑中央的沙子。 "......严策。"声音小得几乎被雨声淹没。 "什么?"程朔凑近了些。 "严策!"他声音大了点,然后耳尖就悄悄的红了。 程朔却咯咯笑起来:"严策,你的名字好酷!"他挥舞着小铲子,"我要建一个超级大的城堡,你来当国王好不好?" 严策眨了眨眼,一滴雨水从睫毛上掉下来。没有人跟他说过这么多话,自从妈妈离开后,幼儿园的小朋友都说他"怪怪的",连老师看他的眼神都带着怜悯。 "我不当国王。"他小声说。 "那当骑士!骑士更酷!"程朔已经挖出一条小沟渠,把积水引了进去,"看,这是护城河!" 严策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伸出食指在沙子上画了一条线,连接程朔挖的"护城河"。 "这...这是秘密通道。"他结结巴巴地说,心脏砰砰直跳,不确定对方会不会嘲笑自己。 程朔的眼睛却一下子亮了起来: "太棒了!敌人绝对找不到这个!"他兴奋地跳起来,雨衣上的水珠甩了严策一脸,"我们再建个高塔吧!" 严策抹了抹脸,嘴角悄悄上扬。这个新同学...有点奇怪,但不像其他人那样让他想躲起来。 "孩子们,快进来!雨太大了!"李老师又在门口呼唤。 程朔应了一声,一把拉起严策的手:"走吧!明天我们再继续建!"他的手心温暖干燥,与严策冰凉的小手形成鲜明对比。 严策僵住了,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妈妈走后,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自然地牵他了。 "你手好冷啊。"程朔惊讶地说,然后做了一个让严策更吃惊的动作——他把严策的手塞进自己雨衣下面的毛衣里,贴在肚子上,"妈妈说这样暖得最快!" 严策感觉一股暖流从指尖蔓延到胸口,喉咙突然发紧,他想说谢谢,但话到嘴边变成了一声小小的哽咽。 程朔似乎没有注意到,依然兴致勃勃地计划着明天的沙堡设计,一边拉着严策往教室跑。他的黄色雨衣在灰蒙蒙的雨天里像一盏小太阳,照亮了严策整个世界的一角。 教室里,程朔被安排坐在严策旁边的空位上。他脱下雨衣,露出里面橙色的毛衣和乱糟糟的棕色卷发。严策偷偷瞥了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心跳比平时快了一些。 "现在请大家自我介绍。"李老师微笑着说,"从新转来的同学开始吧。" 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幼儿园的班级又重新分了一次班,老师组织着让他们先认识认识彼此。 程朔蹦蹦跳跳地走到教室前面,声音洪亮:"我叫程朔,今年6岁!我喜欢挖沙坑、吃草莓冰淇淋和看恐龙书!我爸爸是雕刻家,妈妈是护士!"他手舞足蹈地说着,逗得全班小朋友哈哈大笑。 严策把下巴搁在桌面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程朔。这个男孩说话时整个人都在发光,像电视里的超级英雄。 "下一位,严策。"李老师看着手里的名单,温柔地叫他的名字。 严策的身体僵住了。他讨厌自我介绍,讨厌所有人盯着他看,讨厌说完后那种令人窒息的安静。他的手指紧紧抓住桌沿,指节发白。 "严策特别会建沙堡!"程朔突然大声说,"他设计的秘密通道超级厉害!" 所有小朋友都"哇"地一声,好奇地看向严策。严策抬起头,对上程朔鼓励的笑容,那笑容仿佛在说"快来吧,我在这里等你"。 "我...我叫严策。"他慢慢站起来,声音比平时大了一点点,"今年也6岁……我喜欢……"他停顿了一下,看到程朔夸张地用口型对他说"沙堡","喜欢建沙堡...和安静的书本。" 说完他立刻坐下,脸烫得像发烧。但这次,教室里没有令人尴尬的沉默,因为程朔带头鼓起掌来,其他小朋友也跟着拍手。 "太棒了严策!明天我们一起看我的恐龙书好不好?"程朔凑过来小声说,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严策点点头,感觉胸口有什么东西轻轻化开了。窗外,雨还在下,但教室里似乎多了一点点阳光。 放学时,严策站在走廊等爸爸,程朔被妈妈接走了。临走前,程朔跑回来塞给严策一张皱巴巴的纸:"给你!明天见!" 严策小心地展开,是一幅用蜡笔画的画:两个小男孩站在一座巨大的沙堡前,一个穿着黄色雨衣,一个穿着蓝色衣服。画纸角落歪歪扭扭地写着"程朔和严策的城堡"。 他把画紧紧攥在手里,第一次期待明天的到来。 …… 阳光穿透云层,把幼儿园的滑梯照得亮晶晶的。严策比平时早到了十分钟,书包里小心地放着一本他最喜欢的、画着各种交通工具的硬皮书,准备给程朔看。他站在教室门口,目光搜寻着那个明亮的身影。 “严策!”程朔像一阵风似的冲过来,卷毛乱翘,脸上是毫无阴霾的笑容,“你看!我带了新的挖掘机模型!我们可以加固城堡的城墙!”他献宝似的举起一个黄色的塑料小挖掘机。 严策的嘴角微微上扬,点了点头,把怀里的书递过去一点。程朔立刻被封面上的大轮船吸引:“哇!这个好酷!待会儿我们一起看!” 两个小男孩蹲在昨天的沙坑旁,开始他们的“工程”。严策负责设计规划,用树枝画出轮廓;程朔则用他的新挖掘机卖力地挖沙,小嘴不停地解说着 “这里要挖深一点” “那边是瞭望塔”。 严策安静地听着,偶尔“嗯”一声,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安稳和快乐。 