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医澜:古代俏医娘的逆袭手册》 第1章 抬头撞见古装男,低头穿越离大谱! 阳光透过密林枝叶,斑驳洒落。潮湿的泥土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云旎一身迷彩作战服,肩上挎着医药箱,手持记录板正低头查看伤员情况。 “B组三号伤员,左小腿开放性骨折,已做初步固定。”她一边说着,一边抬头确认方向,“周队,前方是不是该转弯了?” 没有回应。 身后本该传来队员整齐的脚步声,此刻却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她眉头微皱,停下脚步环顾四周——走在最前方的队长不见了,身后的队员也踪影全无。 耳畔除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声,空无一物。 “搞什么鬼?”她嘟囔了一句,刚想开口喊人,不远处忽然传来金属相撞的清脆声响,还有一阵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猛地抬头—— 只见一名衣着华贵、满身血污的男子被两名侍卫搀扶着,跌跌撞撞从林中冲出。身后追兵紧咬不放,刀光剑影在阳光下闪烁,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云旎一愣,脱口而出:“我靠,不是吧?模拟还带cosplay的?” 话音未落,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已然横在她脖颈前,锋利的刃口紧贴皮肤,冷意刺骨。 “来者何人?”声音冷硬,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她怔住,随即挤出一个“你们演得挺认真”的笑容,伸手去推剑:“兄台,入戏太深了哈!” 指尖刚触到剑身,一阵刺痛传来——是真实的疼痛! 鲜血顺着指缝缓缓渗出。她瞳孔骤缩,心中警铃大作:这……这是真剑? 她抬眼看去,持剑者正是那受伤男子身旁的侍卫,一身劲装,神情肃穆而警惕。 再看那男子,面容俊朗,虽血污满面却难掩卓然气质,眉眼间透着高傲与凌厉,显然身份不凡。 男子虚弱地靠在侍卫身上,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和疑惑。 云旎心绪翻涌,脑中飞快运转:不是做梦?不像演习……拍戏?这附近有影视城吗? 眼前的一切太过真实,血腥味和汗味清晰可闻。 她强迫自己冷静,试图用现代逻辑解释这荒谬场景——或许……我穿越了? 可这也太“丝滑”了吧?比德芙还丝滑! 就一抬头一低头的功夫,直接从21世纪穿到了古代? 离了个大谱! 她强压震惊,尽量让语气平稳:“这位大哥,你是演员吗?你们剧组在这拍戏?” 男子尚未开口,侍卫已沉声道:“殿下,此人身份不明,恐怕是敌方细作。” “殿……殿下?”云旎一愣,看向那浑身是血的男人,心中腹诽:还是个有身份的? 男子微微动了动唇,似要说话,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鲜血从口中溢出,脸色愈发惨白。 侍卫神色更凝重:“快,带殿下离开此地!”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密集的脚步声,仿佛有大批人马正朝这边逼近。 男子忽然抬起手,虚弱却清晰地指向云旎:“杀了她!” 云旎心头剧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她瞪大眼睛,本能地后退一步。 侍卫毫不犹豫应声:“是,殿下!”举剑直刺她的咽喉。 这一刻,云旎终于确信——这不是cosplay,是真正的生死危机! 心跳骤然加速,思绪电光火石般闪过:如果真穿越了,现在怎么办?怎么活命? 迅速分析局势:对方人多、武器真、杀意浓。自己唯一的资本,就是肩上的医药箱和一身医术。 但现在,没人会给她展示的机会。 必须逃! 就在剑锋落下的瞬间,她猛地侧身一闪,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靠着敏捷反应堪堪躲过致命一击。 “等等!”她大声喊道,试图拖延,“我……我是医生!医生懂吗?” 侍卫动作一顿,疑惑地看向她。 云旎连忙站定,再次解释:“就是大夫!大夫总该懂了吧?我可以救他!”她指向那几乎昏迷的男子。 侍卫目光投向那所谓的“殿下”。 云旎抓住这喘息之机,迅速后退几步,背靠一棵树干,心跳如擂鼓。她飞快思索:我到底怎么来的?为什么是现在?这医药箱跟着穿越了,手机呢? 她在裤子口袋里摸索半天,却没找到手机,莫非刚才掉在什么地方了?她低头瞥了一眼医药箱——里面装着战地救援演练时的基本药物:消炎药、止痛药、云南白药喷雾、针管、麻药……看似普通,却可能是她唯一的生机。 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心中有了初步判断:这现状……恐怕是真的穿越了! 云旎还没来得及深想,侍卫已一把拽起她,动作粗暴地拖向山林深处。 “你轻点!我这手还流着血呢!”她踉跄着抗议。 但此时顾不得计较,身后杀声渐近,刀剑碰撞与怒吼交织,追兵仿佛下一秒就能扑至。 侍卫充耳不闻,只是加快脚步。云旎咬紧牙关,强忍手掌擦伤的刺痛,努力跟上。 思绪翻涌间,几人终于钻进一个藤蔓遮掩的隐蔽山洞。 侍卫将她甩到角落,自己迅速守在洞口,警惕地向外张望。 片刻后,追兵的脚步声远去,洞内紧张的气氛稍缓。 云旎靠着冰凉石壁大口喘气,手掌的血迹已凝固,隐隐作痛。她低头看向医药箱,疑虑更甚——这药箱怎么回事? 她想起刚才瞥见箱内:明明只剩半瓶的酒精,竟变成了未开封的一整瓶!是她记错了?她小心翼翼地再次打开箱盖——整整齐齐排列的药品映入眼帘:演练时用掉大半的消炎药、止痛剂都变成了未开封的整瓶;针管、麻药、云南白药喷雾,甚至创可贴……全都被补齐了!这药箱里难不成住了个田螺姑娘? “这不是幻觉……”她喃喃自语,心头震惊翻涌,“这医药箱,难道会再生药品?” 还没等她消化这发现,一道虚弱却冷冽的声音响起:“杀了她。” 是那个受伤的男人!声音断续,几不可闻,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命令。他脸色惨白如纸,嘴角挂着干涸的血迹,双眸半阖,气若游丝。 云旎皱眉,心知对方仍将自己视为敌方探子。 她心中不忿:长得人模狗样,临死还要拉人垫背?要不是看你是他们的老大,谁管你死活! 此刻也懒得解释争辩。眼下最要紧的,是保住这“面瘫脸”的命——否则,他撑不过今晚。 云旎不再多言,径直走到男人身旁蹲下,伸手检查伤口。 左肩一道深可见骨的砍伤,血肉翻卷,边缘发黑,感染严重;右臂两处刀伤,虽不致命但失血不少;另有数道皮外伤,鲜血浸透衣料。 “再晚一步,他真就死了。”她低语,随即从医药箱取出酒精棉球和手术剪,开始消毒清创。 “你要做什么?”侍卫警觉地拦住。 “怎么?不想救他了?”云旎语气平静,手下动作不停,“他现在高烧昏厥,感染严重,再不处理,几小时内就会休克死亡。” 侍卫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显然对她口中的术语感到茫然。云旎深感无奈:古人真麻烦,大白话都听不懂? “简而言之,”她加重语气,“你们再不让我救他,他就得死!这总该懂了吧?”两名侍卫对视一眼,终于点头,不再阻拦。 云旎转身从箱中取出一支针剂,吸入针管,就要朝男子肌肉扎去。 “大胆!你竟敢当面使用暗器!”两名侍卫瞬间拔剑呵斥。 云旎一拍脑门,无奈感爆棚,只得再次耐心解释:“这叫麻药!麻药懂不?就是……我的老天奶,怎么跟你们解释……”她敲敲脑门,灵光一闪,“麻沸散知道吧?” 两侍卫依旧茫然,对视一眼,摇摇头。 “那曼陀罗总听说过吧?”云旎追问。 “曼陀罗花吗?”先前用剑指她的侍卫(李昭)迟疑道。 “对对对!我这个跟曼陀罗一个功效,用了你们殿下就不会痛了!懂了吗?”云旎急切道。 两侍卫这才似懂非懂,终于再次点头。 云旎不再耽搁,全神贯注地注射麻醉、清理坏死组织、止血,动作干脆利落。她边做边忍不住念叨:“这死面瘫,长得倒怪好看的……放现代,不是男明星就是男团C位吧?别说,还挺眼熟……跟那个谁……”她想起最近大火的一部古装剧,“就那个……‘苦果亦是果’的那个……叫什么来着?嗯,挺像的……” “那、那个……大夫,你救人都要念咒语的吗?”其中一个侍卫(邓显)一本正经地问。 云旎一愣,差点笑出声,“啊对!我一会还得作法!”她憋着笑,手下不停。彻底清洁伤口后,取出缝合针线精准缝合,最后用纱布绷带包扎妥当。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仿佛重回熟悉的手术台。 李昭看着她这一系列操作,满脸震惊,眼中多了敬畏:“大夫您究竟是何人?这手法在下闻所未闻,世间竟有如此奇特的医术?” “呃……都是我师父教的,他来自一个极遥远的地方……”云旎含糊其辞,“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嘛!”她随即从箱中拿出一瓶退烧药,倒出两粒递给李昭,“给他喂下去。” 李昭接过那奇特的药片,犹豫片刻,还是小心地撬开自家主子的嘴喂了进去。 做完一切,云旎才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她坐下道:“我叫云旎,这下总该信我了吧?真不是敌人!就是在这树林里迷了路,才撞见你们。” 李昭沉默片刻,最终低声道:“在下李昭!我信您!云大夫!” “邓显!”另一侍卫也道。 交谈间,山洞外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凉风穿洞而入。 云旎猛然抬头望向洞口,心跳骤然加速。 只见一个身穿灰袍的男子缓缓走入,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一张苍白清瘦的脸,披风在洞内微弱的火光下猎猎拂动,显得格外诡异。 “这位小娘子,倒是有些本事。”那人微微一笑,声音低沉,“可惜……你还不知道你惹上了怎样的麻烦。” 云旎眼神一凛,刚要开口,却被李昭和邓显迅速挡在身后。 “阁下是谁?”李昭握紧佩剑,语气森然。 灰袍男子并未答话,而是径直走向昏睡中的男人。 “休要靠近!”邓显拔剑直指来人。 灰袍男眯眼观察了一下伤口,点头道:“伤口倒是处理得很干净,不错。”他抬头看向云旎,说完便转身,身影很快融入洞外的黑暗。 “欸!你谁啊?我要你评价我的手法了吗?莫名其妙!”云旎冲着黑暗喊道。 入夜,山洞陷入寂静。火光跳跃,映照着云旎专注的脸庞。她表面平静,心里却在反复咀嚼灰袍男的话:“你还不知道你惹上了怎样的麻烦。”罢了罢了,这一天累得够呛,不想了!管他是谁呢!爱谁谁! 第2章 夜半惊魂与神秘预言 灰袍男子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洞口浓墨般的夜色中,只留下那句语焉不详的警告,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云旎刚刚放松些许的心湖,激起层层不安的涟漪。 “惹上麻烦?”云旎嘀咕着,眉头紧锁,“莫名其妙!救个人还救出罪过来了?这古代人脑回路是不是都长得像九曲回廊?”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视线落在医药箱上——里面的药品依旧满满当当,仿佛从未消耗过。这诡异的再生功能,此刻非但不能带来安全感,反而让她心底发毛。 “云大夫,”李昭的声音带着歉意和凝重,打破了洞内的沉寂,“方才……多有得罪。若非您妙手回春,殿下他……”他看向地上呼吸虽微弱却已平稳下来的男子,眼中满是后怕与感激。 邓显也抱拳躬身:“云大夫救命之恩,邓显没齿难忘!” 云旎摆摆手,压下心头的不安:“行了行了,职责所在……呃,医者本分。现在说这些没用,他还没脱离危险期,今晚是关键,得时刻盯着体温和伤口。”她指了指火堆旁的位置,“你们俩轮流休息,保存体力,万一追兵再来,还得靠你们。” 李昭邓显对视一眼,重重点头:“云大夫所言极是!” 山洞重归寂静,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伤者略显粗重的呼吸。云旎靠着石壁坐下,疲惫如潮水般涌来。这一天,从战地模拟到离奇穿越,从刀剑加颈到生死急救,信息量爆炸,神经一直紧绷到现在。她忍不住再次打量那个被称为“殿下”的男人。火光跳跃下,他紧闭双眼,长睫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鼻梁高挺,薄唇紧抿,即使昏迷中也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冷峻。确实……帅得有点不讲道理,难怪刚才自己会胡思乱想。 “啧,可惜是个面瘫脸加冷血怪,动不动就要杀人……”云旎撇撇嘴,小声吐槽,“不过,他到底是什么人?殿下?”她回忆着侍卫之前的称呼,开口问道:“那个......这位到底是何许人也啊?作为他的救命恩人,你们总该告诉我他是谁吧?”云旎努力学着古代人的口吻。 李昭刚想开口说话,被邓显微不可闻的用手肘顶了顶,李昭又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云旎见状忙解释:“你们放心,就算他是什么皇亲国戚、达官显贵,我也不会挟恩图报的,这点医德我还是有的,我要是真想做什么,刚才我完全有机会给你们俩一人扎一针麻药了!” 李昭、邓显思索着云旎的话,半晌李昭道:“我家殿下是大胤朝谢帝的第九子,名临渊,还望云大夫莫要多心,殿下遇到追杀,我们不得不小心谨慎。”李昭双手抱拳,表示歉意。 大胤朝?谢帝?历史课本上有这么个朝代和皇帝吗?云旎抓了抓头发,摆摆手,表示理解,心下却嘀咕:“姓谢吗?谢临渊?还是个皇子......行吧!虽然不像电视剧和小说里的女主那么幸运,穿越成什么皇后公主的,但好歹开局就救了个皇子,希望这个面瘫脸醒来后能够记我点好,不再说要杀了我……”她自嘲地想着,眼皮越来越沉。 不知过了多久,云旎被一阵压抑的呻吟惊醒。她猛地睁眼,只见谢临渊身体微微抽搐,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不好,发烧了!”她立刻扑过去,手背贴上他的额头——烫得惊人!伤口感染引起的炎症反应比她预想的来得更快更猛。 “李昭!邓显!”云旎低喝。 两人瞬间惊醒,拔剑而起:“怎么了,云大夫?” “高烧!伤口可能发炎了!快,帮我按住他,我得重新检查!”云旎语速飞快,再次打开医药箱,拿出酒精棉和新的纱布。箱内的药品果然在她需要时又自动“补齐”了,连用掉的那支麻药针管都变成了一支新的!这诡异的现象让她心头又是一跳,但现在顾不上了。 李昭邓显立刻上前,小心地按住谢临渊未受伤的肩膀和手臂。云旎快速解开绷带,借着火光仔细查看缝合的伤口——边缘果然有些红肿,甚至有少量浑浊的渗出液! “该死!古代环境太差了,消毒不够彻底!”她暗骂一句,立刻进行二次清创消毒。动作麻利地刮掉一点坏死组织,重新洒上云南白药粉(在外人看来就是某种神奇的止血生肌药粉),再换上干净纱布。同时,她又拿出两粒强效消炎药(阿莫西林),让邓显帮忙撬开谢临渊的牙关,硬塞了进去。 “水!给他喂点水,帮助吞咽和降温!”云旎指挥道。 李昭连忙解下腰间水囊,小心地喂了几口水。喂药的过程中,谢临渊似乎恢复了一丝意识,眼皮颤动,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咕哝声,似乎在抗拒那苦涩的药丸。 “乖,吃了药才能好,别闹!”云旎下意识地用哄病人的语气说道,甚至伸手轻轻拍了拍他完好的右臂,像安抚不配合的小孩。 李昭邓显:“……” 云大夫……胆子真大啊!敢这么对殿下说话还……拍他?两人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药效似乎开始发挥作用,加上物理降温(云旎用沾湿的布巾不断擦拭他的额头和颈部动脉),谢临渊的体温渐渐回落,呼吸也平稳下来,再次陷入昏睡。 云旎松了口气,累得直接坐在地上,后背全是冷汗。她看了看自己依旧隐隐作痛的手掌,又从箱子里拿出碘伏棉签和创可贴,给自己简单处理了一下。看着那印着小熊图案的创可贴贴在古装衣袖外,一种荒诞的割裂感油然而生。 “云大夫,您这……药箱真是神物。”邓显忍不住盯着那神奇的箱子,里面的东西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家师传的,家师传的。”云旎含糊敷衍,赶紧把箱子盖好。财不露白,何况是这种能“凭空造物”的宝贝。 “方才那灰袍人……”李昭眉头紧锁,打破了短暂的平静,“他行踪诡秘,武功深不可测。能悄无声息地摸到洞口,绝非寻常人物。他说您惹上了麻烦……”他看向云旎,眼神复杂,“恐怕,殿下的身份和遭遇的刺杀,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漩涡。” 云旎心里咯噔一下。是啊,皇子被追杀重伤,这背后牵扯的必然是滔天的权力斗争!自己这个“天降大夫”,莫名其妙卷进来,可不就是惹上了天大的麻烦? “李昭,邓显,”云旎深吸一口气,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现在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能不能告诉我,你们殿下……九皇子,到底惹了谁?是谁要杀他?还有,那个灰袍人,你们一点线索都没有吗?” 李昭沉默片刻,似乎在权衡。邓显则欲言又止。 “云大夫,不是我们不信您。”李昭最终开口,声音低沉,“只是此事牵连甚广,知道得越少,对您越安全。我们只知,殿下奉密旨离京办差,归途中突遭埋伏,对方训练有素,下手狠辣,绝非普通山匪。至于那灰袍人……”他摇摇头,“从未见过,也看不出路数。但他似乎……对殿下的伤势很在意?” “在意?我看他是来确认死没死透的吧?”云旎没好气地说,“那眼神,啧啧,跟评估一件物品似的。” 就在这时,洞口外突然传来几声急促而怪异的鸟鸣,像是某种信号! 李昭邓显脸色骤变,瞬间拔剑起身,将谢临渊和云旎护在身后,警惕地盯着洞口方向。 “是追兵?”云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也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空空如也。她无比怀念起训练时配备的防身喷雾。 “不像……”李昭侧耳倾听片刻,神色更加凝重,“这鸟鸣……是另一拨人!” 话音刚落,几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洞口,堵住了唯一的出路!他们同样穿着夜行衣,但款式与之前的追兵明显不同,身形更加飘忽,眼神冷漠,手中短刃在微弱的火光下泛着幽蓝的光泽——显然淬了剧毒! 为首一人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被护在中间的谢临渊,以及……他身旁那个穿着奇怪服饰、拿着古怪箱子的女子(云旎)。他的视线在云旎身上停留了一瞬,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随即冰冷地吐出一个字: “杀!” 新出现的杀手二话不说,如毒蛇般扑了上来!他们的动作更快,招式更刁钻狠辣,招招致命! “保护殿下和云大夫!”李昭怒吼一声,长剑舞成一片光幕,与邓显并肩死守狭小的洞口。 刀剑激烈碰撞,火星四溅!狭窄的空间限制了杀手的人数优势,但也让李昭邓显险象环生。一名杀手剑走偏锋,避开李昭的剑锋,毒蛇般刺向地上昏迷的谢临渊! “小心!”云旎瞳孔骤缩,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她猛地抓起医药箱——这沉甸甸的箱子此刻成了她唯一的武器——狠狠朝那杀手持刃的手腕砸去! “砰!”一声闷响,夹杂着骨头碎裂的轻微声响! “啊!”那杀手猝不及防,剧痛让他短刃脱手,捂着手腕惨叫后退。 云旎也被反震得手臂发麻,医药箱脱手掉落在地。她心中哀嚎:我的药啊!可千万别摔坏了! 这一砸,不仅解了谢临渊的危机,也让激战中的双方都愣了一下。尤其是为首的杀手头领,他看向云旎的目光不再是探究,而是带上了一丝……惊异?以及更深沉的冰冷。 “拿下那个女的!”杀手头领改变了命令,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寒意。数名杀手立刻分出两人,如鹰隼般直扑云旎!显然,这个古怪女子引起了他们极大的兴趣(或者说警惕)。 “云大夫!”李昭目眦欲裂,想回援却被死死缠住。 云旎看着两个凶神恶煞扑来的杀手,头皮发麻,肾上腺素飙升。她手无寸铁,唯一的“武器”箱子还掉在地上。怎么办?跑?往哪跑?硬刚?拿头刚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咻!咻!” 数道尖锐的破空声撕裂夜空!数点寒芒精准无比地射向扑向云旎的那两名杀手! “噗!噗!”利器入肉的声音响起!两名杀手应声倒地,喉咙或心口处,赫然插着几枚造型奇特的菱形飞镖! 紧接着,一道灰影如同大鸟般从洞顶悄无声息地滑落,轻盈地落在云旎身前,恰好挡住了杀手头领冰冷的视线。 正是去而复返的灰袍男子! “武侠小说都没这么惊险!我这是倒了什么血霉?!”云旎欲哭无泪。 灰袍男子背对着云旎,宽大的灰袍在洞内气流中微微拂动,帽檐依旧压得很低,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他手中并无兵刃,只是随意地站着,却仿佛一堵无形的墙,将洞外的杀意隔绝开来。 “阁下何人?竟敢阻我‘夜枭’办事!”杀手头领声音冰冷,带着浓重的杀机,显然认出了这灰袍人正是之前出现过的那个。 灰袍男子并未回答,只是微微侧头,对着身后惊魂未定的云旎,用一种只有她能勉强听清的低沉声音说道: “小娘子,记住,你的麻烦,才刚刚开始。看好你的‘百宝箱’,也……看好他。”他指的是地上的谢临渊。 说完,他身形一晃,竟主动扑向那杀手头领!两人瞬间战作一团,速度快得只留下道道残影!灰袍男子身法诡异,招式刁钻,竟以一双肉掌硬撼对方的淬毒短刃,丝毫不落下风! 李昭邓显压力骤减,精神大振,奋力反击,很快将剩余的杀手逼退。 杀手头领见势不妙,又忌惮灰袍男子的实力,虚晃一招,发出一声尖利的唿哨。 “撤!” 剩下的几名“夜枭”杀手毫不恋战,如同来时一般,迅速隐入黑暗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灰袍男子并未追击,只是静静站在洞口,仿佛在确认对方是否真的退走。 山洞内,一片狼藉。李昭邓显身上都挂了彩,气喘吁吁。谢临渊依旧昏迷,但似乎未被惊扰。云旎瘫坐在地,心脏还在狂跳,后背被冷汗浸透。她看着地上滚落的医药箱,又看看洞口那神秘的灰袍背影,耳边回响着他那句低沉的话语: “你的麻烦,才刚刚开始。看好你的‘百宝箱’,也……看好他。” 她低头,目光落在自己沾满尘土和血迹的迷彩作战服上,再看向医药箱里那些格格不入的现代药品,最后定格在谢临渊那张苍白却俊美的脸上。 一股前所未有的沉重感和荒谬感紧紧攫住了她。 穿越?皇子?追杀?神秘灰袍人?再生的医药箱?还有那句“麻烦才刚刚开始”的预言…… 云旎狠狠抹了把脸,再次欲哭无泪地低吼出声: “老天爷!这穿越新手大礼包……是不是送错人了啊?!” 第3章 雾散疑云现,林中藏玄机 云旎那句“穿越新手大礼包送错人”的悲愤低吼在空旷的山洞里激起微弱的回音,随即被洞外死寂的黑暗吞噬,只留下她胸腔里翻腾的荒谬感和一丝挥之不去的寒意。灰袍男子如同融入石壁的阴影,依旧伫立在洞口。宽大的袍角在穿堂而过的晨风中无声拂动,像某种不祥的旌旗。他没有回头,也没有离开的意思,仿佛一尊沉默的石雕,只将无形的警惕投向洞外尚未散尽的朦胧,防备着“夜枭”杀手是否会卷土重来。 洞内的气氛凝滞得如同实质。李昭和邓显动作麻利地处理着身上新添的伤口,撕扯布条、按压止血,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劫后余生的沉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们偶尔交换的眼神中充满了对灰袍人的复杂情绪:警惕如临大敌,感激发自肺腑,疑惑则如同藤蔓缠绕心头。此人两次神出鬼没,出手相助却又立场暧昧,言语间更是迷雾重重,实在让人难以心安。 云旎深吸了几口带着血腥和尘土气息的空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和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吐槽。崩溃?现在可不是时候!她挣扎着从冰凉的地上爬起来,顾不上浑身散架般的酸痛,第一件事就是扑向她的医药箱——这不仅仅是箱子,这是她在异世界挣扎求存、安身立命的根本!是她与那个熟悉世界仅存的、诡异的联系! 箱子摔在角落,沾满了尘土和干涸的泥点,但整体结构还算完好。她心脏狂跳着打开锁扣,借着洞口透进来的、熹微渐亮的晨光,以及洞内残余篝火跳动的微弱火星,急切地检查着里面——谢天谢地!那些玻璃药瓶、金属器械都安然无恙,没有碎裂的痕迹。然而,更让她心神剧震的是,之前明明已经消耗掉大半的消炎药瓶,此刻竟然变得沉甸甸、满当当!用掉的那些纱布卷、酒精棉球的位置,也被崭新、齐整的同类物品悄然填补!这……这再生的能力……简直逆天!超越了她所有的科学认知!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但此刻她没时间细究,只是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将箱子紧紧、再紧紧地抱在怀里,冰冷的箱体贴着她狂跳的心口。 “多谢……前辈仗义援手!”李昭率先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对着灰袍人挺拔却孤寂的背影抱拳,声音带着试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不知前辈尊姓大名?今日救命之恩,渊王府上下铭记于心,他日必有厚报!”他刻意加重了“渊王府”三个字,既是表明身份以震慑,也是投石问路,试探这神秘人的深浅。 灰袍人终于缓缓转过身。压低的帽檐依旧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略显苍白的薄唇。他似乎对“渊王府”的名头毫无兴趣,目光径直越过李昭,如同实质般落在了云旎怀里的医药箱上,那审视的目光仿佛带着穿透力,停留了令人心悸的一瞬。随即,那目光又漠然地移开,最终定格在依旧昏迷不醒的谢临渊身上。 “他死不了。”灰袍人的声音依旧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特的、仿佛金铁摩擦般的质感,像是许久未曾开口,“伤口处理得……尚可。”这算是他第二次评价云旎的医术了,语气平淡得像在点评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 云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内心的吐槽几乎要溢出来,她忍不住反驳道:“切!尚可?这位……大侠,您要求还挺高啊?这缺医少药、细菌滋生的鬼地方,没感染个败血症高烧烧成傻子就烧高香了!” 灰袍人似乎完全屏蔽了云旎的话,或者说,根本不在意。他微微抬头,帽檐下的阴影随之晃动,视线仿佛穿透了洞口垂挂的藤蔓,投向外面渐渐被晨曦染亮的天空。 “雾快散了。”他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打破了沉寂。 雾?云旎一愣,这才猛地想起自己穿越时,似乎就是从一片浓得化不开、白茫茫的迷雾森林开始的!难道……这雾的消散,也蕴藏着玄机? “前辈知晓这迷雾森林的玄机?”邓显反应极快,敏锐地捕捉到关键,急切追问,“我们殿下便是在林中突遭伏击,这雾气来得诡异莫名……” 灰袍人沉默了片刻,那沉默如同山岳般压在众人心头。就在云旎以为他又要装哑巴时,他开口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缥缈,仿佛来自遥远的地方:“此林非寻常之地,乃天地间一处奇点,雾气聚散,自有其道,非人力所能掌控。你们能误入其中,是机缘巧合,亦是……劫数难逃。”他顿了顿,帽檐阴影下的目光似乎再次扫过抱着箱子的云旎,语气加重了几分,“尤其是你,异乡人。” “异乡人”三个字如同冰锥,狠狠刺进云旎的心脏!他果然知道!或者说,他看穿了什么?!云旎浑身汗毛倒竖,抱着箱子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强作镇定地反驳:“什么异乡人?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就是个在山里采药迷了路的大夫!祖上三代都是本分良民!”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拔高。 灰袍人似乎极轻微地嗤笑了一声,那声音短促而冰冷,带着洞悉一切的嘲弄。他不再理会云旎苍白的辩解,转而看向李昭和邓显,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追兵暂时退去,但‘夜枭’行事,不死不休。此地绝非久留之所。雾散之后,向东南行三里,林中有一处猎户废弃的木屋,可暂避风雨,稍作休整。”他指向昏迷的谢临渊,“待他醒来,速速带他离开此地,返回你们该去的地方。迟则生变。” 交代完毕,灰袍人没有丝毫拖泥带水,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融入阴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洞口外朦胧的晨雾与茂密的林间,速度快得仿佛从未存在过,只留下空气中一丝若有似无的冷冽气息。 “前辈!”李昭下意识地向前一步,想追出去问个明白。 “李哥!”邓显一把拉住他,压低声音,眼中忧色更重,“此人太过神秘,敌友难辨!当务之急是确保殿下安全!他既指了路,我们依言行事便是!” 李昭看着灰袍人消失的方向,眉头锁成了川字,眼神中充满了不甘与疑虑,最终只能沉重地点点头。他转向云旎,目光复杂:“云大夫,方才那人的话……” 云旎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摆手打断:“打住!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异乡人’是吧?他肯定是认错人了!或者故弄玄虚!我祖上三代清清白白行医,根正苗红的大梁良民!就是……就是师门比较偏僻,师父脾气古怪,传了些……嗯……比较特别的医术和工具罢了!”她努力挺直腰板,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理直气壮,但微微闪烁的眼神和抱紧箱子的动作,暴露了她内心的虚浮。 李昭看着她,显然没有全信,那眼神里的探究如同实质。但眼下殿下的安危和转移确实是最重要的。他不再追问,快步走到洞口,小心翼翼地拨开垂挂的藤蔓向外张望。天光已然大亮,笼罩森林、如同白色帷幔般的浓雾,正如灰袍人所言,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不可思议的速度快速消散、收缩、变薄!如同退潮的海水,迅速显露出被水汽浸润得湿漉漉、闪烁着微光的树木和地面。清新的、带着泥土和草木芬芳的空气涌了进来。 “雾真的散了!”李昭的语气带着一丝震惊后的凝重,“邓显,收拾一下,我们立刻按那位前辈指的方向转移!” 云旎也凑到洞口,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晨曦的金辉透过稀疏的树冠,在湿漉漉的地面投下斑驳跳跃的光柱。眼前的景象与她“穿越”时那片伸手不见五指、压抑窒息的白雾森林判若云泥。那个灰袍人……竟对这诡异森林的规律了如指掌?他到底是什么人? “东南方向三里,猎户木屋……”云旎默默记下这个坐标。不管那灰袍人是敌是友,至少目前他指的路,是一条看得见的生路。她转身回到洞内,蹲在谢临渊身边,再次仔细检查。他的脸色比昨夜失血时好了一些,呼吸虽然微弱但还算平稳,额头温度也正常。她小心地解开一点绷带查看伤口,没有明显的红肿和渗液,昨晚的急救和抗生素看来是起了作用。这让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点。 趁着李昭邓显警戒洞口、收拾随身物品的短暂间隙,云旎的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落在怀里的医药箱上。她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冰冷光滑的金属外壳,触感真实,却让她心头疑窦丛生,如同野草疯长:这箱子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能跟着我穿越?为什么里面的药品能像变魔术一样“再生”?那个灰袍人似乎对它格外关注,还叫它“百宝箱”……他是不是知道这箱子的秘密?还有他那句“看好他”……是指谢临渊吗?他到底在暗示什么?这重重迷雾,比她刚穿来时面对的浓雾更加令人窒息。 无数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在脑海中盘旋碰撞,让她烦躁地抓了抓自己散乱的头发。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扫过山洞角落一处被碎石半掩的地方,一点微弱却奇异的反光吸引了她的注意。那是什么?她记得昨晚谢临渊被拖进来时,似乎从他破损的衣襟里掉出了什么东西…… 她心中一动,走过去蹲下身,拨开碎石和尘土。一枚小巧玲珑的玉佩静静地躺在那里。玉质温润细腻,触手生凉,上面以极其精湛的刀工雕刻着繁复层叠的祥云纹路,云纹拱卫的中心,隐约是一个古意盎然的“渊”字。在洞口透入的、越来越明亮的晨曦光线下,玉佩内部仿佛有极其细微的、流水般的光华在缓缓流转,透着一股不凡的贵气。 “这应该是他的身份玉佩吧?”云旎好奇地拿在手中翻看,入手沉甸甸的,带着一种沉淀的凉意。她想着等谢临渊醒了就还给他。然而,就在她准备将玉佩收好的瞬间,目光却猛地被玉佩边缘一个极其微小的印记吸引住了! 那印记非常不起眼,像是不小心在雕刻时留下的一个浅凹点,若非晨曦角度正好,几乎难以察觉。但它的形状……云旎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一股强烈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她几乎是手忙脚乱地从怀里贴身的内袋中,摸出一张小小的、硬质的塑料卡片——那是她穿越时,医药箱里夹着的唯一一张现代物品,她的医院实习生身份识别卡。卡片上印着她略显青涩的照片、名字“云旎”、科室“急诊科实习”,以及最重要的——医院那个由三道流畅弧线组成的、象征着“生命与守护”的抽象LOGO。 她屏住呼吸,颤抖着手将身份卡凑到玉佩旁边,指尖因为紧张而冰凉。她睁大眼睛,几乎要将脸贴上去,仔细地、一寸寸地对比玉佩边缘那个微小的凹点印记和身份卡角落的医院LOGO—— 形状!那独特的、流畅的、由三道弧线巧妙交织构成的轮廓! 不能说分毫不差,但……极其相似!简直就像同一个符号的古老简化版! “这……这怎么可能?!”云旎的手猛地一抖,玉佩和身份卡差点同时从她冰冷的指尖滑落!一股比昨夜面对杀手利刃时更加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让她如坠冰窟! 一个古代皇子的贴身玉佩上,怎么会有和她现代医院LOGO几乎相同的印记?! 这绝对、绝对不可能是巧合! 她的穿越……医药箱诡异的再生能力……灰袍人神秘的警告和“异乡人”的称呼……还有眼前这枚玉佩上超越时空的诡异印记……这一切破碎的线索之间,难道存在着某种她无法理解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联系?!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谜团阴影,正缓缓向她笼罩下来! “云大夫?您怎么了?”李昭的声音带着关切和一丝疑惑,从洞口传来,打断了她的震惊风暴。他注意到云旎蹲在那里,脸色煞白如纸,拿着玉佩的手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云旎猛地回神,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她迅速将玉佩和身份卡都紧紧攥在手心,藏进宽大的袖子里,仿佛要藏起一个惊天的秘密。她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找了个拙劣的借口:“没、没什么!就是……早上山里寒气重,有点凉……”她说着,还下意识地搓了搓手臂上不受控制冒出的鸡皮疙瘩。 李昭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洞外。此时雾气已经彻底散尽,林间道路在晨光中清晰可见。 “雾散了,云大夫,我们该走了!邓显,背好殿下!我开路!”李昭不再犹豫,果断下令,眼神恢复了侍卫的锐利。 云旎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翻江倒海的惊疑和那几乎要将她吞噬的寒意。她将医药箱重新背好,沉甸甸的箱子仿佛有千斤重。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灰袍人消失的方向和这个充满了惊魂与谜团的山洞,然后默默地跟上李昭警惕的背影,以及邓显背上那个依旧昏迷、身份尊贵却如同漩涡中心般的男人。 脚下的腐叶在步履下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不安的低语。金色的阳光穿过层层叠叠、湿漉漉的翠绿枝叶,在铺满落叶的地面投下斑驳跳跃的光影。森林恢复了表面的宁静祥和,鸟鸣婉转,仿佛昨夜的生死搏杀和神秘人的出现,真的只是一场荒诞离奇的噩梦。 但云旎无比清醒地知道,不是梦。 她的麻烦,或者说,她那被强行绑定的“豪华版穿越大礼包”所带来的、远超她想象的巨大漩涡,才刚刚显露出冰山一角。而袖中那枚带着诡异印记的冰凉玉佩,就像一把沉重而冰冷的钥匙,正缓缓地、不容抗拒地插入一扇通往更深、更恐怖未知的门扉。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袖中的玉佩和身份卡,指尖冰凉。前方,是李昭如猎豹般警惕的背影,是邓显背上那个沉睡的、代表着无尽麻烦的皇子。前路,在晨光中清晰,却又在云旎心中,笼罩着比昨夜浓雾更加深重、更加令人窒息的疑云。 第4章 木屋暂栖身,胎记初现踪 晨光彻底驱散了森林的最后一丝阴霾,将昨夜暴雨洗刷过的枝叶映照得翠绿欲滴,仿佛每一片叶子都在呼吸着新生的气息。悦耳的鸟鸣取代了金铁交击的肃杀,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腐叶和新生草木混合的、略带潮湿的清香。然而,行走在这片焕发生机的林间小径上的三人(加上邓显背上昏迷的谢临渊),却如同行走在无形的荆棘丛中,心情沉重,步履艰难,无暇欣赏这劫后的宁静。 李昭走在最前,身形紧绷如蓄势待发的猎豹。他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反复扫视着前方每一片可疑的阴影、每一丛可能藏匿危机的灌木,手中的长剑虽未完全出鞘,但指尖始终紧扣着剑柄,随时准备应对不测。邓显背负着谢临渊,每一步都踏得沉稳有力,额角的汗水汇成细流,无声地滴落在脚下湿软的腐叶上,留下深色的印记。云旎紧随其后,一手死死抱着那仿佛有生命的医药箱,另一只手则无意识地、紧紧地攥着宽大的袖口——那里,藏着谢临渊那枚带着诡异印记的玉佩和她唯一的“现代”证明。玉佩边缘那个与医院LOGO惊人相似的凹痕,像一块烧红的烙铁,不仅烫着她的指尖,更灼烧着她的心神,让她在疲惫与紧张中,心头始终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按照灰袍人指引的东南方向,三人沉默地跋涉。林间根本没有路,只有野兽踩踏出的模糊小径,混杂着昨夜暴雨冲刷出的泥泞沟壑。云旎身上的迷彩作战服早已面目全非,被露水、污泥、草汁和干涸的暗红色血渍浸染得如同乞丐的破布,紧紧贴在身上,冰冷而粘腻。散乱的发丝被汗水黏在脸颊和脖颈,狼狈不堪。她咬着牙,努力跟上李昭邓显的步伐,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在酸痛抗议,大脑却像一台超负荷运转的机器,疯狂地处理着纷乱的思绪。 那个玉佩印记……到底是什么?是宇宙间某个荒谬的巧合?还是冥冥之中存在一条她无法理解的、连接两个时空的纽带?难道在这个遥远的古代,真的存在一个和她现代医院有着神秘渊源的组织或符号?或者说……她的穿越,根本就不是一场意外,而是被某种力量精心安排的“旅程”?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如同赤身**坠入冰窟。 还有那个灰袍人“影鸦”……他洞悉的眼神,精准的出手,那句“异乡人”的称呼和“看好他”的警告……他到底知道多少?他的目的是什么?谢临渊身上,除了显赫的皇子身份和致命的刺杀,还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这重重迷雾,比森林里消散的雾气更加浓重,几乎让她窒息。 无数个问号在脑海中激烈碰撞,搅得她心神不宁。她下意识地又隔着袖子捏了捏那块冰冷的玉佩,那坚硬的触感稍稍拉回了她飘散的思绪。无论如何,活下去!弄清楚这一切!这才是她在这陌生世界挣扎求存的首要目标! “李昭,还有……多远?”云旎喘息着问道,肺部火辣辣地疼,腿脚像灌了铅,体力已经逼近极限。 “快了,云大夫,再坚持一下。”李昭的声音从前头传来,低沉而肯定,“按那位前辈指的路,应该就在前面不远了。”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在艰难地翻过一道长满苔藓的矮坡,又穿过一片异常茂密、枝条刮蹭着身体的灌木丛后,眼前豁然开朗!一小片相对平整的林间空地上,孤零零地矗立着一间低矮的木屋。木屋饱经风霜,屋顶的茅草稀疏残破,仿佛秃顶老人的头发,墙壁的原木早已失去光泽,呈现出一种灰败的朽色,布满了雨水冲刷的痕迹和虫蛀的小孔。门窗紧闭,周围散落着锈迹斑斑的捕兽夹、断裂的绳索和一些不知名的兽骨,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猎户的生活气息和如今的彻底荒废。 “到了!”李昭精神一振,快步上前,没有立刻推门,而是极其谨慎地绕着木屋走了一圈,仔细检查门框、窗棂和地面,确认没有陷阱或近期活动的痕迹后,才深吸一口气,用力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嘎吱——!”刺耳的摩擦声划破了林间的寂静,积年的灰尘如同灰色的雪粉簌簌落下。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霉味、尘土味和淡淡野兽腥臊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云旎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屋内光线昏暗,仅有门口和破窗透入的几缕光线,勉强照亮了狭小的空间:一张缺了腿用石头垫着的破木桌,一把快要散架的椅子,一个用粗糙石头垒砌的简易灶台,里面还残留着早已冰冷的草木灰。角落里堆着一小堆颜色暗淡、散发着异味的破烂兽皮和干草。虽然破败不堪,但四面有墙,头顶有(部分)遮盖,在这个危机四伏的森林里,已然是难得的避风港。 “快,把殿下放下来!”李昭招呼着,声音在空荡的屋子里带起轻微的回音。 两人小心翼翼地将依旧昏迷的谢临渊安置在那堆相对厚实些的兽皮干草上。云旎顾不上自己快散架的身体,立刻跪坐在谢临渊身边,熟练地检查他的状况:体温正常,没有发热迹象;解开一点绷带查看肩部伤口,缝合处干燥,没有渗血和红肿,边缘只有正常的愈合反应;呼吸均匀绵长,显然昨晚的抗生素发挥了关键作用,剩下的只是失血和麻药带来的虚弱需要时间恢复。 “暂时稳定了。”云旎长长地、真正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这才感觉到浑身上下无处不在的酸痛如同潮水般涌来。她靠着冰冷的、布满灰尘的木墙滑坐到地上,大口地喘着气,仿佛要把肺里的浊气都吐干净。 李昭和邓显也累得够呛,但作为侍卫的职责让他们不敢有丝毫松懈。李昭迅速将整个小屋彻底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其他出口、暗格或潜在危险,然后便像一尊门神般守在唯一的破窗旁,锐利的目光透过缝隙,警惕地扫视着屋外的动静。