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相非》 第1章 潜鳞 永安二十三年的雪,封了整座京城。 摄政王府的书房里,烛火摇曳,将两道身影投在冰冷的墙壁上,一高一矮,一静一动。 年仅十六的沈彻跪在冰凉的青砖上,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株在寒风中倔强生长的青松。他面前,端坐在紫檀木椅上的男人,是当朝摄政王安晏。 安晏指尖捻着一枚玉扳指,目光落在沈彻冻得发红的耳尖上,语气听不出情绪:“北疆军饷的折子,你拟的?” “是。”沈彻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冽,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胆子不小。”安晏放下扳指,拿起那份折子,指尖划过沈彻清秀的字迹,“户部尚书是你能直接调动的?还是觉得,当了三年‘义子’,就能替本王拿主意了?”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像冰锥一样扎进沈彻心里。他猛地抬头,眼底翻涌着不甘与隐忍:“义父,北疆将士在雪地里冻饿交加,军饷不能再拖了!” 安晏抬眸,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仿佛藏着千年不化的寒潭,明明是抚育他三年的人,此刻却陌生得让人心头发颤。“本王说过,朝堂之事,轮不到你置喙。”他缓缓起身,玄色蟒纹常服扫过地面,带起一阵冷风,“这折子,烧了。” 沈彻死死攥紧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义父!那是三千将士的性命!” “放肆。”安晏的声音陡然转厉,抬手捏住他的下巴,力道让沈彻疼得蹙眉,“沈彻,记住你的身份。你是本王捡回来的孤儿,是靠着‘安’姓才能站在这王府里的。离那些权力纷争远些,对你好。” 他的指尖冰凉,眼神里的警告像淬了毒的刀。沈彻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这张脸曾在寒夜里为他掖过被角,曾手把手教他写过第一个“安”字,可现在,只剩下冰冷的算计。 三年前,他是罪臣沈家的遗孤,满门抄斩的那天,是安晏从刑场边将奄奄一息的他带回王府,对外宣称是远房收养的义子。他曾以为这是救赎,直到后来才明白,自己不过是安晏手里一枚随时可弃的棋子。 烛火“噼啪”一声爆响,沈彻闭上眼,掩去眼底的翻涌:“……是,义父。” 安晏松开手,指腹擦过他下巴上的红痕,动作忽然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他转身重新坐下,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淡漠:“下去吧。罚抄《论语》百遍,明日卯时送到书房。” 沈彻叩首起身,转身时,衣角扫过地上的炭盆,带起一点火星,很快又被寒意扑灭。他知道,这百遍《论语》,是罚,也是提醒——提醒他谁才是掌控者,提醒他那道看似温情的“父子”界限,从来都覆在冰冷的权力基石上。 窗外的雪还在下,王府的飞檐在风雪中沉默如兽。沈彻踩着厚厚的积雪回房,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他怀里,藏着一份早已抄好的沈彻第一次看清自己的“位置”,是在他刚入王府的那年。 那时他才十三岁,瘦得像根豆芽菜,身上还带着刑场的血腥气和冻疮的脓水。安晏让人把他扔进浴桶,滚烫的热水烫得他皮开肉绽,他咬着牙没敢哼一声,直到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拿着帕子,轻轻擦过他背上的伤口。 “沈家的种,倒是有几分硬气。”安晏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淡淡的酒气,“从今日起,你就叫沈彻,是本王的义子。记住,不该问的别问,不该做的别做,就能活得久些。” 他那时不懂,为什么权倾朝野的摄政王要救一个罪臣之后。直到半年后,他在书房外听见安晏与心腹密谈,才明白缘由——他的生母曾是安晏少年时的救命恩人,更重要的是,他眉眼间有三分像先太子,而先太子是当今圣上最忌惮的人。安晏留着他,既能博“念旧”之名,又能随时用他刺激圣上,甚至……在必要时,让他成为吸引暗箭的靶子。 “彻儿,发什么呆?” 温润的声音打断了回忆,沈彻抬眸,见安晏不知何时已站在他书桌前,手里拿着他刚抄好的《论语》。晨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安晏的发间镀上一层金边,竟有了几分温情的错觉。 “义父。”沈彻起身行礼,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纸卷上,“抄好了。” 安晏翻了几页,指尖停在“父为子隐,子为父隐”那句上,墨色的瞳孔深不见底:“可知为何罚你?” “儿臣……不该私拟奏折,越权妄为。”沈彻垂眸。 “不止。”安晏合上纸卷,“还错在‘不信’。你既认我为父,便该信我自有处置之道,而非急着跳出来,暴露自己,也让旁人看清你我之间的嫌隙。” 他的话像一根针,刺破了沈彻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平静。沈彻猛地抬头:“义父处置之道,便是看着北疆将士冻死饿死?”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安晏的脸色果然沉了下去,周身的气压瞬间低得让人窒息。 “看来这百遍《论语》,还是没让你长记性。”安晏将纸卷扔在桌上,声音冷得像窗外的冰,“沈彻,你以为本王真的不管北疆?那粮草调度的折子,昨夜已递入宫了。” 沈彻愣住了。 “你那点小聪明,瞒不过本王的眼。”安晏看着他震惊的样子,语气稍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但记住,你的手,还不够稳,你的身份,更不能站在明面上。从今往后,安分守己做你的‘义子’,否则……” 他没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里的寒意,让沈彻脊背发凉。他忽然明白,安晏不是不管,只是不需要他插手。自己的急切,在对方眼里不过是可笑的跳梁小丑。 安晏转身要走,却在门口停下,背对着他道:“今日起,入国子监读书。跟太傅学些规矩,别总带着一身戾气。” 沈彻望着他的背影,玄色衣袍曳地,像一道割裂光明与阴影的界限。他缓缓跪下,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谢义父。” ……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的光线。沈彻跪在原地,直到膝盖发麻才起身。他走到桌边,拿起安晏扔下的纸卷,指尖抚过那行“父为子隐”,忽然觉得无比讽刺。他们之间,哪有什么“父慈子孝”,不过是猎手与猎物的周旋,是掌权者对棋子的驯化。 国子监,是皇亲贵胄聚集地。安晏让他去那里,是想让他成为众人瞩目的“义子”,还是另有图谋?沈彻握紧拳头,眼底闪过一丝决绝。无论是什么,他都要走下去。他要活下去,要查清沈家旧案,更要弄明白,安晏这看似庇护的“父子”之名,究竟藏着多少不可告人的算计。 新文首日三更,发表评论的都有红包,多多发言呀[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潜鳞 第2章 第 2 章 入国子监的第一天,沈彻就成了众矢之的。 他穿着安晏特意让人备的锦袍,料子是上好的云锦,却被他穿出了几分疏离的冷意。刚踏入讲堂,就听见一阵窃窃私语,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有好奇,有轻蔑,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看,就是他,罪臣沈家的余孽,被摄政王捡去当儿子了。” “听说当年沈家满门抄斩,就剩他一个,也不知走了什么运。” “什么运?不过是摄政王手里的玩意儿罢了,指不定哪天就丢了。” 沈彻充耳不闻,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他知道这些话会来,安晏让他穿这身衣服来,本就是把他推到风口浪尖上。 太傅讲的是《尚书》,沈彻听得格外认真,手里的笔在竹简上飞快地记录。他知道,在这里,任何一点错处都会被无限放大,他不能给任何人留下把柄,更不能让安晏有理由弃掉他。 下课时,一群世家子弟围了上来,为首的是定国公家的小儿子,李砚。李砚斜眼看着沈彻,语气轻佻:“哟,这不是摄政王府的‘公子’吗?听说你以前是……” “李公子。”沈彻抬眸,眼神冷得像冰,“太傅刚讲完‘礼义廉耻’,李公子是没听懂,还是觉得可以肆意辱没朝廷命官之后?” 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讲堂。李砚一愣,随即恼羞成怒:“你个罪臣之子,也配提‘朝廷命官’?” “家父虽已过世,却也是先帝亲封的御史中丞,为国尽忠而死。”沈彻站起身,个子虽不及李砚高,气势却丝毫不输,“总好过某些靠着祖辈功勋,只会在学堂里逞凶的废物。” “你找死!”李砚挥拳就要打过来。 沈彻早有防备,侧身躲过,反手扣住他的手腕,借力一拧。李砚痛得嗷嗷叫,身后的跟班们想上前,却被沈彻冰冷的眼神吓住了。 “沈彻!你敢动手?”