王虎,是班里的一个圆墩墩、总喜欢惹点小麻烦的小胖子,带着两个跟班,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他昨天就注意到这个新来的程朔人缘特别好,一上午就跟好几个人玩到了一起,这让他有点不爽。 “喂,新来的!”王虎站到沙坑边,居高临下地看着程朔,手里背在身后,拿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程朔抬起头,脸上还是那副灿烂的笑容:“你好!我叫程朔!你要和我们一起建城堡吗?” 王虎没想到对方这么热情,愣了一下,随即把黑袋子往前一递,故意用一种“神秘”的语气说:“喏,送你的礼物,好东西!” 程朔不疑有他,以为真的是礼物,开心地伸手去接:“谢谢啊!是什么?”他一边说一边好奇地就要打开袋子口。 就在袋子口被扯开的瞬间,程朔的瞳孔猛地一缩。他清晰地看到里面纠缠扭动的一团团东西——是泥土和蚯蚓!很多条!在阴暗的袋子里显得格外瘆人。 “啊——!”一声短促的惊叫。 程朔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巨大的惊吓让他下意识地把袋子扔了出去,自己也猛地向后一坐,跌坐在沙坑里,小脸煞白,眼睛瞪得溜圆,身体微微发抖。他从小就不太喜欢这种软体虫子,更何况是这么一大袋突然出现在眼前。 王虎和他的跟班们爆发出一阵得意的大笑:“哈哈哈!胆小鬼!被虫子吓倒啦!” 看到程朔受惊的样子,看到那抹明亮的笑容被恐惧取代,一股从未有过的、滚烫的怒火“轰”地一下冲上了严策的头顶。 他平时总是安静的,喜欢把所有的情绪都压在心里,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但此刻,这口井被彻底点燃了。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严策像一头被激怒的小豹子,动作快得惊人。他一步跨到被程朔扔掉的袋子旁,弯腰捡起,然后面无表情地、径直走到还在大笑的王虎面前。 王虎的笑声戛然而止,被严策冰冷的眼神看得有点发毛:“你……你想干嘛?” 严策一个字也没说。他踮起脚,手臂高高举起,然后猛地将那个装着蚯蚓和湿泥的黑塑料袋,整个儿从王虎的头顶倒扣了下去! “哇啊——!!!”这次是王虎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滑腻冰冷的触感瞬间从头顶蔓延到脖子、后背。几条蚯蚓甚至掉进了他的衣领里,开始蠕动。王虎吓得魂飞魄散,疯狂地蹦跳、甩头、想把那些可怕的东西弄掉。 “严策!你干嘛!”极度的恐惧瞬间转化为暴怒,王虎红着眼睛,想也不想,一拳就朝着严策的脸挥了过去! 严策虽然动作快,不过还是猝不及防的被这一拳狠狠砸在嘴角,身体趔趄了一下,一股腥甜味在嘴里弥漫开。 疼痛和对方对程朔的欺负彻底点燃了他的凶性,他不管不顾地扑了上去,死死抱住王虎的腰,用头去顶,用小手去捶打。 “不许欺负程朔!”这是严策第一次发出如此大的、带着哭腔的怒吼。 两个男孩顿时扭打在一起,滚倒在沙坑边缘的草地上,扬起一片尘土和草屑。王虎的跟班都吓傻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别打了!严策!王虎!快住手!”程朔从惊吓中回过神,看到严策被打,又看到他们扭打在一起,急得大喊。他顾不上害怕了,立刻爬起来冲过去,试图拉开他们。 “严策快松手!王虎你别打他!”程朔挤进两人中间,用尽力气想把他们分开。混乱中,王虎胡乱挥舞的手臂“砰”地一下,手肘重重撞在了程朔的鼻子上。 “唔!”程朔痛哼一声,眼泪瞬间飙了出来,鼻子里涌出一股热流。他捂着鼻子蹲了下去,鲜红的血从指缝里渗了出来。 看到程朔流血,扭打中的两人都像被按了暂停键,瞬间僵住了。 “程朔!”严策第一个反应过来,一把推开压在身上的王虎,连滚带爬地扑到程朔身边,小脸上满是泥土、汗水和嘴角渗出的血丝,但眼神里全是惊恐和焦急,“你流血了!”他慌乱地想用自己的袖子去擦程朔的鼻血。 王虎也傻眼了,看着自己手肘上沾到的血迹,又看看蹲在地上流鼻血的程朔,以及旁边狼狈不堪却只关心程朔的严策,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我不是故意的!哇……” 哭声、喊声和程朔流血的鼻子,终于引来了老师。 办公室的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 李老师看着眼前三个狼狈不堪的小男孩:王虎顶着一头半干的泥巴和零星几条死蚯蚓,还在抽噎;程朔仰着头,鼻孔里塞着老师给的棉花球,小脸苍白,眼圈红红的;严策最惨,嘴角破了,肿得老高,脸颊上还有擦伤,衣服皱巴巴脏兮兮,但他站得笔直,紧抿着唇,眼神固执地盯着地面,小手却紧紧抓着旁边程朔的衣角。 “谁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李老师尽量让声音平静。 王虎抽抽搭搭地指着严策:“他…他把虫子倒我头上!还打我!” “是王虎先吓唬程朔!他用装了好多蚯蚓的袋子骗程朔说是礼物!”严策猛地抬头,声音因为激动和肿胀的嘴角而有些含糊不清,但异常坚定,“程朔被吓坏了!他们还笑话程朔是胆小鬼!”他的眼神像淬了火的冰,狠狠瞪着王虎。 