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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空院痕,与猫同念

作者:未拆的晚安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暮色四合,永昌伯府沁月阁的灯火渐次亮起时,不远处的宣王府内,氛围却截然不同。


    书房内烛火通明,将谢临渊的身影投在冷硬的墙壁上,拉得又长又孤寂。他坐在书案后,手执朱笔批阅着军报,下笔稳健,神色冷凝,仿佛与往常并无二致。可若是细看,那朱批落在纸上的速度,比平日里却慢了一丝。案角那本摊开的、记录着西北粮草调度的卷宗,同一页停留的时间,也长了些许。


    李昭垂手侍立在一旁,作为贴身近卫,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份异样的“平静”。


    从昨日云旎离开王府回永昌伯府开始,王府里仿佛就少了点什么——不是声响,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却让空气都显得滞涩的气息。


    尤其现在,听着窗外萧瑟的风掠过光秃秃的树枝,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李昭只觉得心里像堵了团浸水的棉花,沉甸甸又闷得慌。


    “唉……”一声长叹不受控制地从他胸腔里挤了出来,声音不大,但在过分安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谢临渊执笔的手微微一顿,终于抬眼。那目光沉静如水,却带着穿透骨髓的寒意,精准地落在了李昭脸上。


    李昭脖子一缩,却忍不住又小小地叹了口气:“唉……” 这第二声叹,简直是在往自家主子的忍耐线上蹦跶。


    “李昭。”谢临渊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骨头缝里长虱子了?不舒坦就让薛老给你看看,在本王这里杵着叹气,是想送终?” 刻薄的话像冰凌子,砸得李昭一激灵。


    李昭却像是抓住了什么机会,眼睛瞬间亮了亮,赶紧接话:“是是是,属下也觉得浑身不得劲!这心口啊,发闷!手脚发虚!饭都不香了!找薛老就不必了,殿下,您看这病症……怪熟悉的……诶!对了!”他猛地一拍大腿,恍然大悟状,“跟殿下您上次中毒后……云大夫给您诊治前,您那精气神不济的样子有点像!殿下,要不……属下去找云大……咳,找大夫看看?”


    那“云大夫”三个字几乎是脱口而出,最后关头才险险刹住车,变成含糊的“大夫”。


    谢临渊的眼神骤然一沉,如同寒潭骤起风暴。他啪地一声将朱笔拍在砚台上,溅起几点墨星。


    “怎么?”谢临渊唇边勾起一抹极致冰冷的弧度,眸光锐利如刀,“你嫌薛老治不了你的‘心口发闷’?还是说,你那腔子里揣着的,是得了什么了不得的‘不治之症’,非得惊动人家永昌伯府的‘金枝玉叶’不可?” 他刻意加重了后几个字,语气里的嘲弄几乎要溢出来。


    李昭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冷汗唰地就下来了,连忙摆手:“不……不是!殿下恕罪!属下……属下就是觉得……”


    “觉得什么?”谢临渊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无形的威压,迫使李昭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护卫,语气森然:“本王看你精力旺盛得很,闲得发慌!府门前的校场,滚过去扎满一个时辰马步,再敢出一声大气,再加一个时辰!”


    “是!属下遵命!”李昭脸都苦了,哪还敢辩解,一溜烟儿地退了出去,跑得比兔子还快,生怕再慢一步真被主子扔去校场上操练个半死。


    书房内重新陷入死寂。


    谢临渊站在原地,看着微微晃动的烛火,映得他眼底明明灭灭。


    半晌,他才重新坐下,拿起那支朱笔,蘸满了墨。然而笔尖悬在纸页上方,墨滴悄然落下,晕染开一小片暗色。他盯着那团污渍,许久未曾下笔,最终烦躁地将笔往笔山上一搁,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


    夜色渐浓,寒气入骨。宣王府各处次第熄灯,白日里的喧嚣彻底沉寂,只剩下风卷着落叶的沙沙声,和巡夜侍卫轻微的脚步声。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却避开了侍卫和仆人,独自在园中小径上踱步。月光如霜,铺陈在青石板路上,寒凉似水。谢临渊负手而行,步履沉稳,目标却似毫无意识,任由足下的路牵引着方向。不知不觉,竟绕到了竹影阁。