李砚又痛又怒。 “是你先动手的。”沈彻松开手,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国子监的规矩,寻衅滋事者,杖二十。李公子想试试吗?”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都围在这里做什么?” 众人回头,只见安晏身着朝服,不知何时站在了讲堂门口。他刚从宫里回来,显然是特意绕路过来的。 李砚像见了救星,哭丧着脸跑过去:“安大人!沈彻他动手打人!” 安晏的目光落在沈彻身上,沈彻挺直脊背,不躲不避。他知道,此刻任何辩解都是多余的。 安晏没看李砚,只盯着沈彻,语气平淡:“国子监的规矩,你懂?” “懂。”沈彻低头,“儿臣知错。” “既知错,便自己去领罚。”安晏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三十杖,让典簿看着打,不许徇私。” 三十杖,比规矩多了十杖。这是在告诉所有人,即便是他的义子,犯了错也会受罚,更是在敲打沈彻——收起那些不该有的锋芒。 李砚得意地看着沈彻,沈彻却只是平静地行了一礼:“是,义父。” 他转身跟着典簿出去,经过安晏身边时,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龙涎香,那香气曾让他觉得安心,此刻却只觉得窒息。他知道,安晏这是“一碗水端平”,既惩罚了他,也堵住了旁人的嘴,更让他欠了自己一份“管教之恩”。 三十杖打在身上,疼得钻心。沈彻咬着牙没哼一声,汗水浸透了衣袍,后背血肉模糊。他被人抬回王府时,已是黄昏。 安晏来看他时,他正趴在床上,疼得意识模糊。对方坐在床边,拿着伤药,动作生疏地给他上药。微凉的药膏触到伤口,激起一阵战栗。 “疼?”安晏的声音很低,听不出情绪。 “……不疼。”沈彻咬着牙。 安晏的手顿了顿,随即继续上药,力道却轻了些:“在国子监,不是靠拳头就能立足的。” “儿臣明白。”沈彻闭着眼,“是儿臣鲁莽了。” “你不鲁莽。”安晏忽然说,“只是太急了。” 沈彻猛地睁开眼,看向他。安晏却已移开目光,起身道:“好好养伤。明日起,不必去国子监了,本王请先生到府里教你。” 他走后,沈彻望着床顶的帐幔,后背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些。安晏的话是什么意思?是真的觉得他鲁莽,还是……另一种方式的保护?他不敢深想,也不能深想。 沈彻养伤的日子里,安晏来得很勤。 有时是深夜处理完公务,带着一身寒气坐在床边看他片刻;有时是午后送来几本孤本,沉默地陪他坐半个时辰。他从不提国子监的事,也不问伤势,只是偶尔会拿起沈彻放在床头的书,问几句书中的内容。 沈彻起初戒备,后来渐渐麻木。他知道这是安晏的手段,用这种若即若离的“关怀”,让他在痛苦与依赖中反复挣扎,彻底磨掉他的棱角。 伤好得差不多时,沈彻偶然在书房外听见安晏与人密谈,谈及的正是沈家旧案。 “……沈御史当年手里的证据,到底藏在哪?”心腹的声音压得很低。 “查了三年,一点踪迹都没有。”安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沈彻那边,有动静吗?” “没有。那孩子除了读书,就是练字,看着本分得很。” “本分?”安晏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冷意,“沈家的人,骨头里都带着反骨。盯着他,别让他耍花样。” 沈彻捏着书卷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原来,安晏留着他,不仅是为了做棋子,更是为了找沈家当年留下的证据。那证据,恐怕与朝堂深处的秘密有关,甚至可能牵连到安晏自己。 他悄无声息地退回房,心脏狂跳。他一直想查沈家旧案,却苦于没有头绪,如今看来,安晏就是最大的线索。 几日后,安晏带回来一个消息:圣上要为适龄的宗室子弟指婚,让他也准备准备,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世家女子。 沈彻正在练字,闻言笔尖一顿,墨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个黑点。“儿臣暂无此意。” “这由不得你。”安晏放下茶杯,“成家立业,本就是分内事。况且,娶个世家女,对你,对王府,都有好处。” “好处?”沈彻抬眸,直视着他,“是让我成为联姻的工具,还是让义父多一个牵制我的筹码?” 安晏的眼神沉了沉:“放肆。” “儿臣只是实话实说。”沈彻放下笔,“沈家的事一日不查清,儿臣无心谈婚论嫁。” “沈家的事,轮不到你操心。”安晏的声音冷了下来,“本王让你娶,你就得娶。这是命令。” “如果儿臣不遵呢?”沈彻迎着他的目光,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反抗。 空气瞬间凝固。安晏盯着他,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那是沈彻从未见过的模样,有愤怒,有隐忍,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良久,安晏忽然笑了,那笑容却不达眼底:“你以为,你有选择的余地?” 他起身离去,摔门的声音在寂静的庭院里格外刺耳。 沈彻坐在原地,看着宣纸上的墨点,像一个不断扩大的黑洞。他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触怒了安晏。但他别无选择,他不能让自己的婚姻也成为这场权谋游戏的一部分,更不能让沈家的真相永远被掩埋。 二更还有一更[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安晏的怒火,像一场迟来的春雪,无声无息地落在摄政王府的每个角落。 沈彻被禁足了。不算严苛,只是不许踏出“听雪院”半步,连每日送去书房的抄本也被退了回来,只传了句“静思己过”。 小禄子是安晏特意派来伺候他的老太监,见他整日枯坐窗前,忍不住劝:“公子,您就服个软吧。王爷也是为您好,那定国公家的二小姐,才貌双全,配您是委屈不了的。” 沈彻指尖划过窗棂上的冰花,声音淡得像水:“他是为了我,还是为了安氏的权势?” 小禄子噎了一下,嗫嚅道:“王爷待您……总归是不同的。” “不同?”沈彻笑了笑,眼底却没什么温度,“把我从刑场捡回来,养在身边当靶子,如今又要拿婚事捆住我,这便是‘不同’?” 小禄子不敢再劝,垂着头退了出去。 院门外,安晏站在廊下,将里面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他指尖捏着一枚玉佩,那是今早从沈彻枕下翻出来的——刻着“沈”字的遗物,被摩挲得边角光滑。 心腹秦武低声道:“王爷,定国公那边还等着回话……” “推了。”安晏收回目光,转身离去,玄色衣袍扫过雪地,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 秦武愣在原地,有些意外。他跟随安晏多年,从未见王爷对谁如此……纵容。 禁足在三日后解除。安晏没再提指婚的事,仿佛那日的争执从未发生。沈彻依旧去书房读书,只是两人之间的沉默比以往更甚。 直到半月后,一份密报送到了安晏案头---江南盐运亏空,牵扯出三位皇子,其中三皇子赵瑾的势力最为扎眼。 安晏看着密报,指尖在“赵瑾”二字上敲了敲,忽然抬头对沈彻道:“明日随我去江南。” 沈彻正在临摹安晏的字迹,闻言笔锋一顿:“江南?” “盐运的案子,本王要亲自去查。”安晏将密报推给他,“你也该学学如何处理实务了。” 沈彻拿起密报,快速浏览一遍。江南是富庶之地,盐运更是朝廷命脉,三位皇子插手其中,显然是在为储位积蓄力量。安晏此时亲自前往,无疑是要敲打各方势力,稳固自己的摄政之权。 “儿臣……遵命。”沈彻压下心头的波澜,应了下来。他知道,这是安晏给他的机会,也是更深的漩涡。 出发前夜,安晏来到听雪院。沈彻正在收拾行囊,他走过去,拿起一件貂裘:“江南湿冷,带上这个。” 那貂裘是上好的玄狐皮,显然是新做的。沈彻接过,指尖触到皮毛的温润,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安晏也是这样,将一件暖和的外衣披在他瑟瑟发抖的身上。 “义父……”他张了张嘴,想问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安晏却已转身,走到门口时,留下一句:“明日卯时出发,别迟到。” 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内外。沈彻抱着貂裘站在原地,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身上,一半明亮,一半晦暗。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看懂过安晏。这个男人,是权臣,是“养父”,是掌控他命运的人,却又在某些时刻,流露出让他恍惚的温情。 --- 江南的雨,总是带着一股缠绵的湿意。 船行至苏州时,恰逢一场春雨,两岸的杨柳被洗得翠绿,烟雨中的亭台楼阁像一幅水墨画。沈彻站在船头,看着两岸的景致,身上披着安晏给的貂裘,却依然觉得那寒意从骨头缝里渗出来。 安晏坐在船舱内,隔着纱窗看他的背影。少年身姿挺拔,青色的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一株即将冲破束缚的竹。他端起茶杯,温热的茶水却暖不了心底那点莫名的烦躁。 