程朔点点头,带着浓重的鼻音:“嗯…老师,王虎突然给我那个袋子,我打开一看全是……好可怕……然后严策就生……”他顿了顿,看了一眼严策红肿的嘴角,小声补充,“严策是为了保护我才打……后来我想拉开他们,不小心被王虎碰到了……” 李老师听完,心里已经有了判断。她严厉地看向王虎:“王虎,用虫子吓唬同学,还撒谎说是礼物,这是非常不对的行为!不仅不尊重同学,还很危险!你要向程朔道歉!” 王虎瘪着嘴,在老师的注视下才不情不愿地对程朔说了声“对不起”。 “还有严策,”李老师转向严策,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也带着严肃,“老师理解你是想保护朋友,看到朋友被欺负很生气。但是,动手打人永远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你看,不仅你自己受伤了,程朔在拉架的时候也受伤了。下次遇到这种事,应该第一时间告诉老师,好吗?” 严策倔强地抿着唇,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谁敢再那样吓程朔,他还会冲上去。 告诉老师?等老师来,程朔早就被吓哭了,他才不要程朔哭。 “严策?”李老师加重了语气。 程朔悄悄拉了拉严策的手。严策感受到指尖传来的温度,身体僵硬了一下,最终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低低地“嗯”了一声。 “好了,王虎,你跟我去洗洗干净。程朔,严策,你们去医务室让张老师看看鼻子和嘴巴。”李老师安排道。 去医务室的路上,两个小男孩并排走着,沉默了一会儿。 “严策,你嘴巴疼不疼?”程朔仰着头,鼻子里还塞着棉花,瓮声瓮气地问,大眼睛里满是心疼。 严策摇摇头,反而指了指程朔的鼻子。 “我没事啦,就是碰了一下。”程朔努力想笑一下,结果扯到鼻子,又皱起了小脸。他停下脚步,在口袋里摸索着,掏出一张印着小熊图案的创可贴——这是他妈妈给他备着的,因为他总是磕磕碰碰。 “你蹲下一点。”程朔说。 严策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微微屈膝。 程朔小心翼翼地撕开创可贴,踮起脚,动作轻柔地把它贴在了严策红肿破皮的嘴角上。他的小手暖暖的,带着一点汗湿。 “好了!”程朔退后一步,看着自己的“作品”,满意地点点头,“这样就不会碰到,好得快!” 创可贴带着卡通小熊的图案,贴在严策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显得有些滑稽,却又奇异地温暖。嘴角的刺痛似乎真的减轻了,只剩下程朔指尖触碰过的地方,残留着灼人的温度。 严策抬手,轻轻碰了碰那个创可贴,看着程朔还在关心自己的眼神,心里那股因为打架和训斥而郁结的闷气,忽然就消散了。 “还疼吗?”程朔又问。 严策摇摇头,看着程朔,很认真地、一字一顿地说:“他吓你,不行。” 程朔愣了两秒,随即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虽然鼻子还塞着,但眼睛弯成了月牙。他一把捧住了严策的脸:“严策,你真好!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 夕阳把两个小男孩的影子拉得很长,他们手拉着手走向医务室。王虎远远地看着他们,尤其是看到严策脸上那个小熊创可贴和冰冷扫过来的眼神,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他决定,以后离那个叫程朔的新来的远点,更要离那个平时不说话、发起狠来像狼崽子的严策远点。 而严策,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属于程朔的温暖和力量,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保护这个人,让他不害怕、不受伤,成了他心里最重要的事。 至于那个小熊创可贴,他决定今晚回家后,要把它从嘴角上小心地揭下来,放进他那个宝贝铁盒的最底层,和他珍藏的那张“城堡”画放在一起。 第2章 最好的朋友 日子像翻书一样过去。严策的身高像春天的竹子节节拔高,程朔的卷发依然乱蓬蓬地支棱着。 晨光透过薄纱窗帘洒进房间,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金色的分割线。程朔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一条腿压着被子,嘴角还挂着亮晶晶的口水。床边闹钟的指针刚走过七点,突然发出刺耳的铃声。 "唔——"程朔迷迷糊糊地伸手拍掉闹钟,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却听到门外传来妈妈的声音。 "朔朔,快起床了!小策都到啦!" 程朔一个激灵坐起来,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卷发,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就咧开嘴笑了: "严策来了?"他光着脚丫跳下床,三步并作两步冲向房门。 餐厅里,严策正端正地坐在餐桌前,小口喝着程妈妈准备的牛奶。