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府的书房总是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龙涎香,两种气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独属于安晏的、既清冽又厚重的味道。
安晏捏着沈彻送来的信纸,指尖划过那行“掌掴三皇子于八角亭”的字迹,墨色的瞳孔微微收缩。窗外的风卷着玉兰花瓣拍打窗棂,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极了他此刻心头的波澜。
秦武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他刚从国子监回来,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打听清楚了——三皇子言语辱及沈家先人和王爷,沈公子忍无可忍才动了手。虽是事出有因,但打了皇子终究是犯上之举,闹大了,连王爷都不好收场。
“王爷,”秦武低声道,“三皇子已经进宫向圣上哭诉了,恐怕……”
安晏没抬头,指尖在信纸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轻响:“圣上怎么说?”
“暂时还没动静,”秦武迟疑道,“但太后宫里的人,已经去养心殿好几次了。”
安晏的眉峰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太后这时候插手,显然是想借题发挥。一边是受辱的皇子,一边是“以下犯上”的罪臣之子,无论圣上怎么处置,都能坐收渔利——处置轻了,显得皇家威严扫地;处置重了,又能寒了安晏的心,离间他与沈彻的关系。
“备轿,进宫。”安晏放下信纸,起身时玄色衣袍扫过书案,带起一阵微风。
“王爷,不等……”秦武想说什么,却被安晏冷冷的眼神打断。
“不必等。”安晏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去养心殿。”
秦武连忙应下,转身安排去了。书房里只剩下安晏一人,他走到窗边,望着庭院里那棵玉兰树。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沈彻信上那些略显稚嫩却笔锋凌厉的字迹。
那孩子,终究还是没忍住。
三年前在刑场上初见时,他缩在冰冷的角落里,浑身是伤,眼神却像淬了火的钉子,带着不肯熄灭的倔强。安晏收养他,一半是念及他生母的旧恩,一半是看中这份在绝境中仍未磨灭的锋芒。他以为自己能磨平那棱角,让他成为一枚温顺听话的棋子,却没料到,这锋芒不仅没钝,反而愈发锐利。
打三皇子,是冲动,是鲁莽,却也……有他当年的影子。
安晏的指尖划过窗棂上的雕花,那里还残留着昨夜雨水的湿冷。他忽然想起江南那个雨夜,沈彻站在船头,青色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眼神清亮得像要穿透浓重的雨幕。那时他便觉得,这孩子藏在温顺下的,是不肯屈就的骨。
养心殿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三皇子赵瑾跪在地上,半边脸颊红肿得厉害,正抽抽噎噎地向圣上哭诉:“父皇!您一定要为儿臣做主啊!沈彻他太放肆了!不仅当众辱骂儿臣,还动手打人!他一个罪臣之子,不过是仗着安晏的势,就敢如此嚣张,根本没把儿臣放在眼里,没把父皇放在眼里啊!”
圣上坐在龙椅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手里捏着一枚玉扳指,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你说什么?沈彻打了你?”圣上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是啊父皇!”赵瑾哭得更凶了,“儿臣不过是好心劝他几句,让他别被安晏蒙骗,他就恼羞成怒,动手打了儿臣!父皇,您看……”他指着自己红肿的脸颊,“这就是证据!”
站在一旁的太后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圣上,瑾儿虽然有错,但沈彻动手打皇子,确实不合规矩。安晏平日里是怎么教的?也太失分寸了。”
圣上没说话,目光落在殿外。他知道,这事没那么简单。沈彻再冲动,也不至于无缘无故打皇子,更何况是在国子监那样的地方。赵瑾定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但不管怎么说,沈彻打了皇子,是事实。这不仅是皇家的颜面问题,更是对他皇权的挑战。
就在这时,太监通报:“摄政王到——”
安晏走进殿内,一身玄色蟒袍,身姿挺拔,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没看见跪在地上的赵瑾,也没理会圣上阴沉的脸色。
“臣安晏,参见圣上,参见太后。”他行礼,声音平稳。
“安晏,你来得正好!”圣上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射向他,“你养的好儿子!竟敢在国子监动手打皇子!你可知罪?”
安晏抬眸,语气平淡:“臣不知罪。”
“你还不知罪?”圣上怒极反笑,“沈彻打了瑾儿,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狡辩?”
“圣上息怒。”安晏微微欠身,“沈彻动手打人,确实有错,臣回去定会严加管教。但事出有因,三殿下在国子监当众辱骂沈彻父母,诋毁臣,沈彻年少气盛,一时冲动,才犯了错。”
“你胡说!”赵瑾立刻反驳,“我没有!”
