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的晨课总是伴着琅琅书声,声音穿过朱红的廊柱,落在庭院里的每一处。沈彻坐在靠窗的位置,手里捏着一支狼毫笔,久久没有落下。
窗外的海棠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被露水打湿,沉甸甸地落在枝头,风一吹,花瓣承受不住,落下几瓣像一场温柔的雪。可他看着,只觉得那飘落的花瓣像是无数双眼睛,无声地注视着他。
自太后召见后,国子监里的目光越发复杂了。有疏远,有探究,还有几分刻意的讨好。定国公家的李砚见了他,虽仍带着几分不忿,却不敢再像从前那样明着挑衅,只是远远地瞪几眼,便悻悻躲开。
这些变化,沈彻都看在眼里,装作不知。他每日按时上课,认真听讲,课余泡在藏书阁里,仿佛真的只是个潜心向学的世家子弟。
“沈兄,在想什么?”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沈彻回过神,见是同科的赵衡。赵衡是礼部侍郎的儿子,性情温厚,平日里与他还算相熟。
“没什么,”沈彻笑了笑,将目光从窗外收回,“只是在想太傅昨日讲的《中庸》。”
赵衡凑近几分,压低声音道:“沈兄,你听说了吗?三皇子昨日在府里设宴,邀了不少宗室子弟,席间好像……说了些不太好听的话。”
沈彻握着笔的手微微一顿:“哦?说了什么?”
“具体的不清楚,”赵衡皱着眉,“只听说,是关于江南盐运案的,还提到了……沈兄你。”
沈彻心里了然。三皇子这是在借宴会试探风向,也是在暗中给他施压。他淡淡道:“身正不怕影子斜,随他们说去吧。”
赵衡却有些担忧:“话是这么说,可三皇子毕竟是皇子,又是……”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三皇子背后有太后隐隐的支持,不好得罪。
沈彻笑了笑,没接话。他知道赵衡是好意,但有些事,不是逃避就能解决的。
晨课结束后,沈彻刚走出讲堂,就被几个锦衣华服的少年拦住了去路。为首的是个面容倨傲的少年,是三皇子的伴读,靖远侯家的小儿子,陆景。
“沈彻,”陆景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家殿下有请。”
沈彻挑眉:“三殿下找我?有何要事?”
“去了就知道了。”陆景嗤笑一声,“怎么?不敢去?”
沈彻看了看陆景身后那几个摩拳擦掌的跟班,眼底闪过一丝冷意。这显然是鸿门宴,但他若是不去,反倒落了下风。
“带路吧。”他淡淡道。
陆景没想到他这么痛快,愣了一下,随即带着他往国子监西侧的僻静处走去。那里有一座废弃的八角亭,平日里很少有人去。
刚走到亭外,就听见亭内传来一阵喧闹的笑声。三皇子赵瑾正坐在亭中的石凳上,手里把玩着一把折扇,身边围着几个世家子弟,个个脸上都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哟,这不是沈公子吗?”赵瑾抬眼看向沈彻,语气轻佻,“本王还以为你不敢来呢。”
沈彻站在亭外,没有进去,只是拱手道:“不知三殿下找臣,有何吩咐?”
“吩咐谈不上,”赵瑾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折扇轻轻敲着掌心,“就是想问问沈公子,江南一行,玩得还尽兴?”
他的语气带着刻意的讥讽,沈彻却面不改色:“托殿下的福,还算顺利。”
“顺利就好。”赵瑾忽然凑近,压低声音,“沈公子,本王知道你心里委屈。一个罪臣之子,寄人篱下,看人脸色,想必不好受吧?”
沈彻的指尖微微收紧,面上却依旧平静:“殿下说笑了。义父待我很好,臣心中只有感激,并无委屈。”
“感激?”赵瑾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哈哈嘲笑起来,“沈彻,你别自欺欺人了。安晏是什么人?他收养你,不过是把你当棋子!你以为他真的会对你好?等你没用了,下场只会比你爹娘更惨!”
最后一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进沈彻的心脏。他猛地抬头,眼底翻涌着怒火,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殿下慎言!”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
“怎么?说到痛处了?”赵瑾笑得更得意了,“沈彻,本王给你指条明路。你把江南盐运案的真相说出来,证明是安晏诬陷本王,本王就向父皇求情,为你沈家翻案。到时候,你就不用再做安晏的养子,不用再看他的脸色……”
“够了!”沈彻厉声打断他,“殿下若是只想说这些,那臣告辞了。”
他转身要走,陆景却带着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沈彻,你别给脸不要脸!”陆景怒道,“殿下好心劝你,你还不识抬举?”
赵瑾走到沈彻面前,眼神阴鸷:“沈彻,你真以为安晏能护你一辈子?告诉你,只要本王一句话,就能让你在京城待不下去!识相的,就乖乖听话,否则……”
他的话没说完,沈彻忽然动了。
谁也没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只听“啪”的一声脆响,赵瑾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
整个庭院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惊呆了。陆景和跟班们目瞪口呆地看着沈彻,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赵瑾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沈彻,眼底的惊愕很快变成了暴怒。
“你……你敢打本王?!”赵瑾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变调。
沈彻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脸上却恢复了平静,只是眼神冷得像冰:“殿下身为皇子,却口出秽言,侮辱臣的父母,辱骂朝廷重臣,沈彻虽只是草芥,也容不得殿下如此放肆。”
“好!好!好!”赵瑾连说三个“好”字,指着沈彻,气得浑身发抖,“沈彻,你有种!今日之辱,本王记下了!你给本王等着!”
他甩袖而去,陆景等人也连忙跟了上去,临走时还恶狠狠地瞪了沈彻一眼。
八角亭外,只剩下沈彻一个人。晨风吹过,带着海棠花的甜香,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戾气。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刚才那一巴掌,用了十足的力气,现在手心还隐隐作痛。
他知道,自己闯祸了。打了皇子,还是三皇子,这事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可他不后悔。赵瑾可以侮辱他,可以算计他,但绝不能侮辱他的父母,绝不能诋毁安晏。
自己的义父安晏,纵然冷酷,纵然算计,纵然将他当作棋子,却也是在刑场上救了他性命的人。三年的养育之恩,或许掺杂着利用,却也真实存在过。
沈彻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涌。他整理了一下衣襟,转身往回走。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他脚下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条布满荆棘的路。
回到听雪院时,小禄子见他脸色不好,连忙问:“公子,怎么了?”
“没事。”沈彻摇摇头,“去备些笔墨,我要写封信。”
他坐在书桌前,提笔给安晏写了一封信,将今日在国子监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写了下来,没有隐瞒,也没有辩解。
写完信,他看着信纸,忽然有些犹豫。安晏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是会斥责他冲动,还是会……像江南那次一样,不动声色地替他摆平?
他将信折好,交给小禄子:“送去书房,交给王爷。”
“是。”小禄子接过信,快步走了出去。
沈彻坐在书桌前,望着窗外的海棠树,久久没有动弹。他不知道,这封信会带来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又将因此发生怎样的偏转。他只知道,从他抬手打向三皇子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无法置身事外了。
这场以权力为名的棋局,他已经彻底入局。而他与安晏之间那层脆弱的“父子”薄纱,或许也将因此被彻底揭开。
拖的有点久了[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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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