听到咚咚咚的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程朔像个小炮弹一样从楼梯上冲下来。 "严策!"程朔猛地刹住脚步,差点滑倒,"你今天怎么这么早?" 严策放下杯子,嘴角微微上扬:"我爸……今天要去机场。"他轻声解释。 爸爸最近升职后出差更频繁了,今天严策也跟着起的很早,于是就比平时早了一会儿来找程朔。 严策喜欢也期待每天可以早一点见到他,于是他总早早的在程朔家门口等着,程妈妈见这孩子次数多了,便主动邀请他来家里坐着等程朔,一开始严策觉得不好意思,红着脸拒绝了,后来还是程朔拉着他才进来了。 程朔一屁股坐在严策旁边的椅子上,伸手就去抓盘子里金黄的煎蛋:"那我们今天又可以一起去幼儿园了!" "程朔!"程妈妈端着另一盘早餐走过来,"先去洗脸刷牙!还有,不许用手!" 程朔做了个鬼脸,不情不愿地站起身往洗手间跑,中途又折回来,从自己盘子里叉走一块火腿塞进严策嘴里:"这个超好吃!你先尝尝!"说完又风风火火地跑走了。 严策猝不及防被塞了满嘴,耳尖微微发红,慢慢咀嚼着。程妈妈看着两个孩子,笑着摇摇头,又给严策添了些水果。 去幼儿园的路上,程朔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催促严策:"快点啦!我们要第一个到!今天要玩新的积木!" 严策加快脚步跟上,书包在背后轻轻晃动。他的书包比程朔的整洁许多,每个物品都放在固定的位置——这是他在父亲经常不在家时养成的习惯。 幼儿园门口,李老师正在迎接孩子们。看到严策和程朔,她笑着打招呼:"今天你们两个又是一起来的啊。" 程朔响亮地问好,严策则腼腆地点点头。正当他们要进门时,身后传来一阵嘈杂声。一个顶着夸张爆炸头的小男孩正拽着妈妈的手往这边走,嘴里不停地抱怨着什么。 "那是新来的吗?"程朔好奇地张望,"他的头发好炫!" 严策顺着程朔的目光看去,那个男孩的头发确实很引人注目——像朵蓬松的蒲公英,根根直立。他正大声抗议着不想上幼儿园,声音洪亮得整条街都能听见。 "周顺,听话!"男孩的妈妈无奈地哄着,"你看其他小朋友都进去了。" 名叫周顺的男孩不情不愿地松开妈妈的手,转身时正好对上程朔好奇的目光。 程朔立刻露出招牌式的灿烂笑容:"嗨!我是程朔!你的头发真特别!" 周顺愣了一下,随即得意地甩了甩他的爆炸头: "那当然!我爸爸可是发型师!"他凑近程朔,"我还有会发光的鞋呢!"说着按了下鞋侧面的按钮,鞋子果然亮起彩色的光。 "哇!"程朔惊叹道,完全被吸引了,"太酷了!" 严策站在一旁,看着两人迅速熟络起来。周顺性格外向,说话时手舞足蹈,很快就和程朔聊得热火朝天。当周顺展示他书包里的小汽车收藏时,程朔兴奋地招呼严策:"严策快来看!周顺有全套的赛车!" 严策抿了抿嘴,慢吞吞地走过去,看了一眼那些花花绿绿的小汽车,轻轻"嗯"了一声。他注意到程朔的眼睛闪闪发亮——就像平时看到新漫画书时那样。 "我们待会儿可以一起玩赛车!"程朔已经迫不及待地计划起来,"严策当裁判!" 周顺瞥了严策一眼,不以为然地说:"裁判多没意思!程朔,我还会变魔术呢!要不要看?" "要!"程朔立刻被新事物吸引,跟着周顺往教室里走,走出几步才想起回头,"严策快来!" "看好了!"周顺把纸牌在程朔面前晃了晃,"我能把它变成蝴蝶!"他装模作样地念了几句咒语,手指飞快地折叠着纸牌,最后真的折出了一只粗糙的纸蝴蝶。 "哇!"程朔惊叹道,接过那只纸蝴蝶,"严策你看!真的是蝴蝶!" 严策盯着那只歪歪扭扭的纸蝴蝶,又看了看周顺得意的表情,心里像塞了一团湿棉花,闷闷的,沉甸甸的。他勉强点了点头: "嗯。" "严策不太爱说话,"程朔向周顺解释道,顺手把纸蝴蝶递给严策,"但他可聪明了!上次老师出的数学题,全班只有他做出来了!" 周顺不以为然地耸耸肩:"数学多没意思!程朔,我还会用草编蚱蜢,要不要学?" "要!"程朔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两个脑袋凑在一起开始挑选合适的草叶。 严策站在一旁,手里的纸蝴蝶被无意识地捏皱了一角。他盯着程朔的后脑勺——那里有一撮不听话的卷发,总是翘起来,像个小问号。以往,程朔总会把那撮头发指给严策看,然后两人一起傻笑。但现在,程朔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那个爆炸头身上。 严策默默跟上,心里像塞了一团湿棉花,闷闷的,沉甸甸的。 上午的自由活动时间,严策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搭积木。他搭了一座高高的塔,顶端放了一块红色的三角形积木——那是程朔最喜欢的颜色和形状。往常,程朔会第一个跑来惊叹,然后小心翼翼地帮他在旁边再搭一座矮一点的塔。 但现在,程朔和周顺在教室另一端玩赛车,周顺夸张的笑声时不时传来。严策盯着自己的积木塔,突然觉得那些彩色的木头块索然无味。 午餐时间,严策默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小口小口地吃着饭。往常程朔会坐在他旁边,叽叽喳喳地讲各种趣事,还会把自己便当里的肉丸分给严策。但今天,程朔和周顺坐在了一起,两人有说有笑,程朔甚至把自己的布丁给了周顺。 严策低下头,筷子戳着米饭,突然觉得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午休时,孩子们躺在各自的小床上。