“有没有,”安晏的目光落在赵瑾脸上,带着一丝冷冽的威压,“国子监的学子都看在眼里,圣上若是不信,可传他们来对质。”
赵瑾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他没想到安晏竟然这么快就查清了事情的原委。
太后连忙打圆场:“哎呀,都是些孩子,闹点矛盾也正常。安晏啊,沈彻年纪小,不懂事,你回去好好教教他也就是了。瑾儿,你也是,身为皇子,跟一个小辈计较什么?”
圣上的脸色稍缓。他知道安晏的意思,这事若是闹大了,对谁都没好处。三皇子辱骂臣下父母,传出去也有损皇家颜面。
“安晏,”圣上沉声道,“沈彻不懂规矩,罚他禁足三个月,抄写《论语》百遍,闭门思过!至于瑾儿……”他看向赵瑾,“罚你禁足府中,反省己过,没有朕的命令,不准出门!”
“父皇!”赵瑾不甘心地叫道。
“闭嘴!”圣上厉声呵斥,“就这么定了!”
赵瑾不敢再说话,只能悻悻地闭上嘴。
安晏躬身道:“谢圣上恩典。”
太后也笑着说:“圣上英明,这样处置,既给了瑾儿教训,也让沈彻长了记性,再好不过。”
事情就这么定了。安晏又向圣上汇报了一些朝政之事,便告退了。
走出养心殿,阳光刺眼。秦武连忙上前:“王爷,没事吧?”
“没事。”安晏淡淡道,“回府。”
坐在轿子里,安晏闭目养神。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的声响。他想起圣上刚才的眼神,带着愤怒,带着忌惮,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这场处置,看似各打五十大板,实则是圣上在平衡各方势力。
而沈彻……安晏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袖口的玉佩。禁足三个月,抄写《论语》百遍,不算重罚,却也是在告诉他,行事要懂得收敛。
只是,那孩子会明白吗?
回到王府,安晏没有去听雪院,径直回了书房。他知道沈彻此刻定是在等消息,却没有立刻去见他。有些道理,需要让他自己慢慢想明白。
傍晚时分,安晏才起身,往听雪院走去。
听雪院的灯已经亮了,橘黄色的光晕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温暖的光影。安晏走到窗下,听见里面传来翻动书页的声音。
他推门进去,沈彻正坐在书桌前看书,见他进来,连忙起身:“义父。”
“嗯。”安晏应了一声,走到书桌前,拿起桌上的《论语》,“在看书?”
“是。”沈彻垂眸道,“儿臣知错了。”
“知道错在哪了?”安晏的声音很平淡。
“儿臣不该冲动,不该动手打三殿下。”沈彻低声道。
安晏放下《论语》,抬眸看着他:“只是不该动手?”
沈彻一愣,抬头看向安晏。对方的眼神深邃,仿佛能看透他的心思。
“三殿下辱骂父母,诋毁义父,儿臣……无法容忍。”他低声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倔强。
安晏看着他,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淡,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沈彻心头激起一圈涟漪。
“沈家的风骨,倒是一点没丢。”安晏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只是,光有风骨是不够的。在这朝堂上,逞一时之快,只会让自己万劫不复。”
沈彻低下头:“儿臣明白。”
“你不明白。”安晏摇摇头,“你以为,今日圣上罚你禁足,是因为你打了三皇子?”