邓显则拖着疲惫的身体出去,在附近快速巡视了一圈,确认安全后,才捡了些相对干燥的柴火回来。 “云大夫,您先歇着,我生点火,去去湿气,也烧点热水。”邓显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但动作麻利。 云旎点点头,疲惫地闭上眼。怀里医药箱沉甸甸的触感是她此刻唯一的心安来源。趁着闭目的片刻,她悄悄掀开箱盖一条缝,飞快地瞥了一眼——消耗掉的纱布卷、消毒棉球包、甚至那两粒阿莫西林药片的位置,都已被崭新、齐整的同类物品悄然填补!而且这“再生”的速度,似乎比昨夜在山洞里时更快了?难道这箱子的能力……还跟所处环境的“安全度”或者她自身的“适应度”有关?这个发现让她心头涌起一阵惊奇,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不安——这箱子,越来越不像一个单纯的“金手指”,更像一个拥有自己意志的、不可控的未知存在。 邓显很快生起了火,小小的火苗在石灶里跳跃起来,橘红色的光芒驱散了木屋一角的阴冷和浓重的霉味,带来了一丝令人慰藉的暖意,也将三人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他取下腰间的小铜壶,灌满从屋后小溪打来的清水,架在了火上。 有了片刻的喘息和这点温暖,李昭紧绷的神经也略微放松了一些。他看向蜷缩在墙角的云旎,火光映照着她沾满污迹却难掩清秀的侧脸,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打破了沉默:“云大夫,昨夜……真是多亏了您。若非您当机立断,用那箱子砸开那杀手的刀,殿下他……”回想起那千钧一发的惊险一幕,饶是李昭心志坚定,此刻仍心有余悸,语气中带着真挚的感激。 云旎睁开眼,摆摆手,声音有些沙哑:“本能反应罢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刚救回来的人又死在我面前吧?那我这一晚上的辛苦岂不是白费了?”她试图让语气显得轻松随意,但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和一丝茫然,却难以掩饰。 “只是……”李昭话锋一转,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如同审视犯人般锁定云旎,“那灰袍前辈两次提到您是‘异乡人’,还特意叮嘱您‘看好百宝箱’……云大夫,恕在下直言,您真的……仅仅只是师承偏僻那么简单吗?”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云旎紧紧抱在怀中的医药箱上,那审视的意味不言而喻——这个箱子,还有她这个人,都透着无法解释的古怪。 来了!该来的还是来了!云旎心中警铃大作,睡意瞬间全无。她定了定神,强迫自己迎上李昭那充满探究和怀疑的目光,努力让脸上的表情显得坦荡又带着几分无奈: “李侍卫,我知道这箱子看着稀奇,我的医术手段也跟寻常郎中不同。但请你务必相信,我对你们殿下绝无半分恶意!昨夜到今晨,我的所作所为,难道还不足以证明吗?”她先发制人,语气诚恳中带着一丝被质疑的委屈,“至于‘异乡人’……或许是那位前辈看我这一身行头太过怪异,才随口一说吧?你看我这身衣裳,”她扯了扯自己脏污不堪、布料奇特的迷彩服,“在我们师门,这是专门进深山老林采掘珍稀药材时才穿的‘百衲避瘴衣’,耐磨、防刮、还能在一定程度上驱避毒虫。这箱子更是师门重宝,里面有些工具是祖师爷传下来的独门秘器,师父严令不得轻易示人,违者轻则逐出师门,重则……唉,总之规矩森严!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她编造着半真半假的说辞,力求逻辑自洽,甚至抬出了虚无缥缈的“祖师爷”和严厉的“师父”来增加可信度,最后还不忘反问一句,“难道你们这偌大的天下,就没有几个隐世不出的奇人异士吗?”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开,同时再次强调,“至于‘看好箱子’……我想前辈的意思,大概是这箱子本身材质特殊,又装着师门秘宝,怕被宵小之徒觊觎夺走吧?昨晚那些杀手,不就明显对它感兴趣吗?” 李昭看着她,眼神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消散,但云旎的救命之恩是实实在在的,她此刻疲惫狼狈、眼神清明的样子也的确不像包藏祸心之人。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最终缓缓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了些许:“云大夫莫怪,职责所在,不得不谨慎。您的恩情,我们兄弟记在心里。”这算是暂时认可了她的解释,但也留下了继续观察的余地。 云旎暗自松了口气,悬着的心刚放下一点。就在这时,一直安静躺着的谢临渊,喉咙里忽然发出一声压抑而痛苦的呻吟,眉头紧紧锁起,仿佛陷入了极不舒服的梦境,眼睫也开始剧烈地颤动起来。 “殿下!”李昭邓显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弹起,紧张地围拢过去。 云旎也赶紧撑起酸痛的身体凑上前查看。 谢临渊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终于艰难地掀开了眼皮。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初时还蒙着一层重伤初醒的迷茫与虚弱,视线涣散没有焦点。然而,这层迷茫如同薄冰般迅速消融,属于皇子的锐利、冷冽和仿佛与生俱来的压迫感,在眨眼间便重新凝聚起来,如同出鞘的利刃! 他先是警惕而快速地扫视了一圈这破败陌生的环境,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扫过斑驳的墙壁、简陋的家具、跳跃的火堆,然后才落到围在身边的李昭邓显身上,最后,那两道如同实质般的视线,精准无比地定格在了穿着怪异、抱着那个古怪箱子的云旎身上! 他的眼神锐利如刀,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探究,以及一丝……深藏的困惑。显然,他认出了这个在他意识沉沦前最后看到的、用奇特的“暗器”扎他、口中还念念有词说着他听不懂话语的女人。山洞里那下令“杀了她”的记忆碎片,瞬间涌回脑海。 “殿下!您终于醒了!”李昭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后怕,“是这位云旎云大夫!全靠她妙手回春,才把您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他急切地指向云旎。 谢临渊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在云旎脸上,薄唇微启,因为重伤虚弱,声音沙哑低沉,却依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上位者威严:“你……是何人?”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重量,压向云旎。他的记忆似乎还停留在那个充满杀意的瞬间。 云旎被他那极具穿透力的目光看得心头一凛,后背微微发凉。她强自镇定,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而恭敬:“回殿下,民女云旎,略通医术。殿下昨夜伤势凶险,高热昏迷,民女只是尽了一个医者的本分,做了些力所能及的救治。”她避重就轻,绝口不提抗生素和缝合等敏感细节。 “大夫?”谢临渊的视线如同冰冷的镊子,缓缓移向她怀中那个造型奇特的医药箱,眉头蹙得更紧,形成一道深刻的竖纹,“你的医术……还有这些器具,”他的目光仿佛要穿透那层金属外壳,看清里面所有的秘密,“闻所未闻。”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质疑。 “呃……师门秘传,独家手艺,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土法子,实在……不值一提,不值一提。”云旎干笑两声,掩饰着内心的紧张,下意识地把箱子往身后藏了藏,仿佛那是什么烫手山芋。 谢临渊显然对这个敷衍的回答极不满意,深邃的眼眸中寒光一闪。但他重伤未愈,身体极度虚弱,一阵强烈的眩晕猛然袭来,眼前阵阵发黑,让他不得不闭上眼,急促地喘息了几下,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李昭连忙上前扶住他微微摇晃的身体,小心地喂他喝了几口温水。 趁着谢临渊闭目缓神、无力追问的宝贵间隙,云旎感觉自己像是刚从审讯室逃出来,急需透口气。她身上脸上都沾满了泥污血渍,黏腻难受,更重要的是,她需要一点独处的时间,整理一下自己快要爆炸的思绪。她记得邓显提到过屋后有条小溪。 “我……我去后面溪边洗把脸,很快回来。”云旎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对李昭邓显说道。 两人此刻注意力都在刚苏醒的殿下身上,闻言只是点了点头。李昭不忘叮嘱一句:“云大夫小心些,莫要走远。” 云旎如蒙大赦,抱着她视若性命的医药箱,小心翼翼地绕过木屋。果然,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在不远处潺潺流淌,水声淙淙,如同自然的乐章。她找了块被溪水冲刷得光滑平整的大石头,将箱子小心放下。蹲下身,迫不及待地将双手浸入冰凉的溪水中。 “嘶——”刺骨的凉意让她忍不住吸了口气,却也瞬间驱散了部分疲惫。她捧起清冽的溪水,用力泼在脸上。冰凉的水流冲刷着脸上的泥垢和凝固的血迹,带来一种近乎新生的清爽感,连日来的紧张、恐惧和疲惫似乎也被这清凉暂时压制下去了一些。 她仔细地清洗着手掌的擦伤,又捧起水一遍遍地冲洗脸颊和脖颈,直到皮肤感到微微的刺痛和洁净的凉意。她舒服地喟叹一声,抬手将额前被溪水打湿、凌乱贴在脸上的碎发尽数撩起,拢向脑后,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和整张脸。她微微侧身,对着溪水中那因为水流而微微晃动的模糊倒影,想看看自己狼狈的模样是否有所改善。 清澈的水面倒映出她的脸庞:虽然依旧憔悴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影,但洗去污垢后,原本清秀的五官轮廓清晰地显露出来,一双眸子因为清水的刺激而显得格外清亮有神。 就在她侧过脸,准备擦拭耳后和脖颈处残留的泥点时,她的动作,如同被瞬间冻结的溪水,彻底僵住了! 溪水的倒影中,在她左耳后方,靠近发际线的位置,赫然清晰地映照出一小片粉红色的印记! 那印记的形状……活脱脱就是一朵含苞待放、栩栩如生的桃花! 几片小巧的花瓣微微舒展,甚至连花蕊的轮廓都隐约可见! 云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她瞳孔猛地收缩到极致,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逆流冲上头顶!她几乎是颤抖着、难以置信地抬起手,冰凉的指尖小心翼翼地、带着巨大的恐惧,轻轻触碰向自己左耳后那个位置—— 微凸的!带着皮肤纹理的!真实存在的触感! “我靠!什么情况?不……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云旎如同被烫到般猛地缩回手,看着水中倒影里自己瞬间变得惨白如鬼的脸,以及耳后那抹刺眼得如同诅咒般的粉红,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恐惧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她吞没!她穿越前,身上干干净净,绝对没有这个胎记!从小到大她身上也没有任何胎记啊?这鬼东西是什么时候、怎么长出来的?! 难道……这场该死的穿越,不仅强行塞给她一个能“再生”的诡异医药箱,还“附赠”了一个足以彻底改变她命运轨迹的“身份标记”?!这标记背后,等待她的究竟是福是祸?她几乎不敢去想!只感到一股沉重的、名为“宿命”的枷锁,正带着冰冷的铁锈味,缓缓套上她的脖颈! 她猛地回头,目光穿透木屋粗糙的板壁,仿佛看到了里面那个刚刚苏醒、身份尊贵却也代表着无尽麻烦漩涡中心的九皇子——谢临渊。 灰袍人那低沉沙哑、如同预言般的警告,此刻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缠绕上她的心头,狠狠噬咬:“你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原来,那所谓的“麻烦”,早已在无声无息间,以这样一朵“桃花”的形态,烙印在了她的身上!这枚凭空出现的胎记,就像一道无法挣脱的符咒,将她牢牢地、不容抗拒地绑上了这个古代世界疯狂旋转的命运齿轮! 云旎失魂落魄地站在溪边,清澈的溪水依旧欢快地流淌,倒映着她苍白、震惊、写满荒谬与绝望的脸庞,以及耳后那朵娇艳欲滴、此刻却如同鬼魅般刺眼的桃花。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被命运戏弄的愤怒席卷了她,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她看着水中的倒影,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最终,一句带着哭腔和彻底认命的低喃,破碎地逸出唇齿,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颤抖: “老天爷……这新手大礼包……怎么还他喵的是个豪华绑定版啊?!” 第5章 胎记露端倪,疑云心中锁 溪水的冰凉触感还残留在脸颊,却丝毫无法冷却云旎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她失魂落魄地站在溪边,指尖死死按压着耳后那片凭空“长”出来的桃花印记,仿佛想将它生生按回皮肤深处。荒谬!恐惧!还有一股被命运恶意戏弄的愤怒,在她胸腔里激烈冲撞,几乎要破膛而出。 “豪华绑定版……”她盯着水中倒影里那抹刺眼的粉红,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穿越、追杀、诡异再生的医药箱、神秘莫测的灰袍人、玉佩上与现代医院LOGO惊人相似的印记……现在又加上一个强行“附赠”的桃花胎记!这哪里是新手大礼包?分明是“麻烦全家桶Plus”! 她狠狠吸了几口带着草木清香的冷冽空气,强迫自己濒临崩溃的神经冷静下来。现在绝不是崩溃的时候!木屋里那个刚刚苏醒、代表着无尽麻烦漩涡的九皇子还在等着,身边还有两个警惕性极高的侍卫。她绝不能被他们看出任何异常,尤其是这个该死的、如同身份烙印般的胎记! 云旎迅速对着水面调整表情,将眼中的惊惶和绝望强行压下,换上一副尽量自然的疲惫。她再次掬起冰冷的溪水,用力搓洗耳后那片皮肤(明知徒劳,却是一种下意识的抗拒),然后小心翼翼地撩起湿漉漉的碎发,尽可能将胎记区域遮盖得严实一些。做完这一切,她抱起那沉甸甸的医药箱,如同抱着最后的盾牌,深吸一口气,转身,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然,朝木屋走去。 推开吱呀作响、仿佛在呻吟的木门,屋内的空气瞬间凝固,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谢临渊已经支撑着坐了起来,背靠着冰冷的石灶台。尽管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唇色浅淡,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已完全恢复了清明,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锐利、冰冷,带着洞悉一切的穿透力,瞬间锁定了走进来的云旎。李昭和邓显如同两尊门神,一左一右侍立在他身侧,神情恭敬中透着难以掩饰的紧张。 无形的压力如同山岳般压下。谢临渊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从云旎湿漉漉、沾着草屑水珠的头发,扫过她身上那套肮脏不堪、布料奇特(迷彩服)的“奇装异服”,最后,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和深深的疑虑,定格在她紧紧抱在胸前、那个造型怪异的箱子上。 “云旎?”他的声音比之前有力了些,带着久居上位的惯有压迫感,直接叫出了她的名字,显然已从李昭口中得知。 “是,殿下。”云旎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自然,微微垂首,避开他那仿佛能看穿灵魂的视线。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冰冷的目光在她脸上、尤其是耳后区域逡巡不去,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擂鼓。 “何方人士?师从何处?”谢临渊的问题直击核心,没有任何铺垫,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来了!终究躲不过!云旎心中警铃大作。她定了定神,将之前对李昭的说辞稍作调整,尽量流畅地复述,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和无奈:“回殿下,民女祖籍……江南水乡。自幼便随师父隐居深山,研习岐黄之术。师父性情孤僻,淡泊名利,严令弟子不得对外提及师承名讳,只传了些……与世俗医道略有些不同的法门。”她含糊地带过具体地域,重点强调师父的古怪规矩和医术的特殊性,力求自圆其说。 “山中隐居?”谢临渊的视线再次扫过她身上那套虽然脏污却明显是制式服装的迷彩服,眉峰微挑,语气中的质疑如同实质,“你这身行头,倒不像是寻常山野采药人所用。”每一个字都敲打在云旎紧绷的神经上。 “呃……此乃师门特制的‘百衲避瘴衣’,专为深入险峻山林、采掘珍稀药材所备,耐磨、防刮,亦能稍避毒虫侵扰。”云旎硬着头皮解释,感觉自己的谎言在这位心思深沉的皇子面前,如同纸糊的灯笼,摇摇欲坠。 谢临渊的视线并未移开,反而更加专注地、带着审视意味地落在了她的脸侧。云旎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糟了!刚才洗脸时为了洗掉泥点,把头发都撩起来了,虽然现在放下了一些,但耳后……会不会暴露了?! “你……”谢临渊的眉头几不可查地微微蹙起,目光似乎穿透了她刻意遮掩的发丝,精准地聚焦在她左耳后方那片区域。 完了!要被发现了!云旎大脑一片空白,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该怎么解释?天生的?可这“天”才生出来几天!说是伤?形状也太完美了!她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声! 就在这千钧一发、空气几乎要凝固成冰的时刻—— 一直沉默侍立在谢临渊侧后方的李昭,目光也下意识地随着主子的视线,落在了云旎刻意遮掩的左耳后。当那片粉红色的、桃花形状的胎记,透过几缕湿发,若隐若现却又无比清晰地闯入他眼帘时—— 李昭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一道无形的九天玄雷狠狠劈中! 他的瞳孔在瞬间收缩到针尖大小,脸上的血色如同潮水般瞬间褪尽,只剩下骇人的惨白!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跨越漫长岁月、见到不可能之物的骇然,在他眼中疯狂交织、翻涌!他死死地盯着那片胎记,嘴巴无意识地张开,喉咙里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只发出一个破碎的、不成调的音节: “宋……!” 仅仅一个字,便戛然而止!他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滞了,仿佛看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那剧烈到无法掩饰的失态,瞬间如磁石般吸走了屋内所有人的注意力! 谢临渊被打断了观察,不悦地侧头看向李昭,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凌厉:“李昭?”(心中疑窦更深。) 邓显也惊愕万分地看着失魂落魄、如同见鬼般的同伴,失声道:“李哥?!你怎么了?!”他从未见过李昭如此失态! 云旎也被李昭这如同被雷亟般的剧烈反应惊呆了!他看到了!他绝对看到了胎记!为什么反应会这么大?那个“送”还是“宋”?什么意思?难道这该死的胎记……在这个世界里,代表着某个极其特殊、极其危险的身份?!不是吧? 巨大的问号和冰冷的恐惧瞬间填满了云旎的脑海!玉佩上诡异的时空印记、灰袍人语焉不详的警告、凭空出现的桃花胎记、还有李昭这见了鬼一样的反应……这一切看似散乱的线索,被李昭口中那个破碎的“送”还是“宋”的字猛地串联起来,指向一个她完全未知、却可能将她彻底吞噬的巨大漩涡! 谢临渊的目光在震惊失语、如同石化的李昭和同样一脸惊疑不定、脸色苍白的云旎之间,锐利地来回扫视。最后,那冰冷的、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的视线,再次深沉地、带着浓重探究与惊疑意味,牢牢锁定在云旎左耳后那片被发丝半掩的粉色印记上。他看得极其仔细,眼神中没有了之前的随意审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了某种惊人秘密的锐利光芒! 云旎只觉得这耳后的胎记被他们盯得似乎在隐隐发烫一般,灼烧着那一寸的肌肤,也让她的内心更加的不安。 谢临渊的脑海里闪过一段很久远的记忆,况且从李昭刚才的反应来......他应当也是想起了这段记忆......很多年以前他们见过这样的胎记,在一个不慎摔倒的小姑娘左耳后有着一模一样的胎记,只是那时的谢临渊九岁,李昭八岁,过去了十五年,谢临渊的记忆里也只有那个胎记还是清晰的,那个小姑娘叫什么来着......谢临渊迅速在尘封的记忆里搜寻,突然他双眼一亮,看向站在不远处的云旎。 云旎被谢临渊再次投来的目光下了一跳:这该死的面瘫男,这是什么眼神? 却听见谢临渊轻启薄唇:“你的名字是哪两个字?” “啊?名字?”云旎没想到谢临渊看了自己半天,问出的是这样一个问题,她不明所以,但还是回答道:“云卷云舒的“云”,风光旖旎的“旎”......怎、怎么了?” 木屋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柴火燃烧发出的噼啪声,如同敲打在每个人紧绷心弦上的鼓点。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张力。云旎抱着医药箱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几乎要撞碎肋骨!谢临渊那如同实质般的目光沉沉地压在她身上,带着洞穿一切的冰冷力量。而李昭,依旧僵在原地,脸色惨白,眼神涣散,仿佛灵魂出窍。 云旎的回答不仅没有打消谢临渊的想法,反而加深了他心中的疑虑:“云卷云舒的“云”,风光旖旎的“旎”吗?倒不是同一个字,只是这胎记......到底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谢临渊下意识的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 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仿佛一个世纪。 最终,谢临渊缓缓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像蕴含着万钧之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决断,打破了这诡异的僵局: “李昭,”他不再看云旎,目光转向依旧处于震惊中的李昭,语气沉冷,“收拾行装。”接着,他看向邓显,“给她一件外袍。”最后,他的视线仿佛不经意地扫过云旎,那眼神深邃如寒潭,带着难以言喻的探究和一丝冰冷的命令意味。 “即刻启程,回京!” “是!殿下!”邓显立刻应声,动作麻利地从随身包裹里找出一件深色侍卫外袍(他自己的备用衣物),递给云旎。 云旎的心,随着那句“回京”,彻底沉入了冰冷的谷底!押回京城?!在完全不知道这胎记意味着什么的情况下,被这个心思深沉、明显起了巨大疑心的皇子带回权力中心?!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甚至忘记了去接那件外袍。 李昭似乎被谢临渊的命令惊醒,猛地回过神,但看向云旎的眼神依旧充满了挥之不去的惊骇和复杂,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在谢临渊冰冷的目光下,最终只是沉重地低下头,默默开始收拾。 “云大夫?”邓显见云旎不动,低声提醒。 云旎猛地回神,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默默地、带着一种近乎认命的麻木,接过了那件带着汗味和尘土气息的深色外袍。她动作僵硬地将它套在自己脏污的迷彩服外面。宽大的外袍勉强遮住了她奇特的衣着,也暂时、彻底地掩盖了她耳后那枚如同命运烙印般的桃花胎记。 她知道,这不过是暂时的遮掩。真正的风暴,正随着“回京”这两个字,在遥远而陌生的京城,悄然酝酿。而她,正被这无形的命运之手,一步步推向那未知的漩涡中心。 第6章 官道逢截杀,毒发千钧悬 深色的侍卫外袍宽大而粗糙,裹在云旎身上,勉强遮掩了她奇异的迷彩服,也彻底掩盖了耳后那枚如同诅咒般的桃花胎记。布料摩擦着皮肤,带着尘土和汗渍的气息,让她感到浑身不自在,仿佛套上了一件无形的囚服。木屋内短暂的死寂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压抑、充满未知张力的紧迫感。 李昭动作麻利地收拾着仅有的行装,但他的眼神依旧时不时地瞟向云旎,那目光复杂得如同纠缠的藤蔓,混杂着残留的惊骇、浓重的疑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他显然还未从看到那枚桃花胎记的巨大冲击中完全回神。邓显则沉默地检查着武器,偶尔担忧地看一眼李昭,又警惕地扫视屋外。谢临渊靠在石灶旁,闭目养神,脸色依旧苍白,但周身散发出的冷冽气场却比之前更甚。他不再追问云旎,那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在积蓄着什么。 “出发。”谢临渊睁开眼,简短地下令,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在李昭的搀扶下艰难站起,每一步都显得虚弱却异常坚定。 云旎抱着医药箱,默默地跟在最后。回京……这两个字像沉重的枷锁套在她的心上。京城,那个汇聚着滔天权柄和无数阴谋的漩涡中心,她这个带着诡异箱子、顶着莫名胎记的“异乡人”被卷入其中,等待她的会是什么?谢临渊那洞悉一切又讳莫如深的眼神,李昭那见了鬼似的反应,都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和不安。她下意识地又隔着外袍按了按袖中的玉佩,那冰冷的触感也无法驱散心头的寒意。 一行人离开了废弃的木屋,再次踏入晨光中的密林。气氛比来时更加凝重,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猜疑和紧迫。李昭在前开路,警惕性提到了最高,邓显搀扶着谢临渊走在中间,云旎抱着箱子紧随其后。没有人说话,只有脚步声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和林间的鸟鸣。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脚下的腐叶逐渐被踩实的泥土取代,树木也变得稀疏。前方,一条相对宽阔、夯土压实的官道出现在视野中。踏上这条官道,意味着离人烟更近,离危险……也可能更近。 “上了官道,再有小半日就能到最近的驿站,可以换马歇脚。”李昭低声向谢临渊禀报,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谢临渊微微颔首,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官道两侧依旧茂密的树林。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踏上相对安全的官道,紧绷的神经稍有一丝松懈的刹那—— “咻!咻!咻——!” 尖锐刺耳的破空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林间的宁静!数道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弩箭,如同毒蛇出洞,带着致命的啸音,从官道两侧的密林中激射而出!目标精准无比——直指被邓显搀扶着的谢临渊和旁边的李昭! “有埋伏!保护殿下!”李昭反应快如闪电,怒吼声炸响的同时,腰间长剑已然化作一片森冷的光幕,“铛!铛!”几声脆响,格飞了射向自己的致命箭矢!邓显也瞬间爆发出惊人的速度,猛地将谢临渊扑倒在地,同时反手挥刀,“铛!”的一声,险险格开一支擦着他头皮飞过的毒箭! 但箭矢太过密集,角度刁钻狠辣!一支弩箭擦着邓显奋力挥刀的手臂飞过,锋利的箭镞带起一溜刺目的血花!另一支则带着死亡的幽蓝,直射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瞬间僵在原地的云旎! 死亡的阴影瞬间降临!云旎瞳孔骤缩,大脑一片空白!太快了!根本来不及躲闪!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灰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侧前方的树影中闪现!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正是去而复返的影鸦! “叮!”一声清脆到极点的撞击声! 那支射向云旎的淬毒弩箭,被一枚菱形的飞镖精准无比地凌空击飞!飞镖去势不减,深深钉入云旎身旁的树干,尾翼兀自震颤! 影鸦挡在云旎身前,宽大的灰袍无风自动。他没有看惊魂未定的云旎,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射向弩箭射来的密林深处,低沉沙哑的声音带着刺骨的杀意: “黑狼,几年不见,还是只会玩这些下三滥的把戏吗?” 话音未落,密林中传来一声嘶哑难听的怪笑。十几个黑衣人如同从阴影中渗出的墨汁,缓缓走了出来。为首一人身材魁梧,脸上带着半张狰狞的狼首面具,露出的下巴布满扭曲的伤疤,眼神凶戾如同嗜血的野兽。他手中提着一把造型奇特、闪烁着金属冷光的连弩,弩箭的箭槽还冒着淡淡的青烟。正是“夜枭”的头目——黑狼! “哼!我当是谁三番五次坏老子好事,原来是你这个阴魂不散的‘影鸦’!”黑狼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充满了怨毒和忌惮,“怎么?这次又要护着谁?那个快咽气的九皇子?还是……”他贪婪而残忍的目光越过影鸦,如同毒蛇般缠绕在云旎身上,尤其是在她包裹着外袍的耳后位置停留了一瞬,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嘿嘿嘿……还是这个带着‘桃花印’的小娘子?有人可是出了天价,要她……永远闭嘴,回不去京城!”最后几个字,充满了**裸的杀机! “拿下那个女的!死活不论!”黑狼厉声下令!数名杀手立刻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鬣狗,分出两人,身形如电,直扑被影鸦护在身后的云旎!显然,这个“带着桃花印”的女子,成为了他们新的、优先级极高的目标! 听到黑狼口中的话,云旎在心中哀嚎:我就知道这胎记不是什么buff加持!我怎么这么倒霉啊?谁都想杀了我!我特喵的是穿越成了一条鱼吗?谁都可以宰割! “云大夫!”李昭目眦欲裂,想回身救援,却被另外几名杀手死死缠住!邓显也被黑狼亲自带人围攻,自顾不暇! 云旎回过神,看着两个凶神恶煞扑来的杀手,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她手无寸铁,唯一的“武器”就是怀里的医药箱! 就在这生死一线之际,影鸦冷哼一声,身形如鬼魅般迎向扑来的杀手,双手翻飞,瞬间便与对方战作一团,将其死死拦住! 然而,更大的危机爆发了! “殿下!殿下您怎么了?!”邓显惊恐到变调的吼声如同惊雷炸响,瞬间压过了所有的打斗声! 云旎下意识地扭头看去—— 只见被邓显护在身后地上的谢临渊,身体突然剧烈地、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他原本苍白的脸色瞬间蒙上了一层可怕的青灰色,嘴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乌紫发黑!他猛地睁开眼,瞳孔涣散放大,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艰难喘息,一口带着浓重腥甜气息的粘稠黑血从他嘴角狂涌而出!他双手死死抓住自己胸口的衣襟,仿佛心脏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撕裂,痛苦得整个身体都蜷缩成了虾米! 毒发了!而且是极其猛烈的急性发作! 那支擦伤邓显手臂的淬毒弩箭,毒性竟然如此恐怖,通过飞溅的毒血,迅速侵入了本就重伤虚弱,有伤口、抵抗力低下的谢临渊体内!影鸦之前的内力压制,在如此猛烈的毒素面前,形同虚设! “殿下!”李昭心神剧震,目眦欲裂!他这一分神,一道淬毒的飞爪瞬间突破防御,狠狠抓在他的肩头,顿时血肉模糊! “李哥!”邓显也彻底慌了神,一边要拼命抵挡黑狼等人的猛攻,一边还要试图按住地上痛苦抽搐、濒临死亡的谢临渊,瞬间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影鸦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牵制了心神,动作微微一滞。黑狼抓住机会,狂笑着指挥手下发动更猛烈的攻击:“哈哈哈!天助我也!先宰了谢临渊!快!” 场面瞬间急转直下,危如累卵!谢临渊命悬一线,李昭重伤,邓显独木难支,影鸦被数名高手缠住一时难以脱身!而云旎,暂时被影鸦护住,却也陷入了绝境! “快让我过去救他!”云旎看着谢临渊那迅速恶化的、典型的严重混合毒素中毒并发呼吸循环衰竭的濒死状态,作为医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她冲着混乱的战场嘶声力竭地大喊!她认得那种症状!再不急救,几分钟内必死无疑! 抓住她一丝空隙的黑狼听到了她的喊声,眼中凶光爆射,厉喝道:“杀了她!不能让她救谢临渊!” 围攻云旎的一名杀手眼神一厉,淬毒的短刀带着死亡的寒光,毫不犹豫地抹向她的脖颈! “不——!”云旎绝望地闭上了眼。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传来,反而是耳边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钳制她的力量瞬间消失! 云旎猛地睁眼,只见那杀手的脖子上,赫然钉着一枚熟悉的菱形飞镖!鲜血狂喷!影鸦在千钧一发之际再次救了她! “去救人!”影鸦低沉急促、带着不容置疑命令的声音穿透混乱的战场,清晰地传入云旎耳中。他正被黑狼和另外两名高手死死缠住,无法脱身,但那双隐藏在帽檐阴影下的眼睛,仿佛穿透了空间,带着一种冰冷的紧迫感盯住了她! 没有时间犹豫了!云旎的心脏狂跳,肾上腺素飙升!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谢临渊身边! “让我看看!”她慌忙的靠近、试图按住谢临渊抽搐身体的邓显。 眼前的景象触目惊心!谢临渊面色青灰发绀,瞳孔散大,呼吸微弱急促如同濒死的鱼,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胸腔痛苦的痉挛,乌紫的嘴角不断溢出黑血,四肢冰冷!典型的严重神经毒素加血循毒素混合中毒,并发呼吸循环衰竭! “是混合蛇毒!神经毒加血循毒!”云旎瞬间做出了最专业的判断,心沉到了谷底。这种剧毒在古代几乎无解!但她还有一线生机——医药箱里有抗蛇毒血清!虽然不知道对古代这种混合毒是否完全对症,但这是唯一的希望! “我的箱子!快!把箱子给我!”云旎冲着最近的邓显嘶吼,声音因为急切而尖锐。 邓显愣了一下,但看到云旎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属于医者救死扶伤的急切光芒,他下意识地选择了信任和服从,立刻将滚落在一旁的医药箱捡起来塞给云旎。 云旎颤抖着手打开箱子,顾不上看里面药品是否再生齐全,直接翻找出她急需的物品:一支一次性注射器,一小瓶标注着“抗蝮蛇毒血清”(这是她演练时配备的,对多种蛇毒有交叉中和作用),酒精棉,止血带! 她动作快如闪电!撕开谢临渊手臂伤口附近(之前处理箭伤的位置)的衣物,用酒精棉快速消毒皮肤,绑上止血带减缓血液回流!然后,她拔掉血清瓶的橡胶塞,用注射器抽取淡黄色的血清!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与死神赛跑的决绝! “按住他!别让他乱动!”云旎对邓显和李昭(捂着流血的肩膀踉跄靠近)吼道。谢临渊还在无意识地剧烈抽搐。 邓显和李昭立刻用尽全力按住谢临渊的身体。 云旎屏住呼吸,看准肘部静脉位置,针头稳稳地刺入皮肤!她小心翼翼地推动注射器活塞,将宝贵的抗蛇毒血清缓缓推入谢临渊的静脉! 时间仿佛凝固了。周围的喊杀声、兵刃撞击声似乎都变得遥远。云旎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下这微小的注射动作上,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这是与死神的赛跑!血清能起效吗?剂量够吗?会不会有过敏反应? 就在血清即将注射完毕的瞬间—— “贱人!你敢!”黑狼的怒吼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他拼着硬挨了影鸦一掌,口喷鲜血,却状若疯虎般挣脱纠缠,手中连弩猛地调转方向,一支凝聚了他所有怨毒和杀意的、闪烁着幽蓝寒光的淬毒弩箭,撕裂空气,带着刺耳欲聋的尖啸,直射向正全神贯注注射、毫无防备的云旎的后心! 这一箭,快!狠!毒!角度刁钻到极致!时机精准到毫巅!正是云旎无法分心、也无法闪避的绝对致命时刻! “云大夫小心!”李昭邓显目眦欲裂,嘶声大吼,但他们又因与杀手缠斗,离得稍远,根本来不及救援! 影鸦也被另外两名高手死死缠住,也是救援不及! 云旎听到了那恐怖的破空声,感受到了背后那冰冷刺骨的死亡气息!她浑身汗毛倒竖!但手中的注射动作已经到了最后关头!不能停!停了,谢临渊必死无疑!可她自己…… 电光火石间,医生的职责和救人的本能,还有外公的话,压倒了云旎求生的**!那句“旎旎,医者最纯质的就是有一颗救死扶伤的心,任何时候都要以救人为首!”督促着她没有躲闪!甚至没有回头!只是猛地将身体向谢临渊的方向压低了半分,用尽全身的力气和意志,将注射器里最后一点血清,彻底、干净地推入了谢临渊的血管! 噗嗤! 利器穿透皮肉、撕裂布帛的闷响,清晰地传入云旎的耳中! 一股难以形容的剧痛瞬间从右肩胛骨下方炸开!冰冷的弩箭穿透了侍卫外袍和她里面的迷彩服,狠狠钉入了她的皮肉!强大的冲击力让她身体猛地向前一扑,重重地砸在了刚刚完成注射的谢临渊身上! “呃啊——!”云旎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闷哼,眼前瞬间被无边的黑暗和剧痛的漩涡吞没! 注射器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 最后的意识残片中,她似乎感觉到身下的谢临渊,那双涣散的瞳孔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耳边,是李昭邓显悲愤欲绝的怒吼,是影鸦冰冷刺骨的厉啸,是黑狼疯狂得意的狞笑…… 世界,彻底陷入了黑暗。 第7章 幽谷暂栖身,渊王施援手 冰冷的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包裹着云旎的意识。右肩胛骨下方传来的剧痛,像是一柄烧红的钝刀在反复搅动、切割,每一次心跳都牵扯出撕心裂肺的抽痛。更可怕的是,一股阴寒刺骨的麻痹感正沿着伤口向四肢百骸疯狂蔓延,如同无数冰冷的毒虫在血管里啃噬、爬行,吞噬着她的力气和意志。她能模糊地感觉到自己被移动着,颠簸着,耳边是混乱而遥远的呼喊、兵刃的激烈碰撞,还有影鸦那低沉冰冷的厉啸,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被水浸透的毛玻璃。 “……毒箭……” “……云大夫!” “……杀光他们!” “……走!” 破碎的声音片段钻入她混沌的意识。是李昭邓显悲愤的嘶吼?是影鸦那如同金铁摩擦般的杀伐之音?还是黑狼疯狂又痛苦的咆哮? 她努力想睁开眼,眼皮却沉重得像压了千钧巨石。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只有那锥心的痛和冰冷的麻痹感无比清晰。唯一能确认的是,自己没有被抛弃……有人正背着她?奔跑带来的剧烈颠簸加剧了伤口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破碎而微弱的呻吟。 “云大夫?云大夫你醒了?坚持住!”一个焦急的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响起,带着喘息,是邓显。 “她……中毒了……那箭……”李昭的声音传来,带着喘息和压抑的痛苦,显然他自己也伤得不轻。 “闭嘴!赶路!”一个更加冰冷、毫无起伏的声音粗暴地打断了他,是影鸦!他的声音听起来依旧稳定,却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剧烈的颠簸再次袭来,云旎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震得移位,肩后的伤口更是痛得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几乎再次彻底陷入昏迷。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边缘,她似乎感觉到一只冰冷而稳定的大手,隔着粗糙的侍卫外袍,精准地按在了她中箭的伤口周围。一股奇异的、带着寒意的力道透入皮肉,那疯狂蔓延的麻痹感竟然被强行遏制住了一瞬! 是影鸦!他在用内力压制她体内的毒素?! 但这只是杯水车薪。毒素并未被清除,只是暂时被那股冰冷的内力封堵在伤口附近,延缓了扩散的速度。云旎的体温在迅速下降,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意识在剧痛、寒冷和眩晕的漩涡中沉沉浮浮。 不知过了多久,那令人窒息的颠簸终于停止了。她被小心翼翼地放了下来,躺在一片相对柔软干燥、带着青草气息的草甸上。身下是冰凉的泥土触感,周围似乎没有木屋那么浓重的霉味,空气清新了许多。 “就这里,暂时安全。”影鸦的声音简短而疲惫,似乎也消耗不小。 “殿下!殿下怎么样了?”李昭急切的声音响起,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暂时死不了。”影鸦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云旎努力集中涣散的精神。殿下……谢临渊?他怎么样了?她记得……血清注射完成了……他……活下来了吗? 她用尽全身力气,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如同对焦般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一小片隐蔽的林间空地,头顶是浓密交错的树冠,阳光被切割成细碎的光斑洒落。