这次带沈彻出来,是临时起意。他本可以将人留在京城,但那日看到沈彻抱着貂裘站在月光下的样子,鬼使神差地就改了主意。他想看看,这株在温室里待了三年的“沈苗”,到了真正的风雨里,会是怎样的模样。 “王爷,苏州知府求见。”秦武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让他在码头候着。”安晏放下茶杯,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叫沈彻进来。” 沈彻走进船舱时,安晏正在看苏州盐运的卷宗。他抬头,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沈彻坐下,目光落在卷宗上。 “苏州知府姓周,是三皇子的人。”安晏开门见山,“你觉得,他会如何应对我们?” 沈彻沉吟片刻:“要么极力撇清关系,将罪责推给下属;要么假意配合,暗中拖延时间,给三皇子报信。” “嗯。”安晏点头,“你倒是看得明白。”他顿了顿,又道,“等会儿见了周知府,你来说话。” 沈彻一愣:“儿臣?” “怎么?不敢?”安晏挑眉。 “不是。”沈彻摇头,“儿臣资历尚浅,恐难当此任。” “本王让你说,你就说。”安晏的语气不容置疑,“记住,你是摄政王府的公子,是本王的义子。你的话,就代表我的意思。” 沈彻握紧拳头,应道:“是。”他明白,安晏这是在给他“立威”的机会,也是在试探他的能力。 船靠岸时,苏州知府周明远已带着一众官员在码头等候。他约莫五十岁年纪,满脸堆笑,见了安晏就行大礼:“下官周明远,恭迎安大人!” 安晏淡淡颔首,侧身让沈彻上前。 周明远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会是一个少年出面。沈彻却不慌不忙,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官文:“周知府,奉摄政王令,查核苏州盐运亏空一案。请即刻备齐近三年的盐引、账册,送往驿馆。另外,传涉案的盐商、官吏,明日辰时到驿馆问话。” 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与安晏平日的语调有几分相似。 周明远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堆起笑:“是是是,下官这就去办!只是……安大人一路辛苦,不如先到府衙歇息,下官已备下薄宴……” “不必了。”沈彻打断他,“公务要紧。周知府若是办事得力,本公子自会在义父面前替你美言。若是拖延推诿……”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明远瞬间僵硬的脸,“摄政王的手段,想必周知府比我清楚。” 这番话,软硬兼施,既抬出了安晏,又显露了自己的态度。安晏站在一旁,看着沈彻从容应对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到了驿馆,周明远果然很快就送来了账册。沈彻和安晏坐在灯下翻看,账册做得滴水不漏,看不出任何问题。 “看来,周知府是做了准备的。”沈彻皱着眉。 “意料之中。”安晏拿起一本账册,指尖在一处数字上点了点,“这里,有问题。” 沈彻凑近一看,那是一笔盐引的发放记录,数字看似合理,但与前后的账目比对,却有细微的出入。“这……” “盐引是朝廷管控的,每一笔都有记录。周明远敢在账册上动手脚,要么是背后有人撑腰,要么是有恃无恐。”安晏放下账册,“你觉得,该从哪里查起?” “从领取这批盐引的盐商查起。”沈彻立刻道,“账册可以作假,但人证物证不会说谎。” 安晏看着他,忽然笑了:“有点样子了。” 那笑容很淡,却像春风拂过,让沈彻心头一暖。他别开目光,掩饰住那丝异样:“儿臣只是……尽力而为。” “明日,你去查盐商。”安晏站起身,“本王去会会周明远。” “义父小心。”沈彻叮嘱道。 安晏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眼底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你也是。” 第二日,沈彻按照计划去查盐商。那盐商姓王,是苏州最大的盐商,听闻与三皇子关系密切。沈彻带人找上门时,王盐商却称病不见。 “公子,这老王八蛋是故意躲着我们!”随从的侍卫怒道。 沈彻却不急不躁:“既然王老板病了,那我们就‘探病’。” 他径直走进王盐商的卧房,王盐商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脸色苍白,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 “王老板,本公子奉摄政王令,来查盐引之事。”沈彻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语气平淡,“听说王老板病了,特来看看。只是不知,王老板这病,是真病,还是……心病?” 王盐商咳了几声:“公子说笑了,老夫是真的病了……” “是吗?”沈彻拿起桌上的药碗,闻了闻,“这药里,加了些安神的东西,吃了确实能让人看起来病恹恹的。只是,若是剂量用多了,可是会伤身子的。” 王盐商的脸色变了变:“公子……何出此言?” “本公子也不想为难王老板。”沈彻放下药碗,“只要你说实话,这批盐引的去向,以及周知府与三皇子的勾当,本公子可以向义父求情,饶你一命。否则……”他顿了顿,“王老板应该知道,对抗摄政王的下场。” 王盐商看着沈彻年轻却锐利的眼睛,挣扎了许久,终于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我说。” 原来,这批盐引被王盐商转手卖给了私盐贩子,所得的钱财,一部分孝敬了周明远,一部分送给了三皇子。周明远则在账册上做了手脚,掩盖了此事。 沈彻让人录下王盐商的供词,又找到了私盐贩子的窝点,人赃并获。 回到驿馆时,安晏也回来了。他看起来有些疲惫,眼底带着一丝红血丝。 “义父,查到了。”沈彻将供词递给他。 安晏接过,快速看完,点了点头:“做得好。”他顿了顿,“周明远那边,招了。三皇子确实在暗中操控江南盐运,积累了不少钱财,用于拉拢朝臣。” “那……接下来怎么办?”沈彻问。 “将供词和证据封存,回京。”安晏站起身,“江南的事,暂时不能闹大。三皇子背后还有势力,我们需要一网打尽。” 沈彻明白了,安晏这是要放长线钓大鱼。 江南之行,看似平静地结束了。但沈彻知道,这只是开始。他与安晏的关系,在这场查案中似乎缓和了些,却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他越来越看不懂安晏,也越来越看不清自己对这个“养父”的感情。 船离开苏州时,沈彻又站在船头。江南的烟雨依旧朦胧,但他的心境却已不同。他知道,自己已经踏入了这场权谋的核心,再也无法回头。 多多发言呀[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从江南回程的船,行至长江中段时”,遇上了一场连绵的夜雨。 雨势极大,砸在船板上噼啪作响,像是无数细密的鼓点,敲在人心上。船舱内,烛火被穿堂的风卷得忽明忽暗,将两人的影子在舱壁上拉得忽长忽短,恍若鬼魅。 沈彻披着那件玄狐貂裘,依旧觉得湿冷的寒气顺着船缝往里钻。他坐在靠窗的矮榻上,手里拿着一卷《史记》,目光却落在窗外漆黑的江面上。雨幕将天地连成一片混沌,只有远处偶尔闪过的渔火,像濒死的星辰,在黑暗中明灭。 安晏坐在对面的书案后,正批阅从京城传来的急报。他穿着一件月白色的常服,领口松了两颗玉扣,露出一截清瘦的脖颈。烛光落在他侧脸的轮廓上,将平日凌厉的线条柔和了几分,只是那双深邃的眼,依旧像藏着江底的暗流,看不真切。 “江南的事,三皇子那边已有动静。”安晏忽然开口,打破了舱内的寂静,声音被雨声过滤得有些模糊,“他在御前哭诉,说本王刻意刁难,还说你……仗势欺人。” 沈彻从窗外收回目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上凹凸的字迹:“儿臣行事,问心无愧。” “朝堂之上,‘问心无愧’值几两银子?”安晏放下朱笔,抬眸看他,烛光在他眼底跳跃,“三皇子是想借你的身份做文章,暗指本王培植私党,意图不轨。” 沈彻微微一怔。他倒是没想到这一层。自己这个“罪臣遗孤”的身份,在安晏的庇护下本就引人非议,如今掺和进盐运案,自然成了旁人攻击安晏的靶子。 “是儿臣考虑不周,连累了义父。”他低声道。 安晏却摆了摆手,拿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水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与你无关。他要对付的,从来都是本王。你不过是恰好撞在了枪口上。” 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沈彻却莫名觉得,那句“与你无关”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维护。心头微动,他抬眼看向安晏,对方却已重新低下头,翻看另一封密报,侧脸隐在烛光与阴影的交界处,看的不真切。 雨势渐急,风也大了起来,船身开始剧烈地摇晃。沈彻放在矮榻上的书卷被风吹落在地,他弯腰去捡,手指却先一步触到了一片温热——安晏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正弯腰替他拾书。 两人的指尖不经意间相触,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沈彻猛地缩回手,心跳漏了一拍,脸颊竟有些发烫。