    院门虚掩着,里面一片漆黑寂静。


    谢临渊顿住脚步,抬眼看向月光下那熟悉的院落轮廓,眉峰几不可察地蹙起。一丝罕见的迷茫掠过眼底,随即被更深的冷峭取代。


    “呵,”他低笑一声,带着对自己的浓浓嘲讽,“本王这是魔怔了不成?竟走到了这里?” 那语气,仿佛在说一个天大的笑话。


    可脚下如同生了根,并未立刻离开。冷月清辉落在他肩头,勾勒出几分孤清。静立了片刻,他还是抬手,推开了那扇虚掩的木门。


    “吱呀——”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夜里分外清晰。


    月光顺着门缝流淌进去,照亮了院内几寸地方。小院依旧干净整洁,只是往日里存在过的、属于人的活气和那些独特的药草气息,已然消失殆尽。


    谢临渊的目光扫庭院,缓步走入,停在了那间紧闭的正房门外。他抬起手,又停在半空一瞬,才轻轻推开房门。


    房内一片漆黑,只有月光艰难地探进一丝亮光。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便能看清室内轮廓。只有床榻和桌椅,没有草药味,也没有那些瓶瓶罐罐,除此之外,还有冰冷的空寂。那些曾被精心使用过的家具陈设,连同它们的主人一起,早已毫无留恋地搬离。


    昔日药香隐隐、有人安静看医书的小屋,如今只剩下一室穿骨寒凉的月光,和无声飘荡的微尘。


    谢临渊站在门口,没有踏入。深秋带着霜气的夜风从门外灌入,吹动他玄色的衣袂,卷起一点地上残余的尘土。他注视着这片被月光照亮的空茫,那空洞感似乎更深了一些,无声无息地包裹过来。


    良久,黑暗中响起一声极轻的嗤笑,低哑而飘忽,落入虚无的月光里:


    “呵……还真是……人去楼空……”


    那声音里,辨不清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说完,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带起一阵冷风,房门在他身后发出一声闷响,隔绝了那片空寂与清寒。那道玄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之中,只留下满院萧瑟的风声。


    翌日,清晨。


    晨光熹微,透过精细的窗格洒入靖北王府的主殿内室。


    谢临渊已然起身,身姿如松,挺拔地张开双臂,任由两名小厮,动作熟稔垂眉敛目,小心翼翼为他整理着玄色暗金麒麟纹的常服。墨玉腰带束紧,勾勒出劲瘦腰身。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上等沉水香气息,一切都是王府内院日复一日的庄重规整。


    李昭站在内室屏风外的珠帘旁。他眼下一片浓重的乌青,活像被人狠狠揍了两拳,两条腿更是如同灌了铅似的,隐隐发颤——这是昨夜罚跑三十圈、再扎三个时辰马步留下的“纪念”。身体疲惫不堪,心里却更焦灼万分。


    他探头探脑,眼看着小厮的服侍接近尾声,终于按捺不住,咽了口唾沫,用带着点沙哑的嗓音低低唤道:“殿下?”


    正在整理袖扣的谢临渊动作未停,甚至没有转头:“说。”


    “回禀殿下,”李昭赶紧上前两步,隔着珠帘小声道,“是……是雪团!”


    听到这个名字,谢临渊系扣的手指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雪团,那只他几年前在隆冬时节王府墙外的厚厚积雪中捡到的纯白幼猫,眼都未睁开,瑟瑟发抖几乎冻僵。被他带回澄心榭,精心喂养长大,性子孤傲挑剔,却也只亲近谢临渊一人,还有……云旎。


    那只高贵如雪的狮子猫,是他沉冷生活中难得容忍的、甚至略带纵容的存在。


    “如何?”谢临渊的声音依旧听不出波澜,仿佛只是随口一问,继续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袖口。


    “雪团它……”李昭苦着脸,语气充满了真实的忧虑,“它已经三天没正经吃东西了!每日送到它跟前儿的小厨房特制的银鱼干、上好的鹿肉糜粥,送到嘴边它就勉强闻闻,舔两下就走开,顶多扒拉两口就不碰了!水也喝得极少!整个……整个就蔫了!”他想起今早在竹影阁门外看到的情景,语气更急了,“殿下您知道的,雪团平日里最爱干净,一身毛雪白蓬松。可这会儿,那毛都失去光泽了,粘在一块儿,眼见着瘦了一圈,骨头都能摸出来!它就……就整天整天地趴在竹影阁外头、云大夫住过的那院子门口的冰凉石阶上,一动也不动!无论属下怎么哄怎么叫,它都像没听见似的,怎么也不肯挪窝!今早属下过去看,它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了,整团缩在那儿,气息……气息弱得很!殿下,再这么下去,怕是……怕是真的要不行了!”


    李昭心急如焚,语速飞快:“这猫傲得很,除了您,平日连澄心榭的大丫鬟想摸一下都会被它挠。可……可自从云大夫来了府里住下,它就像是换了性子,常跑到那院子里去,还……还往云大夫怀里钻!云大夫待它极好,总喂它特制的小鱼干,还给它细心地梳毛,它就乖乖卧在她膝头打呼噜!自打……自打云大夫走了,它就成这样了!属下大胆揣测……它这哪儿是不吃东西?它分明是……分明是想念云大夫了!”