李昭靠在不远处一棵树上,脸色苍白,肩头裹着渗血的布条,眼神疲惫却依旧警惕。邓显正半跪在另一边,焦急地看着躺在地上的谢临渊。 而谢临渊…… 云旎的心脏猛地揪紧! 谢临渊躺在地上,脸色依旧苍白,但之前那可怕的青灰和乌紫已经褪去了大半!嘴唇虽然还是缺乏血色,却不再是骇人的乌紫。他的呼吸虽然微弱,但已经平稳下来,不再有那种破风箱般的艰难喘息!最关键的,他胸口那剧烈的、濒死般的抽搐已经停止了!此刻,他紧闭着双眼,似乎陷入了深度的昏睡,但生命体征明显平稳! 抗蛇毒血清……起效了!他真的活下来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欣慰和属于医者的成就感,奇迹般地压过了云旎自身的剧痛和冰冷,让她干裂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几乎想扯出一个笑容。她赌对了!她的选择没有白费!一个生命,被她从死神手里抢了回来! 然而,她自己的情况却糟糕到了极点。右肩后那截被影鸦削断了箭羽的箭杆(为了便于移动)狰狞地露在外面,伤口周围的皮肉已经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黑紫色,肿胀发硬,散发着淡淡的腥甜**气味。毒素虽然被影鸦的内力压制着,但仍在缓慢而顽强地侵蚀着她的身体。意识又开始模糊,眼皮沉重得快要合上。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有人靠近了自己。一个高大的灰色身影在她身边蹲下,挡住了些许光线。是影鸦。 他依旧戴着那压低的帽檐,看不清面容。他伸出那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冰冷的手——没有触碰她可怕的伤口,而是——径直探向她依旧被她无意识护在身前的医药箱! 云旎心中警铃大作!他想干什么?!抢走箱子?!她下意识地想抱紧,但身体虚弱得连手指都难以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手轻易地打开了医药箱的锁扣! 箱盖被掀开。 影鸦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落在箱子内部。里面,一片狼藉:用过的、沾着谢临渊血迹的注射器,空了的血清小瓶,散乱的酒精棉球,染血的纱布……然而,在这些消耗品的旁边,几卷崭新的绷带、几包未开封的消毒棉签、甚至……一支全新的、一模一样的注射器,正悄然无声地躺在那里!仿佛凭空出现一般! 影鸦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他那隐藏在帽檐阴影下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如同实质般紧紧锁定在那些“再生”出来的物品上!尤其是那支崭新的注射器,与他刚刚亲眼目睹云旎用过的那支几乎毫无二致!一股难以言喻的探究和更深沉的冰冷,仿佛从他身上弥漫开来。 他缓缓伸出手指,似乎想去触碰那支新注射器。 “别……碰……”云旎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微弱的字眼,眼神充满了抗拒和警告。这是她唯一的依仗和秘密,绝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影鸦的手指停在了半空中。他没有强行去拿,但也没有收回手。他的视线在那些再生物品和云旎苍白却倔强的脸上来回扫视,帽檐下的阴影似乎微微晃动,仿佛在进行着无声而激烈的权衡。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充满张力的对峙。 就在这无声交锋的紧张时刻—— 一个虚弱却清晰、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她……如何?” 是谢临渊!他竟然醒了! 云旎和影鸦同时转头看去。 只见谢临渊在邓显的搀扶下,艰难地半坐起身。他的脸色依旧很差,嘴唇干裂,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已经恢复了清明,虽然带着重伤后的极度疲惫和虚弱,却锐利依旧。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精准地落在了躺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肩头插着半截箭杆、气息微弱的云旎身上。 他的眼神极其复杂。震惊、审视、疑虑……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深沉的震动。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濒死时的无边黑暗和窒息般的痛苦。也清晰地记得,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最后一刻,是眼前这个来历不明、满身谜团的女子,用一种他闻所未闻的方式(注射血清),将某种奇异的液体注入他的体内!更记得,她为了完成那救命的“法术”,用身体替他挡下了致命的一箭,重重压在他身上的触感,以及那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闷哼…… 是她在生死关头救了他!两次!第一次在山洞是救命,这一次,更是将他从阎王殿里硬生生拽了回来!而她付出的代价,就是此刻躺在地上,命悬一线! “她中了毒箭。”影鸦收回探查医药箱的手,站起身,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冰冷平淡,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停顿和探究从未发生,“我暂时封住了她的经脉,减缓了毒素蔓延。但撑不了多久。箭必须尽快取出,毒必须解。”他言简意赅地陈述着冷酷的事实。 谢临渊的目光从云旎身上移开,看向影鸦,眼神锐利如刀:“你是谁?为何屡次相助?”这个问题在他心中萦绕已久。 影鸦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侧身,似乎随时准备融入阴影。“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能死在这里。”他的目光再次扫过云旎,尤其是她耳后被冷汗浸湿、紧贴在皮肤上的发丝下若隐若现的轮廓(被外袍领子遮掩了大半),语气带着一种奇特的、耐人寻味的深意,“她活着,对你,或许……更有价值。看好她……和她的箱子。”说完,他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融入了林间的阴影之中,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快得让李昭邓显根本来不及反应。 “前辈!”李昭想喊,却牵动了肩头的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空地上再次陷入了沉默。只剩下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以及云旎痛苦而微弱的喘息。 谢临渊的目光重新落回云旎身上,变得更加深沉难测。他示意邓显扶着他,艰难地挪到云旎身边,缓缓地、带着重伤者的沉重,蹲了下来。他仔细地看着她苍白痛苦的脸,看着她肩后那截狰狞的箭杆和周围发黑肿胀的皮肉,看着她即便昏迷也下意识护在怀里的、那个刚刚展现出诡异能力的箱子。 他伸出手,似乎想探探她的鼻息,但手指在半空中停住了。最终,他缓缓握紧了拳头,收回手。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从未有过的复杂情绪。怀疑、审视依旧存在,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决断和一种……基于事实而产生的、难以忽视的责任感。 他沉默了片刻,低沉而清晰地吐出命令,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在寂静的空地上回荡: “李昭,处理你自己的伤口。” 他目光扫过李昭肩头渗血的布条。 “邓显,立刻生火,烧热水,准备最干净的布!” 他指向刚刚熄灭不久的火堆残骸。 最后,他的目光如同冰锥,落在云旎肩后那截染血的箭杆上,声音冷冽如寒冰: “本王亲自为她拔箭!” 第8章 拔箭清毒创,迷音指生路 晨光艰难地穿透林间浓密的枝叶,在废弃木屋旁的这片隐秘空地上投下斑驳破碎的光影。 昨夜的杀戮气息仿佛还凝结在潮湿的空气中,混杂着草木的清香和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谢临渊那句“本王亲自为她拔箭!”,如同淬了寒冰的惊雷,骤然劈开了这片凝滞的死寂,带着不容置喙的皇权威严和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沉重责任感,狠狠砸在李昭和邓显的心头。 李昭和邓显同时色变,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 “殿下!万万不可!”李昭不顾肩头撕裂般的剧痛,挣扎着单膝跪地,动作牵扯伤口,暗红的血渍迅速在草草包扎的布条上洇开,他急声劝阻,额头渗出冷汗,“男女授受不亲,此乃人伦大防!云大夫伤在肩背要害,若要拔箭清创,恐需……恐需袒露肌肤!这……这不仅有损殿下天家清誉,更于云姑娘名节有碍!此事若传扬出去,殿下与云姑娘皆……再说……殿下您重伤未愈,身体为重!不如……让属下来!” 他言辞恳切,字字句句皆是对礼法的敬畏与对主君周全的忧虑。 “清誉?名节?”谢临渊的声音陡然拔高,冰冷得如同数九寒冬的北风,带着一种洞穿世情的残酷清醒,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扫过二人,最终定格在云旎惨白的脸上,“这些虚妄之物,比之活生生的人命还重?尔等皆知,本王行事,从不亏欠于人!她的命,是为本王而舍!此恩此义,重于泰山,岂能不偿?!” 他语气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蕴含着不容抗拒的意志,“李昭,速去处理伤口,警戒四方,不得有失!邓显,即刻生火烧水,备最洁净之布!然后,”他目光如电,刺向两人,“背过身去!严守入口!非本王亲令,不得回头!” 李昭与邓显被那迫人的皇权威严和“此恩此义,重于泰山”几个字所蕴含的千钧分量彻底慑服,深知此刻任何言语皆为徒劳,只能将满腹的焦虑与礼法之虑死死压下。 李昭脸色凝重,默默退至空地边缘,背脊挺得笔直如松,面向幽深的密林,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每一处可能藏匿危险的阴影,肩头传来的阵阵剧痛让他紧抿的唇线透出坚毅。 邓显则如同绷紧的弓弦,迅速行动起来,拨弄篝火,添柴引焰,橘红色的火舌重新舔舐着架上的小铜壶,水汽氤氲升腾;他又毫不犹豫地撕扯下自己内衬中最洁净、最柔软的里衣布料,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利落。 空地中心,瞬间只剩下谢临渊与昏迷不醒的云旎。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篝火的噼啪声,铜壶中水将沸未沸的微响,以及远处林间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更衬得此间死寂。 谢临渊深深吸了一口混杂着草木灰烬、泥土腥气和淡淡血腥味的空气,强行压下重伤带来的阵阵眩晕与四肢百骸传来的虚弱无力感。 他缓缓屈膝,半跪在云旎身侧,这个简单的动作仿佛耗尽了他大半力气。他凝重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规,落在那截突出于深色侍卫外袍、被暗红血渍浸染得发黑的箭杆之上。箭杆周围,皮肉已肿胀成骇人的深紫色,高高隆起,触手滚烫,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腥甜与**的死亡气息。影鸦留下的那股压制毒素的冰冷内力,如同阳光下的薄冰,正在迅速消融溃散。 拔箭!刻不容缓!生死一线! 他先取过邓显备好的、在热水中反复烫煮又拧得半干的布条,如同擦拭最珍爱的宝剑般,一丝不苟地仔细净手,洗去掌心的尘土与凝固的暗红。 然后,动作极其轻柔小心地解开云旎身上那件宽大的、沾满泥污的外袍。露出底下那身同样脏污、却材质奇特从未见过的墨绿色“劲装”(迷彩服)后,他避开那狰狞的伤口,只谨慎地解开右肩与后背连接处那些奇特的搭扣(魔术贴/按扣),仅仅暴露出伤口周围必要的区域。 随即,他迅速取过另一块被热水浸透又拧至微潮的洁净布巾,如同展开一面守护的旗帜,仔细而严密地覆盖在云旎裸露的肩颈线条与锁骨上方所有非治疗区域——这是他对一个女子,在如此绝境下,所能给予的最大限度的尊严维护,也是礼法森严世界中的最后一道遮羞屏障。 做完这一切,他才真正直面那处象征着死神獠牙的创口。箭杆深深楔入,如同恶毒的诅咒。 谢临渊拿起最后一块洁净布条,蘸了些许微温的清水,正要清理伤口边缘那紫黑肿胀的皮肤—— “呃……”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被碾碎的蝶翼发出的呻吟,从云旎毫无血色的唇间艰难地挤出。 谢临渊的动作猛地一僵!只见云旎那浓密如蝶翼的眼睫剧烈地颤抖着,秀气的眉头痛苦地紧锁成川字,干裂起皮的嘴唇无意识地微微翕动,仿佛在无边剧痛的汪洋中徒劳地挣扎沉浮。 “你……感觉如何?”谢临渊不由得俯身靠近,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关切,这在他冷硬的语调中显得格外突兀。 那微弱的气息仿佛一缕穿透浓雾的微光。云旎极其艰难地掀开一丝眼缝,涣散的瞳孔如同蒙尘的琉璃,毫无焦距地游移。蚀骨的疼痛与毒素带来的冰冷麻痹感疯狂撕扯着她的神智,映入模糊视线的是一张轮廓分明、俊美非凡却苍白如纸的脸。 巨大的痛楚中,一丝荒诞的恍惚攫住了她,嘴角竟艰难地扯出一个飘忽的、近乎虚幻的笑意,气若游丝地呢喃:“是、是你啊……苦果亦是果……呵……不对啊……你怎么……从电视里……跑出来了?片场……穿帮了么……” “你说什么?”谢临渊断断续续捕捉到她意义不明的呓语,每一个字都如同天外之音,不由得剑眉微蹙,又凑近了些许。 这距离的拉近,如同冰水浇头,让云旎混沌迟滞的思维猛地一个激灵:靠!这、这不是电视剧!是那个面瘫脸九皇子,谢临渊!对了……该死的穿越!迷雾森林的追杀,诡异再生的药箱,肩头这要命的毒箭……残酷的现实碎片瞬间刺穿迷雾,将她狠狠拽回! 求生的本能如同火山般喷发,压倒了一切! “箭……必须拔……”她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被碾碎的喉咙深处、紧咬的齿缝之间硬生生挤榨出来的,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先……麻药……我的箱子……里……透明小瓶……带针的管子……” 麻药!谢临渊瞬间明悟!如同昨夜山洞之中,她救自己性命时所施展的奇异手段!他毫不犹豫地探身,打开紧挨着云旎身侧的那个神秘医药箱。 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快速扫过箱内狼藉:染着暗红血渍的纱布、使用过的棉球、奇特的空玻璃小瓶……然而,在角落的阴影里,一个崭新澄澈、盛装着透明液体的小玻璃瓶(麻醉剂),和一支崭新锃亮、闪烁着冰冷寒光的带针管子(注射器),如同黑暗中的星辰,赫然跃入眼帘!(他心中只当是这奇箱之中本就备有的存货,此刻生死关头,无暇深究为何恰好“周全齐备”) “哪一个?”他迅速而稳定地拿起注射器与那透明小瓶,递到云旎唇边,沉声追问,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云旎涣散的目光艰难地凝聚,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不定。她吃力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未受伤的左手,指尖如同枯萎的藤蔓,虚弱而精准地指向那个装着透明液体的小瓶:“……这……个……抽……半管……小心……” 谢临渊没有丝毫迟疑。拇指用力,稳稳拔掉小瓶口的橡胶塞,脑海中清晰回放着她昨夜的动作,将针头精准地刺入瓶内。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拉动注射器尾部那光滑的活塞。透明的药液被缓缓吸入透明的管壁之中,他全神贯注,凭借目测和云旎虚弱的指示,精确地估量抽取了半管的剂量。 “刺……何处?”他深邃的目光落回那处肿胀发黑、如同毒瘤般的伤口,眉头锁得更紧,沉声问道。 “伤口……周围……皮肉……之下……”云旎的声音细若游丝,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风吹散,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她的力气。 谢临渊心领神会。他再次用干净布巾蘸取微温的清水(权作简陋消毒),极其仔细地擦拭伤口周围那紫黑肿胀的皮肤。然后,目光如炬,看准位置,手腕沉稳如磐石,将冰冷的针头精准刺入伤口边缘那坏死发黑的皮肉之下!指节发力,缓缓推动活塞,看着那冰凉的麻醉剂无声注入! “嗯……”云旎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电流击中,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额角瞬间沁出更多细密冰凉的冷汗,汇聚成珠,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但很快,麻药那强大的效力开始显现,如同温柔的潮水抚平礁石的棱角,她紧锁成疙瘩的眉头似乎被无形的手稍稍抚平了一丝,因剧痛而绷紧如弓弦的身体也一点点松弛下来。 “等……十分……一刻……”云旎用尽最后残存的一丝清明,如同风中残烛般发出最后的警示,随即彻底阖上了沉重的眼帘,陷入深不见底的半昏迷深渊,仅存一缕微弱如游丝般的对外感知。 谢临渊如同化作了林间一尊沉默的石雕,屏息凝神,半跪守候在云旎身侧,心中如同最精准的沙漏,默数着那漫长煎熬的每一息(约莫现代的5-10分钟)。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空地边缘李昭邓显那紧绷如拉满弓弦的背脊所散发的紧张气息,也能敏锐地捕捉到密林深处随风传来的、若有似无的、潜藏着杀机的不安骚动。每一息的流逝都变得无比漫长,沉重得如同背负山岳,唯有篝火燃烧木柴发出的稳定噼啪声,是这片死寂中唯一的背景音律。 终于,时间到了。他拿起一块边缘最柔软的干净布条,如同触碰最脆弱的琉璃,极其轻柔地拂过云旎伤口边缘的皮肤。那肌肤冰凉,毫无痛觉反应。 时机已至!不容迟疑! 谢临渊眼神骤然变得凌厉如电,锋芒毕露!左手如同铁钳,用厚厚的干净布条死死按住伤口下方尚算完好的皮肉,将其牢牢固定!右手则化作最精密的鹰爪,带着千钧之力,精准而稳定地握住了那截冰冷、粘腻、象征着死亡的箭杆! 他深深吸入一口带着草木灰烬的空气,调动起全身每一丝残存的力量,汇聚于右臂腕间!快!如雷霆电闪!狠!如力劈华山!准!如穿杨之箭!同时手腕配合着一种极其精妙的旋转力道(以应对倒钩在血肉中的撕裂)——只听“噗嗤”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牙关发酸的闷响! 那带着狰狞倒钩的箭簇连同箭杆,被他硬生生从温热的血肉之中拔了出来! 一股粘稠、发黑、散发着浓烈腥臭的污血,如同被压抑许久的毒泉,混杂着细碎的、令人作呕的坏死组织,从豁开的创口处狂喷而出! “呃啊——!!!” 即便有强力麻药作为缓冲,这剜心剔骨、撕裂灵魂般的剧痛,依旧让深陷昏迷的云旎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她的身体如同被扔进滚油中的活虾,猛地痛苦到极致地反弓而起,随即又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般重重摔落在地,彻底失去了所有意识,只剩下残破的身体还在神经性地、无意识地剧烈痉挛抽搐。 谢临渊对溅射到脸上、颈间的温热污血恍若未觉。他立刻将大量早已准备好的、厚厚一叠洁净布条,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按压在那如同小嘴般汩汩冒血的恐怖创口上!强大的物理压力下,污黑腥臭的毒血不断被挤压出来,他不停地更换被污血浸透的布条,动作迅捷如风却又沉稳如山,擦拭、挤压、再擦拭……周而复始,直到那涌出的血色由令人心悸的污黑,艰难地转变为刺目的鲜红,他才从胸腔深处勉强挤出一口浊气,紧绷的神经稍松。 然而,那创口深可见骨,边缘皮肉狰狞地翻卷着,呈现出一种深入肌理的不祥黑紫色,如同死神的烙印,显然还有余毒盘踞未清! “毒……清……血清……” 如同神迹降临,云旎那微弱如风中残烛的声音,竟再次顽强地响起!她在剧痛与昏迷的万丈深渊边缘,凭借着医者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本能和超越常人的钢铁意志,又一次挣扎着寻回了一丝残破的神智!她双眼紧闭,仅凭本能,那只未受伤的左手手指极其微弱地动了动,方向坚定地指向那静静躺在一旁的医药箱,“……黄……黄色……小瓶……针……” 谢临渊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浪费一瞬去思考这指示的真伪。他如同最忠诚的执行者,再次果断地打开那神秘的箱子。 果然,在之前的位置,一个崭新未启封、装着淡黄色澄澈液体的小玻璃瓶(抗蛇毒血清)和另一支崭新锃亮的注射器,如同早已备好的救赎,静静地躺在那里。他动作流畅地拿起,拇指发力弹开瓶塞,将针头精准刺入瓶内,稳稳地抽动活塞,直至淡黄色的、象征着生命的血清充满整个管腔。 “刺……手臂……青筋……” 云旎的指示断断续续,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异常清晰,如同暗夜中的灯塔。 谢临渊这次没有丝毫停顿。他快速而轻柔地解开云旎左臂的衣袖,露出一截细腻却苍白得毫无生气的肌肤。用碘伏棉签(再生出的)仔细擦拭过肘部内侧后,他脑海中清晰回放着她为自己施救时的画面,目光如炬,看准一根微微凸起、颜色深青的静脉,屏住呼吸,将针头稳稳刺入!小心翼翼地推动活塞,看着那淡黄色、承载着希望的液体,缓缓注入她冰凉的血管! 随着血清的涓涓流入,云旎那因剧痛而痉挛扭曲的身体,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温柔地抚平,微弱得几乎断绝的气息也变得稍微绵长平稳了一些,尽管依旧脆弱如游丝。 做完这一切,谢临渊已是汗流浃背,重衫尽湿,紧紧贴在精壮却此刻显得异常单薄的身体上。 他的脸色苍白得如同上好的宣纸,几乎与地上昏迷的云旎毫无二致,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拉扯感。他强撑着油尽灯枯般的身体,透支着最后的意志力,再次用碘伏棉签蘸取药水,如同最虔诚的信徒清洁圣物,一遍遍、极其耐心地清洗着云旎肩后那血肉模糊、深可见骨的狰狞创口。 然后,他珍而重之地洒上云南白药粉(他清晰地记得,这是昨夜她救自己时所用的神奇金疮药)。最后,他拿起那卷崭新洁白的绷带(再生的),动作虽因虚弱和生疏而略显笨拙,却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认真与专注,一层层、一圈圈地为她仔细包扎妥当,确保覆盖得严丝合缝,不留一丝隐患。 接着,他的手指在医药箱内那些奇特的物品中摸索,最终翻找出两粒白色的、小巧的药片(可能是抗生素或退烧药)。看着昏迷不醒、牙关紧闭、根本无法吞咽的云旎,他英挺的眉宇间拧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 “……水……化开……喂……” 云旎仿佛与他心意相通,再次发出微弱到几乎消散的指示。 谢临渊立刻沉声示意守在一旁、同样心焦如焚的邓显递来温水。他将那两粒小小的白色药片小心翼翼地放入小铜壶盖中,加入少许温热的清水,取过一根被篝火燎过、确保洁净的细树枝,极其耐心地、一点一点地将药片捣碎、研磨,直至完全溶解在微浊的水中。然后,他俯下身,一手极其轻柔地托起云旎的后颈,让她的头部微微仰起,另一手则用壶盖的边缘,如同哺喂雏鸟般,极其小心地、一滴一滴地将苦涩的药水喂入她干裂的唇间。他的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全神贯注,每一次倾倒都屏住呼吸,确保她没有丝毫呛咳,仿佛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 当最后一滴苦涩的药水终于喂入云旎口中,谢临渊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松弛,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骨骼,再也支撑不住这重伤疲惫的身躯。他背靠着身后粗糙冰冷、布满苔藓的树干,如同断线的木偶般缓缓滑坐在地,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胸腹间的伤痛,豆大的冷汗沿着他冷峻的下颌线不断滚落,砸在身下的泥土里。邓显见状,连忙上前,将剩下的那件干净外袍仔细地、严严实实地盖在云旎身上,从头到脚,不留一丝缝隙。 “殿下……” 邓显看着自家殿下那虚脱到了极致、仿佛随时会倒下的模样,又看看地上昏迷不醒、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的云旎,这位铁打的汉子声音里也不由得带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哽咽和沉重。 谢临渊喘息稍定,缓缓睁开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复杂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云旎被宽大外袍严密覆盖、只露出一角苍白脆弱侧脸的身影上。 那眼神之中,翻涌着惊涛骇浪:是震撼于她那套奇诡莫测却又真实有效的救命医术;是疑虑于她身上层层叠叠、如同迷雾笼罩的重重谜团(奇装、奇箱、奇术,还有那枚……桃花印);是沉重于这份沉甸甸的、几乎无法估量其分量的救命恩情,如同无形的枷锁;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动容——他从未想过,一个女子,在濒临死亡、意识沉沦的绝境之中,竟能凭借医者烙印在骨血里的本能和钢铁般顽强的意志,如同暗夜中永不熄灭的灯塔,指引着他这个对现代医学一无所知的古人,完成了一场如此精密、如此不可思议的生死急救!这份坚韧,这份在死神镰刀下绽放的生命力,让他这位见惯生死的皇子,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心灵冲击。 “看好她。” 谢临渊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疲惫,却蕴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托付江山般的郑重,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寸步不离!若有高热惊厥之兆……即刻唤醒本王!” 这份在生死边缘共同铸就、由鲜血、剧痛、信任与不可思议的指引交织而成的纽带,已将他们二人的命运,更深、更紧地捆绑缠绕在了一起。 前路回京,那枚如同诅咒又似宿命的桃花胎记所预示的滔天风暴,似乎也因此变得更加波谲云诡,深不可测。林间空地的晨光,仿佛也带上了一层凝重而未知的色彩。 第9章 幽谷暂喘息,暗流涌未休 死寂。 林间空地上,唯有篝火燃烧发出的噼啪声,以及两人微弱到几乎难以捕捉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成为这片劫后之地唯一的生命律动。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草木灰烬的气息,沉沉地压在空气中,提醒着刚刚过去的惊心动魄。 李昭靠坐在空地边缘的一棵古树下,肩头的伤口经过再次草草处理,依旧隐隐作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神经。但他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不敢有丝毫!松懈地扫视着四周的密林。邓显则半跪在篝火旁,小心翼翼地添着柴火,让火焰保持稳定,驱散着清晨残留的寒意,也煮沸着铜壶中的清水。他的目光,却始终焦灼地徘徊在空地中央那两个昏迷不醒的人影身上。 谢临渊背靠着粗糙的树干,脸色比昏迷的云旎好不了多少,苍白得像一张被揉皱又摊开的宣纸。汗水浸透了他额前的碎发,几缕狼狈地贴在光洁的额角。他紧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胸膛的起伏微弱而急促,显然拔箭清创、强行施救耗尽了他本就重伤初愈的元气。那件染血的侍卫外袍随意地盖在他身上,却掩不住那份源自骨子里的、即使昏迷也依旧存在的冷峻与威仪。 而他身旁不远处,云旎被邓显盖上的那件宽大外袍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她的呼吸比谢临渊更轻、更浅,仿佛随时会断绝。肩头厚实的绷带下,隐约透出药粉混合血渍的暗色。麻药的效力早已褪去,深入骨髓的剧痛和毒素残余的麻痹感,即使是在深度的昏迷中,也让她秀气的眉头无意识地紧蹙着,细密的冷汗不断从额角渗出,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没入衣领。 时间在死寂中艰难地流淌。每一息都显得无比漫长。 邓显再次用滚烫的开水烫煮了几块干净的布条(从自己里衣上撕下的最后一点布料),小心翼翼地晾在一旁备用。他看了看自家殿下,又看了看气息奄奄的云旎,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带着浓重的忧虑和一丝后怕,对李昭道:“李哥……殿下和云大夫……他们……” “噤声!”李昭的目光猛地从林间收回,严厉地瞪了邓显一眼,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做好你该做的!警戒!烧水!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他的语气斩钉截铁,仿佛在说服自己。然而,他眼角的余光再次不受控制地瞟向云旎被严密包裹的耳后方向,昨夜那惊鸿一瞥、如同烙印在脑海中的桃花胎记,瞬间清晰无比地浮现出来。宋……宋云霓!那个十五年前在宋府后花园不慎摔倒、被他和当时还是小皇子的殿下无意间看到耳后桃花胎记的宋府嫡长女!她不是……失踪了吗?!这世间怎会有如此相似的胎记?莫非云大夫就是宋云霓?或者只是巧合?可这巧合,也太过惊悚!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让李昭握着剑柄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 就在这时,昏迷中的谢临渊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破碎的呻吟。 “殿下!”李昭和邓显瞬间弹起,几乎是扑了过去。 谢临渊艰难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初时的迷茫如同薄雾,迅速被那双深邃眼眸中惯有的锐利和冰冷所取代。他第一眼看到的,是两张写满焦急和关切的脸孔。 “殿下!您感觉如何?”李昭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谢临渊没有立刻回答,他尝试着动了动身体,胸腹间撕裂般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他强忍着,目光却越过李昭和邓显,精准地、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落在了旁边那个被外袍裹紧的、安静得可怕的身影上。 “她……”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如同砂纸摩擦,仅仅吐出一个字,便因牵动内伤而剧烈咳嗽起来。 邓显连忙递上温水。谢临渊就着邓显的手喝了几口,润了润火烧火燎的喉咙,才艰难地续道:“……如何?” 李昭立刻回禀:“回殿下,云大夫一直昏迷未醒,气息微弱。属下和邓显寸步不敢离。”他顿了顿,补充道,“按殿下吩咐,药已喂下。”他省略了谢临渊昏迷期间,他们如何小心翼翼为云旎擦拭冷汗、更换额上降温布巾的过程。 谢临渊的目光沉沉地落在云旎脸上。那张脸苍白得近乎透明,毫无生气,唯有紧蹙的眉头和不断渗出的冷汗,昭示着她体内正在进行的无声战争。他回想起拔箭时她那声凄厉到灵魂深处的惨嚎,想起她意识模糊时仍顽强指引自己施救的微弱声音,想起她毫不犹豫用身体挡箭的决绝……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感,混杂着复杂的疑虑和一丝陌生的动容,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箱子……”谢临渊的目光转向云旎身侧,那个被严密包裹、此刻也显得异常安静的医药箱。 李昭会意,立刻将箱子小心翼翼地捧到谢临渊面前,同时低声道:“殿下,方才……影鸦前辈似乎……来过。” 谢临渊眼神骤然一凝:“似乎?” “属下惭愧!”李昭脸上露出羞愧之色,“那人身法实在鬼神莫测,属下只觉一阵微风掠过,再定睛看时,箱子旁……便多了这个。”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只有拇指大小、通体漆黑、触手冰凉温润的玉质小瓶,瓶口用蜜蜡严密封着,瓶身没有任何纹饰,只在底部刻着一个极其微小、几乎难以辨认的鸟形符号。 影鸦!又是他! 谢临渊接过小玉瓶,指尖能感受到玉质本身的温润与瓶内某种未知液体的冰凉。他拔开瓶口蜜蜡,一股极其清冽、带着淡淡苦杏仁味的药香瞬间弥漫开来,钻入鼻腔,竟让他混沌沉重的头脑为之一清!这药香……绝非寻常之物! “他没说什么?”谢临渊沉声问,目光锐利如电。 李昭摇头:“无声无息,放下此物便消失了。属下……未能察觉其踪迹。”语气中充满了挫败和敬畏。 谢临渊沉默地凝视着手中漆黑的小玉瓶。影鸦……他到底是谁?为何三番五次出手相助?对云旎和她的箱子格外关注?甚至在他们重伤昏迷、最脆弱的时候,悄然送来这瓶明显非凡的伤药?他口中的“麻烦才刚刚开始”,指的究竟是什么?这瓶药,是善意,还是另一个陷阱的开始? 无数个念头在脑海中翻腾,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他将玉瓶握紧,暂时收起疑虑。无论影鸦目的为何,眼下这药,对云旎或许至关重要。 “邓显,”谢临渊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取些温水来。” 邓显立刻照办。谢临渊小心地从小玉瓶中倒出几滴近乎透明、散发着清冽药香的液体,滴入温水中。药液遇水即溶,无色无味。他示意邓显扶起昏迷的云旎,自己则用干净的布巾蘸取这稀释过的药水,极其小心、极其轻柔地涂抹在她滚烫的额头、太阳穴以及颈部的动脉处。药水带着奇异的冰凉,甫一接触皮肤,云旎紧蹙的眉头似乎极其轻微地松动了那么一丝丝。 谢临渊没有停手,他示意邓显将云旎侧过身(避开肩背伤口),极其谨慎地解开她肩头绷带的一角,露出那狰狞肿胀的创口边缘。用干净的布条蘸取更多稀释药水,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伤口周围发黑发硬的皮肉。药水接触伤口,云旎的身体无意识地剧烈颤抖了一下,发出一声痛苦的嘤咛。 “按住她,别让她动到伤口。”谢临渊沉声道。 邓显连忙小心固定住云旎的肩膀。谢临渊屏住呼吸,专注地继续擦拭。那清冽的药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净化之力,擦拭过的地方,那令人心悸的深紫色似乎……淡了那么一丝?肿胀也仿佛消退了一点点?这效果,简直匪夷所思! 做完这一切,谢临渊已是气喘吁吁,冷汗涔涔。他重新为云旎包扎好伤口,仔细盖好外袍。做完这一切,他靠在树干上闭目调息,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仿佛随时会再次昏厥。 时间在等待中煎熬。李昭的警戒提到了最高,邓显则不断更换着云旎额上用于物理降温的湿布巾。谢临渊送来的那瓶奇药似乎起了作用,云旎的高热虽然没有完全退去,但额头摸起来不再像之前那样烫得吓人,呼吸似乎也平稳绵长了一些。最明显的是,她紧锁的眉头终于松开了,虽然依旧昏迷,但痛苦的神色减轻了许多。 日头渐渐西斜,林间的光线变得柔和而昏暗。就在邓显又一次为云旎擦拭额角冷汗时,她的眼睫,如同被惊动的蝶翼,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又是一下。 李昭和邓显同时屏住了呼吸!谢临渊紧闭的双眼也猛地睁开! 在三人紧张的注视下,云旎那浓密的睫毛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了一条缝隙。涣散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茫然地转动着,毫无焦距,仿佛迷失在无尽的黑暗深渊。 “水……”一个细若蚊呐、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从她干裂的唇间艰难地挤了出来。 “水!快!”邓显激动得声音发颤,立刻将早已准备好的温水小心地送到云旎唇边。 云旎的嘴唇本能地微微翕动,贪婪地汲取着那救命的甘霖。几小口温水润过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生机。她的眼神似乎凝聚了一丝微光,艰难地转动着眼球,视线模糊地扫过围在身边的三个身影,最终,那微弱的目光定格在谢临渊那张苍白却依旧俊美冷峻的脸上。 剧痛如同潮水般从肩后汹涌袭来,瞬间淹没了她刚刚凝聚的一丝清明。她闷哼一声,额头再次渗出冷汗。但这一次,她没有再陷入完全的黑暗。求生的本能和医者的意志让她死死咬住牙关,硬生生扛住了这波剧痛的冲击。 “我……还活着?”云旎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和难以置信的沙哑。 “有本王在,阎王收不走你。”谢临渊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力量。他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复杂难辨。 云旎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你没事就好”的笑容,却因牵动伤口而变成了痛苦的抽搐。她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自己身侧。当视线触及那个安静躺着的医药箱时,一丝难以言喻的心安才缓缓流淌过心间。箱子还在……她的命根子还在…… 她尝试着动了动未受伤的左手,指尖颤抖着,艰难地摸索着医药箱的锁扣。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牵扯着全身的神经,带来钻心的疼痛,但她眼神中的执着却异常明亮。 “你……”谢临渊皱眉,想阻止她这看似徒劳的举动。 云旎却恍若未闻,只是用眼神固执地盯着箱子。邓显见状,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地将箱子挪到她左手能勉强够到的位置。 冰凉熟悉的金属触感从指尖传来。云旎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剧痛,用尽全身力气,“咔哒”一声,打开了锁扣。她颤抖的手指探入箱内,摸索着。很快,她摸到了那个熟悉的、圆柱形的金属物体——听诊器。 在谢临渊、李昭、邓显三人惊愕不解的目光注视下,云旎极其艰难地将听筒戴在自己耳朵上,冰凉的金属激得她一颤。然后,她用左手颤抖着,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将膜片按在了自己左侧胸口心脏的位置。 她闭上了眼睛,全神贯注。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听诊器里传来的、属于自己的心跳声。 咚…咚…咚…… 心跳急促而有力,带着伤后的疲惫,但节律还算整齐。她又艰难地将膜片移向左肺区域,屏息凝听……呼吸音有些粗重,但湿罗音并不明显,肺部的感染似乎还在可控范围?肩后伤口是开放性的,感染风险极大……她脑中飞快地闪过各种医学名词和判断。 接着,她又摸索着拿出一个小小的、带屏幕的电子体温计(医药箱再生出的现代物品),颤巍巍地夹在自己腋下。片刻后,她费力地拿出来,眯着眼看向那小小的屏幕——38.5℃。高烧,但在抗生素和那瓶奇药的作用下,已经开始下降了! 做完这一切简单的自检,云旎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听诊器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体温计也滚落在地。她大口地喘息着,冷汗浸透了额发,但那双刚刚睁开的眼睛里,却重新燃起了一丝属于医者的、冷静而坚韧的光芒。她对自己的状况有了初步判断:命保住了,感染是最大的敌人,需要持续用药和严密观察。 她抬眼,目光扫过依旧带着惊疑审视她的谢临渊,扫过满眼担忧和敬畏的邓显,最后,落在了神色最为复杂、目光躲闪的李昭脸上。 那眼神……云旎心中警铃微动。从昨天他看到胎记后的剧烈失态,到此刻的复杂难言……这枚凭空出现的桃花胎记,到底意味着什么?为什么会让这个沉稳的李昭如此反常? 无数的疑问再次涌上心头,伴随着伤口剧烈的抽痛,让她疲惫不堪。但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她需要休息,需要恢复体力,需要……活下去,弄清楚这一切。 她缓缓闭上眼,声音微弱却清晰地对谢临渊道:“殿下……我需要……青霉素……箱子里……白色药片……一日两次……一次两粒……”报出药名和剂量后,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还有……小心……伤口感染……会……要命……” 说完,她再也支撑不住,意识如同沉入深海的石子,再次被无边的黑暗和疲惫吞没,陷入了昏睡。只是这一次,她的呼吸比之前平稳了许多,眉宇间虽然依旧带着病容,却少了几分濒死的绝望。 谢临渊沉默地看着再次昏睡过去的云旎,又看了看滚落在地上的那个造型奇特的听筒(听诊器)和小小的、会发光的“铁块”(体温计),最后,目光落在了医药箱内那些他完全无法理解的物品上。他伸出手,按照云旎的指示,找到了那板白色的药片(阿莫西林),指尖捏着那小小的药丸,感受着其光滑冰冷的触感。 “殿下……”李昭欲言又止,眼神复杂地看着云旎,又看看那枚药片。 谢临渊将药片攥入手心,冰冷的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稍清晰。他抬眸,目光穿透渐浓的暮色,望向京城的方向,深邃的眼底翻涌着暗流。 “邓显,按云大夫所说,准备喂药。李昭,”他的声音低沉而冷冽,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此地不宜久留。待她情况稍稳,立刻启程。传讯给最近的暗桩,备好车马接应,清理沿途痕迹。”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枚带着诡异印记的冰凉玉佩,“回京之路……恐怕不会太平了。” 幽谷的寂静下,回京的风暴已在无声酝酿。而那个带着诡异药箱和神秘胎记的女子,以及她所知晓或背负的秘密,无疑将成为这场风暴中,最引人瞩目的漩涡中心。