安晏也顿了顿,将书卷递给他时,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声音听不出情绪:“坐好,别摔着。” 沈彻接过书卷,指尖还残留着对方掌心的温度,烫得他有些慌乱。他低着头,小声道:“谢义父。” 安晏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漆黑的雨夜。江风卷着雨丝吹进来,拂动他月白色的衣袍,猎猎作响。他身形挺拔,背影在空旷的船舱里显得有些孤绝。 沈彻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江南查案时,安晏为了套周明远的话,连着三日只睡了两个时辰,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一样蔓延。那时他端去参汤,对方只是摆摆手说“不用”,语气疲惫却依旧强硬。 这个权倾朝野的男人,似乎永远都在独自支撑着什么。 “义父,”沈彻忍不住开口,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单薄,“三皇子既然已经动手,我们……是不是该早做准备?” 安晏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准备什么?” “比如……收集他谋逆的证据,一举扳倒他。”沈彻说出自己的想法。在江南查到的那些,虽能治三皇子的罪,却不足以动摇他的根基。 安晏却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嘲弄,又有几分沈彻看不懂的深意:“扳倒一个三皇子,还有二皇子、四皇子。只要有皇权在,就永远有争斗。”他走近几步,停在沈彻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以为,本王要的,只是扳倒几个皇子?” 沈彻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义父……想要什么?” 安晏的目光落在他微微颤抖的睫毛上,像蝶翼轻扇。船舱外的雨声仿佛瞬间远去,只剩下两人之间凝滞的空气。他沉默了片刻,久到沈彻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得像叹息:“本王想要的,你现在……还不懂。” 说完,他转身回到书案后,重新拿起朱笔,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 沈彻坐在矮榻上,心跳得厉害。安晏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他平静的心湖,激起层层涟漪。这个男人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是更高的权力,还是……别的什么? 夜深了,雨声渐歇。沈彻躺在临时铺就的床榻上,辗转难眠。隔壁舱房里,安晏的烛火还亮着,隐约能听见翻动书页的声音。他忽然很想知道,安晏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不会也像自己这样,被无数的谜团和算计缠绕,无法安睡? 迷迷糊糊间,他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那个雪夜。安晏将他从刑场带回王府,用温热的帕子擦去他脸上的血污,动作算不上温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感。那时他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可以依靠的港湾,却不知这港湾本身,就是最深的漩涡。 船在江面上缓缓前行,载着满舱的寂静和两人之间不明的牵绊,驶向那座即将掀起更大风浪的京城。 船抵京城码头时,已是一个晴朗的午后。 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下来,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码头上往来的行人很多,挑着担子的商贩、行色匆匆的旅人、穿着官服的差役……喧闹的人声里,藏着这座帝都特有的繁华与浮躁。 沈彻跟着安晏走下船,刚踏上码头的青石板,就感觉到几道不同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好奇,有探究,还有毫不掩饰的敌意。他微微垂下眼帘,将那些目光隔绝在外,指尖却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的那卷从江南带回的供词。 安晏显然也察觉到了,却仿佛毫不在意,只是对身后的秦武吩咐了几句,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秦武点头应下,转身带着几个侍卫匆匆离去,想必是去处理江南带回的人证物证。 “回府。”安晏淡淡说了一句,率先迈步往前走。 沈彻跟在他身后,保持着半步的距离。街道两旁的店铺鳞次栉比,幌子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他看着安晏的背影,玄色的衣袍在人群中格外醒目,每一步都走得沉稳有力,仿佛脚下的青石板都在为他震动。 这个男人,无论走到哪里,都自带一种无形的气场,让人不敢直视。 回到摄政王府,庭院里的玉兰开得正盛,洁白的花瓣缀满枝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香。只是那份清雅,却掩不住府里悄然滋生的紧张气氛。下人们走路都踮着脚,说话细声细气,连呼吸都仿佛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你先回听雪院歇息,倒倒时差。”安晏在岔路口停下脚步,对沈彻道,“晚些时候,到书房来。” “是。”沈彻应了一声,转身往自己的院落走去。 听雪院的景致和他离开时没什么两样,只是院角的那棵梅树,抽出了嫩绿的新芽。小禄子正指挥着下人打扫房间,见他回来,脸上立刻堆起笑容:“公子回来了!可把小的们想坏了!” 沈彻笑了笑:“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不辛苦!”小禄子连忙摆手,“公子一路风尘,快进屋歇歇,小的这就去让人备热水。” 沈彻走进房间,卸下身上的行囊,将那卷供词小心翼翼地收好。他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看着院外的玉兰树,思绪却飘回了江南。那半个月的相处,他与安晏之间的关系,似乎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安晏不再像以前那样,对他只有冰冷的命令和敲打,偶尔也会流露出几分……像是“人”的温度。 只是这份温度,太稀薄,太易碎,让他不敢轻易触碰。 傍晚时分,沈彻来到书房。安晏正站在窗前,望着庭院里的玉兰树。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洒进来,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竟显得有几分柔和。 “来了。”安晏转过身,手里拿着一封奏折,“这是本王拟的,关于江南盐运案的处置方案。你看看。” 沈彻接过奏折,仔细看了起来。安晏的字迹凌厉洒脱,一如其人。奏折里,他详细陈述了盐运案的经过,列举了三皇子和周明远的罪证,请求圣上严惩。只是……对于那些牵扯到三皇子党羽的官员,却只字未提。 “义父,”沈彻看完,有些不解,“为何不将那些党羽一同揭发?” “一网打尽,会惊动太多人。”安晏走到书案后坐下,拿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朝堂就像一张网,你动了其中一根线,整个网都会震动。三皇子只是其中一个结,先把这个结解开,看看后面还连着什么。” 沈彻明白了。安晏这是在步步为营,不想打草惊蛇。 “那……圣上会准吗?”他问。当今圣上虽已登基多年,却一直忌惮安晏的权势,未必会轻易同意严惩三皇子,毕竟三皇子再怎么说,也是他的亲生儿子。 “会的。”安晏的语气很肯定,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的光,“因为本王手里,还有他不得不准的理由。” 沈彻看着他胸有成竹的样子,忽然意识到,自己对安晏的了解,还是太少了。这个男人的棋盘,远比他想象的要大。 “对了,”安晏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太后让人传话,明日让你进宫一趟,说是许久没见你,想你了。” 沈彻愣了一下:“太后?”他自入王府以来,只在逢年过节时,随安晏进宫见过太后几次,印象里,太后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对他也还算温和。只是,无缘无故的,为何会突然召见他? “嗯。”安晏点头,“太后是先帝的皇后,在朝中颇有威望。她召见你,未必是坏事。”他顿了顿,又叮嘱道,“进宫后,谨言慎行,不该说的别说,不该问的别问。” “是,儿臣明白。”沈彻应道。 离开书房时,夜色已经降临。