严策侧卧着,目光穿过半个教室,落在程朔的床上——程朔和周顺的床挨着,两人正偷偷交换着什么,时不时发出压低的笑声。严策转过身,面对墙壁,闭上了眼睛。 下午的自由活动时间,严策依然一个人坐在角落。他拿出图画本,机械地画着线条,耳朵却不自觉地捕捉着程朔和周顺的欢声笑语。 "严策!"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严策猛地抬头,看到程朔蹲在自己面前,脸上带着些许担忧:"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我们都在玩捉迷藏呢!" "我……在画画。"严策小声说,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程朔身后——周顺正和其他几个孩子追逐打闹,爆炸头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程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恍然大悟:"哦!周顺说人多才好玩!"他凑近一些,压低声音,"其实他那个魔术我早就看穿啦!他手里藏着另一张折好的蝴蝶!" 严策的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又暗了下去。他低头继续画画:"你……去玩吧。" 程朔歪着头看了严策一会儿,突然伸手按住了他画画的手:"严策,你是不是不开心?" 严策的手僵住了。他想说没有,想说快去玩吧别管我,但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只能轻轻地点了点头,幅度小到几乎看不见。 "为什么呀?"程朔追问,小脸上写满了困惑和关心,"谁惹你生气了?是王虎又找你麻烦了吗?我去揍他!"说着就要站起来。 严策急忙拉住他的衣角:"不是..."他的声音细如蚊呐,"是……是我..." "你?你怎么了?生病了吗?"程朔紧张地伸手去摸严策的额头。 严策躲开了那只手,脸涨得通红。他深吸一口气,终于憋出了心里话:"你和……周顺玩……不理我……"说完立刻低下头,像是为自己的话感到无理取闹。 程朔愣住了,嘴巴微微张开。几秒钟的沉默后,他突然大笑起来,一把抱住严策:"严策你个大笨蛋!" 严策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手足无措,鼻尖萦绕着程朔身上特有的、阳光和糖果混合的气息。 "我不是说过嘛,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啊!"程朔松开他,认真地说,眼睛亮晶晶的,"周顺是很好玩,但谁也比不上你!" 他想了想,突然伸出小拇指: "来,拉钩!" 严策迟疑地伸出自己的小拇指,被程朔热情地勾住。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严策和程朔是天底下最好的朋友!"程朔大声宣布,然后神秘兮兮地凑到严策耳边,"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周顺昨天问我能不能去他家玩,我说要先问问我最好的朋友严策同不同意!" 严策的心突然像被阳光晒过的棉花糖,软软的,甜甜的。他抿着嘴,却控制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 "所以,"程朔站起身,向严策伸出手,"现在我们去玩捉迷藏吧?我保证第一个找你!" 严策握住那只手,任由程朔把自己拉起来。两个小男孩手拉着手跑向操场中央,阳光把他们的影子融在一起。 远处,周顺看到他们,挥手喊道:"程朔!快来!该你捉了!" 程朔回头看了严策一眼,眨了眨眼睛,然后对周顺喊道:"我和严策一队!我们要一起捉!" 周顺做了个鬼脸:"随便你们!快点儿!" 那一天剩下的时间里,严策和程朔再次形影不离。他们一起捉迷藏,一起分享零食,一起在沙坑里建了一座带护城河的城堡——比上次的更壮观。 周顺偶尔会加入他们,但更多时候,严策和程朔就像一个小宇宙,其他人只能在外围打转。 放学时,程朔妈妈来接他们。看到两个孩子手拉着手走出校门,她微笑着问:"今天玩得开心吗?" "超级开心!"程朔大声宣布,"我和严策是天底下最好的朋友!我们拉钩了!" 严策没有说话,但紧紧回握着程朔的手,眼睛里盛满了星星。 程朔妈妈看着两个孩子的互动,温柔地笑了:"那太好了。小策,今天要不要来阿姨家吃晚饭,庆祝一下你们俩成为天底下最好的朋友。” 严策想了想,今天爸爸出差,晚饭不外乎是些他订的快餐,哪里有和程朔一起吃饭好吃。 于是他点点头,眼睛亮亮的。他偷偷看了一眼操场上的周顺——爆炸头男孩正被妈妈拉着往相反的方向走。周顺回头对程朔做了个鬼脸,程朔也回了一个,然后立刻转向严策,兴奋地计划着晚上的活动。 回家的路上,程朔一直喋喋不休,而严策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或摇头。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两个小小的身影紧紧挨在一起,中间没有一点缝隙。 那天晚上,严策做了个梦。 在梦里,他和程朔站在一座巨大的彩虹桥上,周围没有其他人,只有他们两个,永远在一起玩耍、欢笑。