影鸦的警告言犹在耳,而真正的麻烦,或许才刚刚拉开帷幕。 第10章 暗夜燃隼焰,幽径藏惊澜 浓稠如墨的夜色,仿佛有生命的活物,沉甸甸地压覆着林间这片小小的空地。 篝火在死寂中徒劳地挣扎,橘红色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将周遭扭曲的树影投映在冰冷的泥地上,如同鬼魅的爪牙。 光影在谢临渊的脸上明灭不定,那张冷峻如刀削斧凿的面庞此刻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薄唇紧抿成一道凌厉的直线。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在疲惫与痛楚的深处,依旧燃烧着两点不灭的寒星,锐利地扫视着无边的黑暗,警惕着随时可能扑出的致命獠牙。 邓显半跪在篝火旁,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他小心翼翼地用一块沾湿的布巾,蘸取着影鸦留下的那瓶气味清冽奇异的药液,一遍遍擦拭着云旎滚烫的额角与颈侧。 布巾每一次落下,昏迷中的女子便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呻吟,秀气的眉头紧锁着,仿佛正被无形的噩梦反复撕扯。他的动作轻之又轻,如同呵护易碎的琉璃。 李昭则如同一尊彻底融入阴影的石像,背脊挺得笔直,紧贴在空地边缘一棵虬结古树的背面。他的呼吸绵长而微弱,几乎与夜风融为一体。 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透过枝叶的缝隙,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反复扫视着周围每一寸被黑暗吞噬的空间。 每一次目光流转,都会极其隐蔽、极其迅速地掠过云旎耳后的方向,那抹粉色的惊鸿一瞥,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记忆深处,带来一丝微不可查的肌肉僵硬。十五年前宋府后花园那惊魂一瞥……失踪多年的宋小姐……这诡异的巧合,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思绪。 谢临渊背靠着冰冷的树干,闭目调息。胸腹间撕裂般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尚未愈合的伤口,带来一阵阵令人窒息的眩晕。 然而,比这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邓显擦拭时云旎那断断续续、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以及李昭那细微却逃不过他感知的僵硬。那枚耳后的桃花胎记,此刻如同一个巨大而冰冷的问号,沉甸甸地悬在他的心头。 是命运的巧合?还是幕后黑手精心布置、以命相搏的惊天陷阱?这个女子,以匪夷所思的医术将他从鬼门关拉回,却又在危急关头毫不犹豫地用身体为他挡下致命的毒箭。 她的舍命相救,与黑狼那歇斯底里“不许她活着回京”的怨毒嘶吼,构成了一个尖锐到令人心悸的矛盾漩涡,让他无法忽视,更无法轻易定论。 “呃……” 一声比之前更加破碎、仿佛从灵魂深处挤榨出来的痛苦呻吟,猛地从云旎干裂的唇间逸出。她无意识地侧了侧头,肩头微动。这一动,牵动了伤口! 邓显的目光瞬间凝固,瞳孔骤缩!只见她肩后那厚厚包裹的白色绷带边缘,一抹刺目的、湿润的暗红,正如同不祥的墨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悄然洇染开来,迅速扩大!一股混合着淡淡甜腥与**气息的味道,隐隐飘散在篝火灼热的空气中。 伤口还是感染恶化了! 这无声的宣告,如同最后一根稻草,狠狠压垮了谢临渊心中紧绷的弦!他猛地睁开双眼,深邃的瞳孔中那两点寒星骤然爆射出骇人的厉芒,瞬间驱散了重伤带来的所有虚弱与混沌! “不能再耗!”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冰原下奔涌的暗流,带着不容置疑的、斩断一切的决绝,“此地已成死局!李昭!” “属下在!” 李昭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树后闪出,单膝跪地,动作干脆利落,眼神锐利如初,仿佛刚才的僵硬从未发生。 谢临渊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钉在李昭脸上:“放‘灰隼’!召‘影’字队!方位,此地东南三里,官道岔口接应!即刻!” 每一个字都淬着冰冷的杀意。 作为深得帝心、母妃又是受宠的贵妃娘娘,谢临渊的底牌岂止李昭邓显二人? 渊王府蓄养的那支如同影子般隐秘、却又如雷霆般致命的核心力量——“影卫”,才是他真正的獠牙! 只是此前遇袭太过突然,又在荒无人烟的密林深处,信号难通。如今靠近官道,正是召唤这柄暗刃出鞘的绝佳时机! “遵命!” 李昭眼中精光爆射,没有丝毫迟疑。他迅速探手入怀,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再抬手时,掌中已多了一个通体漆黑、仅拇指粗细的金属圆筒。筒身冰冷光滑,在篝火下泛着幽暗的光泽。 他拇指用力,精准地弹开顶端严密封死的蜡丸,露出一个小小的孔洞。随即,他右臂猛地向上挥起,将圆筒对准篝火上方那片无遮无拦的深邃夜空,左手食指在筒底一个极其隐蔽的凸起处狠狠一扣! “咔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脆响! “咻——!!!” 一道尖锐到撕裂耳膜的厉啸骤然炸响!一道拖着赤红尾焰的流光,如同逆天而行的愤怒流星,以决绝之势悍然撕裂了沉沉的死寂夜空! 紧接着—— “嘭!!!” 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爆鸣在高空炸开!一团幽蓝色的冷光骤然绽放,并非刺目耀眼,却异常稳定、持久,在墨色的天幕上清晰地勾勒出一只振翅欲飞、线条凌厉的隼鸟图案!那幽蓝的光芒冰冷而肃杀,带着渊王府独有的、最高级别的紧急召唤令——“灰隼”! 信号发出的瞬间,李昭手腕一翻,那枚价值千金的特制信号筒已被他五指用力,生生捏得扭曲变形,随即如同丢弃废铁般,反手将其深深拍入篝火熊熊燃烧的核心!烈焰瞬间吞噬了残骸,不留一丝痕迹。 空地上,死寂重新降临,却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目光死死锁住高空那团幽蓝隼影消失的方向,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 唯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云旎断断续续、如同游丝般的痛苦呻吟,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每一息都如同在滚烫的刀尖上行走,无比漫长。谢临渊紧抿着唇,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目光锐利如刀,扫视着信号消失点周围的黑暗。 他体内翻涌的气血和伤口传来的剧痛,都被强行压制在冰封的面容之下。若影卫未能在追兵合围前赶到……他眼中寒芒凝聚,几乎要下达强行突围、死战到底的命令! 就在那紧绷到极限、即将断裂的刹那—— “簌簌簌……” 一阵极其轻微、如同无数枯叶被夜风拂过地面的密集声响,毫无征兆地从东南方向的密林深处传来!那声音飘忽不定,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又仿佛近在咫尺! 紧接着,空地边缘的黑暗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十几道如同自夜色中凝结而出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浮现!他们身着与黑暗完美融为一体的玄色劲装,脸覆毫无表情的黑色面巾,只露出一双双冰冷、漠然、却又锐利得如同鹰隼般的眼眸。 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没有任何言语交流,出现的同时已自然形成拱卫阵型。 为首一人身形矫健如猎豹,步伐沉稳,瞬间跨越数丈距离,在谢临渊身前五步处单膝重重跪地,甲胄摩擦发出低沉的金属轻鸣。 他头颅低垂,声音如同金铁交击,低沉、恭敬,却又带着一股冰冷的煞气:“影字队,甲组灰隼,参见殿下!属下来迟,罪该万死!”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身后十几名影卫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动作整齐划一地同时跪倒,膝盖撞击地面的声音沉闷而统一,一股令人心悸的、混合着血腥与铁锈味的肃杀之气瞬间弥漫开来! 援兵!终于到了! 谢临渊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一松,一股强烈的疲惫感几乎将他淹没,但眼中却无半分喜色,唯有冰封千里的杀意在沸腾:“免!此地凶险,‘夜枭’追兵衔尾而至,距此不足五里!甲组!”他目光扫向灰隼,“断后阻敌,斩尽杀绝,不留活口!乙组!”他指向另一队气息同样凛冽的影卫,“随本王护卫,即刻转移!目标,王府密道‘潜蛟口’!” “遵命!”灰隼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只是接到一个寻常指令。 他右手在空中极其迅捷地做了一个复杂的手势。跪地的影卫如同被按下了启动开关,瞬间动了起来!甲组十几人身影一晃,如同十几道融入夜色的鬼魅,无声无息地朝着西北方向(追兵来向)扑去,眨眼间便消失在浓密的林影之中,只留下空气中淡淡的、令人窒息的杀意。 乙组四名影卫则如疾风般上前。两人动作迅捷而轻柔,如同对待稀世珍宝,小心翼翼地从邓显背上接过昏迷不醒的云旎,迅速将她安置在一个特制的、带有软垫和固定皮带的黑色软兜中。 另一人则极其专业地检查了一下她肩后渗血的绷带,眼神冰冷无波。另外两名影卫则一左一右,如同两座沉稳的山岳,无声而有力地架住了谢临渊因失血和剧痛而微微摇晃的身体,让他几乎不用耗费自身一丝力气。 “走!”谢临渊不再多言,从齿缝中迸出一个冰冷的字眼。 乙组影卫如同最精密的战争机器被激活。四名护卫核心的影卫形成一个紧密的菱形阵型,将谢临渊和被抬着的云旎护在中央。两名斥候如同轻烟般掠出,在前方十丈处无声开道。 整个队伍瞬间启动,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钻入东南方更浓的黑暗。他们的行进路线诡异莫测,时而紧贴嶙峋怪石,时而没入齐腰深的荒草,完美避开了所有可能留下痕迹或被追踪的路径。速度却快得惊人,如同林间奔行的猎豹。 李昭和邓显紧随其后,压力骤减,终于能一边疾行,一边草草处理身上还在渗血的伤口。 几乎就在他们离开空地不足百丈的瞬间—— 西北方向的密林深处,猛地传来一阵极其短促、却激烈到令人头皮发麻的金铁撞击声! 如同暴雨敲打铁皮!紧接着是几声压抑的闷哼和重物倒地的钝响!这声音来得快,去得更快,前后不过几个呼吸,便彻底归于死寂! 仿佛刚才那短暂的杀戮只是幻觉。唯有空气中若有似无飘来的、一丝极其淡薄的血腥味,昭示着甲组影卫已经与衔尾追来的“夜枭”杀手短兵相接,并以雷霆之势完成了绞杀! 一路疾行,有影卫这柄最锋利的暗刃开道护卫,再无任何波折。密林的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包裹着这支沉默疾行的队伍。 当天边终于泛起一丝灰蒙蒙的鱼肚白,将林间浓墨重彩的黑暗稀释成一片混沌的铅灰色时,一行人已悄然抵达镐京城外一处极为荒僻、人迹罕至的所在。 眼前是一面陡峭、布满湿滑苔藓和枯败藤蔓的山壁,荒凉得如同被世界遗忘的角落。 影卫首领灰隼越众而出,如同最熟悉此地的幽灵。他走到山壁前,目光锐利地扫过几块看似与周围浑然一体的巨大岩石。 随即,他伸出带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指,以一种极其复杂、带着独特韵律的节奏,在几块特定的岩石表面快速敲击起来。 “嗒…嗒嗒…嗒…嗒嗒嗒……” 敲击声在寂静的清晨空气中异常清晰。 随着最后一声敲击落下—— “咔哒…咔哒…轰隆隆……” 一阵沉闷而巨大的机括运转声,如同沉睡巨兽苏醒的喘息,自山体内部隐隐传来! 紧接着,在众人眼前,那布满藤蔓、看似浑然一体的坚硬山壁上,竟缓缓地、无声地向内滑开一道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漆黑幽深的缝隙!一股带着浓重潮湿泥土气息和岁月沉淀味道的阴冷气流,瞬间从门内涌出! 密道!直通渊王府深处、绝密级别的逃生通道——“潜蛟口”! “殿下,请!”灰隼侧身让开通道,声音依旧低沉。 谢临渊在影卫的搀扶下,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到洞口前。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被两名影卫稳稳抬在软兜中的云旎。 熹微的晨光吝啬地洒下几缕,映照着她苍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颊,几缕汗湿的乌发黏在额角,脆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消散。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极其深沉地、如同最精密的刻刀般,精准地划过她左耳后被凌乱发丝半掩的那片区域。那抹粉色的桃花印记,此刻在微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妖异而宿命的美感。 这胎记带来的巨大疑云,黑狼那充满恨意的嘶吼,以及她挡箭时决绝的背影……种种画面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涌入脑海,冲击着他的理智。 他深吸了一口清晨冰冷潮湿的空气,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眼神迅速恢复成深潭般的冷硬与沉静:“入府后,即刻封锁一切消息!灰隼!” “属下在!” “带她安置于西暖阁‘寒泉’密室。着‘薛老’(王府心腹首席医官)亲自看护,用最好的药材,王府秘库里的珍品也可动用!务必,”他顿了顿,语气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吊住她的命!除本王亲持‘潜龙令’,任何人胆敢靠近密室十丈之内,格杀勿论!” “是!”灰隼抱拳领命,声音斩钉截铁。 谢临渊的目光转向伤痕累累、血迹斑斑的李昭与邓显:“李昭,邓显,随本王回‘惊澜院’(主院)处理伤势。”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只有近在咫尺的三人能勉强听清,“李昭,你伤势稍稳,立刻持本王‘潜龙令’,密调宗人府及刑部关于十五年前宋府嫡长女宋云霓失踪一案的所有封存卷宗!尤其留意……其身上有无特殊体貌特征、印记!所有细节,一字不漏!阅后即焚,不得留存!” 每一个字都透着彻骨的寒意。 “属下明白!”李昭心头凛然,沉声应道。 “邓显,”谢临渊的目光转向另一名侍卫,“你联络宫中‘青羽’(最隐秘的暗线代号),启用‘青鸟’密匣。将本王奉密旨离京途中遭遇不明势力埋伏、身负重伤、已秘密回府的消息,分别呈报父皇与母妃。记住,”他眼神锐利如刀,“只报遇袭重伤,地点模糊至京畿外围。其余细节,尤其是……此女之事,半个字也不许提!” “属下遵命!”邓显肃然领命,知道殿下这是要以身为饵,引蛇出洞,同时暗中彻查那枚桃花胎记背后所牵扯的滔天秘密与阴谋。 交代完毕,谢临渊不再多言。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幽深的密道入口,又瞥了一眼被影卫抬向另一条更加隐蔽岔道的云旎,眼神复杂难明。 随即,他挺直了伤痕累累却依旧挺拔如孤峰般的脊背,在两名影卫无声而有力的搀扶下,率先踏入了那散发着阴冷潮湿气息的黑暗之中。李昭邓显紧随其后,身影迅速被浓重的阴影吞没。 灰隼则带着抬着云旎的影卫小队,如同融入阴影的流水,悄无声息地拐入另一条狭窄的岔道,消失在未知的深处。 “轰隆隆……” 沉重的、仿佛饱经沧桑的石门,在最后一名影卫进入后,缓缓地,无声无息地合拢。 最后一丝微弱的晨光被彻底隔绝在外。密道内,只剩下影卫手中火把跳动的、昏黄摇曳的光影,将众人沉默而疲惫的身影拉长、扭曲,投射在冰冷潮湿的石壁上。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显得异常压抑。 京城的风暴漩涡,渊王府深藏的暗流,以及那枚如同命运烙印般镌刻在耳后的桃花胎记所牵动的一切隐秘与杀机,都被暂时封存于这幽暗冰冷的地下甬道之中。 只待那石门再次开启,便是惊澜再起之时! 第11章 密阁疑云深,旧案卷波澜 冰冷、带着浓重药味和淡淡血腥气的空气钻入鼻腔,将云旎旎从一片混沌的黑暗中拽了出来。意识如同沉船浮出水面,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右肩后那处深入骨髓的剧痛,火辣辣的疼混合着沉重的闷胀感,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破碎的呻吟。 “呃……” “姑娘醒了?”一个苍老却沉稳的声音在近旁响起。 云旎旎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如同对焦般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布满皱纹、须发皆白的脸。那人穿着一身……深青色、样式古怪的宽袍大袖?头上还束着发髻?脸上带着一种……关切?探究? “我靠……哪个片场跑出来的老戏骨?妆造还挺逼真……”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大脑还沉浸在穿越前的战地模拟和昨夜血腥厮杀的混乱记忆碎片中,一时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她下意识地想抬手揉揉眼睛,右肩传来的撕裂般剧痛让她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嘶——!” 这痛感太真实了!对了!穿越!她丝滑的穿越了! 她猛地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盖着的,是一件柔软干燥、带着皂角清香的素色细棉布中衣!不是她那身沾满泥污血渍、冰冷粘腻的迷彩作战服!她身上穿着一件雪白的里衣,只是款式……是古代的样式! 右肩处的衣物被小心地剪开了一个口子,厚实洁白的绷带严密地包裹着伤口,绷带边缘干净清爽,没有一丝污渍。身下是干燥温暖的软垫,鼻尖萦绕着浓重却洁净的药味,以及一丝淡淡的、类似薄荷的清凉气息。 穿越! 这两个冰冷的大字,再次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她混沌的意识上! 迷雾森林、古装杀手、面瘫皇子、诡异的医药箱、致命的毒箭……所有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涌入脑海!她真的穿越了!而且差点就死在了这个鬼地方! 巨大的荒谬感和劫后余生的恐惧让她心脏狂跳,喉咙干得如同被砂砾磨过,每一次吞咽都带来刀割般的刺痛。 但与此同时,一种被妥善照顾的安心感也油然而生——显然,在她昏迷期间,有人为她清理了伤口,更换了衣物。这让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丝。 “水……”她艰难地挤出声音,嘶哑得几乎只剩气音。 那位穿着古装的老者(薛老)微微颔首,示意侍立在一旁、气息沉稳得如同石雕的侍女(影卫所扮)。侍女动作轻柔迅捷,用温润的白玉小勺将参汤小心喂入她口中。 几口温热的参汤滑过,如同甘霖滋润焦土,带来一丝力气,也让她彻底认清了现实。她下意识地用未受伤的左手摸索身侧——冰凉、坚硬、熟悉的金属触感传来!医药箱!它被稳妥地放在她触手可及之处。 巨大的心安瞬间压过了身体的痛苦和穿越的荒谬感。 她顾不上薛老略带探究的目光,几乎是本能地、用尽全力掀开箱盖。 箱内,药品器械摆放整齐,消耗掉的纱布、酒精棉、甚至那支用过的麻醉针剂,都已被崭新的同类物品悄然填补。 但这一次,一股强烈的、仿佛被瞬间抽走部分生机的疲惫感汹涌袭来,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胸口闷得喘不上气。果然,“再生”需要消耗她的体力,尤其在重伤濒死的状态下,这种代价几乎让她难以承受。 她强撑着,快速拿出听诊器戴上,在薛老和侍女略显惊异却克制的注视下,仔细听诊自己的心肺。 心跳过速,肺部呼吸音略显粗重,感染的风险警报在她脑中尖锐响起。她拿出电子体温计夹在腋下——38.3℃,高烧未退。最后,她果断摸出一板阿莫西林和两颗布洛芬,用参汤艰难送服下去。 薛老全程沉默观察,浑浊的老眼中闪烁着精光。 当看到那些从未见过的药片和造型奇特的“铁块”(体温计)时,他捻着胡须的手指顿了一下,眼中流露出纯粹的、对未知医术的好奇与探究。 待云旎旎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开口,语气带着医者的严谨:“姑娘脉象虚浮滑数,邪毒内侵,伤及肺络,兼有失血耗气之象。所幸姑娘似乎有奇药护体,竟能遏制邪毒炽盛之势,使得伤势未至最坏境地。老夫已用王府秘藏的‘九转还魂丹’入药,辅以银针通络,可助姑娘固本培元,加快恢复。” 他的目光落在云旎旎身上那件素色中衣的领口处散落出的几缕乌发,以及发丝间隙隐约露出的、左耳后方那片肌肤上,声音微顿,带着一丝纯粹的审视,“……姑娘这耳后的桃花胎记,倒是生得……颇为精巧。” 云旎旎心中猛地一跳!薛老看到了!他注意到了!她强压下翻腾的情绪,虚弱地扯出一个笑容:“是……是吗?从小就有……”她含糊其辞,将话题引开,“殿下……他伤势如何了?可有大碍?” 她必须知道谢临渊的状况,这关乎她的处境。 薛老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想从她眼中探寻什么,但最终只是平静答道:“殿下已回主院‘惊澜院’,自有宫中御医圣手看顾。殿下筋骨强健,意志坚韧,虽伤及肺腑,但已无性命之忧,只需好生静养。姑娘自身伤势沉重,毒邪未清,切勿忧思过重,安心在此养伤便是。此‘寒泉’密室,乃王府禁地,除殿下亲临,无人能扰。”说完,他便起身去查看药炉,留下云旎旎心中疑窦丛生:这薛老,到底只是觉得胎记好看,还是……知道些什么? 沉水香浓郁的香气几乎压不住空气中弥漫的药味。书房内气氛凝重如铅。 谢临渊靠坐在铺着雪白虎皮的紫檀木椅上,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已凝练如寒潭,锐利得仿佛能刺穿人心。 他仅着玄色丝质寝衣,胸腹间缠裹的白色绷带边缘透出新鲜的淡红血渍。御医刚刚被“礼送”出门,留下一纸“需静心休养百日”的医嘱和一室挥之不去的凝重。 李昭肃立在书案前,风尘仆仆,肩头的伤口已重新包扎妥当,脸上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和一丝难以掩饰的震惊。 他双手呈上一份薄薄的卷宗抄录:“殿下,宗人府及刑部封存卷宗已调阅完毕,按您的吩咐,阅后即焚,灰烬属下亲眼确认。此乃属下凭记忆誊录之关键。” 谢临渊接过那几张墨迹未干的纸,冰冷的目光并未落在纸上,而是直接看向李昭:“讲。” “是!”李昭深吸一口气,语速清晰而快速,“卷宗载:十五年前,上元灯会,吏部侍郎宋启明之嫡长女宋云霓,年八岁,于朱雀大街观灯时,在‘金玉满堂’酒楼附近因人潮汹涌与家人仆从失散,自此下落不明。宋府及京兆府倾力搜寻三月有余,张贴海捕文书,悬赏寻人,然如石沉大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最终以‘疑为拐匪掳走,下落不明’结案。”李昭的声音顿了顿,目光变得极其锐利,“卷宗内附有其贴身嬷嬷赵氏及乳母王氏画押口供,详述宋小姐体貌特征:身高约四尺二寸,肤白胜雪。最为关键的是,”他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重量,“其左耳后,靠近发际线之隐蔽处,生有一枚形如含苞桃花、色呈粉红的胎记!其大小、位置、轮廓,与属下昨日所见云大夫耳后印记,完全吻合,分毫不差!” 谢临渊握着纸张的手指骤然收紧!尽管心中已有猜测,但当这冰冷的卷宗证据**裸地摆在眼前时,那股巨大的荒谬感与随之而来的、刺骨的寒意依旧冲击着他的理智。 宋云霓!失踪十五年、早已被京城权贵遗忘的宋府嫡长女!她的身份象征,怎么会出现在一个身怀现代奇术、来历成谜的女子身上?是命运的荒诞玩笑?还是……一张精心编织了十五年、以命相搏的巨大阴谋之网正向他张开? 这个女子,她的出现、她的医术、她的挡箭,究竟是巧合,是棋子,还是……布局者本身?黑狼那句“不许她活着回京”的嘶吼,再次如同毒蛇般缠绕上他的心头。 “卷宗可有疑点?”谢临渊的声音如同冻结的冰河,听不出丝毫波澜,却蕴含着巨大的压力。 “疑点重重!”李昭斩钉截铁,“其一,当年负责此案的京兆府尹王贽,乃是当今丞相陈铭一手提拔的门生!而王贽,已于五年前‘病故’。其二,卷宗记载宋小姐失踪时佩戴的一枚家传羊脂白玉佩(刻有祥云纹样)一同下落不明,但宋府事后对此物的追查似乎极为敷衍,甚至未曾大张旗鼓悬赏寻找!其三,也是最为蹊跷之处,”李昭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冷意,“宋小姐失踪不足半年,宋侍郎宋启明便以‘嫡女早夭,恐冲撞家族气运,需嫡脉承继’为由,将府中原本默默无闻的庶妾柳如梅所生之女宋云雪,记在正室夫人顾蓉名下,充作嫡女教养至今!而柳如梅本人,也因此从一个普通姨娘,摇身一变,在宋府地位陡升,几乎与主母顾蓉分庭抗礼!” “柳如梅……柳家……”谢临渊薄唇微启,缓缓吐出这个名字,深邃的眼眸中寒光流转,如同淬毒的利刃。 一个庶女取代了失踪嫡女的位置,其生母地位水涨船高?这其中的肮脏交易和血腥真相,几乎呼之欲出! “砰!砰!砰!”书房厚重的雕花木门被急促而克制的叩响。 “殿下!邓显有急报!”门外传来邓显刻意压抑却难掩焦灼的声音。 “进!” 邓显快步而入,单膝跪地,语速飞快:“殿下,宫中‘青羽’密匣传回!圣上闻殿下奉密旨途中于京畿外围遭不明势力伏击、身负重伤,龙颜震怒!已下旨着刑部、大理寺、京兆府三司会审,严查此案!另特命太医院院正钱思邈携宫中御用珍药‘雪参玉蟾丸’即刻前来王府,务必要保殿下无恙!”他顿了顿,声音更低,“贵妃娘娘处……娘娘闻听殿下重伤,忧心如焚,寝食难安!特遣其心腹、掌管长春宫事务的崔嬷嬷持长春宫对牌前来探视!嬷嬷现已在府门外,言明不见殿下安然,誓不回宫!属下已按殿下先前吩咐,言殿下重伤昏迷未醒,将崔嬷嬷暂时安置在‘听松阁’偏厅。然嬷嬷言辞恳切焦急,忧心殿下伤势,态度极为坚持!属下恐拖延过久,娘娘在宫中更加忧急伤身!” 谢临渊眼神微动。父皇的反应在预料之中,雷霆震怒,三司会审,是帝王手段。 母妃遣心腹持对牌前来探视,并表现出如此强烈的担忧和坚持,虽有些急切,但完全符合一个母亲在听闻爱子重伤后忧心如焚、亟盼确认安危的心情。 宫中虽有耳目,但母妃此举情有可原。唯一的问题是不能让崔嬷嬷在此久留,以免暴露他并非完全昏迷或引来更多不必要的关注。 “本王知道了。”谢临渊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告诉崔嬷嬷,本王伤势虽重,但性命无碍,已得薛老救治,让她宽心,即刻回宫禀报母妃,以免母妃过度忧心。就说……是本王醒来后亲口所言。若她执意要等,便让薛老去见她一面,言本王伤情稳定但需静养,不宜打扰。” 他必须安抚母妃,同时尽快处理眼前的危机。 他猛地看向李昭,眼中厉芒一闪:“李昭!持本王令牌,立刻去‘寒泉’密室!告诉薛老,本王要立刻知晓云姑娘伤势详情!让他速来‘惊澜院’回话!” 他需要薛老对云旎旎伤势的准确判断,同时也需要薛老去安抚崔嬷嬷。 至于那胎记……他决定暂不主动向薛老提及,以免节外生枝。但薛老是否已注意到并产生联想?这本身就是重要的信息! 服下抗生素和止痛药后,在薛老精湛的针灸疏导下,云旎旎的剧痛终于缓解了一些,疲惫如潮水般将她淹没,意识再次沉入混沌。 然而,睡梦并不安宁。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失控的胶片疯狂闪现:迷雾森林的冰冷湿气、谢临渊咽喉前的冰冷剑锋、医药箱诡异的再生现象、箭矢穿透皮肉的撕裂剧痛、黑狼狰狞的狼首面具、还有……谢临渊玉佩边缘那枚与现代医院LOGO惊人相似的印记! 最后,定格在灰袍人影鸦那双隐藏在帽檐下、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冰冷目光,和他那句低沉的警告:“看好你的百宝箱,也……看好他。” “啊!”一声压抑的惊呼,云旎旎猛地从噩梦中挣脱,浑身被冷汗浸透,心脏狂跳不止,右肩伤口因刚才的惊悸而阵阵抽痛。 密室依旧一片死寂,只有长明灯火焰燃烧的细微声响。薛老不知何时离开了,那名沉默的侍女依旧如影子般立在角落的阴影里。 就在她惊魂未定、试图平复呼吸时,密室厚重的石门方向,传来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机括转动声! “咔哒…咔哒…嘎吱…” 沉重的石门,被缓缓推开了一道缝隙! 有人来了! 云旎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强烈的危机感让她肾上腺素飙升!是谢临渊?还是……其他不速之客? 她几乎不假思索,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左手猛地探入身侧的医药箱深处——那里,有一支备用的、灌满麻醉剂的注射器! 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稍微镇定。她将注射器紧紧攥在手中,藏在宽大的衣袖下,身体因紧张和虚弱而微微颤抖,肩后的伤口传来尖锐的刺痛,但她的眼神却异常冷静锐利,如同受伤的母狼,闪烁着决绝的光芒。 无论来者是谁,无论前方是深渊还是刀山,她都必须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找到回去的路,才能解开这一切荒谬谜团的真相! 石门开启的缝隙逐渐扩大,泄入的光线勾勒出门外一个挺拔却带着浓重伤病气息的身影轮廓。 同一时间,密室上方一处极其隐蔽、几乎与石壁融为一体的通风孔道内,一双如同最精密的仪器般冰冷而专注的眼睛,正无声地注视着下方发生的一切——影鸦如同一个沉默的幽灵,再次回到了风暴的中心,静待着这盘棋局的下一步落子。 密阁疑云深重,旧案卷起惊澜。宋府嫡女失踪之谜、桃花胎记的宿命烙印、渊王府的暗流涌动、宫闱深处的母爱忧思、暗处窥伺的如影随形……所有线索如同巨大的绞索,正缓缓收紧。 而刚刚挣脱死神怀抱的云旎旎与重伤在身的谢临渊,正站在这风暴漩涡的最中心,即将迎来身份与真相的第一次猛烈碰撞。 第12章 密室疑云聚,桃花烙宿因?? 冰冷的石门被无声地推开一道缝隙,泄入的光线勾勒出门外一个挺拔却带着浓重伤病气息的身影轮廓——正是九皇子谢临渊。 云旎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是他啊!面摊殿下! 虽然这位面瘫脸殿下的心思深沉、疑心重,但至少目前看来,他需要她活着,无论是出于救命之恩还是对她医术价值的考量。 她藏在袖中的左手,下意识地松开了那支紧握的麻醉针剂(但并未放回箱内,只是虚握着),身体因放松而微微垮塌,肩后的剧痛再次清晰地传来,让她忍不住蹙紧了眉头。 谢临渊迈步走了进来,动作因伤势而略显滞涩,但每一步都沉稳有力。他并未靠近床榻,而是在距离床榻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昏黄的长明灯将他苍白的脸色映照得如同冷玉,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目光平静地落在云旎脸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云大夫,感觉如何?”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重伤后的虚弱。 “托殿下的福,暂时……还死不了。”云旎的声音依旧嘶哑虚弱,但语气平缓了许多。她看着谢临渊胸腹间缠裹的绷带边缘透出的新鲜血渍,眉头皱得更紧,“殿下伤势未愈,不该贸然走动。伤口……怕是裂开了吧?”医生的本能让她忍不住出言提醒。 谢临渊似乎没料到她会先关注自己的伤势,眼神微动,随即淡淡道:“无妨,本王自有分寸。”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身侧那个安静的医药箱,最后落在她脸上,语气带着一丝探究,“深夜前来,是想问云大夫一事......” 云旎心中警铃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殿下请讲。” 谢临渊缓缓从袖中取出一物。温润的羊脂白玉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正是那枚刻有“渊”字的祥云玉佩! “此物,云大夫在山洞中见过,是本王的贴身玉佩......”谢临渊的声音平淡无波,目光却锐利如鹰隼,紧紧锁定了云旎的眼睛,“本王想知道,姑娘当时为何……对它如此在意?尤其是……如果本王没看错的话,云大夫当时是在看这边缘处印记......”他刻意加重了“印记”二字。 云旎的心脏猛地一跳!他果然注意到了!山洞里她看到那与现代医院LOGO惊人相似的印记时,瞬间的失态没能逃过他的眼睛!巨大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她!她脑中飞速运转:直接说像现代医院标志?他只会当她是疯子!说觉得好看?这理由太苍白无力! 她强压下翻腾的心绪,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和好奇:“那个……印记?”她微微歪头,似乎在努力回忆,“哦……殿下是说玉佩边上那个……小小的、像三道弯弯绕绕的线勾在一起的凹痕吗?”她尽量用古人能理解的词汇描述,“民女只是觉得……这雕工挺特别的,跟常见的云纹啊、龙纹啊不太一样,一时好奇就多看了两眼……怎么?这印记……有什么特别的讲究吗?”她反将一军,将问题抛了回去,眼神坦荡中带着一丝纯粹的好奇。 谢临渊深邃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在她脸上来回扫视,试图捕捉任何一丝伪装的痕迹。然而,云旎此刻的眼神清澈坦荡,除了重伤带来的虚弱和一丝被问及的困惑,并无其他异样。 她描述的“三道弯弯绕绕的线”也基本符合印记的形状。难道……真的只是好奇? 他沉默了片刻,并未回答她的反问,只是缓缓将玉佩收回袖中。密室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谢临渊不再看那玉佩,而是将目光重新锁定在云旎脸上,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缓缓开口问道:“云大夫,你耳后的胎记……”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钩,直视她的双眼,“当真是天生就有的吗?” “!!!” 云旎的心如同被重锤猛击,瞬间漏跳了半拍! 他为何这么问?!巨大的震惊如同冰水浇头,让她浑身一僵。他难道知道了什么?不可能啊!自己是实打实从二十一世纪穿过来,穿越前身上有没有胎记他怎么可能知道?莫非他也是穿越的?这更不可能啊!就算他是穿越的,也不可能认识自己啊!这胎记明明穿越附赠的bug!!他一个古人,怎么可能知道自己以前的状况?难道……仅仅是因为这个胎记太过罕见?还是……电光火石间,她猛地想起了在溪边木屋时,李昭看到自己耳后胎记时那震惊表情,一股强烈的不安迅速攫住了她。 但云旎是谁?是经历过无数次生死考验的特种军医!强大的心理素质和临场应变能力早已融入骨血。 震惊只是短短一瞬,她的眼神瞬间就恢复了清澈(虽然心头还在狂跳),脸上甚至还恰到好处地浮现出一丝被质疑的不解和一点点被侵犯**的不悦(半真半假)。 “殿下都说了是胎记,”云旎的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和笃定,仿佛觉得这问题问得有点奇怪,“那就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啊?难不成还能是画上去的?”她说着,还很自然地抬手(用没受伤的左手)轻轻拂开耳后的碎发,将那片粉色的印记更清晰地展示在昏黄的灯光下,“喏,您看,这纹理,这颜色,天生的,错不了。这难道……有什么问题吗?”她的眼神坦坦荡荡,充满了“您这问得莫名其妙”的意味。 谢临渊深邃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在她脸上、眼神中、甚至那展示胎记的动作姿态上,仔细地扫视,捕捉着任何一丝细微的、可能存在的破绽。她的反应太快、太镇定!那份坦然和不悦也表演得浑然天成!她的眼神清澈无垢,仿佛真的只是不解他为何要质疑一个明摆着的事实。 就在云旎以为自己的应对成功过关,心里刚为完美的演技点了个赞的时候—— “宋云霓!”谢临渊薄唇微启,清晰而突兀地吐出了一个名字! “什、什么?”云旎脸上的困惑和不悦瞬间僵住,带着真实的错愕,甚至眼神都下意识地晃动了一下,纳尼?宋云旎?!这又是个什么鬼? 木屋李昭那个“宋”字如同闪电般再次劈过她的脑海!果然!果然和字有关!原来是个姓氏吗?难道这个世界存在一个姓宋、叫云旎的?有类似胎记的人?而且这个人……身份似乎不简单?居然能让谢临渊如此在意? 谢临渊没有错过她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惊疑和茫然(那是她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本能反应),他微微眯起眼睛,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压迫感陡增:“那你不会不知道宋云霓这个名字吧?” “宋、宋云旎?”云旎的大脑在这一刻如同超频运转的CPU!机会!她几乎是凭借着穿越者超凡的急智,在极短的惊愕之后,立刻抓住对方话语里的发音相似点,脸上迅速堆满了被弄混了名字的不满和“恍然大悟”。 “殿下你是不是受伤糊涂了?我叫云旎!云卷云舒的云,风光旖旎的旎!”她刻意加重、清晰地重复自己的名字,“不是告诉过你了吗?哪来什么宋云旎?您记错了!”她的语气带着三分娇憨七分笃定,理直气壮地纠正着对方。 她一边表演着,心中一边疯狂腹诽吐槽:管他呢!先把自己摘干净!打死也说不是!老娘本来就不是那个什么宋云旎!至于这该死的胎记……哼哼,万一以后非要摁头说我是那个姓宋的,那……那本姑娘就——失忆!对!就说从山崖掉下来磕到了脑袋,以前的事情全都不记得了!嗯!穿越剧失忆梗百试不爽!哎呀!我可真是个天才!!哈哈哈哈!!瞬间为自己想好了超级“完美”的后路,云旎心中不禁有点小得意(虽然脸上依旧是一副“您搞错了有点离谱哦”的认真表情)。 “所以,”谢临渊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问意味,“你的意思是,你根本不是宋云霓?”他那双洞察秋毫的眼睛,依旧紧紧地、牢牢地锁住云旎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和动作。 “自然不是!”云旎斩钉截铁地回答,语气无比坚定,眼神更是坚决,“我从认识我师父起,他就叫我云旎!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云旎就是云旎,不是什么宋云旎!”她挺直了腰板(不小心扯到伤口疼得龇牙咧嘴了一下又赶紧忍住),一副士可杀不可辱,坚决捍卫自己姓名的姿态。 密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谢临渊沉默地注视着眼前这个年轻女子。她重伤虚弱,面色苍白,但那眼神中的坚韧、坦荡(至少表面如此)以及此刻那捍卫名字的执拗,都显得如此真实。她的否认极其果断,而且给出了师门这条线索(尽管查起来困难重重)。难道……真是自己判断错了方向?这世间真的存在毫无关系的两个人,拥有几乎相同位置、相同形状的胎记? 但李昭送来的密报言犹在耳:薛老鉴定胎记天生自然,非伪作,与卷宗记载特征分毫不差!十五年悬案,唯一的线索就在眼前……会是巧合吗?还是……这女子伪装的功夫,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之境?她口中的师父又是谁?她那一身高绝的医术和那个箱子里他从未见过的药品……这一切又是否与宋府的旧案有关? 疑云,不但没有散去,反而因云旎斩钉截铁的否认而变得更加错综复杂、扑朔迷离。密室之内,疑云如浓雾般聚拢,而那枚小小的桃花胎记,如同一个神秘的烙印,似乎正悄然牵引着宿命的因果。 密阁深处的阴影里,通风孔道缝隙后,影鸦那双冰冷的、毫无感情波动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下方这场关乎身份的对峙。他的目光,似乎在云旎那句“我从认识我师父起,他就叫我云旎!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云旎就是云旎,不是什么宋云旎!”上,多停留了一瞬,帽檐下,无人能看见的表情,似有一丝极浅的涟漪掠过,随即又恢复了死水般的沉寂。他在等,耐心地等着更大的鱼被惊动,或者……新的变数出现。 密室的阴影如同巨大的谜团,将两人笼罩其中。宋云霓的名字,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已然扩散开来,终将引出湖底的庞然大物。 惊澜院书房内(与上面场景同时进行),气氛凝重。 薛老在李昭的带领下匆匆赶来。他刚踏入书房,便感受到一股无形的沉重压力扑面而来。谢临渊虽不在,但那冰冷的皇威仿佛仍弥漫在空气中。 李昭将薛老引至书案前,沉声道:“薛老,殿下有令,请您即刻详述云姑娘伤势详情,尤其……关于她耳后胎记的形貌特征,务必详尽!” 薛老心中了然。看来殿下对那位云姑娘的身份起了疑心,而且疑点很可能就在那枚胎记上。他不敢怠慢,立刻回禀:“李侍卫,云姑娘伤势沉重,肩背箭创深可见骨,虽经及时清创拔毒,然邪毒阴寒,已侵及经络,兼之失血过多,元气大损。幸赖其自身似乎有奇药护体,竟能遏制毒邪炽盛之势,加之老夫以‘九转还魂丹’及银针通络相辅,目前伤势虽险,但性命应是无碍,唯需静养时日,清除余毒,恢复元气。” 他顿了顿,仔细回忆了一下,继续道:“至于云姑娘左耳后那枚胎记……其形确如含苞桃花,约莫小指甲盖大小,色泽粉红,花瓣轮廓清晰,花蕊处颜色略深。生于耳后发际线边缘,位置颇为隐蔽。此等胎记,老夫行医数十载,所见不多,经查验属天生印记,观其纹理色泽,浑然天成,绝非后天伪作之痕。” 薛老的描述,与李昭从卷宗中誊录的宋云霓胎记特征几乎完全吻合!这无疑在谢临渊心中那“巧合”的天平上,又重重地加了一颗砝码! 李昭听完,脸色更加凝重。他迅速将薛老的话记下,然后道:“薛老,还有一事。贵妃娘娘遣崔嬷嬷持长春宫对牌前来探视殿下,现安置在‘听松阁’。殿下有令,请您亲自去见崔嬷嬷一面,言殿下伤势虽重,但经您妙手救治,已无性命之忧,只是需绝对静养,不宜打扰。务必安抚嬷嬷,使其安心回宫复命,以免娘娘在宫中过度忧急伤身!” 薛老立刻领会,这是要借他这位王府首席医官之口,向贵妃娘娘传递“殿下重伤但无碍”的定心丸,同时堵住崔嬷嬷非要亲眼确认的请求。他躬身应道:“老朽明白,这就去办。” 薛老匆匆离去后,李昭立刻走到书案旁,提笔将薛老关于胎记的描述与卷宗内容并列写下,看着那几乎分毫不差的描述,他眼中寒光闪烁。他迅速将纸条折好,塞入一个特制的细小铜管中,唤来一名心腹影卫:“速将此送去西暖阁密室!呈送殿下!” 密室内的沉默被石门方向再次传来的轻微叩击声打破。谢临渊转身,从门缝接过影卫递来的铜管,迅速扫过纸条内容——薛老关于胎记天生、与卷宗吻合的确认。 纸条在他指尖化为齑粉。他转过身,目光复杂地再次看向云旎,那眼神中翻涌着更加深沉的疑虑和探究。他不再追问胎记,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彻底看穿。 “云大夫,好生歇息。”