月光如水,洒在庭院里的玉兰树上,洁白的花瓣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银光。沈彻走在石板路上,心里却有些不安。太后突然召见,真的只是“想他了”那么简单吗?还是说,这又是一场新的算计? 他抬头望向天空,月亮被一层薄薄的云翳遮住,朦朦胧胧的。 今天还是3更[让我康康]多多发言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 第5章 第 5 章 第二日,沈彻换上一身得体的锦袍,带着小禄子,进宫去见太后。 皇宫的红墙黄瓦在阳光下格外耀眼,飞檐上的瑞兽沉默地俯瞰着往来的宫人和太监,目光,像细密的针,扎在他身上。 他尽量让自己的步伐平稳,姿态从容。他知道,自己的每一个举动,都可能被人解读出不同的意思。 来到太后居住的慈宁宫,殿外的太监通报后,很快就传来太后的声音:“让他进来吧。” 沈彻深吸一口气,走进殿内。太后正坐在暖榻上,手里拿着一串紫檀木佛珠,慢悠悠地盘着。她穿着一身明黄色的宫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虽然脸上有了皱纹,但眼神依旧清明锐利。 “孙儿沈彻,见过太后娘娘。”沈彻跪下请安,动作标准而恭敬。 “起来吧,孩子。”太后的声音很温和,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快过来,让哀家看看。” 沈彻起身,走到暖榻前。太后拉住他的手,她的手很温暖,带着淡淡的檀香。 “瘦了些,也高了些。”太后上下打量着他,笑着说,“在江南受苦了吧?” “劳太后娘娘挂心,孙儿一切安好。”沈彻恭声道。 “安好就好。”太后点点头,松开他的手,对身边的宫女说,“赐座。” 宫女搬来一把椅子,沈彻谢恩后坐下,姿态依旧保持着恭敬。 “听说,你在江南,帮着你义父办了件大事?”太后端起宫女递来的茶,轻轻抿了一口,状似随意地问道。 沈彻心里一凛,知道正题来了。他垂眸道:“孙儿只是在义父身边,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不敢当‘大事’二字。” “哦?是吗?”太后笑了笑,眼神却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哀家听说,那盐运案,多亏了你找到的证据。你义父都夸你能干呢。” 沈彻心里更沉了。太后的消息,倒是灵通。他连忙道:“都是义父运筹帷幄,孙儿只是恰逢其会罢了。” 太后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好孩子,就是太谦虚了。想当年,你父亲沈御史,也是个能干的人,可惜……”她没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里的惋惜和遗憾,却清晰地传了过来。 提到父亲,沈彻的心头一痛。他强压下翻涌的情绪,低声道:“家父……若泉下有知,能得太后娘娘记挂,定会感激不尽。” “唉,说这些干什么。”太后摆了摆手,像是不想再提伤心事,“你如今在你义父身边,学得怎么样了?他对你,还好吗?” “义父对孙儿很好,悉心教导,孙儿感激不尽。”沈彻答道。他知道,太后问这些,看似是关心,实则是在试探他与安晏的关系。 “那就好,那就好。”太后连连点头,“你义父那个人,性子是冷了些,但心肠不坏。有他照拂你,哀家也就放心了。” 她顿了顿,又道:“只是,你终究是沈家的孩子。沈家的冤屈,哀家也知道一些。你……心里就没有什么想法吗?” 沈彻的心猛地一跳。太后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暗示他,沈家的案子有蹊跷?还是在试探他,是否对安晏心存不满? 他抬起头,直视着太后的眼睛,语气诚恳:“孙儿知道,沈家的案子,是先帝钦定的。圣上和义父也一直在关注此事,相信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孙儿现在只想好好跟着义父学习,将来能为朝廷效力,不辜负圣上和义父的期望,也不辜负太后娘娘的关怀。” 他的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达了对朝廷的忠诚,也表明了对安晏的“信任”,同时还捧了太后一句。 太后看着他,目光不明,紧盯着沈彻。良久,她才点了点头:“好孩子,你能这么想,哀家很欣慰。”她对身边的宫女说,“把那串玉佩拿来,赏给彻儿。” 宫女很快拿来一个锦盒,递给沈彻。沈彻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串羊脂白玉的玉佩,玉质温润,雕工精美,一看就价值不菲。 “这是哀家年轻时,先帝赐的。”太后说,“现在送给你,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前程似锦。” “谢太后娘娘赏赐。”沈彻连忙跪下谢恩。 又说了几句闲话,太后似乎有些累了,挥了挥手:“好了,你回去吧。有空了,常来看看哀家。” “是,孙儿遵旨。”沈彻再次请安后,退出了慈宁宫。 走出慈宁宫,沈彻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已经全是汗。刚才的对话,看似平淡,实则每一句话都暗藏机锋。太后的试探,像一张温柔的网,看似无害,却可能在不经意间将他缠绕其中。 他握紧手里的锦盒,那串玉佩的温润透过锦布传来,却让他觉得有些烫手。太后为什么要送他这么贵重的东西?仅仅是因为“喜欢”?还是想通过这串玉佩,传递什么信息? 回到王府,沈彻立刻去书房找安晏,将在慈宁宫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包括太后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 安晏听完,沉默了片刻,指尖在书案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声响。 “她倒是比本王想的,更看重你。”安晏忽然开口,语气听不出情绪。 “义父的意思是……”沈彻有些不解。 “太后是想拉拢你。”安晏抬眸看他。 ----- 沈彻从书房出来时,天已经完全黑透了。 摄政王府的夜总是格外静谧,只有巡逻侍卫的靴底碾过青石板的轻响,偶尔夹杂着几声秋虫的低鸣。廊下的宫灯被风吹得轻轻晃着,暖黄的光晕在地面上投下细碎的光影,像撒了一地的碎金。 他走回听雪院,小禄子正提着一盏羊角灯在院门口左顾右盼,见他回来,忙上前道:“公子可算回来了,厨房热着莲子羹,要不要现在端上来?” 沈彻摇摇头拒绝,声音疲惫:“不用了,放着吧。” 走进卧房,沈彻解下腰间那串太后赏赐的羊脂玉佩,放在妆台上。玉质温润,在烛火下泛着柔和的光,可他看着,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安晏说太后想拉拢他,可这份“拉拢”背后藏着什么,他不敢深想。 窗外的风渐渐大了,卷起几片玉兰花瓣,落在窗台上。沈彻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泠然的空气荡进来,一股草木的味道。他望着庭院深处那片漆黑的屋顶,安晏的书房就在那里,此刻养还亮着灯。 自己的义父安晏,此刻在想什么? 沈彻回到妆台前,拿起玉佩,指尖轻微摩挲着玉佩上面精致的云纹。想起幼时,母亲也曾给他戴过一块玉佩,是暖白色的和田玉,上面刻着一只小小的麒麟。后来沈家出事,那块玉佩也便丢失了。 这段时间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压的他喘不过气,他将玉佩放回锦盒,锁进妆台的抽屉里。 夜深了,沈彻却毫无睡意。他索性拿起一本《资治通鉴》,坐在灯下翻看。目光在书页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海里反复回响着太后的话,安晏的眼神,还有江南雨夜那双微凉的指尖。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接着是小禄子压低的声音:“王爷。” 沈彻的心猛地一跳,连忙放下书卷,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 门被推开,安晏走了进来。气息很凉,玄色衣袍上沾着几片花瓣。 “还没睡?”安晏的声音止不住的沙哑,因当刚处理完繁杂的公务,就感了过来。 “回义父,睡不着,看点书。”沈彻垂眸道。 安晏走到烛台前,拿起火折子,在快要燃尽的烛芯挑了挑,火苗“噼啪”一声窜高,瞬间照亮了他眼底的红血丝。 “在想太后的事?”他问,语气平淡。 沈彻点了点头:“是。儿臣不明白,太后为何突然……” “太后是先帝的皇后,如今圣上虽已亲政,但朝中不少老臣仍不听她号令。”安晏打断沈彻,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漆黑的庭院,“她需要制衡本王的力量,而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我?”沈彻愣住了,“儿臣只是个罪臣之子,无权无势,怎么可能……” “正因为你是罪臣之子,又在本王身边。”安晏转过身,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洞彻人心的锐利,“用你,可以敲打本王,也可以试探朝臣的反应。若是你能成气候,将来或许还能成为她手中的一把刀。” 沈彻的心沉了下去。原来,自己从始至终,都只是别人棋盘上的棋子。