而桥下,一个模糊的爆炸头身影气呼呼地跺着脚,却怎么也爬不上来。 第3章 夏夜星空 这是俩人认识的第二个月,已经是相当要好的朋友了,也知道了些彼此家里的情况。 今天的天空阴沉得像块浸水的灰布。严策站在教室走廊的窗边,望着越来越暗的天色,雨点已经开始零星地砸在玻璃上。 "严策!"程朔从背后扑过来,书包带子斜挂在肩上,一副随时要散架的样子,"今天我爸爸来接我们!" 严策点点头,目光扫过窗外渐大的雨势。他记得父亲早上说过今晚要去邻市出差,但没说谁来接他。 "严叔叔又出差了吧?"程朔熟练地拽了拽严策的袖口,"我妈说了,这种天气你就该来我们家。" 严策没说话。 程朔爸爸的车是辆黑色的小轿车,后座堆满了绘本和零食袋。严策小心地避开一个毛绒玩具坐下,雨水从他的发梢滴到座椅上,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擦。 "没关系,"程爸爸从后视镜里对他笑,"这车早该洗了。小策,你爸爸说了什么时候回来吗?" 严策摇摇头:"应该是周日吧。"其实父亲没说具体时间,但他也习惯了这种不确定。 "那今晚就住我们家吧,"程爸爸打着方向盘转弯,"程朔那小子肯定高兴坏了。" 雨刮器在前窗上划出规律的弧线。严策透过水痕斑驳的玻璃,看见程朔正兴奋地比划着什么,雨声盖过了他的声音,但那种生动的表情不需要声音也能读懂。 程家严策每天早上都会来,不过他从来没仔细打量过。 程朔家的客厅比严策家的小,但处处透着生活的痕迹——茶几上没拼完的拼图,冰箱门上贴满的便签条,电视柜旁摆着一排歪歪扭扭的手工作品。严策站在玄关,湿漉漉的球鞋在地垫上留下深色痕迹。 "把鞋脱了,"程爸爸把一双新的蓝色拖鞋推到他面前,"衣服也湿了吧?程朔,去给小策找套干衣服。" 程朔已经踢掉鞋子冲进了卧室,片刻后举着一套印着恐龙图案的睡衣跑出来:"这个你穿好像小了点,但先将就一下!" 睡衣确实有点短,严策本来就比程朔高半个头,他手腕和脚踝都露出一截。程朔围着他转了一圈,突然大笑:"好好玩!"严策低头看了看自己,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晚餐是程爸爸拿手的红烧排骨,香气弥漫整个餐厅。严策坐在程朔旁边,看着程爸爸往他碗里夹了第三块排骨。 "多吃点,"程妈妈的声音像他的人一样温柔,"男孩子长身体呢。" 严策小声道谢。在家吃饭时,餐桌上通常只有他和保姆阿姨,父亲不是在加班就是在接电话。而程家的餐桌热闹得像个小剧场——程朔在讲周顺今天表演的"葡萄干魔术",程爸爸时不时插科打诨,程妈妈则忙着给每个人添菜。 饭后,程朔拉着严策去他房间写作业。说是写作业,实则是程朔趴在床上翻漫画书,严策坐在书桌前认真地写数学题。雨还在下,敲打着窗户,像某种温柔的催眠曲。 "严策,"程朔突然翻身坐起,"你爸爸经常出差吗?" 铅笔在纸上顿了一下。严策没有抬头:"嗯。" "那谁给你做饭啊?" "阿姨。" "哦……"程朔拖长音调,赤脚踩在地板上走过来,"那你想来我家的时候就来呗,我妈做饭可好吃了!" 严策转过头,看见程朔脸上那种纯粹的、毫无保留的热情,像一束光照进他习惯独处的世界。他点点头: "好。" 那天晚上,两个男孩挤在程朔的小床上。程朔睡觉不老实,胳膊腿到处乱放,严策却出奇地睡得安稳,连程朔半夜踹了他好几脚都没影响他的好眠。 第一次留宿后,事情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周二下午,严爸爸临时通知要去北京开会;周四傍晚,公司突然有应酬;下周一,项目验收需要通宵……每次父亲不能准时回家,严策的小手表就会收到程妈妈的短信: 【小策,今天来家里吃饭吧】或者【让程朔带你回来住】。 起初只是偶尔,渐渐变成每周两三次,最后发展到只要放学时没见到严家的车,程朔就会自动把严策划入"今日住我家"的名单。 "严策!"又一个周五的放学时分,程朔把脑袋探进二班教室,"我爸钓到条大鱼!我妈要做酸菜鱼!" 严策正在收拾书包,闻言抬头: "我爸今晚好像回来。" 程朔“哦”了一声: "那也先来吃晚饭嘛!吃完再让严叔叔来接你!"他不由分说地拽起严策的胳膊,"周顺说他舅舅今天也做鱼,我们要比比谁家的好吃!" 就这样,严策半推半就地又被拉进程家的车。程爸爸的钓鱼成果确实惊人——一条足有成年人手臂长的草鱼躺在厨房的水池里,程妈妈正忙着切片。 "小策来啦?"程爸爸从报纸后抬头,"正好,帮我看看这个钓鱼竿选哪种好看。" 严策愣了一下,随即走过去。程爸爸的热情没有距离感,就像对待自家孩子一样自然。他认真比较着宣传册上的参数,没注意到程朔偷偷往他嘴里塞了块苹果。 马上吃饭时,严策的手表响了。父亲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背景音是机场广播:"小策,飞机延误,我可能凌晨才到家,你现在在哪?" "在程叔叔家,"严策看着满桌的菜肴和程朔期待的眼神,"程阿姨做了酸菜鱼。"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那……你今晚就住那儿吧。替我谢谢程叔叔程阿姨。" 挂掉电话,严策发现自己的碗已经被程朔堆成了小山。"快尝尝!"程朔催促道,"我妈的酸菜鱼全世界第一!" 程妈妈笑着摇头:"别听他瞎说。小策,你爸爸回来吗?" "不回来,"严策如实回答,"他说谢谢您们。" "这孩子,客气什么。"