谢临渊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平静,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意,“本王改日再来看你。”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密室。沉重的石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内外。 云旎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松懈下来,浑身如同虚脱般瘫软在石床上,冷汗早已浸透了内衫。她大口喘着气,心脏还在狂跳不止。 “宋云霓……一模一样的胎记……”她喃喃自语,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她疲惫的大脑。她看着身侧安静的医药箱,又抬手摸了摸耳后那片温热的肌肤,一股前所未有的荒谬感和冰冷的寒意席卷全身。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她忍不住低吼出声,声音在空旷的密室里显得格外无助和茫然。失忆梗虽然想好了,但这突如其来的身份bug,很明显不是什么好事!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将她更深地卷入这个陌生而危险的古代世界。前路,似乎变得更加迷雾重重。 而密室上方,通风孔道内,影鸦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流水,悄无声息地退去。他的嘴角,那抹极淡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丝。风暴的序幕,已然拉开。 第13章 渊渟惊澜,咫尺相锢 翌日,冰冷的石室被熹微的晨光穿透高处的通风孔,切割成几道朦胧的光柱。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却洁净的药味,混合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云旎在石床上辗转反侧了一夜,肩后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高烧带来的眩晕感如同潮汐般反复冲刷着她的意识。抗生素和布洛芬似乎起了作用,体温降到了38度以下,但伤口的闷胀感和毒素残余的麻痹感依旧让她痛苦不堪。 她几乎一夜未眠。谢临渊昨夜那番充满压迫感的质问、那个陌生的名字“宋云霓”、以及薛老关于胎记与卷宗“完全吻合”的密报……如同鬼魅般在她脑海中反复盘旋。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恐惧如同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失忆梗虽然想好了,但这突如其来的身份漩涡,显然比她预想的更加凶险复杂。她必须尽快恢复体力,弄清楚那个“宋云霓”到底是谁,以及这该死的胎记背后隐藏着什么! “吱呀——” 沉重的石门被无声地推开一道缝隙,泄入的光线中,薛老那清癯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身后跟着那名气息沉稳的侍女(影卫),手中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药盅。 “云姑娘,该换药了。”薛老的声音平和沉稳,带着医者的严谨。他走到床榻边,仔细查看云旎的脸色和呼吸,“嗯,高热已退,脉象虽虚浮,但邪毒炽盛之势已遏,是好兆头。姑娘感觉如何?” 云旎强撑着精神,声音依旧嘶哑:“多谢薛老……比昨夜……好些了。”她看着薛老打开药箱,取出干净的纱布、药粉和银针,心中警铃微动。她必须表现得像个普通的、重伤虚弱的医者,不能流露出任何对昨夜之事的过度反应。 薛老动作轻柔而熟练地为她解开肩头的绷带。当那狰狞肿胀、边缘泛着深紫色的创口暴露在晨光下时,云旎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伤口比她想象的要深,边缘皮肉翻卷,呈现出一种深入肌理的不祥黑紫色,显然余毒未清,感染风险极高。 “伤口仍需仔细清理,余毒盘踞,需以银针引毒,辅以拔毒膏。”薛老一边说着,一边用滚烫的开水烫过的布巾仔细擦拭伤口周围,然后用银针精准地刺入发黑的皮肉边缘,小心翼翼地引导着污血渗出。他的手法极其老道,动作快而稳,将云旎的痛苦降到了最低。 云旎咬着牙,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她看着薛老专注的神情,心中念头急转。这是个机会!她可以借机试探! “薛老……”她虚弱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后怕和感激,“昨夜……真是多亏了您和殿下。若非殿下及时……呃……找来您救治,民女这条命,怕是……”她故意顿了顿,观察着薛老的反应。 薛老手上动作未停,头也不抬地平静道:“姑娘言重了。救死扶伤,乃医者本分。殿下……自有决断。”他的语气滴水不漏,既不居功,也不透露任何关于谢临渊的信息。 云旎心中暗叹,这老狐狸!她继续试探,语气带着一丝茫然:“只是……昨夜殿下似乎……问了些奇怪的问题。什么玉佩啊……还有……宋云旎?薛老可知……这宋云旎是何人?殿下为何……会将民女错认成她?”她将问题抛给薛老,眼神中充满了无辜的困惑。 薛老捻针的手指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他抬起眼皮,浑浊的老眼平静地看了云旎一眼,那眼神仿佛能穿透人心,却又深不见底。 “宋云霓?”薛老的声音依旧平稳无波,“老朽年迈,记不得了,至于殿下为何有此一问……”他微微摇头,“天家心思,岂是我等臣下可以妄加揣测的?姑娘只需安心养伤便是。”他巧妙地避开了关键信息,将问题推给了“天家心思”,同时再次强调让她“安心养伤”,暗示她不要多问。 云旎碰了个软钉子,心中更加确定这“宋云旎”背后必有重大隐情!薛老的讳莫如深,让她更加确信!她只能暂时压下疑惑,配合着薛老的治疗。 换药的过程漫长而痛苦。薛老用特制的拔毒膏敷在伤口上,那药膏带着刺骨的凉意和辛辣感,刺激得伤口周围的神经阵阵抽搐。云旎疼得脸色煞白,冷汗涔涔,却死死咬住嘴唇,一声不吭。她的坚韧让薛老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处理完伤口,重新包扎妥当,薛老又仔细诊了脉,调整了药方。侍女将温好的汤药端来,云旎忍着苦涩一饮而尽,该如何查探这“宋云旎”的隐情呢?这个侍女像个机器人一样,半天说不出一个字,薛老的嘴更是难以打探到什么,不行!得想办法出去转转! 而且现代医学常识告诉她:重伤后长期卧床、密闭空间空气污浊,极不利于恢复,反而会增加肺部感染、血栓形成的风险!她必须争取活动空间!云旎在心中盘算着。 “姑娘意志坚韧,恢复比老朽预想的要快。”薛老收拾好药箱,站起身,“但切记,余毒未清,元气大损,仍需静心调养,切勿劳神动气,更不可……思虑过重。”他最后一句意有所指,目光深沉地看了云旎一眼,见他转身离欲走,她连忙道,声音嘶哑虚弱:“薛老……我……感觉……透不过气……”她费力地喘了几口气,表现出适度的不适,“这密室……太闷了……药气也重……咳咳……我想……出去透口气……晒晒太阳……也好……利于伤处愈合……”她的理由合情合理,眼神带着恳求,符合一个病弱者对康复环境的诉求。 薛老沉吟片刻:“伤口余毒尚存,经络不畅,轻微活动、透透气……对疏散郁滞之气确有益处。但姑娘切记,不可久立,不可见风,只能在暖阁附近廊下略走片刻,且需有人时刻看护。” “是……多谢薛老!”云旎眼中闪过一丝感激和不易察觉的喜色。成了!第一步! “午后阳光尚暖,可请侍女扶姑娘出去略走几步。”薛老留下这句话便离开了。 石门再次合拢,密室内重归寂静。云旎疲惫地靠在石枕上,心中疑云更重。薛老的警告言犹在耳,谢临渊的审视如同芒刺在背,那个“宋云旎”的身份之谜如同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她。她必须尽快想办法获取更多信息! 午后暖阳洒在西暖阁回廊上,带来稀薄的暖意。在侍女的搀扶下,云旎踏出石门,贪婪地呼吸着清冷又洁净的空气,“侍女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啊?年方几何?” 那侍女闻言疑惑的看着云旎,云旎忙解释:“我、我这总不能一直叫你侍女姐姐吧?怪别扭的不是?” “望月,十九!”侍女沉默了半晌才道。 “才十九啊?啊哈哈哈哈......果然不适合叫姐姐......”云旎尴尬的笑笑,古代人都看着这么老成的吗?“嗨,我叫云旎,二十三岁,比你大哦!” 望月没说话,只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云旎只觉自己的热情被一盆冷水浇灭,讪讪的笑着以缓解尴尬。然而,她刚站稳,敏锐的感官便瞬间绷紧——庭院中,护卫巡逻的密度与专注度太过异常!五人一组,十步一哨,目光如鹰隼隼般交叉扫视,空气凝滞肃杀!这根本不是日常守卫,而是一种如临大敌的临战状态! 就在此时,回廊转角处传来铿锵有力的脚步声。右臂被重新包扎的李昭正疾步而来,面色沉凝如水。 “李昭?”云旎适时驻足,露出一丝虚弱惊诧,“这…府中怎地如此戒备森严?是出了什么事么?” 李昭闻声止步,看见云旎,面上有瞬间的欣喜,但很快转变成程式化的恭敬,:“云大夫?薛老允您出来透气了?当心身子。”他语气关切,目光却飞快扫视四周环境。 “薛老说……透透气好……”云旎点点头,目光再次投向那些如同绷紧弓弦的护卫,忧心忡忡,“这阵仗……怎么好像出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一样……”她欲言又止,恰到好处地表现出关切和不解。 李昭上前一步,有意无意地将云旎护在中间相对安全的区域。他面色凝重,压低声音:“有人暗中窥视王府,不过云大夫不用担心,王府亦非什么宵小之辈可以轻易觊觎的所在。您只需安心在此养伤,其他事,自有殿下定夺。” 这意思是昨夜有人偷袭?黑狼吗? 李昭见云旎皱眉陷入沉思,以为她还是不放心,再次开口:“寒泉密室乃王爷禁地所在,固若金汤,绝无惊扰之虞。时辰不早,您元气未复,当以静养为重。”他的话既是安抚,也是不容拒绝的命令。 “啊?哦,好的,好的......”李昭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她任由望月扶着她缓缓走回密室,厚重的石门在身后合拢,重新隔绝了微凉的空气与阳光,只留下密室内沉滞的药味与灯烛不定的光影。云旎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急促的心跳尚未完全平复。 李昭那看似安抚实则不容置疑的话语,庭院中那如同铁桶般滴水不漏的森严戒备,尤其是那句“寒泉密室乃王爷禁地所在,固若金汤”的强调,像冰冷的枷锁重重套在她心上。 “固若金汤?呵……”她扯了扯嘴角,牵动了肩后的伤口,倒吸一口冷气。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毒素残留的麻痹感未消,但这些生理上的痛楚,远不及精神上被困囿于未知中的焦灼。“坐以待毙?那不是我云旎会做的事!” 玉佩、印记、耳后胎记、还有那个什么宋云旎的!”,王府突然升级的守卫,昨夜的“刺探”……无数疑团在她脑中纠缠翻滚。如果说守卫是谢临渊布下疑阵在钓鱼,而她,似乎也成了这局中至关重要的鱼饵,或是……目标?这种一切被蒙在鼓里、生死前途尽系于他人之手的感觉,让云旎坐立难安。现代的医者习惯掌握病情主导权,她更不能容忍自己在这场无形的角逐中被动挨打! “必须主动掌握先机!”这个念头越来越清晰,如同燎原之火。薛老守口如瓶,望月像个精密的哑巴机器,李昭铁板一块,突破口只有她自己去找。 机会在傍晚时分悄然降临。望月照例出去为云旎取药膳。沉重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石门关闭的轻微“咔哒”声清晰可闻。密室陷入短暂死寂,只有她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云旎深吸一口气,忍着肩膀的疼痛和身体的虚弱,迅速从石床上爬起。她不是莽撞之人,早在白天被望月扶着进出时,她就用余光扫过石门的构造——那巨大的石门下方并非直接与地面严丝合缝,而是有一个不甚显眼的滑槽凸起!位置就在内侧石门柱下端一个不起眼的雕花纹理处!这显然是内部简易开启的开关(薛老或者望月进来时几乎没见他们手动开启,多半是机关控制),为的就是在紧急时刻能从里面开启。 她拖着还有些发沉的腿脚,迅速移到门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摸索。指尖触碰到那微凉的、略低于周围石面的凸起处。她咬咬牙,用尽全身力气向一侧猛地扳动! “嗡……”一阵沉重的闷响,石门向内滑开了一道狭窄的缝隙!足够一人侧身通过! 心脏狂跳几乎要冲出胸腔,云旎毫不犹豫地挤了出去。走廊昏暗,空无一人。她迅速扫视四周,凭着白天被搀扶进出的短暂记忆,大致判断了方向——望月去取药膳应该是向左走向膳房方向。她立刻转身,悄无声息地向右,潜入了更加幽暗曲折的回廊深处。 王府内部布局复杂如迷宫,回廊曲折,假山掩映。云旎完全是凭着直觉和对“重要场所”位置的模糊认知摸索前行。府中守卫森严,外围巡逻密度极高,但内部核心区域反而因“寒泉密室”的警戒,调走了部分人手,加之并非换防时刻,竟让她凭借对光线、声音的敏锐以及对阴影的巧妙利用,一路有惊无险。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寻找着一种“权势中心”的感觉——雕梁画栋更显精美、守卫虽不明显但暗处气息更凝练、廊下悬挂的宫灯形制也更为古朴大气。 穿过几道垂花门,绕过一小片疏朗的竹林,前方豁然出现一座临水而建的独立轩馆。飞檐斗拱,青瓦白墙,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沉静而威严。轩馆门上悬着一块乌木牌匾,上面只有两个苍劲有力的墨字:【渊渟】。 渊渟——渊深而静!这名字本身就透着一股深不可测、静水流深的力量感。难道是谢临渊的房间吗? 云旎心中一凛,随即涌起一股强烈的激动!就是这里了!重要的信息、核心的机密、最有可能藏匿于此! 她伏在一处假山阴影后仔细倾听观察。轩馆四周异常安静,廊下没有守卫站岗,门窗紧闭,透出昏黄稳定的光线——显然主人此刻不在。她小心翼翼靠近正门,尝试着轻轻一推。 “吱呀……”厚重的雕花木门竟然应手而开了一道小缝!没有上锁!她透过缝隙往里面看了看,是书房!谢临渊的书房! 简直是天助我也!云旎闪身钻了进去,迅速将门在身后掩好。 书房内部比她想象中更为轩敞典雅。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松墨清香、上好宣纸的味道以及一种沉淀的书卷气。巨大的紫檀木书案临窗而设,上面摆放着精致的青玉笔架、一方古砚、一个造型别致的玉貔貅镇纸。书案后是顶天立地的书架,密密麻麻塞满了线装古籍和卷轴,透着一股无声的威严与厚重。墙上挂着几幅意境深远的山水古画,角落的紫铜香炉里袅袅散着清冽却无法放松神经的冷香。 云旎的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了书案。案头整整齐齐,唯有一本线装的册子摊开着,旁边还压着一枚温润的白玉麒麟镇纸。 她心跳如擂鼓,几乎是蹑手蹑脚地移步过去。目光落在册子摊开的那页上—— 【京兆府十五年九月朔丙子存档…永昌伯宋璟府邸嫡长女宋氏云霓(音霓)走失案卷详录…】 “宋云霓??”云旎心中瞬间掀起滔天巨浪!她难以置信地凑近细看,“霓”字在黄昏的光线下,那个表示“霓虹”的“雨字头”清晰无比! “是霓!不是‘旎’!”她低声惊呼,随即一股憋屈又荒谬的情绪涌了上来,“搞了半天同音不同字啊!谢临渊你个大耳朵!听岔了吧!!”她差点喊出来,“宋!云!霓!就说了不是我!不是我嘛!还不信我!” 心头一块大石似乎落了地,仿佛终于抓住了证明自己清白的铁证。然而,当她的目光继续下移,扫过卷宗上关于宋云霓体貌特征的描述时,一颗心又沉了下去: “……时年八岁,身量初长…耳后隐秘处生有粉色形似桃花胎记一枚,状若小指大小,边缘清晰如描…” 云旎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耳后那块被头发掩盖的的地方,粉色形似桃花胎记?!还“状若小指大小,边缘清晰如描”?虽然卷宗里只画了简单的轮廓示意,但描述与她耳后的那块……高度吻合! “至于这胎记……”云旎脸上的激动瞬间僵住,眼神变得复杂而迷茫,“鬼知道呢?!又没有个系统大人给我指路,也没有NPC跳出来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我问谁去?”她烦躁地低声咒骂,“巧合?遗传?还是他喵的穿越大礼包?这破地方连我想做个DNA比对都没可能!” 身份不是宋云霓的庆幸刚刚升起,就被这该死的胎记“巧合”砸得七荤八素。卷宗上只记载了宋云霓失踪前的信息以及当年官府排查的线索(如怀疑有人贩子流窜,曾发现可疑马车出城),并无后续任何关于找到她的记录。这似乎是个彻底的无头悬案。“好家伙,还是个失踪人口!更无处说理去!”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乱麻,目光转向那排仿佛藏着无尽秘密的书架。宋府的案子牵扯到了陈铭的门生京兆尹,卷宗出现在谢临渊书房,他又对“宋云霓”这个名字如此敏感……书架里或许能找到关联,比如永昌伯府后续的动向?陈铭和此案更深层的关联? 就在她靠近书架,犹豫着是抽出关于《朝中勋贵谱录》还是《京畿旧案纪要》之类的书卷时—— 一阵极其细微、几不可闻,却带着绝对掌控力和沉稳意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直接向着【渊渟】轩的大门而来! 脚步声很轻,但目标明确!有人回来了!是谢临渊! 云旎瞬间头皮发麻!肾上腺素飙升!她想也不想,几乎是凭借着求生的本能,视线飞速扫过书架顶层——那里堆叠着一些尚未分类的旧书和卷轴,堆得比较高,刚好形成一个昏暗的视觉死角! 她咬紧牙关,忍着肩后撕扯般的剧痛,手脚并用,借着书架的格挡作为掩护,像一只惊慌的狸猫般,狼狈又迅速地攀爬上去,缩进了最顶层书册堆叠形成的狭窄缝隙里!她尽可能蜷缩起身体,屏住呼吸,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几乎是同一时刻,书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那袭玄色深衣的身影踏入室内,仿佛带着室外的暮霭寒气一起涌了进来。 谢临渊反手关上房门,步履沉稳地走向书案。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书案上——那本摊开的卷宗册子。麒麟镇纸的位置似乎有些偏移,不是他习惯放置的那一丝不苟的角度。 他脚步未停,走到书案前,修长的手指看似随意地拂过摊开的卷宗书页,目光在记载着“胎记”二字的那一行顿了顿。动作没有丝毫异常,但眼底深处,冰冷的锐芒一闪而过。 有人动过! 他没有立刻发难,仿佛什么都没发现。目光移开,在宽敞的书房里极其自然地巡视了一圈,最终,看似不经意地落在了墙角那排书架顶层——那个最不起眼、最便于藏匿、而此刻正隐隐传来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捕捉的紊乱气息的方向。 猎物在那里! 谢临渊眸色深沉似海。他缓步走向书架,仿佛只是要寻找某本参考书籍。他越走越近,强大的威压如同实质般在书房内蔓延开来。 云旎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她甚至能看清他深衣下摆的暗金云纹,能感受到那迫近的强大气场!她拼命地缩起身体,祈祷着自己能融入书架的木纹里。 谢临渊在那排书架前停下脚步,抬手,目标明确地伸向书架顶格偏左、靠近角落的一卷用蓝色布套包裹、看起来尘封许久的图轴。那个位置……就在云旎藏身处的正前方!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图轴的那一刻! 变故陡生! 谢临渊那只伸向图轴的手,快如闪电般,看似无意却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猛地向下拽住了云旎藏身的那一堆旧书最上方的绳结捆扎处!同时,另一只手臂闪电般格挡在书架顶端边缘,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陷阱! “哗啦啦——!” 那堆本就码放得不太稳固的旧书图卷,被谢临渊瞬间施加的精准力道猛地一带!如同山崩倾颓一般,呼啦啦地朝下塌陷!更恐怖的是,在书堆塌陷的巨大惯性之下,猝不及防的云旎被硬生生地从那个狭小的空间里直接推挤、拖拽了出来! “啊——!”云旎失声惊呼,天旋地转!她像个从高处滚落的包袱,直直地朝着书架下方的谢临渊摔落下去! 谢临渊早有准备!在她摔落的瞬间,他并未闪避,而是极其精确地转身、沉腰,张开手臂,以一种看似阻挡坠落,实则完全掌控的姿态,稳稳地接住了她! “嘭!” 巨大的冲击力让两人都失去了平衡!谢临渊抱着她向后踉跄一步,狠狠撞在了厚实的书架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成排的书籍被震得哗哗作响! 混乱瞬间静止。 云旎被摔得七荤八素,只觉得剧痛从肩膀和后背炸开,特别是刚被清理上药的伤口,像是被一只烧红的烙铁狠狠按了一下,疼得她眼前发黑,几乎窒息。脑袋嗡嗡作响,天旋地转。意识恍惚了好一会儿,剧烈的疼痛才迫使她认清自己此刻的处境—— 她正以一个极其狼狈且暧昧的姿势被谢临渊牢牢“抱”在怀里!他的双臂如同铁铸的锁链,紧紧环抱着她纤细的腰身,没有丝毫放松的迹象。而她为了抵消落地的冲击,双手下意识地紧紧攀附在他胸前坚硬的衣料上,指尖甚至能隔着布料感受到其下肌肉的轮廓和温热的体温。她的发髻在跌落时彻底散开,如瀑般的乌黑长发凌乱地铺散下来,有几缕不听话地缠绕在了他深衣前襟精致的盘扣上,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牵扯。 更要命的是,两人身体被迫紧贴!毫无间隙!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传递过来的沉稳心跳,那有力的搏动透过薄薄的衣物撞击着她的后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存在感。他手臂的力道禁锢着她的腰身,让她无法挣脱,也加剧了肩后撕裂般的痛苦。而他,正微微低着头,那张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俊美得极具冲击力的脸庞,近在咫尺!冷冽而锐利的眼神几乎实质化地刺入她的瞳孔。鼻尖几乎要相触!他那双深不见底、如同寒潭般幽冷的墨色瞳孔,正牢牢地锁定着她慌乱的眼眸,清晰地映出她此刻惊慌失措、脸色煞白的倒影! 空气中,旧书陈纸的尘埃气味、紫铜香炉里清冽的松墨香、以及她伤口处因剧烈运动而重新弥漫开来的淡淡药味和血腥气,混合成一种复杂的气息。然而,在如此近的距离下,一种更加强烈的、因呼吸交融而陡然升温的、极其危险又无比暧昧的气息,如同无形的丝线,瞬间缠绕包裹住两人!时光仿佛在他们无声的对峙与身体紧贴的温度中凝滞了一瞬,心跳声鼓噪得震耳欲聋。 “嘶——”肩后的剧痛终于让云旎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单衣。 “云、大夫?”谢临渊低沉得近乎醇厚的嗓音在咫尺间响起,带着一丝刻意拖长的、淬着冰渣却又暗含某种危险磁性的玩味。他的呼吸若有若无地拂过她敏感的耳廓和颈侧,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深夜擅闯本王书房……还……”他略作停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她攀在自己胸前的手和散落的、缠绕盘扣的长发,唇角勾起一个冰冷至极的弧度,“……以如此……不轨之态……躲在书架顶格?嗯?” 那声尾音带着刻意的上扬,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云旎心上,充满了令人心胆俱裂的压迫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几乎要吞噬人心的危险张力。仿佛一只盘踞的猛兽,用锋利的爪钩戏谑地按住了无处可逃的猎物,准备着随时拆吃入腹。他那禁锢着她腰身的手臂,似乎随着质问的尾音又收紧了半分,勒得她肺叶都在抽痛,几乎喘不过气来。 云旎浑身僵硬得像块石头,大脑被剧痛和恐惧搅成一团浆糊。那“不轨之态”的指控更是让她脸上血色尽褪又瞬间涌上被误会的羞愤潮红。完了!被抓现行!还是以如此“人赃并获”的姿态! “放……放手!”云旎从齿缝里挤出声音,一半是被勒的,一半是被气的。身体的极度不适和尊严被**裸踩在脚下的屈辱感让她暂时压下了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豁出去的羞愤,“谁……谁不轨了!我就是……就是迷路了!摔下来……而已!”她挣扎着想推开他,但肩膀的剧痛让她使不上劲,反而像条离水的鱼在他怀里徒劳地扭动了一下,牵扯到伤口,瞬间疼得闷哼一声,身体都抖了一下。那散落的长发随着她的挣扎,在盘扣上缠得更紧了一分,细微的拉扯感清晰传递到两人身上。 谢临渊清晰地感受到怀中身体的僵硬、颤抖和那份极力挣扎却又因伤痛无能为力的脆弱感。他眼底的冰寒并未融化,但那锐利如刀的审视却增添了一丝探究。他非但没有松手,反而顺着她挣扎的力道,身体微微前倾,将两人本就危险的距离拉得近无可近! 鼻尖几乎就要碰在一起!她甚至能数清他鸦羽般的长睫。 “迷路?”他低沉的声音压得更近,带着浓重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目光扫过她苍白渗汗的额头和被咬出血痕的下唇,最终落回她因羞怒而亮得惊人的眼眸,“迷到需要爬上本王书房书架顶格?迷到顺便看了一眼本王案几上的卷宗?”他的话语如淬毒的针,精准地刺破了云旎蹩脚的谎言。“云大夫这‘迷路’的癖好,当真……惊世骇俗。”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极慢,几乎是贴着她耳垂吐出,滚烫的呼吸裹挟着冰冷的字句,让她从头皮麻到脚趾。 卷宗!他果然发现了! 云旎心脏骤停!浑身血液仿佛瞬间被冻住。他竟然连自己看过那册卷宗都知道?!她就是怕被发现所以尽量没去触碰那卷宗,没想到还是被他发现了!他是人是鬼?!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原来自以为是的隐蔽行动,在他眼中根本无所遁形!他早就发现了!或许......书房就是一个他布置好的陷阱!他是在欣赏她的挣扎,等着她自投罗网! “我没有!”云旎嘶声道,声音因疼痛和惊惧而颤抖不稳,她强迫自己迎上他那洞悉一切的目光,绝不能认!“我就是碰巧看到那本册子……名字!对!名字!”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强行压下恐惧,语气夹杂着委屈和一种“你冤枉好人”的愤怒,“那个什么霓!宋云霓!殿下!您听清楚了是‘霓’!霓虹的霓!不是‘旎’!民女姓云名旎!风光旖旎的旎!完全不一样啊!您自个儿听听岔了,凭什么把气撒我头上?至于那个桃花胎记……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长得像点怎么了?犯法吗?” 她一口气吼完,甚至因为激动扯动了肩上的伤处,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也顾不上会不会“大不敬”了。她豁出去了!她受够了这种被当犯人一样审问、被当成别人替身的感觉!更要命的是身体被一个名义上的“绑架者”紧紧禁锢,被迫贴在一起,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放开我!我的伤口……裂开了!好痛!” 强烈的羞愤和生理上的剧痛终于冲破了恐惧的桎梏,云旎使出全身力气猛地一挣! “唔!”一声压抑的痛呼同时从两人口中溢出。 她这一下用了猛力,挣脱了些许,但瞬间扯动肩后伤口带来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双腿发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下瘫软! 而谢临渊,在她猛力挣扎的瞬间,也被她散乱的、缠绕在自己衣襟盘扣上的长发狠狠一扯!这一下来的猝不及防,饶是他定力惊人,脖颈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拉扯带得微微一偏,连带着身体也有些不稳! 眼看云旎就要彻底软倒在地,谢临渊眼神一凛,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再次伸出手臂—— 然而,这一次不再是暧昧不清的怀抱,而是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一只手臂迅疾地横亘在她腰后,稳稳地将她下坠的身体托住,阻止了她直接摔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但他的另一只手,却下意识地抚上了自己的颈侧——那是刚才被长发拉扯到的地方,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这个小动作极其细微,带着一丝微妙的、被冒犯的不快和被算计的愠怒。 云旎被他半搂半托地揽住腰,避免了摔个结实,但肩后伤口火辣辣的剧痛和被反复擒拿的狼狈让她几乎虚脱,冷汗涔涔,脸色惨白如纸。她无力地靠在他支撑的手臂上,急促地喘息着,眼神涣散又充满了不甘和屈辱的泪水,再没力气争辩或挣扎。 两人再次以一种别扭而紧密的姿态僵持在原地。 松墨冷香萦绕,尘埃缓缓落定。书架上滑落的一本书“啪”地掉在地上,打破了这短暂的、充满血腥味和失控感的寂静。 谢临渊俯视着怀中虚弱不堪、痛到发抖却又倔强含泪的女子,那张惨白的脸和肩膀处迅速洇出殷红的纱布,终于让那覆满寒冰的眼底,掠过了一丝极其复杂、难以捉摸的幽光。 是纯粹的棋子?是巧合的冒牌货?还是……披着伪装、胆大包天的探子? 这一抹红,究竟是苦肉计,还是…… 他没松手,但禁锢的力道微不可查地松缓了一线。冷冽的声音,却依旧不含任何温度地压了下来: “看来,薛老的药……也止不住你这份‘不安分’的心思。” 第14章 血泪沸反,刃冷心尘 就在谢临渊那句冰冷质问“不安分的心思”如冰锥刺落的瞬间! “砰!” 书房的雕花木门被一股大力猛地推开,门扇撞击在墙壁上,发出震耳的声响!以李昭和邓显为首的数名精锐侍卫手按刀柄,如临大敌地冲了进来! “殿下!可安——”邓显那带着警惕焦灼的询问戛然而止。 所有人,如同被瞬间点中了穴道,僵立在门口。 映入眼帘的景象极具冲击力—— 灯火昏黄摇曳的书房中,尘埃尚未落定。一地散乱的书籍图卷狼藉不堪。书架旁,他们那位素来威仪深重、如山岳般难以撼动的主子殿下,正以一种极其少见、甚至堪称怪异的姿势站立着。玄色深衣略显凌乱,颈侧衣襟处一缕墨色长发缠绕在精致的盘扣上。而他的一只手臂,正紧紧揽在怀中一个女子纤细的腰后,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那女子正是云大夫! 她此刻的模样更是惊心动魄:面色惨白如金纸,满头冷汗,大口喘息着,身体如风中残柳般颤抖得厉害。更刺目的是她右肩后那厚厚的纱布上,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洇染开一片惊心动魄的、**的深红色!浓重的血腥气瞬间压过了松墨冷香。 两人身体紧贴的姿态、散落的长发、云旎肩上绽开的血花,还有那空气中翻腾着的恐慌、疼痛、愤怒、屈辱以及一种被强行压制的极端暧昧……所有元素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副令人瞠目结舌、无法理解的诡异画面。 李昭瞳孔紧缩,目光死死锁定在云旎肩上那片刺目的血红上,下意识地就要拔步上前查看。邓显微张着嘴,那精于世故的圆滑表情彻底碎裂,只剩下纯粹的震惊和茫然。紧随其后的几名侍卫更是呆若木鸡,如同被雷劈傻的石雕,大脑一片空白,几乎以为自己闯入了什么不该看的、足以致命的修罗场幻境! 整个书房内外,落针可闻!所有呼吸都仿佛在这一刻凝滞冻结!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在空气里凝固、延展,几乎要把每个人的神经都绷断。 然而,就在这冰封死寂的顶峰—— “谁不安分了?!!”一个嘶哑尖锐、带着破音的哭腔,如同崩断的琴弦,猛地撕裂了粘稠的空气! 一直被谢临渊那句冰冷刺骨的话语死死堵在心口、又突然被侍卫闯入围观而无地自容的羞愤屈辱,再加上肩上撕裂般的剧痛和被反复钳制如同犯人的憋屈感……种种屈辱和绝望的情绪终于冲垮了云旎脑中那根名为“理智”和“恐惧”的弦! 肾上腺素如岩浆般炸开!她不知从哪里爆发出的力气,猛地推开谢临渊揽在腰间的手臂,踉跄着向后一步站稳,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出眼眶!她仰起那张被冷汗、泪水、惨白和激愤扭曲的小脸,不管不顾地用那根未受伤的手臂,直直地指向面前俊脸沉凝如水的谢临渊! “谁不安分了?啊?!你说!你给我说清楚!什么才叫安分?!!”她的声音嘶吼着,带着哭腔,如同受伤小兽最后的咆哮,在寂静的书房里惊雷般炸开,“任由你们像犯人一样关在不见天日的石头笼子里!任由你们呼来喝去、疑神疑鬼、爱搭不理才叫安分吗?!!” 她一边哭吼,一边脚步不稳地向谢临渊逼近半步,手指几乎要戳到他那冷硬的下颌! “我是做错了什么?!是触犯了天条吗?!凭什么把我关起来!!你是皇子殿下!你尊贵!你了不起啊?!我还是我爸妈放在心尖尖上的心肝宝贝呢!!”她用尽全力嘶喊出这句深埋心底、从未在他人面前袒露过的现代心声,眼泪汹涌得更凶,“你们凭什么啊?!凭什么?!我又不欠你!我还救了你一条命呢!!怎么不见你对我感激涕零?!怎么不见你对我感恩戴德?!啊?!!” 她越说越激动,整个人都在颤抖,因失血和激动而眼前发黑,但那熊熊燃烧的怒火却支撑着她站得笔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吼出最后的控诉:“我进你书房怎么了?!我就进了!我就进啦!!咋滴?!你有种现在就杀了我啊!!”她几乎是咆哮着喊出最后一句话,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豁出去,那双被泪水模糊的眼睛死死瞪着谢临渊,里面充满了愤怒、委屈和不甘的火焰,毫不退缩! 死寂!比刚才更可怕的死寂! 所有人都石化了!包括刚回过神来、脸上混合着怒意与一丝不易察觉愕然的谢临渊。 李昭的嘴巴彻底张成了圆形,握着刀柄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邓显眼珠子瞪得像要脱眶而出,下巴几乎掉到胸口。后面的侍卫们更是魂飞魄散!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们听到了什么?!云大夫真是虎啊!居然敢指着大胤朝的九皇子破口大骂?字字诛心?!句句控诉?!还……还敢说“有种现在就杀了我”?!有没有可能他真的会杀了你啊? 疯了吗?!不!是整个大胤疯了吧?!侍卫们脑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惊骇欲绝地看着那个气势汹汹、泪如雨下却倔强地挺直背脊的女子。 云旎这惊天动地的、几乎用生命在呐喊的连珠炮式控诉,如同一场狂暴的冰雹,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头上。现场只剩下她因为过分激动和疼痛而剧烈起伏的喘息声,以及那一片片凝固在侍卫们脸上、堪称经典的表情包——惊悚、茫然、难以置信、以及“吾命休矣”的绝望。 云旎吼完最后一句,胸腔剧烈起伏,全身脱力般一晃。沸腾的血液瞬间冷却,肾上腺素带来的虚妄勇气如潮水般退去。眼前那张近在咫尺、俊美如神祇却布满阴云、眸光寒冽得能结冰的脸,终于如同噩梦般清晰地占据了她的视野! 老天奶!她刚刚做了什么?! 大脑嗡的一声巨响!理智如同碎片般重新拼接,席卷而来的是刺骨的冰寒和灭顶的恐惧!眼前这个人……是那个当初看她一眼就不分青红皂白、就毫不犹豫说要杀了她的煞神!他是皇子啊!权势滔天!在这里碾死她比碾死蚂蚁还简单!而她刚刚,居然……指着他的鼻子……骂了那么多……还要他去杀她? 一股尿意差点不受控制!冷汗瞬间浸透了本就湿透的后背。恐惧如同深海巨兽,再次咆哮着将她彻底吞噬! 怎么办?!怎么办?!!装晕?不行!这人察言观色、探知气息的本事根本就是BOSS级别的!别说装晕,估计她眼皮多眨一下他都能发现不对! 极度的恐惧带来极致的疯狂。一个念头瞬间成型:豁出去了!既然已经“触犯天条”,索性就演一出一哭二闹三上吊! 谢临渊脸上的冰冷怒意仿佛凝固了。他深邃的眸中翻涌着错愕、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被彻底搅乱节奏的愕然。他从未想过,有人敢如此…… 然而,不等他开口,也没等他压下那翻腾的怒火—— “呜哇——!!!师父——!!”一声石破天惊、撕心裂肺到足以掀翻屋顶的哭嚎猛地炸响! 只见云旎脸上的愤怒瞬间坍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崩溃到极致、绝望到彻底的悲怆!她像是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噗通”一声双膝砸在冰冷的地板上(这一下绝对是故意的,声音响到令人牙酸),不管不顾地抱起自己那条没受伤的腿蜷缩起来,像个被遗弃的、无家可归的孩子,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放声大哭! 那哭声凄厉、悲凉、绝望,充满了无尽的委屈和控诉,瞬间取代了她所有的语言! “我好命苦啊——!我怎么这么惨呐——!!!” “我不过是奉师父之命下山游历!见人受伤!于心不忍!救个人而已!呜呜呜呜……谁曾想……救出这天大的罪过来了呀——!!!” 她扯着嗓子哭嚎,字字带血,句句泣泪,完全不顾什么形象矜持,活脱脱一个村头哭丧的泼妇升级版。 “徒儿天天被关起来!暗无天日!不准走!不准动!连问句话都不行……呜呜呜……师父啊!您在哪里啊!徒儿想回家!徒儿想回山上啊——!!”她一边哭,一边还用那只没受伤的手砰砰砰地捶打着自己的膝盖,每一下都震得整个身子跟着晃动,顺带牵动肩膀的伤口,纱布上的血色洇染得更快了,凄惨无比,又带着几分刻意营造的滑稽。 涕泗横流,全无形象。配合着肩膀洇开的血迹和苍白的脸色,真真假假,效果拔群。 所有人,再次——石化了,从没见过如此操作! 李昭脸上的震惊变成了茫然无措,邓显的脸都抽搐起来,眼神复杂地瞟了瞟云旎,又迅速垂下。侍卫们更是集体失语,世界观再次遭受毁灭性冲击! 唯有谢临渊。 他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脚边哭得惊天动地、形象全无、简直像个疯婆子的云旎。脸上那凝固的冰冷怒意渐渐裂开了一道缝隙。那双深不可测的墨眸中,汹涌的情绪如漩涡般翻腾——先是错愕、烦躁、荒谬,随即看着那哭得不断耸动、鲜血染红肩头的单薄身影,一丝极淡、极复杂的波澜在他眼底深处闪过。 是疼痛引发的崩溃?是真性情的暴露?还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荒唐至极的表演? 他看着地上被泪水、血水和鼻涕糊了一脸、哭得几乎背过气去的女人,只觉得一股无名怒火混合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荒诞疲惫感,直冲脑门! 额角的青筋控制不住地跳了跳。 他终于动了。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那双仿佛能冻结空气的冰冷目光,扫过门口那一圈呆若木鸡、表情精彩纷呈的下属。 “还——看——??”低沉如寒冰地狱刮过的声音,一字一顿,带着雷霆之威和无尽的愠怒,清晰地砸在每个人耳膜上,“滚——出——去——!” 简单的四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 李昭浑身一个激灵!邓显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侍卫们如梦初醒,脸色瞬间煞白! “属下遵命!” “卑职告退!” 根本不敢有任何犹豫,更不敢再多看一眼屋内的混乱景象,一群人如同见了鬼般,以比冲进来快十倍的速度,低着头、猫着腰、恨不得缩进地里,连滚带爬地争先恐后冲出了书房! 书房的木门被侍卫们慌乱撞上,隔绝了最后一丝喧嚣,也掐断了云旎那惊天动地的哭嚎。一片狼藉的室内,只剩下她压抑而急促的抽气声、肩后伤口洇出的刺鼻血腥,以及那如山岳般沉重、散发着令人窒息寒意的玄色身影。 谢临渊维持着那个垂首俯视的姿势,一动不动。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用力到微微泛白,甚至有些不易察觉的轻颤,那是被一个弱女子当着一众属下面、近乎歇斯底里地冒犯尊威后,澎湃的怒火在体内横冲直撞却强行压抑的结果!那份羞恼与凛冽的杀意几乎要破体而出,将她碾成齑粉!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冰河。云旎死死埋着头,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每一次抽搐都牵扯得伤口剧痛,但这皮肉之苦远不及心底翻涌的灭顶恐惧——她骂了当朝皇子!她死定了!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未降临。 头顶上方传来一声极轻微、却饱含了无尽复杂情绪的吐息,仿佛冰封的山峦裂开一道细小的罅隙。接着,是衣料摩擦的窸窣声——他竟转身,走向书案斜后方一个不起眼的乌木立柜。 云旎的恐惧瞬间飙升到顶点!他要去拿什么刑具?!还是……赐死的白绫?! 心跳疯狂撞击着耳膜,几乎要炸开。她死死盯着那高大的背影,只见他打开柜门,从深处取出一个尺许见方的红木医药箱。箱盖开启,里面整齐排列着各种精致锋锐的银制器具:镊子、探针、小巧的柳叶刀……甚至还有一把闪着寒光的银剪刀! 谢临渊的目光在那排冰冷的器具上一扫,毫不犹豫地捻起了那把剪刀! 锋锐的尖刃在昏黄烛火下掠过一道令人心悸的冷芒! 云旎瞳孔骤缩!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她瞬间脑补出无数可怕的景象——剪断她的手筋?还是直接…… “呃!”她惊骇得倒抽一口冷气,身体猛地向后缩,后背直接撞上了冰冷的书架边缘,伤口剧痛让她又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眼中是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恐惧! 她此刻像只受惊过度、炸了毛的小兽,瑟缩在角落,湿漉漉的眼睛里写满了“你要干什么”的绝望。 谢临渊拎着剪刀,转过身。将她那瞬间惨白、惊惧欲绝的神情尽收眼底。他脚步顿在原地,静默了两息,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翻涌的暴怒似乎被某种更为复杂的东西冲淡了一瞬,随即,他扯动了一下嘴角。 唇角微扬的弧度极其短暂,更像是一种冰冷的、带着浓浓讽刺意味的抽动,伴随着一句压低了的、听不出具体情绪的冷嘲:“呵…现在知道怕了?” 他迈步走近,银剪的尖端在他指间微微晃动着危险的冷光。 “方才指着本王破口大骂‘有种就杀了我’的时候,”他语调缓慢,低沉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刀刃刮过空气,“怎地不见你这般……胆怯?” 他的话像一记无形的耳光,抽在云旎因恐惧而混乱的心上,让她羞愤得几乎窒息,却又无地自容。是啊,骂都骂了,怂什么? 谢临渊已走到她面前,并未给她过多反应的时间。他俯身,动作算不得轻柔,却异常精准地捏住了她肩侧未染血的布料一角。 “嗤啦——!” 一声脆响!云旎只觉得肩后一凉!那把锋利的银剪刀轻而易举地剪开了她伤口周围那一圈已经被血污和冷汗浸透的衣料!动作快、准、狠,不带一丝犹豫。 破碎的布料被扯开,狰狞外翻、再次渗血、边缘皮肉肿胀甚至带着点脓性的伤口,以及因挣扎而更加明显的粉色桃花胎记,都彻底暴露在空气和谢临渊冰冷的视线之下。 