沈彻抬起头,有些不解。
“圣上是在保你。”安晏的声音低沉,“若是真要追究,打皇子是大不敬之罪,可不是禁足三个月就能了事的。”
沈彻愣住了。
“三皇子背后有太后,你背后有我。”安晏缓缓道,“圣上谁也不想得罪,只能各打五十大板。你禁足,是罚你的冲动;三皇子禁足,是堵太后的嘴。”
沈彻这才明白,原来其中还有这么多门道。他只看到了表面的处罚,却没看到背后的权衡。
“义父……”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禁足的三个月,好好反省。”安晏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晚风吹进来,带着草木的清香,“多看看书,少想些有的没的。记住,在这宫里,活下去的人,从来都不是最能打的,而是最能忍的。”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沈彻身上,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你的父母,不会希望你为了一时之气,断送自己的性命。”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沈彻心头的某个角落。他看着安晏,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儿臣……记住了。”他低声道。
安晏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听雪院。
沈彻站在原地,望着安晏离去的背影,久久没有动弹。晚风吹拂着他的发丝,带着一丝凉意,却也吹散了他心头的浮躁。
他走到桌前,拿起那本《论语》,翻开第一页。上面的字迹苍劲有力,是安晏亲手写的批注。
沈彻看着那些批注,忽然明白了安晏的用意,总是用最冰冷的方式,教他最深刻的道理。他的严厉,他的算计,他的冷漠,背后都藏着不为人知的深意。
禁足的三个月,或许也是一种保护。至少,在这三个月里,他可以暂时远离那些明枪暗箭,好好沉淀自己。
沈彻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坚定。他拿起笔,在《论语》的扉页上,写下了两个字:慎行。
窗外的月光皎洁,洒满了整个庭院。听雪院的灯,亮了很久很久。
——————
禁足的日子,像一潭平静无波的湖水。
听雪院的门被象征性地挂了把锁,钥匙由小禄子收着,说是禁足,其实更像是一种隔绝。沈彻每日的生活很简单,读书,写字,偶尔在院子里散散步,看看那棵海棠树。
春日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书桌上,暖洋洋的。沈彻坐在书桌前,临摹着安晏的字迹。他的字原本带着几分少年人的青涩,如今临摹得多了,竟也染上了几分凌厉洒脱的风骨。
小禄子端着一碗莲子羹走进来,见他又在练字,忍不住道:“公子,您都写了一上午了,歇歇吧。”
沈彻放下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没事。”
他端起莲子羹,慢慢喝着。莲子羹熬得很软糯,带着淡淡的甜味,是他喜欢的味道。这三个月来,府里的厨子像是知道他的喜好,每日变着花样做些清淡的吃食,想来是安晏吩咐过的。
“王爷今日在府里吗?”沈彻状似随意地问。
“在呢,”小禄子答道,“一早就去了书房,到现在还没出来呢。听说……三皇子那边又不安分了,派人在外面散播谣言,说王爷利用您打压皇子,意图不轨。”
沈彻握着碗的手微微一顿:“知道了。”
他早就料到三皇子不会善罢甘休。禁足虽能避开明面上的冲突,却躲不过暗地里的算计。
“公子,您别担心,”小禄子看出他的心思,安慰道,“王爷那么厉害,肯定能摆平的。”
沈彻笑了笑,没说话。他担心的不是安晏能不能摆平,而是这些谣言会对安晏造成怎样的影响。圣上本就忌惮安晏的权势,若是再被这些谣言蛊惑,恐怕会对安晏更加不利。
他放下碗,走到窗边,望着庭院深处那片熟悉的屋顶。安晏的书房就在那里,此刻想必正灯火通明,那个男人,又在为这些烦心事操劳吧。
“小禄子,”沈彻忽然道,“去取些宣纸来,我要画张画。”
“是。”小禄子连忙去取了宣纸和颜料。
沈彻铺好宣纸,拿起画笔,蘸了点墨,却久久没有落下。他想画点什么,却不知道该画什么。画庭院里的海棠?画书房的灯火?还是……画那个总是穿着玄色衣袍的身影?
他摇摇头,甩掉那些纷乱的思绪,笔尖落下,在宣纸上勾勒出江南的烟雨。青瓦白墙,小桥流水,乌篷船在雨雾中缓缓穿行……那是他在江南见过的景致,朦胧而诗意。
画着画着,他的思绪渐渐平静下来。那些朝堂的纷争,那些无形的算计,仿佛都被隔绝在了画外。
傍晚时分,安晏忽然来了。
他穿着一身常服,看起来有些疲惫,眼底带着淡淡的红血丝。
“在画画?”安晏走到书桌前,看着宣纸上的江南烟雨,语气平淡。
“嗯,”沈彻放下画笔,“闲来无事,随便画画。”
安晏拿起画,仔细看了看。画中的江南烟雨朦胧,意境悠远,只是那乌篷船的船头,空无一人,透着一丝淡淡的孤寂。
“画得不错。”安晏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赞许,“只是……少了点生气。”
沈彻笑了笑:“或许是心境如此吧。”
安晏将画放下,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三皇子的谣言,你听说了?”
“嗯,听小禄子说了。”沈彻道。
“不用担心。”安晏的声音很平静,“本王已经让人去处理了。”
“义父,”沈彻看着他的眼睛
好累,为什么没人看啊[爆哭][爆哭][爆哭],但今天还是3更[托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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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潜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