程爸爸又往严策碗里夹了块鱼腹肉,"就当自己家。"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严策心里某道锁。那天晚上,他主动帮程朔解决了最头疼的数学应用题,还陪程爸爸看了会儿钓鱼节目——虽然他对钓鱼一窍不通,但程爸爸讲解时那种投入的神情,让他想起很久以前父亲教他下棋的样子。 冬去春来,程家的鞋柜里多了一双属于严策的拖鞋,牙刷杯旁立着他的蓝色牙刷,甚至连衣柜都专门腾出一格放他的换洗衣物。 "严策,你的袜子怎么又混在我抽屉里了!"程朔举着一只黑色运动袜嚷嚷。 严策从作业中抬头,淡定地指指自己脚上:"另一只在这里。" 程朔夸张地叹气:"我就说怎么少了一只!"他光着脚蹦到严策身边,"喂,周末我爸带我们去水库玩,你跟你爸说了没?" "说了,"严策合上作业本,"他同意。" 事实上,父亲只是点了点头说了句"注意安全"。 自从发现程家能妥善照顾严策后,父亲出差的频率似乎更高了,有时甚至一周都不见人影。但严策并不觉得失落,相反,他喜欢程家那种吵闹而温暖的氛围——程朔和爸爸争论足球赛的胜负,程妈妈边做饭边哼跑调的流行歌,电视永远开着某个综艺节目当背景音。 幼儿园毕业前夕,严策在程家客厅拼一艘军舰模型,程朔趴在地毯上涂涂画画。程妈妈端着切好的水果走过来,突然问:"小策,暑假有什么安排?" 严策摇摇头。父亲的行程表上永远只有工作安排。 "我们要回外婆家,"程朔插嘴,"在海边!你也一起去吧!" 程妈妈笑着拍了下儿子的头:"得先问问严叔叔。"她转向严策,"如果你爸爸同意,我们很乐意带你一起去。程朔的外婆特别喜欢小孩子,还有个大院子,晚上可以看星星。" 严策看着程朔期待的眼神,点了点头:"我晚上问问爸爸。" 那天晚上回到家,难得在家的父亲正在书房看文件。严策站在门口,犹豫着怎么开口。 "有事?"父亲头也不抬地问。 "程阿姨问……暑假能不能和他们一起去海边。"严策的声音比平时更平静。 父亲终于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打量着儿子。严策不自觉地挺直了背——这一年他长得很快,已经超过程朔大半个头。 "想去?"父亲问。 严策点点头。 "那就去吧。"父亲又低下头,"路费我会打给你程叔叔的,缺钱记得说。” “谢谢爸。” 这段对话几乎就是严策和父亲平时的对话模板,或许父亲并没有时间陪他,不过物质方面从未缺少过一点。 简单得不像一个重要的决定。但严策知道,这意味着整个暑假他都可以和程朔一起,在海浪声中醒来,在星空下入睡。他转身回房间,脚步比平时轻快。 书桌上放着今天程朔画的"暑假计划图",歪歪扭扭地标注着"捡贝壳"、"堆沙堡"、"教严策游泳"等项目。严策小心地把画夹进课本里,就像收藏一个即将实现的承诺。 窗外,初夏的风轻轻掀起窗帘。严策想起程妈妈说的话——"就当自己家"。不知不觉中,程家确实成了他的第二个家,一个不需要解释、不需要客套、只需要做自己的地方。而这一切的开始,不过是某个雨天,程朔拽着他的袖子说:"这种天气你就该来我们家。" 大巴车在沿海公路上摇摇晃晃,程朔的脸紧贴在车窗上,鼻子压成一个小平面。"看!看到海了!"他突然拽住严策的胳膊,声音因兴奋而拔高。 严策顺着他的手指望去,远处一抹蓝色若隐若现,像块被风吹皱的绸缎。身旁的程妈妈笑着整理两个男孩被空调吹乱的头发:"别急,还有半小时呢。" 程朔根本坐不住。他一会儿翻找背包里的沙滩玩具,一会儿又掏出外婆家照片给严策看第七遍。"外婆家有艘小木船!我们可以划船去礁石那边!"他的膝盖不停的碰着严策的腿,像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小兽。 严策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他的背包里整齐地放着父亲给的防晒霜、一本海洋生物图鉴和程朔硬塞给他的潜水镜。当程朔又一次因为颠簸而撞到他肩上时,他依旧没有躲开,反而微微调整坐姿,让对方靠得更舒服些。 "到了!"程朔突然弹起来,脑袋差点撞到行李架。 外婆家是幢蓝白相间的二层小楼,院门口种着两棵歪脖子的椰子树。严策还没站稳,就被程朔拉着往屋里冲: "外婆!我们来了!" 满头银发的外婆从厨房探出头,围裙上沾着面粉: "哎哟,我的小皮猴!"她一把抱住程朔,然后看向站在门口有些拘谨的严策,"这就是小策吧?比照片上还俊!" 严策礼貌地鞠躬:"外婆好……"话音未落,手里就被塞了个热乎乎的包子。 "先垫垫肚子,"外婆的手粗糙温暖,"晚饭给你们做海鲜大餐!" 院子里有张吊床,此刻正随风轻轻摇晃。程朔三两口吞下包子,拽着严策往楼上跑:"我带你看房间!" 阁楼被改造成儿童房,两张小床并排放着,中间是个用贝壳粘成的夜光小台灯。窗户正对着海,咸湿的风吹动浅蓝色窗帘,像海浪的呼吸。 "这张床给你!"程朔扑向靠窗的那张,"晚上可以听海浪声睡觉!" 严策放下背包,发现床头贴着一张歪歪扭扭的纸条:【严策的床】,旁边画着个笑脸。他小心地碰了碰那张纸条,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第二天清晨,潮水刚退,程朔就迫不及待地拉着严策往海滩跑。礁石区裸露在阳光下,形成一个个小水洼,里面藏着无数海洋居民。 "快看!寄居蟹!"程朔蹲在一个水坑边,指着里面缓慢移动的小贝壳。严策凑近观察,发现贝壳口果然探出几只细小的爪子。 程朔突然伸手戳了戳那只寄居蟹,小家伙立刻缩回壳里。"