整个过程,云旎的大脑完全处于宕机状态,甚至连疼痛都迟钝了半分。 他……他在给我……清理伤口?! 这个刚才我指着鼻子痛骂了一顿的面瘫殿下?! 他居然没直接捏死我?反而……给我处理伤口?? 而且……刚刚那个……是笑了吗?虽然很短暂,很冷,像嘲讽……但他是不是真的……嘴角动了一下? ……完了,这面瘫殿下是不是被我骂傻了?被我骂了居然还笑…… 云旎内心疯狂刷屏,一片混乱。惊吓、茫然、不敢置信、还有一点点诡异的……茫然感?她偷偷掀起一点眼皮,觑向近在咫尺处理伤口的男人。 烛光勾勒出他近乎完美的侧脸轮廓,下颌线紧绷着,显得尤其冷硬。他低垂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小片阴影,遮住了那双让人不敢直视的墨眸,只能看到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薄唇?! 云旎的目光不自觉地定在了那双唇上。那唇色偏淡,线条清晰而有些锋利,紧抿着,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漠。但是……刚刚那短暂牵动的弧度……她脑子里像着了魔似的,反复回放着那个几乎忽略不计的“笑”(如果算的话)。然后一个离谱的念头冒出来:其实……他这样绷着脸挺浪费这副好皮相的……要是真笑起来的话…… “……唔…”肩上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感,是谢临渊用浸了烈酒的药棉在擦拭伤口边缘的污血和**组织。猝不及防的剧痛让云旎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地龇牙咧嘴,也瞬间把她从那个不合时宜的花痴边缘拉回地狱般的现实! 云旎!你给我清醒一点!现在不是犯花痴的时候啊!她在心里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眼前这个主儿情绪变幻莫测,前一秒给你剪衣服处理伤口,后一秒说不定就能翻脸把你砍了!谁知道他现在发什么神经?! 不行不行!必须保持清醒!装孙子!装虚弱!找机会溜! 强烈的求生欲让她迅速切换表情,努力压住痛呼,但眉头还是拧成了一个疙瘩。 就在她又疼又怕、内心天人交战、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板缝里的时候,耳边传来谢临渊清冷依旧、却似乎少了几分冰渣子的声音: “再忍忍。”他的动作依旧利落,用干净的纱布蘸取清凉的药膏,仔细涂抹在伤口上,“过了今晚,余毒排清,高热不再反复,明日起,准你在别院东侧暖阁外小范围内走动。” “……嗯?”云旎愣了一下,脑子还有点没转过来。 准我走动?自由活动?! 等等!我没听错吧?他说“过了今晚”,“明日起”……可以出去了?! 刚刚还满心绝望准备迎接暴风骤雨的她,被这突如其来的“赦免”砸得有点懵。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和庆幸如同岩浆般猛地冲破恐惧的束缚,直冲头顶!成了!这一哭二闹三……呃,算没上吊,但好歹嚎得惊天动地!值了!太值了!虽然过程惨烈(伤口又裂开了),但结果似乎……出乎意料的好? 巨大的情绪反差让她一时没管住嘴。脸上还带着泪水干涸的痕迹,眼底却因为那句“可以走动”而亮起了希望的光,她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劫后余生的、由衷的感叹: “是…是!多谢殿下!我……呃,民女一定谨遵吩咐!”她顿了顿,像是被那点喜悦冲昏了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谢临渊近在咫尺的侧脸,下意识地接了一句作死之语: “不过……说真的,殿下……”她声音小了点,带点试探,又仿佛真觉得发现了什么值得分享的“秘密”,“您刚刚那样……”她伸出那根完好的、一直蜷缩着的左臂食指,隔着一点距离,小心翼翼地朝着谢临渊的嘴角位置虚虚点了点,模仿着他刚才那转瞬即逝的表情,“……就那么动了一下的时候……还挺好看的!……” 她比划着,像是在复刻一个稀有的笑容标本。 “……真的!比您一直这样绷着脸好看多了!”她像是找到了什么真理,还怕他不信,很认真地点点头,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正在死亡的边缘疯狂试探。“要我说,这人啊,不管是谁,都是得多笑……” 比划着“笑容”的手指,在距离谢临渊嘴角不到两寸的地方,极其自然地、鬼使神差地…… 轻轻拂了上去?! 指尖微凉的、带着一点汗湿(紧张的)触感,落在了谢临渊紧抿的、偏凉的唇角皮肤上!甚至还极其顺手地、极其大胆地,顺着那点皮肤的纹理,向旁边极快地、无比熟稔地……捋了一下?! 像是要把他那传说中的“微笑”的弧度,用手给他固定下来! 整个世界,在这一刻,彻底静音了。 连烛芯噼啪爆开的声响都清晰可闻。 时间仿佛凝固成了永恒。 谢临渊手中捻药的镊子“啪”一声掉在地上,滚落开去。他所有的动作骤然停顿!整个人如同瞬间被石化! 那双原本低垂着、专注伤情的墨色瞳孔骤然抬起,精准地、难以置信地、带着一种被九天玄雷当场劈中天灵盖的极度错愕,死死锁定了那只胆大包天、此刻正搁在自己唇角、甚至还残留着一丝余温和……捋动余韵的……指尖! 云旎:“……” 云旎的手:“……” 云旎的大脑:“!!!!!!!!!!!!!!!!” 卧!槽!了!个!鬼!啊!我干了什么?! 我的手!!!它对这位面摊皇子的脸!!!做了什么???!!!摸了??捋了??? 恐惧的寒冰瞬间覆盖了狂喜的岩浆!那捋过他嘴角的指尖,此刻感觉像摸了烧红的烙铁,又像是被剧毒毒蛇咬了一口,触电般猛地弹开缩回,速度快到带起一道残影! 云旎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比刚才还惨白!刚刚的什么喜悦、什么庆幸,全都化为比之前强烈一万倍的、足以让她魂飞魄散的惊恐! 谢临渊还保持着那个微微侧头、被她指尖“冒犯”的姿势,没有动。只有眼珠极其缓慢、极其僵硬地转向了她,那目光里的温度,已经不能用冰来形容,是足以冻裂魂魄的绝对零度,以及一种被彻底颠覆认知的震怒和……荒谬感? 云旎被那眼神看得浑身汗毛倒竖,寒彻骨髓!哪里还顾得上包扎?!她猛地向后一蹭!也顾不上会不会再次撕裂伤口了!强忍着眼前发黑和肩膀炸裂般的痛,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狼狈不堪地滚爬起来! “呃……殿……殿下!那个……我……”她语无伦次,浑身抖得跟秋风里的落叶,脑子一片空白,只想立刻!马上!逃离这个死亡现场!“多、多谢殿下包扎之恩!民……民女告退!天、天色不早了!殿下早些……安……安歇!” 她看也不敢再看谢临渊一眼,捂着剧痛又再次裂开的肩膀,跌跌撞撞地冲向书房大门,那动作慌乱得仿佛身后有十万恶鬼在追,中途还因为腿软差点摔回地上,连滚带爬地拉开房门,一头冲进外面冰冷的夜色里,像只屁股中箭的兔子,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砰!” 沉重的书房木门,被一股逃亡的蛮力撞得狠狠弹回门框,发出一声巨大的闷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书房内,重归死寂。 唯有那盏跳跃的孤灯,映照着地上散落的书籍、银镊、药粉,以及那个…… 僵立在地心、仿佛一尊被瞬间抽空了所有思维能力的冰冷雕像。 谢临渊依旧维持着刚才那个侧首的姿势,一动不动。 他的唇上,似乎还残留着那根冰凉、微汗、带着惊吓的指尖,极其突兀地划过、带着点笨拙模仿他嘴角弧度的、那极其短暂又荒谬至极的触感。 时间,仿佛过去了一瞬间,又仿佛过了很久。 他极其、极其缓慢地,抬起一只手,修长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古怪姿态,迟疑地、无比精准地,碰触了一下自己方才被“捋”过的嘴角位置。 指尖微凉,抚过自己同样偏凉的皮肤。 下一秒—— 谢临渊像是被火焰灼伤般,他猛地将那只碰触过嘴角的手狠狠攥紧成拳!指关节因为巨大的力量而发出“咔”的一声脆响!手背上青筋暴起! 一抹前所未有的、无法理解的、混合着巨大羞恼和荒谬的狂躁情绪,瞬间席卷了他的胸腔! 他倏然转身,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利剑,死死钉在云旎消失的门口方向!深如寒潭的眸中,怒火和另一种更为陌生的燥意如沸水般翻腾! “……她、跑、什、么?!” 低沉冰冷的声音,一字一顿,像是从齿缝里狠狠碾磨出来,带着山雨欲来的暴怒! “刚才那副样子……”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回放云旎冲过来“捋”他嘴角的瞬间,那张脸上还带着眼泪鼻涕痕迹的、极其认真和……真诚的神情……和后来惊恐万状、视他如洪水猛兽般拉开距离、恨不得当场洗手的模样形成了鲜明且刺目的对比! “啧!” 一声极其不耐且憋闷的冷哼从喉咙深处滚出,像是在极力压抑着某种即将失控的情绪,“她那副像碰到什么脏东西躲开的样子……是什么意思?!” 他完全想不通!上一息还说什么他好看!还敢伸手!!!下一息立刻就避如蛇蝎?!他堂堂九皇子,在这女人眼里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种强烈的反差和那份难以言喻的被轻视(甚至是被嫌弃?!)的感觉,像一根尖锐的刺,深深扎进他素来掌控一切、唯我独尊的自尊心里!比他被指着鼻子痛骂时更让他感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善变的女人!”这句低吼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莫名郁气和咬牙切齿,猛地砸在死寂的空气里! “轰!” 气闷无处发泄,他抬腿,狠狠一脚踹在旁边一张翻倒的小杌子上!那可怜的小杌子瞬间被狂暴的力道掀飞出去,撞在不远处的书架上,发出一声可怜的巨响!几本摇摇欲坠的书册被震落,“噼里啪啦”地砸在地板上。 然而这动静丝毫没能缓解他心头那股无名邪火。他站在原地,胸膛起伏,玄色的衣袍似乎都在无风自动,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极度危险的寒潮,那双幽深的眼眸盯着云旎逃离的方向,锐利得如同暗夜里出鞘的鬼头刀! 夜……更深了。 逃出生天的云旎或许以为风波暂时平息,却不知自己那最后一番“虎口捋须”外加“弃如敝履”的混合操作,已在不自知间,于某人心湖深处,投下了一颗远比此前所有的怀疑、审度、乃至愤怒……都更难以预测、更暗流汹涌的石子。 第15章 残毒尽,暗箭现 寒泉密室的石门终于在沉闷的摩擦声中,被两个沉默的侍卫推开一道缝隙。久违的、带着尘埃气息的阳光迫不及待地涌入,驱散了密室的阴寒与药味。 云旎下意识闭了闭眼。待适应光线,深吸一口混合着泥土青草味道的空气,一种近乎虚脱的轻松感席卷全身。肩伤只留下结痂的疤痕,体内毒素也尽数清除,只余大病初愈的疲惫与虚浮。 薛老微笑着将调养方子交给望月:“毒已尽除,按时调养即可。此地阴寒,殿下有令,请姑娘迁往上院的‘竹影阁’静养。”他目光扫过云旎身上虽经清洗但仍显奇异破旧的迷彩服,“这里寒湿重,对康复无益。新居已备好一切。” “竹影阁?上院?”云旎心头微跳。这意味着身份的转变?或是更精致的囚笼? “云姑娘,毒解了就好。”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李昭高大的身影立在石门口光暗交界处。他今天未着全甲,只穿了护卫的常服,腰悬长刀。 冷硬的眉眼看向云旎时,不再是纯粹的审视,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经历过同生共死后的熟稔。 他抱臂的动作松弛了些,目光在她气色明显好转的脸上停顿片刻,最终落在肩伤的位置,语气虽习惯性地简短,却流露出关心:“薛老医术高明,姑娘也硬朗。殿下说你初来京都,闷在屋里也难受,待安顿下来,可寻个晴日出去走走,透透气。” 云旎怔了一下谢临渊批准的?这么好心?不会有什么猫腻吧,那个面摊皇子又要搞什么名堂?云旎面上不显,心里却百转千回,“啊哈哈哈哈哈,那就多谢殿下了。”她微微颔首。 “走吧云姑娘!”望月的声音传来,动作间墨玉手镯轻碰,依旧是那道沉默的阴影,“请随我去竹影阁。”她目光扫过李昭,后者让开一步,做了个“请”的手势,姿态是护卫式的引导,而非看守。 往竹影阁的路上,李昭并未离开,一直跟随着云旎前往竹影阁,穿过一条抄手游廊时,他缓缓挪步靠近云旎,笑嘻嘻的开口:“嘿嘿嘿......云大夫......” 云旎看着一脸讪笑的李昭,手臂上不自觉的起了鸡皮疙瘩,直觉有事儿:“啊?李昭,你别那么笑,怪瘆人的,有事儿说事儿。” “卑职有个小小的请求......”李昭不好意思的挠挠后脑勺,“就是......就是您出门的时候,能不能也带上我......我想买点东西,但、但是又不会选,想劳烦云大夫您为我参谋参谋......”他越说声音越低,脸色也肉眼可见的渐渐便红。 云旎精准的嗅到了八卦的味道,来了这个朝代这么久,终于有点有趣的事情了,她眨巴眨巴眼睛,调侃道:“哦~我知道了,给媳妇儿挑礼物是不是?哈哈哈.....没看出来啊,李侍卫你挺会的啊!”说着她调笑着撞了撞李昭,“是哪位美女啊?给我引荐引荐呗!” 李昭的脸更红了,“还、还不是我媳妇儿呢......” “哦~还在追求阶段呢!好说好说,我肯定给你挑个最合适不过的礼物,让你抱得美人归!我给你说,在这方面啊,我大学时候看过的小说、电视剧那可都是最好的教科书!!想当初我帮我那室友追同系的系草,我可是最强助攻!”云旎打了个响指,自信的拍着胸脯。 李昭不明所以,但是又觉得云旎胸有成竹的样子似乎很有把握:“大学?小说?电视剧?系草?助、助攻??那是什么?” “呃......”该死,忘了这是在古代了,云旎尴尬的笑笑,“啊哈哈哈哈哈......就是......怎么跟你解释呢?啧......大学就是......学习的地方,知道吧?” “学堂?” “啊对对对对,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只不过我们是学医术的地方,至于小说、电视剧嘛......嗯......就是相当于你们看的话本子,哎呀,不重要,反正就是我有一个师、师妹,对!一个师妹,她呢,喜欢我的师兄,我就帮助她表达心意,然后吧,这两人就......”云旎两只手比了个爱心,得意的道:“有情人终成眷属了!懂吧?” 李昭虽然不是很明白云旎口中那些新奇的词儿,但是在听到“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时候,眼睛噌的一下亮了,“懂了懂了!那、那到时候就拜托云大夫了!” “好说!好说!”云旎拍拍李昭的肩膀。 “不过,云大夫!您的师门可真是个神奇所在啊!您的医术!还有那些药品!卑职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那是个什么地方啊,要是有机会卑职真想跟您去看看!”李昭赞叹道,流露出向往的神情。 “师、师门?啊哈哈哈哈......好啊,只是......我这不是迷路了嘛!找不着回去的路了!”云旎心中暗叫不好,光顾着吹牛了。 “你师门具体在哪儿?叫什么?这好办啊,殿下都说了,等您伤势全好以后,就派最精锐的搜寻师帮您寻回去的路!保证安全将您送回师门!”李昭也拍胸脯保证。 “啊?殿、殿下说的?”云旎心里七上八下,这面瘫皇子怎么突然这么好心了?肯定是没安好心! “我、我师门啊在......可远了,叫蓬莱!”我可真是个天才!小说里找不到的地方不都叫这个名儿?行吧,要找是吧?慢慢找吧!云旎在心里又为自己默默点了个赞。 “蓬莱?”李昭皱眉像是在脑海里搜寻,“这……倒还真没听过……” “哎呀!没听过就对了!你们这里难道就没有什么世外桃源?隐世高人居住的地方吗?”云旎一脸“你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有啊!自然是有的!”李昭恍然大悟的点头,表示赞同,“云大夫说的有道理,就您这医术定然是出师世外高人!” 两人你一眼我一语,说着说着就到了谢临渊安排给云旎的“竹影阁” 竹影阁名副其实,院外栽着几丛修竹,清幽雅致。房间窗明几净,阳光透过精致的窗棂洒落。 刚踏入房门,一个粉衫圆脸、梳着双鬟髻的少女便笑吟吟地迎了上来:“奴婢桃蕊,参见云姑娘!可把您盼来了!”她笑容明媚,活力十足,与望月的沉静形成鲜明对比。 望月将一个托盘放在案几上。托盘里整齐叠放的,正是云旎那身清洗干净、虽然依旧奇特但已无污迹的迷彩服。只是衣角处还残留着几处磨损和洗不净的血痕,无声诉说着过去的凶险。 桃蕊看见,立刻上前一步,端起那个盛放新衣的托盘走到云旎面前:“姑娘,您瞧,”她笑盈盈地,语气理所当然,“殿下说了,您不能总穿着那套……不太方便呀……这是殿下吩咐按姑娘尺寸做好的新裙子,您看看喜不喜欢?”她一边说一边麻利地将那套精致的、绣着青竹暗纹的天青色襦裙展开。 云旎心中又是一凛。谢临渊什么时候量了自己的尺寸?趁我睡着的时候吗?云旎想了想,一想到那个画面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情不自禁的出声:“咦惹……” 桃蕊以为云旎不喜欢那些衣服,忙道:“姑娘不喜欢这些款式吗?那奴婢去……” 不等桃蕊说完,云旎赶紧摆摆手:“不是的,不是的,喜欢!喜欢!你看着给我打扮吧!我都行。” “那姑娘,快试这件吧!最时兴的款式呢!”桃蕊不由分说,热情地上前帮云旎更衣。动作间,望月已将装着旧衣的托盘放到衣柜角落,目光在迷彩服上微微停留一瞬,随即移开。 换上柔软冰凉的襦裙,云旎被桃蕊按到铜镜前坐下。桃蕊手脚麻利地为她梳理长发,灵巧地绾起发髻,簪上素雅的银簪和白玉簪花,嘴里还不停说着府里哪个池子的锦鲤最好看,大厨房哪道点心最出名,仿佛云旎真是一位需要悉心照顾的小姐。 云旎看着铜镜。镜中人乌发如云,肌肤胜雪,身着古韵盎然的襦裙,身姿纤纤。 方才的凌厉和疏离感被柔和的服饰和精致的发髻巧妙遮掩,只余下一种属于闺阁的清丽雅致。肩伤被衣领遮挡,更添了几分易碎感。 这是谁? 有一瞬间,云旎几乎迷失在镜中女子的倒影里。那个穿迷彩、握枪、在硝烟中奔跑的云旎似乎被彻底覆盖了。强烈的错位感和一丝对未知的茫然萦绕心头。 几日平静如水。竹影阁景幽,桃蕊活泼,望月无声,时光倒比密室快些。 夜深,竹影阁陷入静谧。云旎浅眠。 “咻——!” “叮当!” 一声刺耳锐鸣伴着硬物撞击脆响,猛然撕裂夜的死寂! 云旎瞬间惊醒,身体反应快过意识,翻身滚至床内侧,背靠墙壁,手术刀片已滑入手心,警惕望向窗外! 望月在声响瞬间已如鬼魅消失! 紧接着,小院内爆发出短暂激烈的打斗!金铁交鸣!拳风撕裂!伴随着极力压制的闷哼,一声熟悉的、野兽般的怒喝炸响——是李昭! 有人袭院!难道是黑狼……还是…… 云旎心悬一线,攥紧刀片,凝神屏息。 激斗起止突兀,瞬息归于死寂!只余粗重喘息、拖曳重物的“沙沙”声,及清晰的刀锋入肉闷响! 更浓重的血腥气随死寂弥漫! “看好她。”谢临渊冰冷压抑的声音在院门响起。 脚步声与拖曳声迅速远去。室内唯剩云旎狂擂心跳,门外是望月重新归位后,微不可闻却紧绷的呼吸。 抓住了?那看来应该不是黑狼,那又会是谁…… 王府深处幽暗刑室。空气浑浊,霉味、血腥、焦臭交织。 一名黑衣人被卸下颌关节,烂泥般锁于精铁刑架,身侧是喉管被割、蜷缩成团的“家丁”尸体。 炭盆内红烙滋滋作响。 李昭立于旁,额角渗汗,拳峰破皮渗血,眼神阴鸷滴水。他刚摘下血污指虎,正将通红烙铁按回炭盆。 谢临渊慵靠太师椅中,墨发披肩,玄衣如暗夜流淌。一手支额,倦态微露,然半敛眸中翻涌着足以冻结魂魄的暴戾寒冰。整室空气似因他凝固扭曲,弥漫着刺骨冰寒。 “不肯吐?”低沉声如寒潭,却字字惊雷,“本王耐心,不多。”眼皮微抬,目光扫向李昭。 李昭会意,眼神骤狠,烧红烙铁猛地前抵—— “嗤——!” 皮肉焦糊味混合着非人惨叫(喉咙被扼的嗬嗬声)骤然爆发! 黑衣人剧颤,眼球暴凸欲裂! 烙铁移开,留下一焦黑印记。 “嗬……嗬……”黑衣人喘息,惧痛交加。 李昭冷水泼下! “呃啊——!”更烈抽搐惨嚎! 谢临渊冰锥目光刺穿黑衣人:“你以为你不说,本王就不知道你是谁的人?丞相大人既然敢派你来,想必应该做好了落入本王陷阱的准备!”脚狠碾过那名假扮家丁的手!骨裂咯咯作响!“……引本王现身,试本王是否真如尔等所‘期望’那样……‘伤重难行’?!” 秘室内。 黑衣人意志彻底崩溃,眼中最后光芒化为死灰,解脱疯狂交织! 在谢临渊冰冷注视与李昭再举刑具之下,黑衣人猛地收紧喉咙! “糟!”李昭经验老道,立扑欲卸其颚! “咔哒!”舌根处异响! “噗——!”浓稠墨绿毒血混泡沫从黑衣人口腔狂涌!全身剧颤! 舌下□□! 李昭面色铁青,捏脸迫其张口,舌下毒囊破裂。探脉,他切齿道:“殿下,他吞毒自尽了!” 谢临渊盯着生机速褪的尸体,眼底风暴非但未息,反凝成更可怕的墨色漩涡。死?易如反掌? 猝不及防间! 黑衣人发髻内,几缕发丝下隐藏的极微小机括发出“咔哒”轻响!仿佛受最后抽搐牵动! 一道细如发丝、淬幽蓝剧毒的钢针自发髻中电射而出!无声无息!狠辣刁钻!直取俯身探查的李昭左眼! “哼!”李昭惊觉,猛然后仰!刀鞘急旋! “叮!”毒针擦着刀鞘边缘射入后方石壁,幽蓝尾芒兀自轻颤! 好险!李昭惊出一身冷汗。 谢临渊纹丝未动,指节捏得青白,咯吱作响!双毒连环,发中藏针…竟丧心病狂至此! 他扫过地上“家丁”尸体破口处露出的灰色内衬…其上模糊印记…… 几日后,阳光晴好,云旎的气色恢复了不少,竹影阁的日子虽然清幽,但她那颗穿越而来的现代心却憋得慌。于是,她向望月提出要出门“透透气”。 谢临渊果然“信守承诺”,并未阻拦,只派了李昭带着两名护卫随行,望月如影随形,桃蕊也在侧。目标明确——出门,顺便帮李昭解决他那点“小心思”。 京都最繁华的朱雀大街热闹非凡,云旎像个好奇宝宝,东张西望。李昭几次想开口,脸都憋红了。云旎看他那窘迫样子,终于大发慈悲,决定直奔主题。 “行了行了,”云旎促狭地笑了笑,指向一家气派精致的首饰铺“翠玉轩”,“就这儿吧,让我见识见识李侍卫的眼光……或者说,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助攻’水平?” 李昭如蒙大赦,连连点头,脸上的紧张却更甚,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跟着云旎走了进去。铺子里陈列着各式各样的首饰,金光璀璨,玉器生辉。李昭看得眼花缭乱,手足无措。 “掌柜的,”云旎开口,落落大方,“我这位……兄长,想选一件合适的首饰,送与一位……姑娘!”云旎故意将“姑娘”两个字加重,眨巴眨巴眼睛,李昭的脸欻的一下又红了,惹得云旎和桃蕊偷着乐。 掌柜是个精明人,立刻奉承道:“好嘞!贵兄长如此有心,真是难得。”他立刻拿出几款设计简约大方的珠钗和一对镶嵌着碎宝石的银镯,以及一支造型别致、尾部缀着几缕银质流苏的步摇。“这几样最适合爽利姑娘,清雅不俗,动静皆宜。” 李昭目光在步摇上停住了。那银流苏随着光线轻轻晃动,像极了林中摇曳的月光,又带着一丝灵动不羁。他下意识觉得,这和她很像……脸又不争气地红了。 云旎敏锐地捕捉到了,凑近低声道:“哦?看中这个了?眼光不错嘛!挺配你形容那位碧桐姑娘的。要不,我帮你试试?” 李昭猛点头。 “麻烦拿出来看看。”云旎示意掌柜。 就在这时,旁边一位正在挑选嫁妆的富商夫人笑着插话道:“哟,小伙子是给心上人挑定情信物吧?这流苏簪子寓意‘情丝袅袅,永结同心’,好着呢!” “定、定情信物?”李昭脑子“嗡”的一声,整个人像煮熟的虾一样红透了,连连摆手,“不是不是!卑……我我我还没……不是定情!”慌乱之下差点把心里话“卑职”也喊出来。 云旎差点笑出声,赶忙替他打圆场:“夫人误会了,只是觉得好看,赠礼而已。”她拿起簪子在李昭面前晃了晃,促狭地眨眨眼:“定了吗?李……大哥?” 李昭晕乎乎地、用蚊子般的声音道:“定……定了。”赶紧掏出钱袋。这场面比他单挑几个匪徒还紧张百倍! 一行人来到朱雀大街最负盛名的“济安堂”药铺前。云旎并非随意闲逛,她需要几种特殊的药材,用于配置辅助伤口愈合、防止疤痕增生的药膏(现代医学理念结合古法)。她站在药铺门口,目光扫过悬挂的药材名录牌匾,心中默念所需:“三七粉、白芨、积雪草、冰片……嗯,还需要点透骨草和接骨木……” 她抬步欲进,却被门口一个穿着体面、眼神精明的中年管事拦下。管事见她衣着虽素雅但料子上乘,气质不凡,身后还跟着一看就不好惹的护卫,倒也不敢太过怠慢,只是带着职业性的笑容问道:“这位姑娘,可是要抓药?可有大夫开的方子?” 云旎微微蹙眉:“没有方子。我自己就是大夫,需要几味药材自用。” “哦?”管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脸上笑容依旧,语气却带着一丝刻意的为难,“姑娘说笑了。咱们济安堂是百年老号,规矩严。没有坐堂大夫或名医开具的正式药方,这药材……是不能随意抓取的。万一……出了差错,这可担待不起啊。”他这话看似客气,实则是在质疑云旎的身份和能力,暗示她不懂规矩。 桃蕊一听就急了,小脸涨红,上前一步:“你!我们姑娘就是大夫!她医术可厉害了!你……” “桃蕊。”云旎抬手制止了她,心中了然。这是古代药铺的规矩,也是对她这个“年轻女子”自称大夫的天然不信任。她正想换一家药铺。 就在这时,李昭提着刚买的糕点,进来了,“云大夫,这是翠香楼的桂花糕,我给我娘带一盒,给碧桐带一盒,剩下的两盒是给你和桃蕊、望月的!” 那管事一见李昭,明显愣住了,惊呼出声:“李、李侍卫?” “李侍卫,你来得正好,这位管事的,不给我们姑娘抓药!”桃蕊嘟着嘴不悦的道。 李昭一听眼神骤然一冷!他并未说话,只是上前半步,目光如电般扫向那管事,同时右手看似随意地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一股无形的、带着血腥气的凛冽威压瞬间弥漫开来! 那管事被李昭的目光一扫,如同被毒蛇盯上,浑身汗毛倒竖!这李侍卫他自然认得啊!九殿下身边的侍卫长!那是真正见过血、杀过人的煞气!再一看眼前女子,还有刚才李昭对她的熟络态度,这恐怕是王府的客人!哎呦喂,大水冲了龙王庙!……管事脸上的职业笑容瞬间僵硬,额头冷汗“唰”地就下来了! “哎哟!瞧小的这眼拙的!”管事猛地一拍脑门,脸上瞬间堆满了谄媚至极的笑容,腰也弯了下去,“原来是贵客!贵客临门,小店蓬荜生辉!姑娘您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吩咐!小的这就给您抓最好的!保证分量十足,品质上乘!”他一边说,一边对柜台后的伙计猛使眼色:“快!快给这位贵客看座!上好茶!” 伙计们也被管事这变脸速度惊呆了,慌忙搬凳子倒茶。 云旎:“……” 她看着管事前倨后恭的嘴脸,再看看李昭那不动声色却威慑力十足的姿态,心中一阵无语。果然,无论古今中外,还是关系户吃香啊! 她无奈地摇摇头,报出了所需的药材名。 管事点头哈腰,亲自跑去抓药,动作麻利得如同上了发条。 药材很快包好。云旎刚接过药包,正准备离开这让她有点不适应的“特权”现场。 一个淡紫色的身影,带着一位神色仓惶,怀中抱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孩童,冲进了济世堂,那淡紫色少女,对着堂内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大夫喊道:“大夫!快!这孩子被枣核卡住喉咙了!快救救他!” “宝儿!我的宝儿!你怎么了?!救命啊——!”一声凄厉绝望的哭喊如同利刃划破街市的喧嚣! 那妇人怀中的孩童面色青紫,双眼翻白,小嘴大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四肢微弱地抽搐着,眼看就要不行了! “大夫!大夫救命啊!我家宝儿被枣核卡住了!”妇人哭喊着,噗通一声跪倒在堂内,对着闻声赶来的老大夫连连磕头! 济安堂那位须发皆白的老大夫(张大夫)急忙上前,搭脉、翻看孩子眼皮、听呼吸,脸色越来越凝重,最终沉重地叹了口气,摇头道:“太迟了……气息将绝,脉象微弱……枣核卡死喉关,回天乏术……夫人节哀……”他语气沉痛,表示无能为力。 “不——!我的宝儿!”妇人闻言,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什么?!”秦蓁蓁美眸圆睁,里面瞬间燃起愤怒的火焰,“你胡说什么!他只是被噎到了!什么叫回天乏术!你这庸……”她眼看就要破口大骂。 张大夫认出这女子,深知此女不是一般人,被她的气势所慑,又急又愧:“秦小姐!非是老朽不救!实在是……” “闪开!”云旎的声音比秦蓁蓁更快一步!她早已拨开人群,几步冲到妇人面前,语气不容置疑:“把孩子给我!” 妇人下了一跳,紧张的抱紧孩子,“你想干什么?” 云旎目光坚定,“请你相信我,我也是大夫,再晚你的孩子就真的没救了!” 那妇人不知是因为云旎不容置疑的眼神打动,还是听到云旎那骇人的话,将孩子递给了云旎。 云旎动作快如闪电!她双臂从孩子腋下穿过,让其身体前倾,头部低于胸部。右手握空拳,左手包住右拳,将拳眼(拇指侧)精准地顶在患儿的上腹部——剑突下方,脐上两横指的位置!然后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内向上,进行连续、快速、短促的冲击! 一下!两下!三下! 动作迅猛、精准、充满不容置疑的力量感!完全不像一个闺阁女子! “你干什么?!”张大夫大惊失色,以为她要伤害孩子。 秦蓁蓁也愣住了,美眸中充满惊疑。 “噗——!” 一声闷响!一颗沾满粘液、足有小指指节大小的枣核,在孩子撕心裂肺的一声咳嗽中,猛地从喉咙里喷射出来!滚落到地上! “哇——!!!”紧接着,孩子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嚎哭!青紫的脸色迅速褪去,胸口剧烈起伏,贪婪地呼吸着空气! 死寂!整个济安堂内外陷入一片死寂! 随即,如同滚油泼入冷水,轰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惊叹和掌声! “活了!活了!!” “神了!真是神了!” “这是什么仙法?!起死回生啊!” 妇人呆滞几秒,猛地扑过去抱住大哭的孩子,又哭又笑,随即转向云旎,“噗通”一声重重跪倒,疯狂磕头:“恩人!女菩萨!谢谢您!谢谢您救了我家宝儿!大恩大德永世不忘!”额头瞬间磕红。 云旎被这阵仗弄得尴尬无比,只想赶紧离开。她连忙扶起妇人:“快起来!孩子没事就好!快带他回家休息!”她转身就想挤出人群。 “姑娘请留步!”秦蓁蓁清脆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激动和欣赏,一步挡在云旎面前。 她明亮的眼睛如同星辰,灼灼地盯着云旎,脸上满是惊奇和赞叹:“好厉害的手法!我秦蓁蓁今日算是开了眼界!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刚才那是什么法子?竟能如此神效?!” 云旎看着眼前这位英姿飒爽、眼神明亮的女子,心中微动,但眼下只想脱身:“一点急救的小技巧罢了,不足挂齿。我叫云旎。秦姑娘,我还有事,先……” “秦姑娘?属下见过秦姑娘!”李昭朝着秦蓁蓁拱手,云旎见这架势,好嘛,这是遇到熟人了! “诶?李侍卫你怎么在此?你和这位……云姑娘认识?那太好了!”她毫不客气的一巴掌拍在李昭肩膀上,李昭明显感觉到肩上袭来酸痛感。 “你为我引荐引荐啊!”秦蓁蓁兴奋的样子,就像挖到了宝。 “云旎?”秦蓁蓁念了一遍云旎的名字,笑容灿烂,“我叫秦蓁蓁!今日能认识姑娘,真是……”她话未说完,目光无意间扫过云旎身后,瞳孔骤然一缩! 一股冰冷刺骨、凝练到极致的杀意毫无征兆地从侧后方爆发!目标直指云旎后心! 一道淬着幽蓝毒芒、快得几乎看不见的寒光,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的毒蛇,从药铺门口堆积的草药麻袋缝隙中激射而出!无声无息,狠辣刁钻!角度精准地避开了李昭等人的视线死角!时机把握妙到毫巅!是真正的绝杀! “小心——!”秦蓁蓁厉喝出声!她反应快如闪电!在杀机涌现的刹那,她甚至来不及看清刺客具体位置,身体的本能已超越思维! 常年习武磨砺出的敏锐感知让她瞬间做出了最精准的判断和行动——她左手猛地抓住云旎手臂狠狠向后一拽!同时自己拧腰旋身,不退反进!右臂灌注真力,衣袖无风自动,带着一股刚猛凌厉的劲风,如同铁鞭般精准地横格向那道致命寒芒的必经之路!动作一气呵成,充满了沙场悍将的果决与勇猛! “铛——!”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爆响! 火星四溅! 那柄淬毒匕首被秦蓁蓁灌注真力的手臂狠狠格开!巨大的力量震得匕首脱手飞出,“夺”的一声钉入旁边木柱!幽蓝的刃身兀自颤动! 然而,刺客显然也是高手!一击被阻,毫不恋战!手腕一翻,一支同样淬毒的袖箭已从袖中无声射出,直取被秦蓁蓁拉开的云旎面门!同时身体如同鬼魅般向后急退,撞向临街的木窗! “找死!”一声暴怒的狂吼如同惊雷炸响!李昭在李蓁蓁示警的瞬间已然警觉,此刻更是目眦欲裂!他长刀出鞘如龙吟,雪亮的刀光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后发先至!“铛”的一声精准劈飞了那支射向云旎的毒箭!同时脚下发力,如同猛虎下山,直扑那撞窗欲逃的刺客!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砰!” 木窗应声而碎! 但那刺客显然早有准备,身法诡异滑溜至极!在李昭刀锋及体的瞬间,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猛地一扭,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要害,只被刀锋在肩头带出一道血痕! 他毫不停留,借着李昭刀势的冲击力,如同离弦之箭般射入窗外汹涌的人潮中,几个诡异的转折,瞬间消失在街角! “追!”李昭怒吼,但看着窗外瞬间混乱的人流,心知追之不及,脸色铁青得吓人!他猛地回身,冲到云旎和秦蓁蓁身边,眼中带着后怕和滔天怒火,对着秦蓁蓁抱拳,深深一揖,语气沉肃充满感激:“秦小姐!方才多谢您出手相救!李昭感激不尽!要不是您反应快,云大夫要是出了事,回去殿下定砍了我的脑袋!”李昭后怕的摸了摸后脖颈,感觉凉飕飕的。 秦蓁蓁甩了甩被震得有些发麻的右臂(刚才格挡匕首那一下力量极大),看着手臂上被匕首锋刃划破衣袖留下的一道浅浅血痕(仅划破表皮),浑不在意地咧嘴一笑,眉宇间英气勃发:“云姑娘住在渊王府吗?”她目光转向惊魂未定、但眼神已迅速恢复冷静的云旎,心中暗暗思忖:这位云姑娘看来身份不一般啊,九殿下速来不近女色,竟然让她住进了渊王府! 她仿佛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连忙关切道:“云姑娘,你没事吧?” 云旎摇摇头,看着秦蓁蓁手臂上那道血痕,虽然不深,但想到那匕首上的剧毒,心中后怕:“我没事。秦姑娘,你的伤……” “皮外伤!不碍事!”秦蓁蓁豪爽地摆摆手,随即眼睛一亮,看向云旎的眼神充满了炽热的好奇和毫不掩饰的欣赏,“云姑娘!刚才你救那孩子的手段,还有你面对刺客时的冷静……真让我大开眼界!九殿下府上何时藏了你这么个妙人?走!找个地方,我请你喝茶!咱们好好聊聊!”她不由分说,热情地拉住云旎的手。 李昭看着秦蓁蓁对云旎的亲昵态度,又看看街上尚未平息的混乱和钉在柱子上的毒匕,心中警铃大作。他上前一步,沉声道:“秦小姐,云姑娘,此地不宜久留。刺客虽退,恐有后手。还请两位移步,回……府上再叙不迟。”他必须确保云旎的安全。 秦蓁蓁看了看李昭紧张的神色,又看了看云旎,爽朗一笑:“行!听你的!云姑娘,走!我正好去看看九殿下!云姑娘,你跟我说说你那个急救的方法……”她拉着云旎的手,不由分说地就往外走,那份自来熟和豪迈气概,让惊魂未定的桃蕊都看呆了。 云旎被秦蓁蓁拉着,感受着她掌心传来的温热和力量,“啊?那个啊?那个叫海姆立克急救法,是用于救助因异物完全阻塞气道导致窒息且仍有意识的患者 ,就是一种急救方法,黄金时间在4—6分钟的样子!” 云旎说完后,发现包括秦蓁蓁在内的,李昭、桃蕊、望月,都用一种“你在说啥?请你说人话的”懵懂神情看着她,她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古代!! 秦蓁蓁磕磕跘跘的道:“海、海母?什么克来着?” “啊哈哈哈哈……不重要!总之就是一种,必须在很短的时间内施展的急救方法!时间长了也就没用了!”云旎打着哈哈,解释道。 “这样啊!那云姑娘,你教教我这个法子呗!没准儿以后我也用得上!”秦蓁蓁真诚的恳求。 “可以啊!很简单的,任何人都能学会!”云旎也爽朗的应声。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渊王府去。 云旎时不时的看一眼李昭,那如临大敌的护卫姿态,再想到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刺杀……心中五味杂陈。 这京都的水,果然深不可测。而眼前这位英姿飒爽的秦姑娘,似乎……是个不错的盟友?看李昭对她恭敬的态度来看,身份应该也不低?要不要考虑抱一下大腿呢? 阳光洒在朱雀大街上,喧嚣依旧,但暗流已汹涌澎湃。 第16章 王府暗涌 医武结缘 渊王府朱漆大门在夕照下泛着肃穆的光泽。李昭抢前一步,在秦蓁蓁拉着云旎踏上台阶前,硬着头皮挡在两人身前,动作是护卫的姿态,语气带着恭敬与为难:“秦小姐!容卑职先进去禀报殿下一二!” 秦蓁蓁那双明亮的眸子眨了眨,带着了然的笑意:“知道啦!你家殿下的规矩嘛!快去快回,别让我和云姑娘干等着喝风!”她拉着云旎的手紧握了一下,低声对云旎促狭道:“瞧见没?这傻大个就是轴得很!回头我让他请你吃翠香楼招牌!” 云旎看着李昭窘迫中带着一丝感激(至少秦姑娘这次没硬闯给他难堪)的复杂表情匆忙入府,也忍俊不禁。这位秦小姐,豪爽不羁却又通晓人情世故。 少顷,侧门开启。这次出现的不是李昭,而是总管福安,他姿态恭谨不失体面:“老奴福安,见过秦小姐,见过云姑娘。殿下已知两位贵客登门,正在‘澄心榭’稍坐,特命老奴引路,二位请。” 穿行在王府深院,雕梁画栋间弥漫着无形的庄重与距离感。秦蓁蓁显然对这里颇为熟悉,一路指点着花草景致,随口说些京都趣闻,那份轻松自在与王府的沉静格格不入,却奇妙地驱散了云旎心中的些许紧张。 刚至一处碧波环绕、紫藤垂挂的雅榭附近,一个玄色身影立于水畔花荫下。谢临渊身姿挺拔如松,目光沉静无波,远远望来,便带着上位者天然的威仪。 福安行礼退至一旁。秦蓁蓁笑容灿烂,脚步轻快地迎上几步:“九殿下!许久不见,精神头不错嘛!”态度亲近但称谓分明是“殿下”。 谢临渊的目光掠过秦蓁蓁手臂上那刺目的破损袖口和浅浅血痕,剑眉微蹙:“路上出事了?”他的视线随即落在被秦蓁蓁半护着的云旎身上,上下扫过,确认其并无伤痕后,才看向秦蓁蓁,“何事?” 秦蓁蓁立刻像倒豆子般,将云旎如何在济安堂神乎其技救回被枣核噎住孩童、自己如何慧眼识珠、再到遭遇险恶刺杀、她如何仗义出手格开毒匕的过程,说得绘声绘色,情绪激昂处还比划着那“冲击腹背”的动作。她着重强调了云旎医术的神奇(“九殿下您是没瞧见那娃娃吐枣核的样子!太神了!”)和自己格挡的英姿(“嘿嘿,幸好我反应快!”),对李昭护卫的尽职也顺带提了一句。 “刺杀?光天化日之下?”谢临渊脸色瞬间冰寒,周围的温度仿佛都降了几分。他锐利的目光射向福安,福安微不可查地颔首,悄声退离,显然是去查办此事。 “可不就是!”秦蓁蓁收起嬉笑,语气带着后怕与不快,更有将军之女的凛然正气,“就在济安堂门口,人来人往的地方!这京畿之地的治安,我看有些人是白吃饭了!”她顿了顿,眼珠一转,语气又带了点亲近的“问责”,“九殿下,您府上这位云姑娘,可是个奇宝!您说说,这招风引蝶的,可得多派些人手护着才行啊!今天幸亏有我!” 谢临渊并未直接回应秦蓁蓁的“问责”,目光再次转向云旎,探究之意浓重:“济安堂急救之事,确是云姑娘之功?”那目光幽深,仿佛要穿透她的灵魂。 “微末小技,略知一二。”云旎心头发紧,面上维持镇定,微微屈膝回礼。她明显感到谢临渊的注意力比任何时候都更集中在她身上。 “岂止是略知一二!”秦蓁蓁立刻反驳,亲昵地拍了拍云旎的肩膀,“云姑娘那手法,叫‘海什么克’来着?回头你得教我!指不定哪天就用上了!” “海姆立克急救法。”云旎不得不重复。 “对!就是这个!”秦蓁蓁猛点头,随即又想起什么,对谢临渊补充道,“对了九殿下,云姑娘说她师门来自一个叫‘蓬莱’的地方?哎呀,蓬莱啊!这名字一听就仙气飘飘!难怪能教出云姑娘这样的妙手!”她语气夸张,充满了向往。 蓬莱! 云旎心头猛地一跳!这秦小姐的嘴也太快了!她顿感头皮发麻,飞快地瞥了一眼谢临渊。 果然,谢临渊的眉梢几不可查地挑了一下。他没有追问,只是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此刻更是定定地凝视着云旎,唇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难以解读的弧度。那表情像是在说:哦?蓬莱?有意思。本王……记下了。 这无声的压力让云旎手心微微沁汗。他莫非看穿她胡诌了?不可能!就算是!反正我抵死不认!!此刻就像被架在火上烤。 众人已行至澄心榭内,清茶氤氲着热气。秦蓁蓁率先拉着云旎在客位坐下,谢临渊在主位落座。 “不说这些打打杀杀的了,败胃口!”秦蓁蓁仿佛没看到两人之间微妙的暗流,指着自己手臂上的伤口,“云姑娘你快帮我瞧瞧这个,被那刀划了道口子,还沾了点毒,感觉麻麻的。”她满不在乎地将伤处亮出来。 听到“毒”字,云旎医者的本能立时占了上风,暂时压下了对“蓬莱”的忧虑和面对谢临渊的局促。她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变得专注而锐利:“我看看。” 三指搭脉,凝神探查脉象细微变化。又仔细审视伤口色泽、肿胀程度、轻触边缘感知硬结感。动作一气呵成,熟练流畅。谢临渊不动声色地看着,将云旎从心虚到专注的瞬间转变尽收眼底。少女垂眸时那份由内而外散发的冷静与自信,与先前判若两人。 “伤口局部轻微肿胀发硬,触之麻木感存留,毒素还算轻。”云旎迅速判断,抬头看向谢临渊,语速清晰干练,“殿下,烦请备以下物品:纸笔、烧酒、干净白布条,另需一小碟未熬煮过的生蜜。” 谢临渊眼神微动,对她此刻展现的条理与决断力有所评估。略一颔首。侍立一旁的桃蕊立刻去找纸笔,福安也再次现身,低声吩咐下人准备所需。 很快,东西齐备。 云旎提笔,雪白的宣纸上落下数味药名:“金银花三钱、蒲公英(鲜品一两捣汁更佳,若无则干品三两煎浓汁)、生甘草一钱半、绿豆(去皮)二两。”她将药方递给福安,“劳烦速按此方抓药,取汁清洗伤口后湿敷半个时辰。其中蒲公英与绿豆务必求鲜。” 福安恭敬接过,快步离去。 云旎拿起酒壶,对秦蓁蓁道:“秦姑娘,清洗会有些疼。”说着,清澈的酒液稳稳淋在伤处。 “嘶!”刺痛让秦蓁蓁皱了皱眉,却没缩手。云旎用白布沾酒仔细擦拭,洗去污迹。净毕,她用小指勾起一勺浓稠的琥珀色生蜜,均匀涂抹在伤口及其周围微红的边缘。 “用蜜?”秦蓁蓁惊讶地瞪大眼睛,感受着丝丝凉意缓解了刺痛和灼麻,“这也能治伤?”不仅秦蓁蓁,连侍立一旁的桃蕊、望月,乃至主位上的谢临渊,眼中都流露出明显的探究与诧异。 “此乃生蜜,未经熬煮,”云旎一边仔细涂抹一边解释,声音清朗,“蕴含多种天然成分,可减缓火毒,吸湿敛创,促伤口愈合。对你这等沾染毒物的浅创尤为适合,能中和余毒,预防热症。但仅为权宜之计,待药汁配好,还需遵方湿敷。” 她的解释简洁、精准、自成逻辑,完全不同于任何古籍记载或郎中之谈,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实用智慧。 秦蓁蓁感受着手臂上的清凉,啧啧称奇:“云姑娘,你懂的可真多!有机会!我一定要去你师门看看!”云旎手中动作顿住,心中暗暗叫苦:怎么一个二个的都这么执着!! 谢临渊把云旎停顿的动作尽收眼底。 “九殿下?九殿下?” “嗯?” “我说,你赶紧派几个得力手下帮云姑娘找到回师门的路,到时候我们好一起去拜访!你这么看着云姑娘做什么?”秦蓁蓁不明所以,总觉得今天的谢临渊和以往的那个九殿下不太一样,但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本王自有打算,拜访是自然会去的。”谢临渊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云旎,自顾自的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云旎感觉自己的后背起了一阵凉意,但是很快又被自己的自我肯定安慰道:自然会去?你还是先找到地方吧! “云姑娘,以后我就叫你阿旎吧!姑娘长姑娘短的多生分?你这也可以直接叫我蓁蓁,你这个朋友我秦蓁蓁交定了!以后谁敢欺负你,就是跟我秦家过不去!”她这番话掷地有声。 秦蓁蓁这突如其来又无比郑重的“结拜”宣告,让云旎心头一暖,一股酸涩与感动交织的情绪涌了上来。在这个波谲云诡、步步惊心的陌生世界,能得这样一位仗义直爽的权贵之女真心相交,实属不易。 一旁的谢临渊,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幕。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光滑的杯沿,眼神幽深难测,仿佛平静水面下涌动的暗流。