    李昭越说越觉得是这个理儿,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语带希冀,声音不自觉地抬高了些:“殿下!云大夫走前那几天,雪团最爱腻着她!要不……要不属下去一趟永昌伯府?就跟宋大姑娘说说雪团这可怜样儿?她那么心善,又懂药理,连动物都亲近她,肯定不会见死不救的!雪团可是您亲手从雪地里抱回来,一把奶一口粮、养了快三年的宝贝疙瘩啊!您……”


    谢临渊终于整理好了袖口,缓缓转过身来。晨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衬得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容更显清冷,深邃的眼眸如同凝冻的寒冰,一丝情绪也无。他就那样沉默地、不带任何温度地注视着屏风外那个喋喋不休、越界逾矩的下属。


    李昭被这目光冻得一哆嗦,后面的话全卡在了喉咙里。他瞬间意识到自己可能又逾越了,慌忙低下头,大气不敢出,只觉得书房内刚刚那点暖意瞬间被抽空,比昨晚跑圈时还冷。


    “李昭。” 谢临渊开口了,声音平缓得如同一条没有起伏的冰河。


    “属下在!”李昭一个激灵。


    “你很闲?”


    李昭头皮发麻:“属下……属下是担心雪团……”


    谢临渊迈步,绕过屏风,走到李昭面前几步远的地方站定,玄色的衣摆纹丝不动。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垂头丧气的李昭,薄唇微启,语气漠然得像在评价一件与他毫无关系的死物:


    “一只猫而已。”


    四个字,带着冰霜般的重量砸下,不知道说的到底是猫还是人。


    “饿极了,自然会吃。”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冰冷,毫无波澜,仿佛在陈述世间最简单的道理,“死了……”他微微一顿,那双深邃的眼眸看向门外的方向,眼神却仿佛穿透了重重屋宇,落在那座空寂小院冰冷的石阶上,“便死了。”


    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李昭因惊愕而略显僵硬的面容上,平淡的语调中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威严与深入骨髓的疏离:


    “本王府里,原本就没有猫,若是死了……也不过是回到原来的样子。”


    说完,他不再看李昭,径直走向窗边,负手而立,只留下一个挺拔而孤绝的背影。窗外,冷风吹拂着枯枝,发出细微的声响。


    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是明明白白的逐客令。


    李昭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脑门。他看着殿下那绝对冰冷的背影,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冻住了,一个字也发不出来。雪团……死了便死了?那曾是殿下亲手温暖、捧在手心、连根毛掉在奏折上都要用眼神冻死人的宝贝啊!殿下这是怎么了?说的话也奇奇怪怪的?


    就在李昭被这过分的冷漠刺得心拔凉,准备认命退下,祈祷雪团自求多福时。


    谢临渊没有丝毫波澜的声音再次传来,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忽视的警告:


    “滚出去。再为这等无关紧要的琐事聒噪,” 他没有回头,声音却冷得像淬过血的刀锋,“自己去校场,领二十军棍。”


    李昭浑身猛地一颤,这下是真的噤若寒蝉,再不敢有任何言语。他用力地一抱拳,几乎是同手同脚地、用最快的速度退出了这间再次寒彻骨髓的书房。关门声轻响,隔绝了内外。


    书房内重新陷入一片寂静,沉水香丝丝缕缕飘散着。


    谢临渊依旧立在窗前,玄色的身影如同凝固的冰川。窗外,寒风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在空寂的庭院中飞舞,发出一阵阵萧索的呜咽。


    许久,久到窗棂上的光影都似乎偏移了一丝。


    一声极轻、极淡,仿佛错觉般的叹息,若有似无地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


    他那负在身后的双手,修长有力的十指,悄然地、缓缓地收拢了起来,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显出一点青白的颜色。目光,似乎透过重重屋宇和冰冷琉璃窗棂,不自觉地望向了竹影阁的方向——望向那座空院门口冰冷的石阶。


    那里,是否正蜷缩着一团曾经雪白蓬松、如今却黯淡无光、气若游丝的冰冷雪影?


    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深处,一丝极其细微的、因无能为力和强压下波澜而产生的烦厌阴鸷,如同投入寒潭的石子,荡开了一圈圈无声的涟漪。


    雪团:[白眼][白眼]死了便死了?


    云旎:说谁呢?


    某渊:不是,媳妇儿,你听我解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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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空院痕,与猫同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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