在安晏手里是,到了太后那里,依旧是。 “那……义父为何还要让我收下那串玉佩?”沈彻不解。安晏不可能不知道太后的想法,却没有阻止他接受赏赐。 安晏走到沈彻面前,烛火在两人之间跳跃,两人的影子重叠在墙壁上。他的目光落在沈彻微微颤抖的睫毛上,声音低沉:“因为,本王想看看,你会不会接。” “义父是在试探我?”沈彻猛地抬头,眼底闪过一丝受伤。 “是,也不是。”安晏的声音很轻,“本王想知道,你有没有野心。” 沈彻怔住了。野心?他有吗?他因当有吧,他想查清沈家旧案,想摆脱棋子的命运,想在这波诡云谲的朝堂上站稳脚跟…… “在这宫里,没有野心的人,活不长。”安晏的指尖轻轻拂过他的发顶,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熟稔,“但野心太大,又会引火烧身。彻儿,你要学会量衡。” 温热的触感从头顶传来,沈彻愣住了。他想躲开,又贪恋这份短暂的暖意。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儿臣……不懂。” “不懂没关系,本王自会让你明白。”安晏收回手,走到桌边,拿起沈彻刚才看的《资治通鉴》,翻了几页,“这书里,写的都是帝王将相的权谋,也写满了失败者的尸骨。你要学的,不是他们的手段,是他们的分寸。” 他将书卷放回桌上,烛火映在他脸上,一半明亮,一半晦暗:“江南的证据,本王已经呈给圣上了。三皇子暂时不会有动作,但他的党羽,会在暗中盯着你。往后行事,更要谨慎。” “儿臣明白。”沈彻低声道。 安晏又叮嘱了他几句关于国子监的事,无非是让他多留意宗室子弟的动向,少与人争执。沈彻一一应下,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他知道,安晏这是在教他如何在夹缝中生存,可这份“教导”,总带着一种让他窒息的掌控感。 “夜深了,睡吧。”安晏起身,走到门口时,忽然停下脚步,没有回头,“那串玉佩,留着。太后的东西,不是那么好收的,收了,就要担起相应的分量。”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的寒意。沈彻站在原地,望着紧闭的房门,久久没有动弹。 烛火渐渐微弱,房间里的光影也变得模糊。他走到床边坐下,指尖划过冰凉的锦被,安晏最后那句话反复在耳边回响——“收了,就要担起相应的分量”。 这份“分量”,是太后的拉拢,是安晏的试探,还是……他必须背负的宿命? 沈彻躺下,闭上眼睛,脑海里都是安晏今日对他说的话。窗外的风声越来越大,像是无数人在耳边低语,诉说着这座皇宫里的秘密与血腥。他知道,从他收下那串玉佩的那一刻起,脚下的路就更加难走了。 一边是权倾朝野的“养父”,一边是深不可测的太后,还有虎视眈眈的三皇子……他就像站在一张巨大的网中央,每一步都可能踏入深渊。 黑暗中,他下定决心。无论未来的路有多难走,他都要走下去。为了沈家的冤屈,为了自己的命运,也为了……弄清楚安晏眼底那些深藏的、连他自己都看不懂的情绪。 天快亮时,沈彻才迷迷糊糊地睡着。梦里,他又回到了三年前的刑场,漫天飞雪,血色刺眼。他看见安晏穿着玄色蟒袍,站在不远处,眼神冷漠地看着他。他想呼救,却发不出声音。就在刽子手的刀落下时,安晏忽然冲过来,将他护在怀里。那怀抱很温暖,带着淡淡的香气…… 他猛地惊醒,冷汗浸透了中衣。窗外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晨曦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 沈彻坐起身,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原来,连在梦里,他都在依赖..... 他没敢细想,他心头一阵慌乱。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将那些纷乱的思绪驱散。 新的一天开始了,摄政王府的庭院里,又要上演新的戏码。而他,作为其中的一个必要角色,必须打起十成的精神,应对即将到来的一切。 他起身下床,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清晨的空!气清新而冷冽,带着露水的湿润。庭院里的玉兰花瓣上,凝结着晶莹的露珠,在晨曦中闪着七彩的光。 沈彻深吸一口气,目光从游离变得坚定。不管是不是棋子,他要打乱这盘棋,成为执棋者。 还有一更[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 第6章 第 6 章 国子监的晨课总是伴着琅琅书声,声音穿过朱红的廊柱,落在庭院里的每一处。沈彻坐在靠窗的位置,手里捏着一支狼毫笔,久久没有落下。 窗外的海棠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被露水打湿,沉甸甸地落在枝头,风一吹,花瓣承受不住,落下几瓣像一场温柔的雪。可他看着,只觉得那飘落的花瓣像是无数双眼睛,无声地注视着他。 自太后召见后,国子监里的目光越发复杂了。有疏远,有探究,还有几分刻意的讨好。定国公家的李砚见了他,虽仍带着几分不忿,却不敢再像从前那样明着挑衅,只是远远地瞪几眼,便悻悻躲开。 这些变化,沈彻都看在眼里,装作不知。他每日按时上课,认真听讲,课余泡在藏书阁里,仿佛真的只是个潜心向学的世家子弟。 “沈兄,在想什么?”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沈彻回过神,见是同科的赵衡。赵衡是礼部侍郎的儿子,性情温厚,平日里与他还算相熟。 “没什么,”沈彻笑了笑,将目光从窗外收回,“只是在想太傅昨日讲的《中庸》。” 赵衡凑近几分,压低声音道:“沈兄,你听说了吗?三皇子昨日在府里设宴,邀了不少宗室子弟,席间好像……说了些不太好听的话。” 沈彻握着笔的手微微一顿:“哦?说了什么?” “具体的不清楚,”赵衡皱着眉,“只听说,是关于江南盐运案的,还提到了……沈兄你。” 沈彻心里了然。三皇子这是在借宴会试探风向,也是在暗中给他施压。他淡淡道:“身正不怕影子斜,随他们说去吧。” 赵衡却有些担忧:“话是这么说,可三皇子毕竟是皇子,又是……”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三皇子背后有太后隐隐的支持,不好得罪。 沈彻笑了笑,没接话。他知道赵衡是好意,但有些事,不是逃避就能解决的。 晨课结束后,沈彻刚走出讲堂,就被几个锦衣华服的少年拦住了去路。为首的是个面容倨傲的少年,是三皇子的伴读,靖远侯家的小儿子,陆景。 “沈彻,”陆景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家殿下有请。” 沈彻挑眉:“三殿下找我?有何要事?” “去了就知道了。”陆景嗤笑一声,“怎么?不敢去?” 沈彻看了看陆景身后那几个摩拳擦掌的跟班,眼底闪过一丝冷意。这显然是鸿门宴,但他若是不去,反倒落了下风。 “带路吧。”他淡淡道。 陆景没想到他这么痛快,愣了一下,随即带着他往国子监西侧的僻静处走去。那里有一座废弃的八角亭,平日里很少有人去。 刚走到亭外,就听见亭内传来一阵喧闹的笑声。三皇子赵瑾正坐在亭中的石凳上,手里把玩着一把折扇,身边围着几个世家子弟,个个脸上都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哟,这不是沈公子吗?”赵瑾抬眼看向沈彻,语气轻佻,“本王还以为你不敢来呢。” 沈彻站在亭外,没有进去,只是拱手道:“不知三殿下找臣,有何吩咐?” “吩咐谈不上,”赵瑾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折扇轻轻敲着掌心,“就是想问问沈公子,江南一行,玩得还尽兴?” 他的语气带着刻意的讥讽,沈彻却面不改色:“托殿下的福,还算顺利。” “顺利就好。”赵瑾忽然凑近,压低声音,“沈公子,本王知道你心里委屈。一个罪臣之子,寄人篱下,看人脸色,想必不好受吧?” 沈彻的指尖微微收紧,面上却依旧平静:“殿下说笑了。义父待我很好,臣心中只有感激,并无委屈。” “感激?”赵瑾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哈哈嘲笑起来,“沈彻,你别自欺欺人了。安晏是什么人?他收养你,不过是把你当棋子!你以为他真的会对你好?等你没用了,下场只会比你爹娘更惨!” 最后一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进沈彻的心脏。他猛地抬头,眼底翻涌着怒火,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殿下慎言!”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 “怎么?说到痛处了?”赵瑾笑得更得意了,“沈彻,本王给你指条明路。你把江南盐运案的真相说出来,证明是安晏诬陷本王,本王就向父皇求情,为你沈家翻案。到时候,你就不用再做安晏的养子,不用再看他的脸色……” “够了!”沈彻厉声打断他,“殿下若是只想说这些,那臣告辞了。” 他转身要走,陆景却带着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沈彻,你别给脸不要脸!”陆景怒道,“殿下好心劝你,你还不识抬举?” 赵瑾走到沈彻面前,眼神阴鸷:“沈彻,你真以为安晏能护你一辈子?告诉你,只要本王一句话,就能让你在京城待不下去!识相的,就乖乖听话,否则……” 他的话没说完,沈彻忽然动了。 