秦蓁蓁的热忱许诺与她看向云旎时那份全然的信任,都被他清晰地看在眼里。 澄心榭中,清风徐来,带着荷香。秦蓁蓁兴致勃勃的说话声打破了片刻沉寂:“云旎,那个救命的法子!趁现在,快教我那个海什么克!” 小轩临水,气氛在秦蓁蓁对“海姆立克急救法”的急切追问下显得活络起来。然而,云旎眼角的余光清晰地瞥见,主位上的渊王殿下,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正凝望着杯中袅袅升腾的茶雾,平静无波的表象下,是审视,是计量,是盘桓在“蓬莱”二字上的深沉疑虑,以及秦家这颗突然落在她这颗“烫手山芋”上的砝码,会如何搅动这盘愈显复杂的棋局。 风暴,或许已在无声中更近一步。 第17章 芳心巧筹,宴海澜生 头天下午,得知璧桐将奉林贵妃之命明日会来渊王府送东西的李昭,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澄心榭外来回踱步了足有半个时辰,才鼓足勇气进去找云旎。 “云…云大夫!那个…璧桐明天要到王府来!”李昭黝黑的脸膛憋得通红,从怀里掏出那个精心收藏的雕银点翠簪子盒子,笨拙地递到云旎面前,“这…这个…我该怎么给她?直接塞给她怕是不成吧?她肯定不收……” 云旎刚从药房出来,手上还沾着点药草屑,一看他那副紧张又期待的样子,再看到那精致的簪子盒,立刻就明白了。 她眼睛一亮,拍掉手上的尘土,笑道:“李统领,你这是终于想通啦?好事啊!怎么给?当然是表白的时候给啊!” “表……表白?!”李昭如遭雷击,舌头都打结了,“我…我不敢!我哪会这个!再说,这……当众说这个,不合礼数吧?璧桐会生气……” “哎呀!李统领!”云旎恨铁不成钢地打断他,“你不表明心意,别人怎么收你的簪子?收了算怎么回事?私相授受的罪名你能担得起还是她担得起?再说了,这姑娘家最看重的自然是承诺!你们不是总说什么一诺千金的?你不说清楚,她只会当你一时兴起或者别有所图,更不敢接了。” 云旎一番话直戳要害,说得李昭哑口无言,只剩下一脸的惶急和沮丧:“那…那怎么办?这……这……” “怎么办?”云旎双手叉腰,小下巴一扬,带着几分侠女的豪气,“你不是来问我了吗?放心!我答应过要让你和心上人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就一定帮忙帮到底!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不就是表白嘛,在我们……蓬、蓬莱,‘表白三件套’一出,必然马到成功!” 于是,在李昭又敬又畏的目光下,渊王府的“表白计划指挥部”迅速成立。 核心策划:云旎。成员:刚刚来串门听说有热闹看,死活要加入的秦蓁蓁(总执行调度),心灵手巧负责具体布置的桃蕊,轻功卓绝负责制造浪漫效果的望月,以及老实巴交但力气大听指挥的邓显。 “爱心鲜花拱门!要有氛围!”云旎指挥着桃蕊和闻讯赶来的几个小厮,用藤条、竹篾和彩纱在通往西厢必经之地的回廊花架处,巧妙搭出一个浪漫的拱形轮廓,并催促望月和邓显,“快去暖房把开得最漂亮的花都搬来!月季、山茶、各色菊花,颜色鲜艳的都要!” “梦幻泡泡!增加情调!”云旎挽起袖子,亲自下厨(工具房)调制特殊的泡泡水——皂角粉加温水调成浓稠液体,盛在几个浅口大碗里。“蓁蓁,桃蕊,到时候你们就负责在周围吹泡泡!” “唯美花瓣雨!一锤定音!”这项艰巨任务落在了望月头上。云旎塞给她一大筐新鲜不易掉色的花瓣,“望月,你到时候看到李昭单膝跪地、拿出礼物的时候,你就从旁边的房顶上轻功飞过,把花瓣撒下来!要撒得均匀,像下雨一样!邓显,你在下面用大蒲扇扇风,让花瓣和泡泡飘起来,营造氛围!” “主角!”云旎最后看向紧张得同手同脚的李昭,“你!到时候就这样——手捧鲜花,走到璧桐面前,单膝跪地(记住是单膝!别直接双膝跪下拜堂了!),然后深情地看着她,先说明白你的心意!再递上花和簪子!来,咱们彩排一遍!” “彩、彩排?”李昭紧张的舌头打颤。 “哎呀!你别紧张啊,彩排就是……演练!演练懂吧?就是你现在就当你面前的就是璧桐!然后把你要说的话说出来!”云旎一把拉过邓显,指着邓显说。 然而李昭磕磕跘跘半天愣是一个字儿也没说出来,“不行啊!云大夫,这……璧桐也不长邓显这样啊?你让我对着个大男人,我、我更说不出来了!”那窘迫的样子,把众人惹得捧腹大笑。 云旎好不容易不笑了,“好好好!我的失误!我的失误!”你说这古代也没个照片……诶?有了!云旎双眼一亮:“你有璧桐姑娘的画像吗?或者找个会画画的,画出来。” 李昭脸欻的一下红了:“有、有倒是有,不过,云大夫,你、你要璧桐的画像做什么?” “你不是对着别人彩排说不出来嘛!那你对着璧桐姑娘的画像总该说得出来了吧?” 秦蓁蓁踹了李昭一脚:“快去拿来吧!没人笑话你私藏人家姑娘的画像!磨磨唧唧的!” 终于在李昭磕磕巴巴、被秦蓁蓁无数次喊停纠正“深情!要深情!不是让你去刑讯逼供!”的彩排声中,一个计划外的热心群众——九王爷谢临渊书房的“资深茶友”小白猫雪团,也好奇地蹲在一旁,歪着小脑袋全程围观。 翌日,午后。 一切准备就绪。璧桐如约而至,将林贵妃为谢临渊新做的鞋子送到管家福伯手中,办妥差事后正要离开。 秦蓁蓁眼疾手快,带着爽朗的笑容迎了上去:“璧桐姑娘留步!听说您泡茶的手艺连宫里的茶博士都称赞,我们几个丫头得了一点难得的好水(指邓显刚从山上泉眼打回来的泉水),偏生不会伺候,想请姑娘指点一二,尝尝这水的味道是否配得上这好茶?”她说话得体,态度亲热又理由充分,璧桐本就温和的性格,加上秦蓁蓁的身份,便没有多想,笑着应允,被她一路引向那布置好的回廊花架。 李昭早已捧着精心包扎过(桃蕊修饰后)的花束,怀揣簪子,如同要上战场般矗立在“舞台”中央,额角见汗。 就在璧桐被花架上精心布置的鲜花吸引,微露惊讶之时,早已埋伏好的众人立刻行动! 秦蓁蓁一声低咳。 云旎和桃蕊立刻开始朝着四周吹出大量晶莹的泡泡。 望月身影如轻烟,无声掠过房檐,内力轻吐,漫天花瓣如雨纷扬而下! 邓显铆足了劲,在一旁挥动大蒲扇,一股清风恰到好处地卷着花瓣和泡泡,围绕在璧桐和李昭周围飞舞! 唯美得如同仙境! 在秦蓁蓁犀利的眼神催促下,李昭终于豁出去了!他深吸一口气,单膝跪在铺了柔软花瓣的地上(避免了直接跪石板),将花束高高举起递向璧桐,声音因为激动而微颤,却异常清晰坚定: “璧桐!我…我从见你第一眼就……就心悦你了!这根簪子…我买了许久…一直想送给你!请你…请你给我个机会!让我对你好!一辈子都好!” 云旎抚额:“怎么坚定得跟入党似的?!我服了!” 不过好在李昭目光灼热而真诚,映着漫天飞舞的花瓣和阳光下五彩的泡泡,将满腔真心捧到了璧桐面前。 璧桐彻底愣住了。手里的花束清香弥漫,眼前是诚挚跪地的男人,耳畔是轻柔的风声,飞舞的花瓣和梦幻的泡泡落满她的肩头发髻……一丝红霞悄然飞上她清秀的容颜,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眸子,漾开了名为感动的涟漪。她没有立刻回答,但在周围云旎、秦蓁蓁等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在桃蕊激动得捂嘴低呼声中,她缓缓地,极其珍惜地,用双手接过了那捧鲜花。这无疑是最好的答案! 回廊不远处的观景台上,谢临渊凭栏而立,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花园中的喧嚣、花瓣的飘零、泡泡的闪烁、以及人群中那个指挥调度、眼神晶亮、带着促狭又满足笑容的云旎,构成了一幅与他这冷寂王府格格不入却异常鲜活的画面。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悄然无声地掠过他的唇角,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 “殿下。”老管家福伯无声无息地走到他身后,恭敬地奉上两张泥金帖子,“宫里送来的春芳宴帖子,一张您的,还有一张……”福伯顿了顿,眼中含着淡淡的笑意扫过花园方向,“王公公说,是给云大夫的。” 谢临渊目光终于从花园收回,接过帖子,看着另一张上“云旎”二字,眸中幽光微闪。 福伯看着他家殿下比平日里温和许多的侧脸,再看看花园里聚在一起笑闹庆祝成功的众人(连雪团都被兴奋的秦蓁蓁抓住揉搓了两下),心中默默喟叹:这冷冷清清的渊王府啊,自从这位云大夫来了之后,真是添了太多的生气和笑声。最难得的,是殿下身上那份久违的……人气儿。真是……太好了。 午后,澄心榭。 谢临渊将那两张精致的泥金宫帖放在云旎面前的桌上。“后日宫中设春芳宴,犒赏秋狩有功子弟。这张帖子,”他点了点其中一张,“是给你的。父皇听闻是你为本王拔毒疗伤,又在市井救人性命,忠义可嘉,特意下帖邀你赴宴,以示恩赏。” “给……我的?”云旎盯着那张刻有自己名字的宫帖,感觉像捧了个烫手山芋,眼睛瞬间瞪得溜圆,“让我去宫里参加宫宴?”不是赴鸿门宴吧?云旎回想自己自从穿越以来没一件好事,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 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惊惶和抗拒,谢临渊眸色微沉,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力量:“父皇旨意。若你不想去,本王可为你回绝。”他说的出,便做得到。 云旎心中天人交战。不去?她挠了挠头,试图找个借口:“那个……倒也不是不想去……就是……”(就是对未知的不安感。) 她话还未说完,谢临渊已开口打断,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无声的护持:“你救了本王,亦是本王邀来王府的客人。既受皇家宫帖,便是赴宴宾客。在宫中,没人敢公然对你如何。”他目光深邃地望进她眼底,“安心,你会是座上宾。” 座上宾?云旎面上立刻堆起受宠若惊的笑容:“如此,民女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谢过王爷,叩谢陛下隆恩!”心里却狂翻白眼:大佬!重点不是没人敢公然对我不利好吗!重点是暗地里有没有人要弄死我!有没有一种可能,就算有人想对我怎么样,也恰恰是因为您啊!您这位九殿下!我就是被台风尾扫到的池鱼!源头是您这位超级风暴眼好吗! 两日后,傍晚。皇宫正门华灯初上,车水马龙。 云旎随谢临渊步入气势恢宏的皇宫。宴会在御花园举行,皇家气派铺面而来。帝后高居主位,两侧按品阶落座皇亲贵胄、勋贵重臣及家眷。丝竹悠扬,觥筹交错,繁华之下暗流潜涌。 云旎身份特殊,被安排在皇子公主席位后方稍偏的席案。 谢临渊位于前列。一落座,一股难以言喻的不适感便攫住了云旎。她抬眼,视线不由自主地被右前方不远处一道耀眼的倩影所吸引。 那是一位身着月光白流云锦宫装的年轻女子,衣料在灯火下流转着柔和却夺目的光华。 她约莫二十出头,容貌是极为清雅绝丽的,气质宛如空谷幽兰,带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疏离感。此刻,她正微侧着头,与邻座一位命妇轻声交谈,嘴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含蓄而温婉的笑容,举手投足间皆是世家贵女无可挑剔的优雅风范。 “阿旎,尝尝这个,宫里栗蓉酥做得极好。”坐在一旁的秦蓁蓁递过一碟点心,顺着云旎的目光看去,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压低声音,“瞧见那位穿月白锦、装得跟个不沾尘的仙子似的那位没?” 云旎点头,低声道:“蓁蓁,那位是谁?嗯……总觉得她看我的眼神……说不出的奇怪!”那股优雅得过分、疏离得有些做作的气息,让她感觉很不舒服,像戴着一张精致的假面。 秦蓁蓁嗤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声音压得更低:“奇怪?那就对了!你如今住在渊王府,又救了九殿下,那位啊,估计把你当眼中钉,肉中刺了!也不知道哪些闲得无聊的人,给她挂了个京都‘第一才女’的名号,太傅步家的嫡女,步瑶莲!虚伪!假清高!仗着自己那张脸和父荫,总是一副高高在上,不染尘埃的样子,其实心里的弯弯绕绕啊,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她指了指步瑶莲旁边位置上两位陪着的贵女,“看到没有?左边那个嘴角有颗小痣的是鸿胪寺少卿李文德家的李思思,右边那个眼梢上挑的是五品司库徐大人家的徐蓉。都是她身边的应声虫兼打手,平日没少在外帮她‘宣扬名声’,暗地里使使绊子,惯会捧高踩低。” “不要脸?”云旎低声重复,眼睛猛地瞪大:“噗……”她强忍着才没把茶喷出来,连忙捂住嘴咳嗽了几声,憋笑憋得小脸通红。 “怎么了?”秦蓁蓁莫名其妙。 “没、没什么……”云旎肩膀仍在抖动,眼泪都快笑出来了,一边顺气一边压低声音,“步…瑶…莲?不要脸?噗…哈哈…她爹给她起这个名字真是……独具匠心!太有深意了!她这人设不就坐实了嘛!我还说你怎么说话还带口音儿呢!哈哈……”她那点莫名的不适都被这名字自带的讽刺冲淡了。 她这笑得古怪又剧烈的模样,恰好落在刚向自己方向投来一瞥的步瑶莲眼中。 步瑶莲脸上的温婉笑容依旧完美无瑕,甚至嘴角的弧度都未变分毫,但就在那浅笑盈盈的眼波流转间,云旎分明感觉到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如同毒蛇般向她缠绕而来! 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明显的妒忌或愤怒,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一种被蝼蚁忤视了的、极其隐晦冰冷的……厌恶。仿佛只是在评价一件污了眼的俗物,连动怒都嫌失了身份。 云旎后背一凉,瞬间敛了笑意。这女人……有毒! 宴会进行到中段,宾客纷纷离席走动交际。步瑶莲坐在原位,姿态娴雅地品着茶,侧头对徐蓉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声音温柔和煦,听不清内容。随即,她唇角那抹完美的笑容似乎加深了一点点,眼神瞟向一位正端着热茶走向云旎身后位置的小宫女。 徐蓉像是得了什么指令,脸上立刻堆起热情洋溢的笑容,也端起了自己的酒杯,朝着李思思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同起身,状似随意地靠近了云旎的席位方向,并刻意与那个端茶的小宫女形成了一条狭窄路径的夹角。 徐蓉走向云旎旁边的席位,像是要去敬酒:“王夫人,许久不见……” 李思思则看似不经意地走到了那小宫女的必经之路稍靠前的侧方。 云旎早在步瑶莲那瞥眼时就留了心。看到徐蓉和李思思的站位移动,以及那端茶宫女即将经过的狭窄空隙,她不动声色地将自己面前案几上一个放着几个精致小橘子的果盘向自己的方向挪了挪,挪到了桌沿内侧一点点。 就在那小宫女走到徐蓉与云旎席案之间的狭窄通道时,原本笑吟吟站在云旎桌案前、正举杯对着旁边席位的徐蓉,脚下仿佛被什么东西(像是云旎桌案下凸出的雕花桌脚?)极轻地绊了一下!她身体一个趔趄,手臂下意识猛地向后挥去维持平衡!手肘带着力道,精准地撞在了正好走到她身后的小宫女端着茶盘的手臂上! “哎呀!” “呀!” “哗啦——!” 惊呼声和瓷器碎裂声同时响起! 预想中的“意外”发生了!但不是小宫女撞徐蓉泼云旎! 而是徐蓉自己身体不稳手肘撞翻托盘!滚烫的茶水大部分向着失控方向的徐蓉自己泼溅了过去! 云旎在那撞击发生的瞬间,身体已带着椅子自然地向后(左后方)滑开少许,同时左手状似去扶旁边案上因震动可能倾倒的果盘(那果盘其实她挪过位置根本不会倒),手臂微抬,袖口巧妙地在她自己胸前拂了一下—— 噗! 一小部分因撞击力道泼向她的水汽,被她宽大的袖口格挡拂开,只在其上洇湿了一小块小小的水痕。 而徐蓉就没那么幸运了!她首当其冲!滚烫的茶水大半泼在了她华丽宫装的前襟和手腕上! “啊——!”杀猪般的惨叫声响起!徐蓉痛得跳脚,手忙脚乱地拍打滚烫的衣物,精致的妆容扭曲,昂贵的新衣瞬间湿透污损,还沾着茶叶渣滓! 更惨的是,被她用力撞到的小宫女身体失控,整个茶盘连杯带壶往前摔去,“哐当哐当”摔了个粉碎!飞溅的瓷片和水渍,又落在了站在徐蓉侧前方不远的李思思的鞋面和裙摆上,惹得她也尖叫出声! 云旎早在第一声惊呼时就站起身,迅速退开了两步,避开飞溅的碎片和水渍。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愕”和“关切”,看着狼狈不堪的徐蓉和李思思,声音清晰地说道:“哎哟!两位姑娘当心!快来人!这里有人被烫到了!”她一边提醒,一边目光“无意”地扫过地上那个离自己桌脚不远、似乎是绊倒徐蓉“元凶”的小小装饰木雕(之前就有),那样子仿佛是刚发现这“隐患”。 周围的宾客都被这动静吸引过来。场面一片混乱!徐蓉痛呼连连,李思思抱怨不断,小宫女吓得跪地磕头。 坐在主位附近的步瑶莲,脸上那温婉无懈可击的笑容终于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僵硬。 她端着茶盏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泛白,眼神深处冰寒冷冽如刀锋!她完美地控制住了面部表情,没有起身,没有失态,但看向混乱中心、那个安然无恙只袖口微湿、正指挥宫女处理碎瓷片的云旎时,那眼神里的冰冷杀意几乎要凝结成实质! 这次…是她小看了这只“蝼蚁”!好手段!简直是一石二鸟!既让徐蓉自吞苦果、颜面尽失,看来不是个蠢的,有意思! 云旎垂着眼帘,专心看着宫女清理地面,仿佛对周围投来的各种复杂目光毫无所觉。心中冷笑:跟我玩阴的?当我看了十几遍《甄嬛传》白看的? 第18章 骤雨惊魂,胎记现真 宫宴的喧嚣与浮华,如同殿内熏人的暖香,让云旎感到一阵阵窒息的烦闷。步瑶莲那看似完美无瑕实则暗藏冰针的眼神,徐蓉和李思思狼狈退场后残留的怨毒,以及周围宾客或探究或轻蔑的视线,都让她只想尽快逃离这金碧辉煌的牢笼。 “阿旎,”秦蓁蓁凑近她,声音带着一丝不耐,“这宫宴忒没意思了!歌舞看腻了,点心也尝遍了,闷得慌!咱们溜出去透透气吧?听说御花园西角有片梅林,这会儿虽没开花,但雨后空气肯定清爽!” 云旎正有此意,立刻点头:“好!闷死了,出去走走!” 两人悄然离席,避开人群,沿着回廊向御花园深处走去。夜色中的御花园别有一番景致,少了白日的喧嚣,多了几分幽静。然而,天公不作美。 刚走到梅林附近,天际毫无征兆地滚过一阵闷雷! “轰隆——!” 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雨势迅猛异常,瞬间连成一片雨幕! “哎呀!下雨了!”秦蓁蓁惊呼一声,拉着云旎就跑,“快!前面有个亭子!” 两人狼狈地冲进不远处一座临水的八角亭。亭子不大,里面已有三人避雨——一位身着深紫色云锦宫装、气质雍容典雅的中年美妇(永昌伯夫人顾蓉),一位头发花白、面容严肃的老嬷嬷(赵嬷嬷),以及一个穿着体面、神色恭谨的丫鬟(翠缕)。 “宋夫人?”秦蓁蓁看清亭中人,微微讶异,随即笑着打招呼,“您也在这儿避雨呢?这雨来得可真急!” 顾蓉看到秦蓁蓁和云旎,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微微颔首:“秦姑娘,云姑娘。是啊,这雨来得突然。”她的目光在云旎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长辈的温和。 “宋夫人安好。”云旎也礼貌地屈膝行礼,心中只想着这雨何时能停,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耳后那块被精心遮盖的胎记,正经历着严峻考验——雨水顺着她被打湿的鬓发滑落,混合着汗水,一点点侵蚀着那层并不防水的古代遮瑕粉膏。 亭内空间有限,四人避雨,略显拥挤。云旎和秦蓁蓁站在亭子入口处,顾蓉主仆则靠近内侧。雨水带来的凉意让亭内温度骤降。 云旎侧身对着顾蓉,正抬手拂去额前沾湿的碎发,目光望向亭外如注的雨帘,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这个动作恰好将左耳后侧暴露在顾蓉的视线范围内。 就在此时! 一阵穿亭而过的凉风,带着湿漉漉的水汽,猛地掀起了云旎耳际几缕湿透紧贴皮肤的发丝! 顾蓉的目光原本只是随意扫过,却在那一瞬间,如同被磁石牢牢吸住! 发丝被风撩开,露出了其下那片被雨水冲刷后、粉膏已然融化剥落、完全暴露出来的肌肤! 清晰无比! 一只栩栩如生、小指指节大小、形状宛如精致蝶翼的绯红色桃花胎记!赫然映入顾蓉的眼帘! 嗡——! 顾蓉只觉得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仿佛有惊雷在她脑中炸响!浑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凝固,又猛地倒流!心脏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 “你……”一声短促破碎、带着极致惊骇的抽气声从她喉咙里不受控制地逸出!她身体剧烈一晃,脚下踉跄,脸色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惨白如金纸!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眸子此刻瞪得老大,瞳孔因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而收缩到了极致!她死死地盯着云旎的耳后,如同看到了这世间最不可思议的东西! “夫人!您怎么了?!”赵嬷嬷和翠缕大惊失色,慌忙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顾蓉,声音充满了惊恐。 云旎和秦蓁蓁闻声猛地回头! 只见顾蓉被赵嬷嬷和翠缕搀扶着,身体仍在剧烈颤抖,目光死死钉在云旎身上,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神情仿佛见了鬼一般! “宋夫人!您这是怎么了?”秦蓁蓁也被顾蓉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反应吓到了,急忙上前一步,“可是着凉了?还是哪里不舒服?”她转头看向云旎,语气急切,“阿旎!你快给宋夫人看看!” 云旎并没有注意顾蓉的眼神,只有作为医者的本能,对顾蓉道:“夫人,让我为您看看。”她示意翠缕将顾蓉扶到亭中的石凳上坐下。 顾蓉如同木偶般被扶着坐下,目光却依旧死死锁在云旎脸上,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惊骇、有狂喜、有难以置信、有深入骨髓的思念,还有一丝被巨大冲击后的茫然。 云旎走上前。她先是用手背试了试顾蓉的额头——温度正常。然后三指搭上她的脉搏,凝神细诊。脉象虽因情绪剧烈波动而略显急促紊乱,但底子沉稳有力,并无风寒邪气入侵之象。 她微微蹙眉,收回手,语气带着职业性的冷静:“夫人脉象虽因惊悸而略显浮数,但根基稳固,并无外感风寒之症。只是……”她顿了顿,“夫人似乎忧思过重,心神耗费颇多,方才骤受惊吓,才致一时气血上涌,心脉失和。” “忧思过重?”赵嬷嬷闻言,紧绷的心弦稍松,但脸上忧色不减,“姑娘,我家夫人她……” “霓儿!”顾蓉猛地打断嬷嬷的话,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颤抖和狂热的期盼,她一把抓住云旎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霓儿?我的霓儿!是你吗?!你是我的霓儿对不对?!”她的声音嘶哑破碎,泪水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 云旎如遭电击!手腕被抓得生疼,她心中警铃大作!她下意识地抬手摸向自己的右耳后——入手一片湿滑粘腻!指尖触碰到的不再是细腻的粉膏,而是……**的皮肤! 糟了!粉膏化了!胎记暴露了!千算万算,忘了这古代的遮瑕膏不防水!该死!看这宋夫人的表现……八成是那位“宋云霓”的什么亲人了! 巨大的恐慌瞬间淹没了她!她强压下惊骇,努力维持镇定, 她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如同被烫到般“噌”地站起身,脸色煞白,声音带着强装的镇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夫人!您认错人了!民女云旎,并非您口中的霓儿!蓁蓁,雨好像小了,我们走吧!”她转身就要冲出亭子! “霓儿!别走!”顾蓉见她欲走,情绪瞬间崩溃,猛地起身想要追去,然而巨大的情绪冲击和刚才的晕眩感让她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软倒下去! “夫人!” 赵嬷嬷和翠缕的惊呼声同时响起! “不好!”秦蓁蓁也惊呼出声。 “快!宋夫人晕厥了,需要立刻找个能平躺的地方休息!不能在这雨亭里受风!”云旎迅速判断,语气急促。 “去最近的安和偏殿!”秦蓁蓁反应极快,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她二话不说,上前一步,在赵嬷嬷和翠缕的协助下,俯身、沉腰、手臂发力——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习武之人的力量感与精准控制——稳稳地将昏厥的顾蓉背在了自己背上! 赵嬷嬷经验老道,立刻指挥:“快!跟上秦姑娘!翠缕,伞!护住宋夫人头脸!云姑娘,烦请您照看夫人后背!老奴引路!” 她语速快而清晰,安排得井井有条。 秦蓁蓁背着顾蓉,率先冲入雨幕,步伐沉稳快速。 翠缕尽力撑伞,赵嬷嬷在前带路,云旎护在顾蓉身侧。一行人冒着瓢泼大雨,匆匆奔向供赴宴女眷临时休息的安和偏殿。 安和偏殿内 殿内烛火通明,温暖干燥。众人小心翼翼地将顾蓉安置在铺着锦褥的床榻上。云旎立刻上前诊脉。 殿外急促脚步声响起,宋云雪带着哭腔冲入:“母亲!母亲您怎么样了?!” 永昌伯宋毅紧随其后。 宋云雪扑到榻边,看着昏迷的顾蓉,回头厉声质问赵嬷嬷和翠缕:“你们是怎么伺候的?!让母亲在外面淋雨?到底出了什么事?!若母亲有事,我定不饶你们!” 赵嬷嬷屈膝行礼,沉着解释:“二姑娘息怒。夫人方才在梅林旁雨亭避雨时,偶遇云姑娘与秦姑娘也来避雨,不知为何夫人突然晕厥了。事发突然,幸得秦姑娘和云姑娘相助,及时将夫人背来此处安歇。老奴让翠缕去禀报老爷与二小姐,云姑娘已为夫人诊过脉,夫人并无大碍,稍歇息便能醒来。” 宋云雪闻言,狐疑又带着敌意的目光立刻射向云旎:“一个来历不明的医女!是不是你对我母亲做了什么?!是不是你故意刺激她?!父亲!快传太医!母亲的身子岂能交给这种人!”她对云旎的厌恶毫不掩饰。 “宋云雪!”秦蓁蓁大怒,一步上前,“你胡说什么!这跟阿旎有什么关系?阿旎看九殿下都看得,怎的看宋夫人就看不得了?” 云旎无心争辩,只想快点离开,拉住秦蓁蓁衣袖:“蓁蓁,宋夫人确无大碍,我们……”(走字未出) 榻上传来微弱的呻吟。 顾蓉缓缓睁眼。眼神初时涣散,却在瞥见云旎转身欲走的背影时骤然聚焦!一股无法想象的力量支撑她猛地坐起,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撕心裂肺的迫切: “霓儿!别走!我是阿娘……阿娘在这儿!” 她死死抓住床沿,指节泛白! 这一声“霓儿”和“阿娘”,如同惊雷炸响!瞬间冻结了所有人的动作! 顾蓉回头,死死抓住身边宋毅的手臂,泪水决堤,声音因激动恐惧而扭曲:“老爷!看!霓儿!是我们的霓儿!她回来了!她没死!” 她的手颤抖却无比坚定地指向云旎因转身而显露的左耳后轮廓——那里,湿发正粘在皮肤上,隐约可见一抹异常的红痕!“胎记……那枚桃花胎记……霓儿的胎记!一模一样!我绝不会认错!” “轰——!” 殿内死寂!空气仿佛被抽干! 就在这时,谢临渊玄色的身影如同暗夜降临,出现在殿门口,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发生了何事?”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锁定了脸色煞白的云旎。 云旎心沉谷底,本能去拢头发。 “胎记?什么胎记?”秦蓁蓁好奇宝宝本性爆发,完全没感知到危险风暴,只觉得云旎动作古怪,“阿旎你有胎记?我看看!” 她手比脑子快,闪电般伸手撩开了云旎左耳后那片湿漉漉的乌发! “诶!真的有诶!”秦蓁蓁惊讶出声,指着那暴露在明亮烛光下的粉色印记,“一朵小桃花的形状!粉粉嫩嫩的,挺特别啊!之前我怎么都没发现?”她还觉得怪好看的。” 云旎眼前一黑!心中咆哮:秦蓁蓁!你就是传说中的猪队友吧!!!她猛地后退一步,慌忙用头发盖住耳后,但一切都晚了! 那枚轮廓清晰、状如桃花瓣、色泽明艳的绯红胎记,已然在摇曳的烛火下,清晰地暴露在寝殿内所有人的视线中——顾蓉的狂喜,宋毅的震惊,宋云雪的难以置信和恐惧,赵嬷嬷和翠缕的倒吸冷气,以及……踏入门内、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刀的谢临渊! “你……你……你当真是霓儿?!”宋毅浑身巨震,向前踉跄一步,声音干涩嘶哑,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巨大的冲击。 云旎心跳如擂鼓,巨大的恐慌和荒谬感让她几乎窒息。她慌忙摆手,下意识地否认:“不是!我不是!你们真的认错人了!” 顾蓉挣扎着想要下榻扑向云旎,泪水决堤:“霓儿!我的孩子!我是你阿娘啊!!你……你是不是受了委屈才不愿认我们?阿娘在这里!不怕!有阿娘在!你告诉阿娘啊!”那声声“阿娘”,饱含着十五年寻而不得的痛苦和失而复得的泣血呼唤。 宋毅也情难自禁,急切地向云旎靠近。 “宋大人!”谢临渊冰冷的声音如同腊月寒风骤然刮过殿内,瞬间冻结了宋毅的动作。 他高大的身躯上前一步,稳稳挡在云旎前方,如同不可逾越的屏障。玄色衣袍在烛光下散发出迫人的威压,深眸中寒光湛湛:“云姑娘是本王的救命恩人!亦是本王请入府的贵客!在她没有明确意愿之前,任何人——都无权逼迫于她!”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砸在紧绷的空气里。 寝殿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杀机暗藏! 被谢临渊护在身后的云旎,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恐慌逐渐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冷静取代。她迅速权衡利弊:谢临渊的王府是龙潭虎穴,如今这个局势,就算我再否认,好像用处也不大,这该死的胎记怕是坐实了这身份,现在身份暴露后再回去?说不定还会被严加拷问!可是我能说出个啥??而宋府……永昌伯爵府嫡长女的身份……或许……这是一个绝佳的护身符!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一个脱离王府掌控、同时具备相当自由度的契机!虽然有风险(万一真宋云霓哪天出现?)但与眼前的死局相比,赌一把或许是唯一的出路! 富贵险中求!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缓缓从谢临渊那带着强大庇护意味的身影后走了出来。 脸上不再是惊慌,而是换上了恰到好处的茫然、困惑和一丝被往事折磨的痛苦。她看向泪流满面、满怀期盼的顾蓉和激动难抑的宋毅,声音带着清晰的哽咽和无助: “宋夫人,宋大人……我……我不是不愿相认……”她痛苦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盈满水光,“实在是因为……我根本不记得了!” 她的声音低落下去,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迷茫: “关于小时候的事情……我毫无印象……总之,在师父发现我并把我带回师门之前……的记忆,全都是一片模糊的黑暗……我甚至连自己姓甚名谁、父母是谁、家在何方……都不知道……” 她抬头,清澈的眼眸直视着顾蓉和宋毅,那眼中的脆弱和茫然是如此真实,“所以,你们问我是不是你们的霓儿……我真的无法回答你们。因为这枚胎记……它代表什么?与谁有关?我一无所知……”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这番话,半真半假。将“失忆”的设定抛出,既解释了“不认”的原因(并非不想,而是不能),也为自己留足了余地(万一露出马脚可推说不记得)。 顾蓉听完,心如刀绞,泪水汹涌更甚! 她看着云旎耳后那枚魂牵梦萦的印记,听着她的失忆经历,心中最后一丝怀疑也被无尽的心疼取代!她不顾一切地挣开身边想要搀扶的手,踉跄着冲到云旎面前,用颤抖却异常坚定的手指,再次轻轻拨开云旎耳后的发丝,将那枚桃花胎记完全展现给宋毅和谢临渊。 “不会错!绝不会错!”她泣不成声,但语气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带着身为母亲的无限笃定,“老爷!霓儿的胎记,生来便是如此!状若桃花,粉瓣玲珑,边缘清晰如妙手轻描!这世上绝不会有第二个人有如此一模一样的存在!” 她猛地抬头看向谢临渊,泪眼中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决绝和力量,抛出了最无可辩驳的王牌: “九殿下!霓儿出生那晚,我难产血崩,性命垂危!是老爷他……是他跪在宫门外,苦苦哀求陛下和太后娘娘开恩!太后仁德,派了她老人家身边最懂医理、专司宫中接生的春嬷嬷亲临我府!是春嬷嬷……是春嬷嬷用自己的妙手将我们母女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她的目光如箭,牢牢锁住谢临渊: “当时……霓儿甫一出生,春嬷嬷就曾抱着襁褓中的她,亲口对我们夫妻说:‘恭喜夫人伯爷!大姑娘耳后这枚桃花胎记生得极好,乃福泽深厚之兆!老奴接生三十载,未曾见过如此灵气逼人的印记!’” 顾蓉深吸一口气,仿佛在汲取无尽的勇气,声音拔高,字字如铁: “九殿下若对我夫妇所言存疑!现在便可移驾慈宁宫!当面询问太后娘娘!请春嬷嬷她老人家亲自前来辨认!她那日所见、所言的‘桃花胎记’!春嬷嬷乃宫中积年的老人儿,心明眼亮,她老人家的话,总该信得过吧?!太后娘娘也定然还记得此事!” 春嬷嬷?!太后身边的接生嬷嬷?! 云旎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连皇室认证都搬出来了!这buff叠得滴水不漏!这身份……这下是想甩都甩不掉了!也行……正合我意! 她面上维持着被命运捉弄般茫然无措的表情,心中却如释重负,甚至涌起一丝尘埃落定后的算计—— 这一步险棋,赌对了!宋府嫡长女的身份,我云旎,认了!至少从此以后自己是自由的了吧! 第19章 抉择之渊,暗流涌动 顾蓉那声嘶力竭、饱含血泪的指认——“这胎记我绝不会认错,你就是我的霓儿!是我宋家的嫡长女,宋云霓!”——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安和偏殿内激起一圈圈无声却剧烈的涟漪。 宋毅的狂喜与颤抖,顾蓉的泣血呼唤,宋云雪眼中瞬间冻结的怨毒与恐惧,赵嬷嬷和翠缕的倒吸冷气,秦蓁蓁后知后觉的震惊(“阿旎……是居然就是那个小时候有过一面之缘,走丢了的宋云霓?!”),以及谢临渊骤然锐利如冰锥的目光……所有情绪在瞬间交织、碰撞、凝固! 而被这风暴中心锁定的云旎,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顾蓉搬出“春嬷嬷”和“太后懿旨”,这身份buff叠得她头皮发麻!否认?在“母亲”如此笃定的泣血指认下,显得苍白无力且可能激化矛盾。承认?意味着彻底卷入永昌伯爵府的漩涡,也意味着与谢临渊王府的“庇护”(实为监视)关系可能终结。 巨 大的恐慌之后,一种破釜沉舟的冷静迅速占据上风。她的大脑飞速运转,权衡利弊: 回王府?谢临渊的疑心只会更重!等待她的将是更严密的监视、更严厉的盘问,甚至可能被当成细作处理!自由?想都别想! 认下身份?宋府嫡长女!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一个摆脱谢临渊监视、获得相对自由行动空间的绝佳跳板! 虽然去宋府也不见得多有利,疑神疑鬼的谢临渊仍在,但至少有了名正言顺的立足之地和家族庇护!至于真假?只要“失忆”设定不崩,就能糊弄过去!风险与机遇并存! 富贵险中求!赌了! 就在殿内气氛紧绷欲裂、顾蓉挣扎着要扑向云旎、宋毅也情难自禁向前一步时—— 谢临渊动了。 他没有看向激动失态的宋氏夫妇,也没有理会秦蓁蓁的惊呼或宋云雪的怨毒。他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洞察一切幽微的寒眸,如同最精准的探针,牢牢锁定了风暴中心的云旎! 他的目光穿透了她强装的镇定与茫然,似乎要刺入她灵魂深处,捕捉那最细微的真实情绪波动。他在审视,审视这个自称来自“蓬莱”、身怀奇术、如今又被指认为伯爵府嫡女的女子,究竟是命运无情的棋子,还是……精心布置的诱饵?她的出现,她的“巧合”,是否与那隐藏在暗处、屡次针对他的势力有关? 云旎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目光的穿透力!冰冷、锐利、带着审视猎物的压迫感!她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腔!她知道,谢临渊在等她的反应!她的选择,将决定他下一步的态度! 压力如山!她必须立刻做出抉择! 云旎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缓缓地、带着一种被命运捉弄般的脆弱与无助,从谢临渊那带着无形庇护(亦是无形牢笼)的身影后走了出来。 她没有看任何人,目光低垂,落在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上。脸上不再是惊慌,而是换上了浓得化不开的茫然、困惑,以及一丝被往事折磨的痛苦。她抬起眼,那双清澈的眸子盈满了水光,带着清晰的哽咽和无助,看向泪流满面、满怀期盼的顾蓉和激动难抑的宋毅: 她的声音低落下去,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关于小时候的事情……我真的不记得了,你们不介意吗?师父发现我时,说我高烧不退,醒来后……关于过去的一切,全都是一片模糊的黑暗……我甚至连自己姓甚名谁、父母是谁、家在何方……都不知道……云旎是师父给我起的名字……”她抬头,清澈的眼眸直视着顾蓉和宋毅,那眼中的脆弱和茫然是如此真实,令人心碎,“所以,关于儿时的记忆……”她下意识地抬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左耳后,动作带着一种无意识的珍视与困惑,“还有这胎记它对我来说,只是一个印记……它代表什么?与谁有关?我一无所知……”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力与漂泊无依的孤寂。 这番“失忆”的自白,半真半假。既解释了“不认”的原因(非不愿,实不能),也为将来可能出现的破绽留下了回旋余地(记忆缺失)。更重要的是,她将选择权,以一种极其被动又无比自然的方式,抛回给了宋氏夫妇——你们认定我是,那便是吧,但我什么都不知道。 顾蓉听完,心如刀绞!那声声“不记得”、“一片黑暗”、“不知道”,如同利刃剜心!她看着云旎耳后那枚魂牵梦萦的印记,听着她茫然无助的诉说,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被无尽的心疼和失而复得的狂喜彻底淹没!她不顾一切地挣开身边想要搀扶的手,踉跄着扑到云旎面前,用颤抖却异常坚定的双手,小心翼翼地、如同捧着稀世珍宝般,再次轻轻拨开云旎耳后的湿发,将那枚桃花胎记完全展露在宋毅和谢临渊面前。 “不会错!绝不会错!”她泣不成声,但语气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带着身为母亲燃烧生命般的笃定,“老爷!你看!霓儿的胎记!生来便是如此!状若桃花,粉瓣玲珑,边缘清晰如妙手轻描!这世上绝不会有第二个人有如此一模一样的存在!”她猛地抬头看向谢临渊,泪眼中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决绝,“九殿下!您信也好,不信也罢!这枚胎记,就是我的霓儿!是我怀胎十月、拼死生下的女儿!是我宋家嫡长女宋云霓的铁证!十五年前她被人拐走,音讯全无!如今苍天有眼,让她回到我身边!我顾蓉今日在此立誓,无论她记得与否,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她都是我顾蓉的女儿!永昌伯爵府的嫡长女!谁也改变不了!” 她这番掷地有声、带着血泪的宣言,彻底堵死了所有质疑的可能!她不再需要春嬷嬷的佐证,母亲的直觉和那枚独一无二的胎记,就是她最强大的武器! 宋毅也激动得老泪纵横,上前一步,声音哽咽:“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记不记得……都不重要!你是宋家的女儿!是我宋毅的嫡长女!从今往后,宋府就是你的家!爹娘……绝不会再让你受半点委屈!” 宋云雪看着顾蓉和宋毅那失而复得、欣喜若狂、眼中再无他人的模样,听着他们斩钉截铁地将“嫡长女”的身份冠在云旎头上,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恨意如同毒液般瞬间浸透了四肢百骸! 她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的地位、父母的宠爱、未来的依仗……眼看就要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姐姐”夺走!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那声怨毒的尖叫冲口而出,但眼中的阴鸷和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 秦蓁蓁这会儿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看着云旎(宋云霓?)那茫然无助的样子,再看看宋家夫妇那失而复得的狂喜,心中又是替好友高兴(找到了家人!),又有点替她担忧(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她忍不住小声对云旎说:“阿旎……你是宋府的姑娘的话,我小时候在宫里宴会上还见过你呢!虽然那时候我们都小……但我记得你给过我糖吃!如今我们又相识,你说这是不是缘分?”秦蓁蓁新奇的接收这突如其来“巧妙缘分”。 云旎心中苦笑,面上却维持着那份被命运冲击后的脆弱茫然,对秦蓁蓁微微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是啊,还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压力,再次回到了谢临渊身上。 他始终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从顾蓉的泣血指认,到云旎抛出“失忆”设定,再到宋氏夫妇不顾一切的认亲宣言……他像一个最冷静的旁观者,将每个人的反应、每一丝情绪的波动都尽收眼底。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云旎——或者说宋云霓——那张写满“茫然”的脸上。那双清澈眼眸深处一闪而过的算计?还是被巨大变故冲击后的真实无措?他无法完全确定。但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当宋氏夫妇斩钉截铁认下她时,她紧绷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松弛了一丝,那是一种……如释重负? 她在利用宋府脱身?还是真的被这突如其来的身世砸懵了? 谢临渊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无论真假,这步棋,她走得够快,也够险。 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低沉平缓,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殿内每一个人的耳中: “宋大人,宋夫人,”他的目光扫过激动难抑的夫妇二人,最终落在云旎身上,眼神深邃难测,“寻回爱女,乃天大喜事。本王……亦为二位欣慰。” 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警告意味,目光如同实质般刺向云旎: “云姑娘……或者说,宋大姑娘。”他刻意停顿了一下,强调这个新身份,“你既已寻得亲生父母,认祖归宗,自是天经地义。本王……不会阻拦。” 