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国子监的第一天,沈彻就成了众矢之的。
他穿着安晏特意让人备的锦袍,料子是上好的云锦,却被他穿出了几分疏离的冷意。刚踏入讲堂,就听见一阵窃窃私语,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有好奇,有轻蔑,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看,就是他,罪臣沈家的余孽,被摄政王捡去当儿子了。”
“听说当年沈家满门抄斩,就剩他一个,也不知走了什么运。”
“什么运?不过是摄政王手里的玩意儿罢了,指不定哪天就丢了。”
沈彻充耳不闻,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他知道这些话会来,安晏让他穿这身衣服来,本就是把他推到风口浪尖上。
太傅讲的是《尚书》,沈彻听得格外认真,手里的笔在竹简上飞快地记录。他知道,在这里,任何一点错处都会被无限放大,他不能给任何人留下把柄,更不能让安晏有理由弃掉他。
下课时,一群世家子弟围了上来,为首的是定国公家的小儿子,李砚。李砚斜眼看着沈彻,语气轻佻:“哟,这不是摄政王府的‘公子’吗?听说你以前是……”
“李公子。”沈彻抬眸,眼神冷得像冰,“太傅刚讲完‘礼义廉耻’,李公子是没听懂,还是觉得可以肆意辱没朝廷命官之后?”
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讲堂。李砚一愣,随即恼羞成怒:“你个罪臣之子,也配提‘朝廷命官’?”
“家父虽已过世,却也是先帝亲封的御史中丞,为国尽忠而死。”沈彻站起身,个子虽不及李砚高,气势却丝毫不输,“总好过某些靠着祖辈功勋,只会在学堂里逞凶的废物。”
“你找死!”李砚挥拳就要打过来。
沈彻早有防备,侧身躲过,反手扣住他的手腕,借力一拧。李砚痛得嗷嗷叫,身后的跟班们想上前,却被沈彻冰冷的眼神吓住了。
“沈彻!你敢动手?”李砚又痛又怒。
“是你先动手的。”沈彻松开手,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国子监的规矩,寻衅滋事者,杖二十。李公子想试试吗?”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都围在这里做什么?”
众人回头,只见安晏身着朝服,不知何时站在了讲堂门口。他刚从宫里回来,显然是特意绕路过来的。
李砚像见了救星,哭丧着脸跑过去:“安大人!沈彻他动手打人!”
安晏的目光落在沈彻身上,沈彻挺直脊背,不躲不避。他知道,此刻任何辩解都是多余的。
安晏没看李砚,只盯着沈彻,语气平淡:“国子监的规矩,你懂?”
“懂。”沈彻低头,“儿臣知错。”
“既知错,便自己去领罚。”安晏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三十杖,让典簿看着打,不许徇私。”
三十杖,比规矩多了十杖。这是在告诉所有人,即便是他的义子,犯了错也会受罚,更是在敲打沈彻——收起那些不该有的锋芒。
李砚得意地看着沈彻,沈彻却只是平静地行了一礼:“是,义父。”
他转身跟着典簿出去,经过安晏身边时,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龙涎香,那香气曾让他觉得安心,此刻却只觉得窒息。他知道,安晏这是“一碗水端平”,既惩罚了他,也堵住了旁人的嘴,更让他欠了自己一份“管教之恩”。
三十杖打在身上,疼得钻心。沈彻咬着牙没哼一声,汗水浸透了衣袍,后背血肉模糊。他被人抬回王府时,已是黄昏。
安晏来看他时,他正趴在床上,疼得意识模糊。对方坐在床边,拿着伤药,动作生疏地给他上药。微凉的药膏触到伤口,激起一阵战栗。
“疼?”安晏的声音很低,听不出情绪。
“……不疼。”沈彻咬着牙。
安晏的手顿了顿,随即继续上药,力道却轻了些:“在国子监,不是靠拳头就能立足的。”
“儿臣明白。”沈彻闭着眼,“是儿臣鲁莽了。”
“你不鲁莽。”安晏忽然说,“只是太急了。”
沈彻猛地睁开眼,看向他。安晏却已移开目光,起身道:“好好养伤。明日起,不必去国子监了,本王请先生到府里教你。”
他走后,沈彻望着床顶的帐幔,后背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些。安晏的话是什么意思?是真的觉得他鲁莽,还是……另一种方式的保护?他不敢深想,也不能深想。
沈彻养伤的日子里,安晏来得很勤。
有时是深夜处理完公务,带着一身寒气坐在床边看他片刻;有时是午后送来几本孤本,沉默地陪他坐半个时辰。他从不提国子监的事,也不问伤势,只是偶尔会拿起沈彻放在床头的书,问几句书中的内容。
沈彻起初戒备,后来渐渐麻木。他知道这是安晏的手段,用这种若即若离的“关怀”,让他在痛苦与依赖中反复挣扎,彻底磨掉他的棱角。
伤好得差不多时,沈彻偶然在书房外听见安晏与人密谈,谈及的正是沈家旧案。
“……沈御史当年手里的证据,到底藏在哪?”心腹的声音压得很低。
“查了三年,一点踪迹都没有。”安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沈彻那边,有动静吗?”
“没有。那孩子除了读书,就是练字,看着本分得很。”
“本分?”安晏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冷意,“沈家的人,骨头里都带着反骨。盯着他,别让他耍花样。”
沈彻捏着书卷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原来,安晏留着他,不仅是为了做棋子,更是为了找沈家当年留下的证据。那证据,恐怕与朝堂深处的秘密有关,甚至可能牵连到安晏自己。
他悄无声息地退回房,心脏狂跳。他一直想查沈家旧案,却苦于没有头绪,如今看来,安晏就是最大的线索。
几日后,安晏带回来一个消息:圣上要为适龄的宗室子弟指婚,让他也准备准备,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世家女子。
沈彻正在练字,闻言笔尖一顿,墨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个黑点。“儿臣暂无此意。”
“这由不得你。”安晏放下茶杯,“成家立业,本就是分内事。况且,娶个世家女,对你,对王府,都有好处。”
“好处?”沈彻抬眸,直视着他,“是让我成为联姻的工具,还是让义父多一个牵制我的筹码?”
安晏的眼神沉了沉:“放肆。”
“儿臣只是实话实说。”沈彻放下笔,“沈家的事一日不查清,儿臣无心谈婚论嫁。”
“沈家的事,轮不到你操心。”安晏的声音冷了下来,“本王让你娶,你就得娶。这是命令。”
“如果儿臣不遵呢?”沈彻迎着他的目光,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反抗。
空气瞬间凝固。安晏盯着他,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那是沈彻从未见过的模样,有愤怒,有隐忍,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良久,安晏忽然笑了,那笑容却不达眼底:“你以为,你有选择的余地?”
他起身离去,摔门的声音在寂静的庭院里格外刺耳。
沈彻坐在原地,看着宣纸上的墨点,像一个不断扩大的黑洞。他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触怒了安晏。但他别无选择,他不能让自己的婚姻也成为这场权谋游戏的一部分,更不能让沈家的真相永远被掩埋。
二更还有一更[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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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