胆小鬼,"他咯咯笑起来,转头看向严策,"跟我第一次见到的你一样!" 严策不服气地眯了眯眼,目光扫过礁石,突然发现一处闪光。"程朔,"他压低声音,"看那边。" 那是一只青灰色的螃蟹,正举着钳子警惕地巡视领地。两个男孩屏住呼吸,慢慢靠近。就在程朔准备扑上去时,严策一把拉住他的衣领:"别动。" 他指向螃蟹身后——一只更大的螃蟹正从岩缝里钻出来,钳子上还缠着海藻。"母子,"严策轻声解释,"保护幼崽时会特别凶。" 程朔惊讶地张大嘴:"你怎么知道?" "书上看的。"严策有点不好意思,指了指程朔踩着的礁石,"而且你差点踩到海葵。" 程朔低头,才发现自己脚下有一团橙色的海葵,触手正随水流摆动。他赶紧跳开,结果一脚踩进水里,运动鞋瞬间湿透。 严策忍不住笑出声,阳光在他的睫毛上跳跃。程朔愣了两秒,突然捧起一捧海水泼向他:"让你笑我!" 水花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两个男孩追逐着跑向沙滩,身后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 晚饭后,外婆搬出两张躺椅放在院子里。 "今晚有流星雨,"她神秘地眨眨眼,"许愿最灵验了。" 程朔和严策并排躺着,身上盖着同一条毯子。夜空像被撒了一把钻石,比城里看到的要明亮得多。 "那颗特别亮的是木星,"严策指着天空,"旁边是射手座。" 程朔惊讶地转头:"你还懂星座?" "我爸……以前教过。"严策的声音轻了下来。那是母亲还在世时,一家三口去天文台的事。 程朔敏锐地察觉到气氛变化,突然指向天空:"那朵云像不像周顺的爆炸头?" 严策被这个拙劣的比喻逗笑了。就在这时,一道银光划过夜空。 "流星!"程朔猛地坐起来,双手合十闭上眼睛,"我希望——" "说出来就不灵了。"严策赶紧捂住他的嘴。 程朔拿下他的手,眼睛在星光下闪闪发亮,看着严策:"那我们一起许愿,然后写在沙滩上,明天看谁猜得对!" 他们偷偷溜到海滩,借着月光在湿沙上写下愿望,然后用贝壳盖住。程朔写的时候严严实实地用手臂挡着,严策则写得飞快,好像怕被海浪看见。 回去时,程朔突然问:"严策,你想妈妈吗?" 海风突然变得很凉。严策停下脚步,看着远处黑色的海平面:"有时候会。" "我妈妈说你妈妈一定是个特别温柔的人,"程朔踢着沙子,"因为把你教得这么好。" 严策的喉咙发紧。他想说其实自己更像父亲,想说很多记忆已经模糊了,但最后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程朔突然抓住他的手,笑起来:"没关系,我的妈妈可以分你一半!" 月光下,两个男孩的影子融合在一起,长长的,一直延伸到海浪边缘。 在假期的最后一周,台风来了。狂风把椰子树吹得像喝醉的酒鬼,雨点砸在窗玻璃上像无数小鼓槌。停电的屋子里,外婆点起蜡烛,暖黄的光晕里,三个影子在墙上跳舞。 "讲鬼故事吧!"程朔提议,裹着毯子往严策身边挤。 外婆笑着摇头,拿出一个老式收音机,调频里传来断断续续的民歌。 "不如教你们打绳结,"她说,"这老水手的本领。" 粗糙的麻绳在手指间穿梭,严策学得很快,不一会儿就能打出漂亮的水手结。程朔则把绳子缠得乱七八糟,最后干脆把自己绑了起来,像个落难的船员,惹得外婆哈哈大笑。 "台风天最适合做这个,"外婆从柜子里搬出个大玻璃瓶,"漂流瓶。" 程朔立刻来了精神,找来纸和笔:"我要给周顺写一封!告诉他我们抓到了海星!" 严策拿着空白纸条犹豫不决。程朔凑过来:"写给谁?你爸爸?" "不知道写什么。"严策老实承认。 程朔眼珠一转:"就写''海上生活很有趣,是因为程朔在我身边''!" 严策用笔帽戳了戳他的额头,最终写下:【海葵会发光,像绿色的小灯笼。程朔说像你家的夜灯。】他把纸条卷好塞进瓶子,没让程朔看到内容。 夜深时,风雨渐歇。程朔已经睡着了,脑袋歪在严策肩上,手里还攥着半截绳子。严策小心地把他放平,盖好毯子。烛光中,程朔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嘴角还带着笑,大概梦到了白天的冒险。 严策轻轻拿出藏在枕头下的贝壳——那是只罕见的紫色扇贝,这是程朔发现的最好看的贝壳,送给了自己。贝壳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像凝固的海浪,也像这个夏天最美好的记忆。 离别那天,外婆给严策装了满满一罐自制虾酱。"带给你妈妈,"她轻轻揉了揉严策的头发,"下次还要一起来,外婆教你钓鱼。" 程朔扒着车窗,直到外婆的小楼变成视野里的一个小点。 "暑假还剩两周呢,"他嘟囔着,"回去就见不到海了。" 严策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塞给他——是个用绳子编成的小网兜,里面装着几颗形状奇特的贝壳。"给你,"他轻声说,"想看了就打开。" 程朔惊喜地翻看着,突然发现最小的那颗贝壳上刻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小字: 【朋友】 他猛地抱住严策:"明年还来!我们说好了!" 大巴车驶过海岸线,远处的海面上,几只海鸥正在盘旋。严策靠在窗边,感受着身旁程朔的温度,心里那艘一直漂泊的小船,似乎终于找到了停靠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