谁也没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只听“啪”的一声脆响,赵瑾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 整个庭院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惊呆了。陆景和跟班们目瞪口呆地看着沈彻,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赵瑾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沈彻,眼底的惊愕很快变成了暴怒。 “你……你敢打本王?!”赵瑾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变调。 沈彻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脸上却恢复了平静,只是眼神冷得像冰:“殿下身为皇子,却口出秽言,侮辱臣的父母,辱骂朝廷重臣,沈彻虽只是草芥,也容不得殿下如此放肆。” “好!好!好!”赵瑾连说三个“好”字,指着沈彻,气得浑身发抖,“沈彻,你有种!今日之辱,本王记下了!你给本王等着!” 他甩袖而去,陆景等人也连忙跟了上去,临走时还恶狠狠地瞪了沈彻一眼。 八角亭外,只剩下沈彻一个人。晨风吹过,带着海棠花的甜香,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戾气。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刚才那一巴掌,用了十足的力气,现在手心还隐隐作痛。 他知道,自己闯祸了。打了皇子,还是三皇子,这事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可他不后悔。赵瑾可以侮辱他,可以算计他,但绝不能侮辱他的父母,绝不能诋毁安晏。 自己的义父安晏,纵然冷酷,纵然算计,纵然将他当作棋子,却也是在刑场上救了他性命的人。三年的养育之恩,或许掺杂着利用,却也真实存在过。 沈彻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涌。他整理了一下衣襟,转身往回走。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他脚下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条布满荆棘的路。 回到听雪院时,小禄子见他脸色不好,连忙问:“公子,怎么了?” “没事。”沈彻摇摇头,“去备些笔墨,我要写封信。” 他坐在书桌前,提笔给安晏写了一封信,将今日在国子监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写了下来,没有隐瞒,也没有辩解。 写完信,他看着信纸,忽然有些犹豫。安晏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是会斥责他冲动,还是会……像江南那次一样,不动声色地替他摆平? 他将信折好,交给小禄子:“送去书房,交给王爷。” “是。”小禄子接过信,快步走了出去。 沈彻坐在书桌前,望着窗外的海棠树,久久没有动弹。他不知道,这封信会带来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又将因此发生怎样的偏转。他只知道,从他抬手打向三皇子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无法置身事外了。 这场以权力为名的棋局,他已经彻底入局。而他与安晏之间那层脆弱的“父子”薄纱,或许也将因此被彻底揭开。 拖的有点久了[狗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 6 章 第7章 潜磷 摄政王府的书房总是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龙涎香,两种气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独属于安晏的、既清冽又厚重的味道。 安晏捏着沈彻送来的信纸,指尖划过那行“掌掴三皇子于八角亭”的字迹,墨色的瞳孔微微收缩。窗外的风卷着玉兰花瓣拍打窗棂,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极了他此刻心头的波澜。 秦武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他刚从国子监回来,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打听清楚了——三皇子言语辱及沈家先人和王爷,沈公子忍无可忍才动了手。虽是事出有因,但打了皇子终究是犯上之举,闹大了,连王爷都不好收场。 “王爷,”秦武低声道,“三皇子已经进宫向圣上哭诉了,恐怕……” 安晏没抬头,指尖在信纸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轻响:“圣上怎么说?” “暂时还没动静,”秦武迟疑道,“但太后宫里的人,已经去养心殿好几次了。” 安晏的眉峰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太后这时候插手,显然是想借题发挥。一边是受辱的皇子,一边是“以下犯上”的罪臣之子,无论圣上怎么处置,都能坐收渔利——处置轻了,显得皇家威严扫地;处置重了,又能寒了安晏的心,离间他与沈彻的关系。 “备轿,进宫。”安晏放下信纸,起身时玄色衣袍扫过书案,带起一阵微风。 “王爷,不等……”秦武想说什么,却被安晏冷冷的眼神打断。 “不必等。”安晏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去养心殿。” 秦武连忙应下,转身安排去了。书房里只剩下安晏一人,他走到窗边,望着庭院里那棵玉兰树。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沈彻信上那些略显稚嫩却笔锋凌厉的字迹。 那孩子,终究还是没忍住。 三年前在刑场上初见时,他缩在冰冷的角落里,浑身是伤,眼神却像淬了火的钉子,带着不肯熄灭的倔强。安晏收养他,一半是念及他生母的旧恩,一半是看中这份在绝境中仍未磨灭的锋芒。他以为自己能磨平那棱角,让他成为一枚温顺听话的棋子,却没料到,这锋芒不仅没钝,反而愈发锐利。 打三皇子,是冲动,是鲁莽,却也……有他当年的影子。 安晏的指尖划过窗棂上的雕花,那里还残留着昨夜雨水的湿冷。他忽然想起江南那个雨夜,沈彻站在船头,青色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眼神清亮得像要穿透浓重的雨幕。那时他便觉得,这孩子藏在温顺下的,是不肯屈就的骨。 养心殿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三皇子赵瑾跪在地上,半边脸颊红肿得厉害,正抽抽噎噎地向圣上哭诉:“父皇!您一定要为儿臣做主啊!沈彻他太放肆了!不仅当众辱骂儿臣,还动手打人!他一个罪臣之子,不过是仗着安晏的势,就敢如此嚣张,根本没把儿臣放在眼里,没把父皇放在眼里啊!” 圣上坐在龙椅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手里捏着一枚玉扳指,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你说什么?沈彻打了你?”圣上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是啊父皇!”赵瑾哭得更凶了,“儿臣不过是好心劝他几句,让他别被安晏蒙骗,他就恼羞成怒,动手打了儿臣!父皇,您看……”他指着自己红肿的脸颊,“这就是证据!” 站在一旁的太后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圣上,瑾儿虽然有错,但沈彻动手打皇子,确实不合规矩。安晏平日里是怎么教的?也太失分寸了。” 圣上没说话,目光落在殿外。他知道,这事没那么简单。沈彻再冲动,也不至于无缘无故打皇子,更何况是在国子监那样的地方。赵瑾定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但不管怎么说,沈彻打了皇子,是事实。这不仅是皇家的颜面问题,更是对他皇权的挑战。 就在这时,太监通报:“摄政王到——” 安晏走进殿内,一身玄色蟒袍,身姿挺拔,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没看见跪在地上的赵瑾,也没理会圣上阴沉的脸色。 “臣安晏,参见圣上,参见太后。”他行礼,声音平稳。 “安晏,你来得正好!”圣上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射向他,“你养的好儿子!竟敢在国子监动手打皇子!你可知罪?” 安晏抬眸,语气平淡:“臣不知罪。” “你还不知罪?”圣上怒极反笑,“沈彻打了瑾儿,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狡辩?” “圣上息怒。”安晏微微欠身,“沈彻动手打人,确实有错,臣回去定会严加管教。但事出有因,三殿下在国子监当众辱骂沈彻父母,诋毁臣,沈彻年少气盛,一时冲动,才犯了错。” “你胡说!”赵瑾立刻反驳,“我没有!” “有没有,”安晏的目光落在赵瑾脸上,带着一丝冷冽的威压,“国子监的学子都看在眼里,圣上若是不信,可传他们来对质。” 赵瑾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他没想到安晏竟然这么快就查清了事情的原委。 太后连忙打圆场:“哎呀,都是些孩子,闹点矛盾也正常。安晏啊,沈彻年纪小,不懂事,你回去好好教教他也就是了。瑾儿,你也是,身为皇子,跟一个小辈计较什么?” 圣上的脸色稍缓。他知道安晏的意思,这事若是闹大了,对谁都没好处。三皇子辱骂臣下父母,传出去也有损皇家颜面。 “安晏,”圣上沉声道,“沈彻不懂规矩,罚他禁足三个月,抄写《论语》百遍,闭门思过!至于瑾儿……”他看向赵瑾,“罚你禁足府中,反省己过,没有朕的命令,不准出门!” “父皇!”赵瑾不甘心地叫道。 “闭嘴!”圣上厉声呵斥,“就这么定了!” 赵瑾不敢再说话,只能悻悻地闭上嘴。 安晏躬身道:“谢圣上恩典。” 太后也笑着说:“圣上英明,这样处置,既给了瑾儿教训,也让沈彻长了记性,再好不过。” 事情就这么定了。安晏又向圣上汇报了一些朝政之事,便告退了。 走出养心殿,阳光刺眼。秦武连忙上前:“王爷,没事吧?” “没事。”安晏淡淡道,“回府。” 坐在轿子里,安晏闭目养神。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的声响。他想起圣上刚才的眼神,带着愤怒,带着忌惮,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这场处置,看似各打五十大板,实则是圣上在平衡各方势力。 而沈彻……安晏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袖口的玉佩。禁足三个月,抄写《论语》百遍,不算重罚,却也是在告诉他,行事要懂得收敛。 只是,那孩子会明白吗? 回到王府,安晏没有去听雪院,径直回了书房。他知道沈彻此刻定是在等消息,却没有立刻去见他。有些道理,需要让他自己慢慢想明白。 傍晚时分,安晏才起身,往听雪院走去。 听雪院的灯已经亮了,橘黄色的光晕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温暖的光影。安晏走到窗下,听见里面传来翻动书页的声音。 他推门进去,沈彻正坐在书桌前看书,见他进来,连忙起身:“义父。” “嗯。”安晏应了一声,走到书桌前,拿起桌上的《论语》,“在看书?” “是。”沈彻垂眸道,“儿臣知错了。” “知道错在哪了?”安晏的声音很平淡。 “儿臣不该冲动,不该动手打三殿下。”沈彻低声道。 安晏放下《论语》,抬眸看着他:“只是不该动手?” 沈彻一愣,抬头看向安晏。对方的眼神深邃,仿佛能看透他的心思。 “三殿下辱骂父母,诋毁义父,儿臣……无法容忍。”他低声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倔强。 安晏看着他,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淡,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沈彻心头激起一圈涟漪。 “沈家的风骨,倒是一点没丢。”安晏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只是,光有风骨是不够的。在这朝堂上,逞一时之快,只会让自己万劫不复。” 沈彻低下头:“儿臣明白。” “你不明白。”安晏摇摇头,“你以为,今日圣上罚你禁足,是因为你打了三皇子?” 沈彻抬起头,有些不解。 “圣上是在保你。”安晏的声音低沉,“若是真要追究,打皇子是大不敬之罪,可不是禁足三个月就能了事的。” 沈彻愣住了。 “三皇子背后有太后,你背后有我。”安晏缓缓道,“圣上谁也不想得罪,只能各打五十大板。你禁足,是罚你的冲动;三皇子禁足,是堵太后的嘴。” 沈彻这才明白,原来其中还有这么多门道。他只看到了表面的处罚,却没看到背后的权衡。 “义父……”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禁足的三个月,好好反省。”安晏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晚风吹进来,带着草木的清香,“多看看书,少想些有的没的。记住,在这宫里,活下去的人,从来都不是最能打的,而是最能忍的。”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沈彻身上,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你的父母,不会希望你为了一时之气,断送自己的性命。”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沈彻心头的某个角落。他看着安晏,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儿臣……记住了。”他低声道。 安晏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听雪院。 沈彻站在原地,望着安晏离去的背影,久久没有动弹。晚风吹拂着他的发丝,带着一丝凉意,却也吹散了他心头的浮躁。 他走到桌前,拿起那本《论语》,翻开第一页。上面的字迹苍劲有力,是安晏亲手写的批注。 沈彻看着那些批注,忽然明白了安晏的用意,总是用最冰冷的方式,教他最深刻的道理。他的严厉,他的算计,他的冷漠,背后都藏着不为人知的深意。 禁足的三个月,或许也是一种保护。至少,在这三个月里,他可以暂时远离那些明枪暗箭,好好沉淀自己。 沈彻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坚定。他拿起笔,在《论语》的扉页上,写下了两个字:慎行。 窗外的月光皎洁,洒满了整个庭院。听雪院的灯,亮了很久很久。 —————— 禁足的日子,像一潭平静无波的湖水。 听雪院的门被象征性地挂了把锁,钥匙由小禄子收着,说是禁足,其实更像是一种隔绝。沈彻每日的生活很简单,读书,写字,偶尔在院子里散散步,看看那棵海棠树。 春日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书桌上,暖洋洋的。沈彻坐在书桌前,临摹着安晏的字迹。他的字原本带着几分少年人的青涩,如今临摹得多了,竟也染上了几分凌厉洒脱的风骨。 小禄子端着一碗莲子羹走进来,见他又在练字,忍不住道:“公子,您都写了一上午了,歇歇吧。” 沈彻放下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没事。” 他端起莲子羹,慢慢喝着。莲子羹熬得很软糯,带着淡淡的甜味,是他喜欢的味道。这三个月来,府里的厨子像是知道他的喜好,每日变着花样做些清淡的吃食,想来是安晏吩咐过的。 “王爷今日在府里吗?”沈彻状似随意地问。 “在呢,”小禄子答道,“一早就去了书房,到现在还没出来呢。听说……三皇子那边又不安分了,派人在外面散播谣言,说王爷利用您打压皇子,意图不轨。” 沈彻握着碗的手微微一顿:“知道了。” 他早就料到三皇子不会善罢甘休。禁足虽能避开明面上的冲突,却躲不过暗地里的算计。 “公子,您别担心,”小禄子看出他的心思,安慰道,“王爷那么厉害,肯定能摆平的。” 沈彻笑了笑,没说话。他担心的不是安晏能不能摆平,而是这些谣言会对安晏造成怎样的影响。圣上本就忌惮安晏的权势,若是再被这些谣言蛊惑,恐怕会对安晏更加不利。 他放下碗,走到窗边,望着庭院深处那片熟悉的屋顶。安晏的书房就在那里,此刻想必正灯火通明,那个男人,又在为这些烦心事操劳吧。 “小禄子,”沈彻忽然道,“去取些宣纸来,我要画张画。” “是。”小禄子连忙去取了宣纸和颜料。 沈彻铺好宣纸,拿起画笔,蘸了点墨,却久久没有落下。他想画点什么,却不知道该画什么。画庭院里的海棠?画书房的灯火?还是……画那个总是穿着玄色衣袍的身影? 他摇摇头,甩掉那些纷乱的思绪,笔尖落下,在宣纸上勾勒出江南的烟雨。青瓦白墙,小桥流水,乌篷船在雨雾中缓缓穿行……那是他在江南见过的景致,朦胧而诗意。 画着画着,他的思绪渐渐平静下来。那些朝堂的纷争,那些无形的算计,仿佛都被隔绝在了画外。 傍晚时分,安晏忽然来了。 他穿着一身常服,看起来有些疲惫,眼底带着淡淡的红血丝。 “在画画?”安晏走到书桌前,看着宣纸上的江南烟雨,语气平淡。 “嗯,”沈彻放下画笔,“闲来无事,随便画画。” 安晏拿起画,仔细看了看。画中的江南烟雨朦胧,意境悠远,只是那乌篷船的船头,空无一人,透着一丝淡淡的孤寂。 “画得不错。”安晏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赞许,“只是……少了点生气。” 沈彻笑了笑:“或许是心境如此吧。” 安晏将画放下,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三皇子的谣言,你听说了?” “嗯,听小禄子说了。”沈彻道。 “不用担心。”安晏的声音很平静,“本王已经让人去处理了。” “义父,”沈彻看着他的眼睛 好累,为什么没人看啊[爆哭][爆哭][爆哭],但今天还是3更[托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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