他微微向前倾身,那迫人的威压瞬间笼罩了云旎,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只有她能清晰感受到的冰冷寒意: “只是,望你谨记——” “无论你姓云,还是姓宋……” “无论你来自蓬莱,还是生于盛京……” “你救过本王性命,此恩,本王铭记。” “然……” “若让本王发现,有人借你身份,行不轨之事……”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她所有的伪装,“或你本身……卷入某些不该卷入的漩涡……” 他没有说完,但那未尽之语中的凛冽杀意,已让云旎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知道了!他一定猜到了些什么!他在警告她! 云旎心头巨震,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只能维持着那份脆弱茫然,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翻涌的情绪,低声道:“民女……谢殿下提点。殿下之恩,云霓……永世不忘。”她巧妙地用了新名字,也暗示了“身份已定”。 谢临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平静。他不再多言,直起身,对着宋毅和顾蓉微微颔首:“宋大人,夫人,恭喜。宫中夜宴未散,本王先行一步。”说罢,他不再看任何人,玄色衣袍在烛光下划过一道冷冽的弧线,转身,大步流星地踏出了安和偏殿。李昭如同影子般无声跟上。 他的离去,带走了殿内那令人窒息的威压,却也留下了一片更加复杂的局面。 顾蓉再也抑制不住,扑上前紧紧抱住了云旎(宋云霓),放声痛哭:“霓儿!我的孩子!回家了!我们回家了!” 宋毅也红着眼眶上前,轻轻拍着妻子的背,看着失而复得的女儿,眼中满是失而复得的狂喜和心酸。 宋云雪看着这“一家团聚”的感人画面,只觉得刺眼无比!她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她怨毒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针,狠狠扎在云旎(宋云霓)的背影上。 嫡长女?宋云霓? 哼!走着瞧!这宋府……还没到你说了算的时候! 秦蓁蓁看着相拥而泣的顾蓉和云旎,又看看脸色铁青的宋云雪,挠了挠头,小声嘀咕:“这……这就认亲啦?阿旎……你以后就是宋家大姑娘了?那……那你不回渊王府了吧?”她还没完全消化这巨大的身份转变。 云旎被顾蓉紧紧抱着,感受着那滚烫的泪水浸湿肩头,听着那声声泣血的“霓儿”,心中五味杂陈。她轻轻回抱住顾蓉,低声道:“夫人……母亲……您别哭了……”这声“母亲”,叫得有些生涩,却让顾蓉哭得更加厉害。 她抬起眼,越过顾蓉的肩膀,目光投向殿外沉沉的夜色。 谢临渊的警告犹在耳边。 宋云雪的敌意清晰可见。 还有这突如其来的伯府嫡长女身份…… 前路,是脱离了王府樊笼,却踏入了另一个更加波谲云诡的战场。 但至少,她不再是那个无根浮萍般的“云大夫”了。 她是云旎,也是宋云霓。 永昌伯府的嫡长女。 这身份,是护身符,也是催命符。 是机遇,也是挑战。 新的棋局,已然开局。而她,必须步步为营。 第20章 辞渊阙,别院惊心 宫宴的惊涛骇浪在顾蓉泣血的指认和宋毅斩钉截铁的认亲中,暂时画上了一个带着巨大问号的句点。 面对顾蓉那几乎要燃烧生命般的期盼和宋毅失而复得的狂喜,云旎抛出的“失忆”设定成了唯一能自圆其说的缓冲带。 “母亲……父亲……”云旎的声音带着生涩的哽咽和深深的茫然,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情巨浪拍得不知所措,“我……我并非不愿留下……只是……”她抬眼,看向泪眼婆娑的顾蓉和激动难抑的宋毅,眼神中充满了漂泊无依的脆弱,“今日之事太过突然……我……我需要一点时间……整理心绪……况且,我在渊王府……还有些随身之物……” 她的话未说完,顾蓉已紧紧抓住她的手,生怕她再次消失般急切道:“好!好!霓儿!阿娘明白!阿娘都明白!今日是太突然了!吓着你了是不是?”她连忙擦去泪水,努力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不急!不急!阿娘等你!明日!明日一早!阿娘就亲自来接你!接你回家!”那“亲自”二字咬得极重,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迫切。 “对!对!”宋毅也连忙点头,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霓儿今日也累了,先好好歇息。明日一早,爹娘……亲自来接你回府!”他看向谢临渊,抱拳行礼,语气充满感激,“殿下,小女今日叨扰王府,承蒙殿下照拂。明日……” 谢临渊一直沉默地旁观着这场认亲大戏。 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深眸如同冰封的寒潭,倒映着殿内摇曳的烛火,也映着云旎那看似脆弱茫然、实则心思百转的侧影。 听到宋毅的话,他微微颔首,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情绪:“宋大人言重。云姑娘……宋大姑娘既已寻得至亲,认祖归宗,自是喜事。本王……亦替二位欣慰。”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云旎身上,那眼神深邃难测,仿佛要穿透她所有的伪装,看进灵魂深处。他没有再多言,只淡淡道:“夜已深,宋大人,宋夫人,请早些回府歇息。李昭,护送宋大人一家出宫。” “是!”李昭应声上前。 顾蓉和宋毅再次对谢临渊千恩万谢,又拉着云旎的手反复叮咛明日之约,才在赵嬷嬷和翠缕的搀扶下,一步三回头地跟着李昭离开了安和偏殿。宋云雪临走前,那怨毒如淬毒冰针的目光再次狠狠剜了云旎一眼,才不甘心地离去。 殿内只剩下谢临渊、云旎和秦蓁蓁。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秦蓁蓁看看面无表情的谢临渊,又看看低头沉默的云旎,挠了挠头,打破了沉默:“那个……九殿下,阿旎……霓……你们……没事吧?”她总觉得这两人之间的气氛怪怪的。 “无事。”谢临渊的声音依旧听不出波澜,“蓁蓁,你也早些回府。” “哦……”秦蓁蓁吐了吐舌头,对云旎眨眨眼,“阿霓,那我明天去宋府找你玩!”说完,也识趣地溜了。 殿内只剩下两人。 沉默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烛火在谢临渊玄色的衣袍上跳跃,勾勒出他挺拔冷硬的轮廓。 他深邃的目光如同无形的锁链,牢牢锁在云旎身上。 云旎只觉得那目光如同冰锥,刺得她浑身不自在。 她强作镇定,微微屈膝:“殿下,今日……多谢殿下解围。若无其他吩咐,民女……也先行告退,回竹影阁收拾行装。” 谢临渊没有立刻回答。他缓步上前,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几乎将云旎完全笼罩。那迫人的威压让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宋云霓……”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尾音微微拖长,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玩味和……一丝冰冷的嘲讽?“好名字。”他唇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淡、难以捕捉的弧度,眼神却愈发幽深,“本王……恭喜宋大姑娘,得偿所愿。” 云旎心头一凛!他这话什么意思?得偿所愿?是指找到家人?还是……指她成功摆脱了他的掌控?她不敢深想,只能维持着那份茫然脆弱,低声道:“殿下说笑了……云霓……只是顺应天命罢了。” “天命?”谢临渊轻哼一声,那声音极轻,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好一个天命。”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平静。“去吧。”他挥了挥手,转过身去,不再看她。 云旎如蒙大赦,连忙屈膝行礼,快步退出了这令人窒息的安和偏殿。直到走出殿门,被夜风一吹,她才发觉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翌日清晨,渊王府竹影阁 天刚蒙蒙亮,云旎便已起身。她只简单梳洗,她的行李少得可怜——一个装着手术器械和少量自制药品的医药箱,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备用迷彩服,以及几样贴身的小物件。 至于谢临渊吩咐王府为她置办的那些华美衣裙、精致首饰、名贵香料……她一件都没打算带走。 这些东西再好,也是谢临渊的,属于那个被渊王府圈养的“贵客”。 如今她是“宋云霓”,永昌伯府的嫡长女。这些东西带回去,只会徒增麻烦,时刻提醒她那段被监视的日子。况且,她也不想再欠谢临渊什么人情。 她刚把医药箱和迷彩服打包好,门外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啜泣声。 “姑娘!姑娘!”桃蕊红肿着双眼,像只受惊的兔子般冲了进来,看到云旎正在打包,眼泪更是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落,“姑娘!您……您真的要走吗?您不要桃蕊了吗?呜呜呜……”她扑过来,紧紧抓住云旎的衣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云旎看着桃蕊哭肿的眼睛,心中微暖,也有些无奈。这丫头心思单纯,对自己是真心实意的依赖。 她拍了拍桃蕊的手背,温声道:“桃蕊,别哭了。我不是不要你,只是……我要去该去的地方了。” “可是……可是桃蕊舍不得姑娘!”桃蕊哭得更凶了,“姑娘走了,桃蕊怎么办?殿下那么凶……望月姐姐又冷冰冰的……呜呜呜……姑娘您带桃蕊走吧!桃蕊愿意一辈子伺候姑娘!给您梳头!给您讲笑话解闷!呜呜呜……” 看着桃蕊哭得可怜兮兮的样子,云旎心中一动。 宋府深宅大院,身边要是能有个可心的人,桃蕊心思单纯,对自己忠心,倒是个不错的帮手……只是,带走王府的丫鬟?谢临渊会同意吗? 她正思忖着,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李昭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目光扫过屋内简陋的行李和哭成泪人的桃蕊,脸上没什么表情,抱拳道:“云……宋大姑娘……” 云旎摆摆手:“就叫云大夫吧!怎么叫顺口就怎么叫。” “嘿嘿,那自然还是叫云大夫顺口,殿下吩咐属下来传话。” 云旎心头一跳:“你说!” 李昭挠了挠后脑勺:“殿下言:宋大姑娘既已认祖归宗,王府之物,自不必再留。她若不带走,殿下便吩咐下人——尽数焚毁。” “焚毁?!”云旎和桃蕊同时惊呼出声! 云旎秀眉紧蹙。尽数焚毁?那些绫罗绸缎、金银珠翠、珍玩摆件……虽然她不想带走,但都是价值不菲的东西啊!就这么一把火烧了?这谢临渊……发的什么疯?钱多烧得慌吗?谁又惹到他了?这是……在发什么火?难道是来那个了?所以心情不好??? 她心中忍不住吐槽:都说天有不测风云,我看这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分明是那位面瘫殿下才对!没事拿东西撒气!这么大的人了,还玩火?幼稚! 然而,吐槽归吐槽,本着勤俭节约、浪费可耻的精神(以及一点点对精美物品的不舍),云旎深吸一口气,对李昭道:“那你回禀殿下,就说……就说我谢过殿下好意。只是……”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窘迫”和“节俭”,“这些衣物首饰皆是殿下恩赐,价值不菲。若因云霓之故尽数焚毁,未免太过可惜,也……有伤天和。云霓……斗胆请殿下恩准,容云霓将其带走?”她故意把“有伤天和”这种古人忌讳的词都搬出来了。 李昭其实也搞不明白,自家殿下这是怎么了:“好的,云大夫,卑职定当如实回禀殿下……只是……只是……” “嗯?只是什么?”云旎看着李昭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中打鼓,难道这谢临渊还说了什么其他难以启齿的? “只是……云大夫你这一走……属下怕是想见你就不容易了……”李昭面露惋惜和不舍之色。 “害!我以为你想说什么呢!要见面那还不容易!你要搞搞清楚,我可是去做人家的千金的,我想出门难道还有人敢拦不成?”云旎安慰李昭道,其实她后面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那就是:肯定比在渊王府自由就是了! 桃蕊也附和道:“就是啊!肯定没人阻拦姑娘的,那姑娘能不能把桃蕊也打包带走啊!”她眨巴眨巴哭红的眼睛,甩着云旎的胳膊央求。 “嘿嘿,也对啊,那是属下多虑了!那行,属下这就去回禀殿下!”李昭转身离去,走时的步伐倒显得比来时轻快许多。 云旎(宋云霓)看着李昭的背影,松了口气。她转头对还在抽噎的桃蕊, 点了点她的鼻尖 :“桃蕊,别哭了。去,找几个大箱子来,把这些东西都收拾打包好!”她指了指那些华美的衣裙首饰。 “啊?姑……姑娘您要带走?”桃蕊挂着泪珠,一脸懵懂。 “嗯!”云旎点头,一脸正气凛然,“勤俭持家是美德!浪费粮食……呃,浪费财物也是可耻的!再说了,这些东西都是新的,扔了多可惜!不要白不要!打包带走!至于……打包你……我去跟殿下提一嘴,看他怎么说吧!”她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带走!必须带走!就算自己不用,将来缺钱了还能当掉换成钱!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走遍天下都不怕! 桃蕊虽然不明白姑娘为什么突然这么“节俭”,但听到或许能继续跟着姑娘,还能打包东西,立刻破涕为笑,脆生生应道:“哎!奴婢这就去!”小丫头立刻精神抖擞地跑去找箱子了。 很快,几个大箱子被抬了进来。在桃蕊和闻讯赶来的几个小丫鬟(望月也无声地出现在门口)的帮助下,竹影阁内那些属于“云旎”的痕迹被迅速打包——华美的衣裙、精致的首饰、名贵的香料、甚至一些精巧的摆件玩物……统统被分门别类,仔细装箱。 云旎看着那些箱子,心中感慨:这谢临渊,出手是真大方啊……可惜,以后薅不到他的羊毛了。 收拾妥当,日头已升得老高。云旎估摸着顾蓉的马车快到了。她看着亦步亦趋跟在自己身边、眼睛还红着却一脸期待的桃蕊,心中下了决定。 “桃蕊,走吧!我们去一趟澄心榭。”她对桃蕊道,又看向门口沉默的望月,“望月,也劳烦你随行。” 澄心榭内,谢临渊端坐主位,正在看一份卷宗。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身上,却驱不散那份与生俱来的清冷孤寂。李昭侍立一旁,眼神时不时的瞟向门外。 “殿下,云……宋大姑娘求见。”李昭通禀。 “让她进来。”谢临渊头也未抬,声音淡漠。 云旎带着桃蕊和望月走了进来。她今日换上了一身顾蓉昨日临时派人送来的、符合伯府千金身份的鹅黄色云锦襦裙,发髻也重新梳过,簪了一支素雅的玉簪,整个人清丽脱俗,气质与昨日宫宴上截然不同,少了几分医者的锐利,多了几分闺阁的温婉。 “云霓见过殿下。”她屈膝行礼,姿态优雅得体。 谢临渊放下卷宗,抬眸看向她。目光在她身上那身新衣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她身后低眉顺眼的桃蕊和沉默的望月,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掠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何事?”他的声音依旧听不出情绪。 云旎深吸一口气,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恳求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云霓此来,一是向殿下辞行。承蒙殿下多日照拂,云霓铭记于心,永世不忘。”她深深一福。 “嗯。”谢临渊淡淡应了一声。 “二来……”云旎微微侧身,让出身后的桃蕊,“云霓斗胆,有一不情之请。桃蕊这丫头……自云霓入府以来,一直尽心服侍,性情纯善,与云霓……颇为投缘。如今云霓归家,身边尚无熟悉可信之人……”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恳切,“不知殿下……能否割爱,准允桃蕊随云霓同去宋府?云霓……定当善待于她。” 桃蕊闻言,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盈满泪水,又是紧张又是期盼地看向谢临渊,小嘴微张,却不敢出声。 谢临渊的目光落在桃蕊那张哭得眼睛红肿、此刻又充满希冀的小脸上,又缓缓移回云旎脸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翻涌——是嘲讽?是了然?还是……一丝被冒犯的不悦?云旎看不真切。 殿内陷入短暂的寂静。空气仿佛凝固了。 就在云旎以为他会拒绝,甚至可能发怒时—— “准了。”谢临渊的声音响起,依旧淡漠,却清晰地回荡在殿内。 云旎和桃蕊同时一愣!这么……容易? “谢殿下恩典!”云旎(宋云霓)连忙拉着还在发懵的桃蕊一同行礼。 谢临渊却不再看她们,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卷宗上,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李昭,把桃蕊的卖身契去库房拿给她,若无他事,便退下吧。李昭你送宋大姑娘出府。” “是!”李昭应道。 “云霓告退。”云旎再次行礼,带着满心疑惑和一丝莫名的轻松,拉着喜极而泣的桃蕊,转身离开了澄心榭。 走出澄心榭,阳光正好。云旎却觉得后背那股无形的压力并未完全消散。她回头望了一眼那座清冷幽静的楼阁,心中暗道:谢临渊……你到底在想什么?那声“准了”,是施舍?还是……别的什么? 她甩甩头,不再多想。无论如何,桃蕊要到了!他爱想什么想什么! 刚走到王府正门,就看到一辆装饰华贵、带有永昌伯府徽记的马车早已停在那里。车帘被一只保养得宜、却因用力而指节微微泛白的手猛地掀开! 顾蓉那张写满急切、担忧和无限期盼的脸庞露了出来!她竟是一大早就亲自等在王府门外!看到云旎的身影,她眼中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喜悦光芒,不顾仪态地就要下车:“霓儿!” “母亲!”云旎心头一暖,虽然占了那位“宋云霓”的位置,还用“失忆”欺骗了眼前这位寻女心切的母亲,但是,云旎在心里下定决心,只要她在一天这个位置,就一定会孝顺顾蓉,尽到一个女儿该尽的职责!她连忙快步上前扶住她,“您怎么亲自来了?不是说好……” “娘等不及了!娘怕……”顾蓉紧紧抓住她的手,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随即又化为失而复得的狂喜,“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快上车!我们回家!” 云旎扶着顾蓉上了马车。桃蕊和几个王府小厮将打包好的行李箱子搬上后面跟着的宋府马车。随着车夫一声吆喝,马车缓缓启动,驶离了这座曾庇护她、也曾禁锢她的渊王府。 马车内,顾蓉紧紧握着云旎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府中为她准备的种种,眼中是化不开的慈爱与欢喜。 云旎靠在柔软的锦垫上,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中五味杂陈。 渊王府的惊心动魄似乎已成过往,但前方等待她的永昌伯府,那看似温暖的“家”,又是怎样的所在呢?会是能让她安身的避风港吗? 某人:本王还没有桃蕊和那些身外之物重要是吧?很好!好得很!(咬牙切齿,抓狂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辞渊阙,别院惊心 第21章 入侯门,暗流初涌 永昌伯府朱漆金钉的正门前,已是人头攒动。 宋毅站在最前方,背脊挺直,神情间既有威严,又难掩激动。他身侧稍后半步,站着一位保养得宜、衣着素雅却难掩华贵的妇人,正是宋毅的妾室柳如梅。 她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温婉谦卑的笑容,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探究。 柳如梅身后半步,便是面色晦暗、眼神充满不甘与妒火的宋云雪。她精心打扮过,珠翠满身,试图压过即将归来的“姐姐”,然而此刻那份刻薄几乎要从精心描绘的眉眼间溢出来。 一位身着绛紫色绸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神情肃穆的管事嬷嬷站在柳氏母女身后稍远些的位置,她是宋老夫人高氏身边最得力的徐嬷嬷,代表着宋府后宅的最高权威——老夫人高氏。 府中的管家、管事嬷嬷们也按等级分列两旁,个个屏息凝神,姿态恭敬地等待着。 车轮滚动的声音由远及近,带有永昌伯府徽记的华贵马车终于在府门前稳稳停下。 车帘掀起,顾蓉率先探出身,一眼看到站在最前方的丈夫,眼圈便是一红。紧接着,她几乎是小心翼翼、带着无限珍重地拉着云旎一起下了马车。 “父亲!”云旎目光扫过众人,第一时间落在一脸期盼的宋毅身上,声音带着一丝找到亲人的孺慕和初来的怯生生。 “哎!好孩子!回来了就好!”宋毅大步上前,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伸手似想拍拍女儿的肩膀,又觉得不够郑重,最后只欣慰地连声说好。 云旎的目光随即投向旁边的柳如梅和宋云雪。 “这位是你柳姨娘。”宋毅在一旁介绍。 云旎敛衽行礼:“柳姨娘好。”她感觉到柳如梅那温婉笑容下锐利如针的视线,似乎要将她里外看个透彻,不由得暗自警惕,看来这个妾室不容小觑。 “大姑娘折煞妾身了。”柳如梅连忙虚扶,声音温柔似水,带着满满的“真心实意”,“大姑娘平安归来,真是苍天庇佑,老爷和夫人日夜悬心,如今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瞧这气度容貌,与夫人年轻时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说话滴水不漏,处处奉承着顾蓉,眼神却不离云旎的脸庞,试图寻找一丝破绽,更是时不时的瞥向云旎的左耳后。 “这位便是二妹妹云雪吧?我们在宫里见过的。”云旎看向宋云雪,脸上带着淡淡的、属于长姐的客气疏离,这位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云旎可没忘记在宫里顾蓉昏睡时,她那张牙舞爪的样子。 宋云雪不情不愿地行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见过大姐姐。”声音硬邦邦的。 她看着云旎身上那身明显出自顾蓉之手、低调却极其考究的鹅黄云锦衣裙,再看看自己这一身打扮,高低立现,嫉妒之火几乎要将理智焚尽。 “这位是老夫人身边的徐嬷嬷。”宋毅又介绍那位绛紫衣袍的嬷嬷。 云旎同样恭敬行礼:“徐嬷嬷好,劳烦嬷嬷在此久候。” “老奴给大姑娘请安。”徐嬷嬷一丝不苟地行了个礼,语气不卑不亢,“老夫人听闻姑娘今日归府,心中甚是欢喜,特命老奴在此迎候。老夫人已在福寿堂备下茶点,请老爷、夫人、大姑娘移步,见过老夫人后,再行安顿。” “应该的,有劳嬷嬷。”顾蓉点头,随即自然地拉过云旎的手,柔声道:“霓儿,先随为娘去拜见你祖母。” 一行人浩浩荡荡穿过气派的前庭、曲折的回廊,往府邸深处行去。 沿路亭台楼阁精致雅观,无不彰显着勋贵之家的底蕴。桃蕊抱着云旎的医药箱,紧跟在云旎身后,好奇又紧张地打量着这座陌生的深宅大院。 云旎悄悄观察着顾蓉和宋毅。顾蓉虽然挽着她的手臂,对她嘘寒问暖,但自下车起,她对丈夫宋毅除了必要说话时的眼神交汇和一两句公事公办的话语(如询问安顿细节),就显得过分客气和疏离,全无夫妻间的亲密自然。反倒是宋毅,眼神总不由自主地瞟向顾蓉,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和欲言又止。他们之间……似乎没有表面看上去的这么简单? 福寿堂 踏入福寿堂正厅,一股浓烈得有些刺鼻的混合香料气息扑面而来。 主位上坐着一位体态微胖、衣着极其华丽的老妇人——宋老夫人高氏。 她头上戴着一支硕大无比、雕成凤凰展翅形状的赤金点翠嵌红蓝宝石步摇,鬓边斜插着两支累丝金蝶簪,脖子上挂着沉甸甸的纯金镶硕大翡翠项圈,手腕上套着成色极佳的羊脂玉镯与赤金珐琅彩镯,十个手指几乎戴满了各色宝石戒指,金光闪闪,珠光宝气。 身上的锦袍绣满了寓意吉祥却色彩过于堆砌的繁复图案,仿佛恨不能将整个珍宝阁都穿在身上。一张富态的脸庞红润异常,眼睑下方带着明显的浮肿,眼神精明地转动着。 云旎被着浮夸的打扮吓了一跳:嚯!钻石怕是都没这老太婆闪耀啊!脑海里不由自主的响起一首英文bgm:“Shine bright like a diamond……”差点没憋住笑出声来。 “孙女云霓,拜见祖母!”云旎上前,依着徐嬷嬷提前简略指点的礼仪,深深叩拜下去。 “哎哟!快起来快起来!让祖母好好看看!”高氏的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贵气腔调。 她示意丫鬟扶起云旎,眼神像品鉴珠宝般在云旎脸上身上来回打量,满意地点点头:“嗯!瞧着就比雪丫头有福气,贵气!到底是咱们家正经的嫡长女,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她又转向顾蓉,“雨慧(顾蓉小字)这事儿办得利索,找回咱家金凤凰是大功一件!” 这话明着夸顾蓉,暗里却把宋云雪踩了一脚,还特意强调了“嫡长女”。宋云雪在柳如梅身后,气得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是祖宗庇佑。”顾蓉淡淡应道,显然对这种浮夸的场面不甚热衷。 “都是托祖母的福气,云霓才得以归家。。”云旎垂眸谦逊。 高氏的目光带着审度和挑剔,在云旎身上逡巡片刻,忽然开口道:“过来,让老身瞧瞧你那胎记,当年霓姐儿那枚胎记,老婆子我也是见过的,当真是粉雕玉琢,活灵活现一朵桃花!来,走近些,让祖母仔细瞧瞧!” 这话一出,顾蓉神色瞬间绷紧,眼神带着紧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射向高氏。验看胎记! 这老封君果然没彻底信服! 站在柳如梅身后的宋云雪也立刻竖起了耳朵,眼中甚至闪过一丝幸灾乐祸。她不信!一个来历不明的贱婢,胎记怎么可能和真的宋云霓一模一样! 侧前方的柳如梅,在听到“胎记”二字时,眼中精光一闪,立刻不着痕迹地向前挪了半步,脸上依旧挂着温婉的笑容,目光却如同淬了毒的针,牢牢锁定了云旎的耳后位置。 云旎心中警铃微作,面上却维持着那份恰到好处的茫然与温顺。她依言上前两步,微微侧身,抬手轻轻撩开左耳后柔顺的乌发。 烛光明亮,清晰地映照出那片细腻肌肤上—— 一枚栩栩如生、小指指节大小、形状宛如精致蝶翼的绯红色桃花胎记!轮廓清晰,色泽明艳,边缘转折流畅自然,如同妙手轻描而成! 高氏眯起眼睛,凑近了些仔细端详。她当年确实见过襁褓中的宋云霓耳后那枚胎记,记忆虽已模糊,但眼前这枚印记的形状、位置、颜色……几乎与她记忆中的那枚胎记一致,她心中虽仍有些说不出的疑虑,但面上却不显:“嗯!还真是!粉粉嫩嫩的,是朵桃花的样子!” 柳如梅在云旎撩开头发的那一刻,身体也微微前倾,借着搀扶高氏的动作,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刻刀,瞬间将那枚胎记的每一个细节都刻入眼底!形状、大小、色泽、边缘的弧度……她的心脏猛地一沉!太像了! 简直一模一样!这怎么可能?!当年明明……柳如梅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让她脸上的笑容几乎维持不住,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骇!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迅速垂下眼帘,掩去所有情绪,心中却已翻江倒海:这胎记……难道是真的宋云霓?不可能!还是……这贱人用了什么邪术伪造?!必须查清楚! 顾蓉将高氏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冷笑,面上却带着欣慰的笑容:“母亲,霓儿的胎记,儿媳绝不会认错。当年您也是见过的。” 高氏收回目光,心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打消,但眼前这枚胎记确实让她难以挑出明显错处。 她转而将注意力转移到另一件事上,似乎想起了什么,兴致勃勃地又问:“听说你在外头学了点岐黄之术?还给宫里的贵人治过伤?哎呀,这可是好事儿!我早说那些大补之物吃得才金贵,你瞧瞧我这气色,人参灵芝都是当饭吃!那些没见识的庸医还总说不让多补,哼!来来来,正好你给祖母瞧瞧脉象,看祖母身子骨多硬朗!” 她带着炫耀和考验的心态伸出了戴满戒指的手腕。 云旎再次忍不住在心里吐槽:好家伙!您这脸肿得跟发面馒头似的,还透着不正常的潮红!这一看就是大补出来的“福泽深厚”啊!这长期高盐高脂高糖外加猛灌补药,把肝肾都干废了,典型的水钠潴留加高血压危象!搁现代ICU里都算危重病人了,还在这儿炫耀当饭吃的人参灵芝?这哪是养生,分明是作死小能手啊! 云旎面上恭敬应下:“是,祖母。”她上前两步,净手后,从容搭上了高氏的手腕。 指尖下的脉象圆滑流利如珠,却又有些绷紧之感,典型的弦滑有力脉象。她仔细观察高氏的面色,潮红明显却透着油光,眼睑下的确浮着不易察觉的水肿,呼吸看似平稳,但吸气到深处似有不易觉察的急促。再结合空气中那过分浓郁的香料都无法完全掩盖的一丝……口臭。 片刻,云旎收回手,斟酌了一下词汇才开口,语气带着晚辈的恭谨与医者的笃定:“祖母福泽深厚,自是与常人不同。只是……”她微微一顿,看向高氏探究的目光,“云霓观您脉象弦滑有力过甚,显见体内气行壅滞,阴阳偏亢。面赤如妆,按之虽暂褪却易复,此乃阳浮于上,非真火之象。且眼睑浮肿,提示脾土受困,水湿不化。气息之末略有短促,恐是胸中气机不得畅行所致。” 她迎着高氏开始有些不确定的眼神,继续清晰地说道:“祖母日常是否偶有感觉:即便休息足够,晨起时亦或觉头晕沉、头部两侧或后颈胀痛?尤其在食罢油腻滋补或动怒之后?有时眼前会莫名其妙地出现些许黑花闪动?” 高氏脸上的得意之色渐渐僵住。因为云旎说的症状,她或多或少都感觉到过!头痛、眩晕、眼前发花……她只当是上了年纪难免如此,或是那日补品吃得还不够! “这……这些都是人老了都有的小毛病!”高氏强作镇定地挥挥手,但那语气已不如之前洪亮,“你说这么多云山雾罩的,到底是个什么症候?那些太医也是,吞吞吐吐!你直说便是!” 云旎目光平静,清晰吐出三个字:“祖母此乃‘三高’之症。” “‘三高’?”高氏一愣,这个词闻所未闻,眉头紧紧皱起,“何为‘三高’?听着就不像好话!” 旁边的柳如梅和宋云雪也是一脸茫然。 “‘三高’,意指高血糖、高血压、高血脂。此乃富贵人家长者极易罹患之疾。”云旎解释道,同时将诊断与其症状一一对应,“所谓高血糖,对应您体内津液输布失衡(消渴),口舌常有干燥黏腻感(口臭),易渴而易饥。高血压则主责头晕、头痛、目眩、面赤胀满、烦躁易怒诸症。高血脂则责之血液浓浊粘稠,致使胸中清气运行不畅,气息发促,更可郁结脉络引发胸痹疼痛(心绞痛),甚者,若逢情绪剧烈波动或外力震荡,易致血脉破裂,卒然中风、偏瘫失语,乃至危及性命!凡此种种,究其根本……” 云旎的声音清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医学逻辑,目光直视高氏骤然显露出恐慌神色的眼睛:“皆因饮食过度,膏粱厚味、肥甘滋腻之物摄入无度,加之名贵补品如人参、鹿茸、灵芝等峻补之物长期累积,导致脏腑负担过重、气血逆乱所致!这些‘毒’,远胜于寻常病邪!若长此以往不加以节制……” “住口!休得危言耸听!”宋云雪尖叫起来打断云旎,她脸色发白,指着云旎的鼻子,“你……你刚进家门就诅咒祖母!祖母红光满面分明是福相!什么‘三高’‘中风’,我听都没听过!分明是你学艺不精胡说八道!” 高氏此刻却再也顾不上去呵斥宋云雪了。她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直冲头顶!眩晕、头痛、眼前黑花、胸中偶感憋闷……这些症状像刀子一样剜着心! 她之前只当是小事,被云旎这么清清楚楚地一一对应,还点出了太医也曾隐晦提过类似担忧!尤其是那“卒然中风、偏瘫失语”几个字,如同惊雷在她耳边炸响!她这样一个处处都要拔尖、要体面、穿金戴银显示富贵的老封君,简直无法想象自己瘫在床上口眼歪斜、无法说话、无法动弹、甚至屎尿失禁的样子!那比死还可怕! “你……你……”高氏指着云旎,手指都在哆嗦,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她心里明镜似的,这新认回来的孙女一针见血,句句都切中要害!恐惧感瞬间盖过了被顶撞的不悦和对“断粮”的愤怒。 顾蓉适时上前一步,再次将云旎护在身后,语气沉稳却不容置疑:“雪儿!休得对你长姐无礼!霓儿所言病症与太医署张医正先前隐晦提过的担忧几乎一致,绝非虚妄!母亲,”她转向脸色煞白、心神巨震的高氏,放软了语气,却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事关您的安康,霓儿的诊断不得不信!且她句句要害皆是经验之谈。太医署顾忌身份不敢明说,霓儿是自家人,实言相告正是孝心一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望您以己身安康为重,务必谨遵医嘱!这饮食,必须调整了!” 柳如梅也吓得不轻,但反应极快,赶忙上前扶着高氏的手臂,声音无比“关切”:“哎哟老夫人!您可别动气!大姑娘……大姑娘这说的……固然是惊人了些,可也是为了您好啊!您这身子骨可是咱们阖府的倚仗!”她一边拍抚,一边用眼神飞快地在云旎和高氏之间逡巡,心中却是惊疑不定:这小贱人还真有两把刷子?这些词儿她是编不出来的!难道姑母真病得这么重? 高氏只觉得眼前发花,胸口堵得慌,那股被当众扒皮、又深知对方所言非虚的羞恼和被巨大死亡威胁笼罩的恐惧交织在一起,让她浑身发抖,几乎站立不稳。她看了一眼神色冷静、目光清正的云旎,又看了一眼旁边脸色难看的顾蓉和忧心忡忡的儿子宋毅(他此刻是真急了),连柳如梅那“真心的”劝慰都显得苍白无力。她想再说什么强硬的话,却发现嗓子眼堵得严严实实。 场面一度僵持尴尬,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恐惧后怕。 最终还是宋毅重重地咳了一声,沉声道:“都别吵了!母亲乏了,需要静养!霓儿的诊断,儿子认为极为重要!此事改日……改日霓儿再仔细为你祖母把把脉!”他语气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又带着一丝急切,“徐嬷嬷!快扶老夫人进去休息!好生伺候着!” 徐嬷嬷也是面色凝重,连忙和几个丫鬟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住脸色灰败、仿佛瞬间老了几岁、不再有精神炫耀“进补成果”的高氏,将她几乎是半架着扶回了内室。高氏失魂落魄,连象征性的“哼”一声都发不出来了。 一场针对“宋云霓”的“考校”,就这样在一场巨大的惊惧风暴中草草收场,暂时压下了高氏挑刺的气焰,但也埋下了更深的忌惮和恐惧。 沁月阁 顾蓉拉着云旎的手,脸上的温软笑意才重新真切起来:“霓儿,来,娘带你去看看你从前的院子,娘一直给你留着呢,今儿一早就布置好了。” 宋毅本想跟着,却被顾蓉不着痕迹地以“闺女大了,做父亲的去她院子不合适”为由婉拒了,宋毅眼中闪过一丝落寞,默默看着母女俩离开。 穿过花园,绕过一段抄手游廊,一处位置极佳的院落便出现在眼前。“沁月阁”三个清雅的字挂在月亮门上。这里地势高敞,视野开阔,离顾蓉的主院“宁馨苑”不过一箭之地,显然是府中数一数二的好院子。 推开门,只见庭院疏朗雅致,新植的几株玉兰含苞待放,廊下摆放着精致的藤椅茶桌,显然是特意收拾过。正房窗明几净,装饰用具一应俱全,色调淡雅又不失精致华美,尤其是那张拔步床,用料名贵,雕工繁复精美。 “看看,可还喜欢?若有缺什么,或哪里不合心意,尽管告诉你周嬷嬷。”顾蓉指着一旁一位衣着干净利落、面容慈和但眼神清明的中年嬷嬷说道,“这是周嬷嬷,在我身边做事多年,最是稳妥。娘把她调来给你做这院子的管事嬷嬷,往后这里上上下下的事,都由她帮你管着,你也能省心些。” “谢母亲费心,女儿很喜欢。”云旎由衷地感到温暖,这布置显然是花了极大心思的。 “见过大姑娘。”周嬷嬷上前,恭敬地行了个礼,眼神里透着温和与坚定。 “周嬷嬷不必多礼,以后还劳烦您操持了。” 顾蓉又唤人带进来二十几个看起来十一二岁出头的小姑娘,个个收拾得干干净净:“霓儿,按规矩,你自己的院子要配上四个大丫鬟,六个二等和几个粗使丫头。这些都是娘着人牙子新买的,家世清白。这四个大的位置你自己挑,其余的就交给周嬷嬷安排。”她顿了顿,看着桃蕊,露出赞许的笑容,“至于桃蕊,既然跟了你来,以后就是你贴心的身边人了。” 云旎目光扫过那群小丫头,见其中几个眼神灵动,便点了三个看起来最稳重机灵的,询问了周嬷嬷的意思后,当场给她们起了名字:“从今往后,你就叫白苏,你就叫青黛,你就叫菘蓝。”三个小丫头得了名字,又惊又喜,连连磕头谢恩。云旎让周嬷嬷安排人教她们规矩和差事。如此,加上桃蕊,四个大丫鬟便齐了。 待下人退下,顾蓉又拉着云旎的手,眼中充满了计划的光芒:“霓儿,既然回来了,便要正正式式地让全京都都知道!娘让你父亲询问了宫里钦天监算个好日子,好好办个盛大的‘归宗宴’,届时遍请京中达官显贵、世家命妇名媛,定要让我的女儿风风光光地宣告天下,我永昌伯府嫡长女回家了!” 云旎吓了一跳:“母亲,这是否太过张扬了?女儿初归,只想安安静静地侍奉在您和父亲膝下……” “这是大事,不能草率!”顾蓉语气不容置疑,眼底却闪着泪花,“你父亲也很是赞同的。这些年……娘亏欠你太多,这宴席,你一定要风风光光的,谁也别想小觑了我的霓儿!这也是告诉所有人,你是我们宋家的千金!安心等着,娘自会安排妥当。” 她摩挲着云旎的手背,语气带着补偿的急切和对爱女的决心。 云旎感受到顾蓉深沉的爱意,心中暖流涌动,同时也感到一阵沉甸甸的压力。 如此高调,必如烈火烹油,恐怕会引来更多不必要的关注和麻烦。然而看着顾蓉眼底不容置疑的坚定,她也只能点头应下。 顾蓉见安排妥当,又细细叮嘱了一番周嬷嬷和桃蕊好生伺候,才带着赵嬷嬷离开沁月阁。 云旎目送顾蓉离去,坐回窗边软榻,回想方才一路所见,尤其是顾蓉对宋毅那看似相敬如宾实则隐含疏离的态度,终是按捺不住心中疑惑。她看向一旁正悉心指点小丫头们擦拭摆设的周嬷嬷,轻声开口:“周嬷嬷,请留步。” 周嬷嬷停下动作,示意小丫头们继续,自己走到云旎近前:“大姑娘有何吩咐?” 云旎斟酌着措辞:“嬷嬷无需多礼,我……只是方才一路行来,见父亲对母亲甚好,关怀备至,可母亲待父亲,虽也是敬重有加,但……”她微微蹙眉,似乎不知如何形容那种感觉,“总觉得客气有余,而……亲昵不足?这……是为何?” 周嬷嬷闻言,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无奈和心疼的复杂神色。 她深深叹了口气,示意桃蕊去门口看着些,这才压低声音,用只有云旎能听清的语调缓缓道:“大姑娘……您有所不知……老爷和夫人原本是极其恩爱的。” 她目光中流露出对往事的追忆与痛惜:“夫人出身名门,与老爷是少年结发的情分。那时节,老爷眼里心里都只有夫人一人,连先老夫人在世时给的通房丫头都打发了,一心只想与夫人白头。那时……这府里上下谁不羡煞了夫人?” “那……如今为何会……”云旎疑惑更深。 “都坏在现在的老夫人身上!”周嬷嬷提到高氏,语气带了几分压抑的不忿,“如今的宋老夫人高氏,一开始并非是这伯府执掌中馈的女主人,她是先太爷的填房继室,出身……原也算不得高门,当年能坐上继室之位,全仗着生下了老爷,母凭子贵,先老夫人又去世得早,这才……”她顿了顿,声音更低,“这位老夫人啊,自己出身不足,偏又最喜排场讲究,生怕被人看轻了去,她娘家有个侄女,就是现在的柳姨娘。” “柳姨娘是祖母的侄女?” “正是!”周嬷嬷点头,神情凝重,“老夫人总想着抬举自己娘家人,尤其是这个侄女柳氏。老爷年轻时有阵子仕途有些不顺,她就硬说是府里正房位置不正,太过高贵,压了夫婿的前程,非要老爷纳个‘旺夫’的贵妾。那柳氏被老夫人接进府来,说是住些日子,实则……唉!” 周嬷嬷的脸上闪过一丝鄙夷:“老夫人明里暗里总是撺掇老爷接纳柳氏,老爷为了孝道,也为了府宅安宁,对柳氏一直是疏而远之。偏生一次老爷在官场上应酬吃醉了酒……”周嬷嬷的拳头不自觉地攥紧了些,“当时夫人正怀着小姐您……谁承想,竟出了事!老爷酒后不知怎的,竟……竟宿在了柳氏的院子里!事后夫人私底下查过……是柳氏给老爷送了一碗醒酒汤,这汤被人动过了手脚!谁敢在老爷喝的东西里下药?莫不是老夫人默许,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后来……柳姨娘就有了身孕?”云旎心中已隐隐猜到。 “是。”周嬷嬷痛心疾首,“夫人那时本就临近产期,听闻此事后急怒攻心,竟致早产,差点血崩,老爷这才去宫里求了太后娘娘身边的春嬷嬷……还落下了病根!一到天阴下雨,夫人夜里就咳嗽不断!”她看着眼前的云旎,眼中含泪,“夫人痛极、恨极,对老爷自然也就……生分了。再后来,老夫人更是以‘宋家不能没有长嫡女’为由,逼着夫人将柳氏所生的二姑娘记在了名下充作嫡女……这些年来,夫人虽强自支撑着体面,但心中的刺从未拔除,与老爷……也只是维持着表面的夫妻情分了。” 她长长地叹息一声:“那柳姨娘,看着温婉,实则心思深沉,最会伏低做小讨老夫人欢心。姑娘您刚回府,凡事……都要格外当心些才是。” 周嬷嬷最后一句,带着恳切的提醒和担忧。 云旎听完,沉默良久。原来这看起来富丽堂皇的永昌伯府深处,掩藏着如此不堪的往事和一触即发的矛盾。 顾蓉心中的痛,宋毅的无奈与愧疚,柳姨娘的处心积虑,宋老夫人的偏执跋扈……还有那个被她夺了位置的宋云雪,如同一盘摆好暗棋的棋局,而她这个“失而复得”的嫡长女,刚一入局,便已置身旋涡中心。 窗外,暮色渐沉,笼罩了雕梁画栋的沁月阁。这座繁华府邸的夜,注定不会平静。 “Shine bright like a diamond……” Rihanna于2012年发行的歌曲《Diamond》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入侯门,暗流初涌 第22章 空院痕,与猫同念 暮色四合,永昌伯府沁月阁的灯火渐次亮起时,不远处的宣王府内,氛围却截然不同。 书房内烛火通明,将谢临渊的身影投在冷硬的墙壁上,拉得又长又孤寂。他坐在书案后,手执朱笔批阅着军报,下笔稳健,神色冷凝,仿佛与往常并无二致。可若是细看,那朱批落在纸上的速度,比平日里却慢了一丝。案角那本摊开的、记录着西北粮草调度的卷宗,同一页停留的时间,也长了些许。 李昭垂手侍立在一旁,作为贴身近卫,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份异样的“平静”。 从昨日云旎离开王府回永昌伯府开始,王府里仿佛就少了点什么——不是声响,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却让空气都显得滞涩的气息。 尤其现在,听着窗外萧瑟的风掠过光秃秃的树枝,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李昭只觉得心里像堵了团浸水的棉花,沉甸甸又闷得慌。 “唉……”一声长叹不受控制地从他胸腔里挤了出来,声音不大,但在过分安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谢临渊执笔的手微微一顿,终于抬眼。那目光沉静如水,却带着穿透骨髓的寒意,精准地落在了李昭脸上。 李昭脖子一缩,却忍不住又小小地叹了口气:“唉……” 这第二声叹,简直是在往自家主子的忍耐线上蹦跶。 “李昭。”谢临渊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骨头缝里长虱子了?不舒坦就让薛老给你看看,在本王这里杵着叹气,是想送终?” 刻薄的话像冰凌子,砸得李昭一激灵。 李昭却像是抓住了什么机会,眼睛瞬间亮了亮,赶紧接话:“是是是,属下也觉得浑身不得劲!这心口啊,发闷!手脚发虚!饭都不香了!找薛老就不必了,殿下,您看这病症……怪熟悉的……诶!对了!”他猛地一拍大腿,恍然大悟状,“跟殿下您上次中毒后……云大夫给您诊治前,您那精气神不济的样子有点像!殿下,要不……属下去找云大……咳,找大夫看看?” 那“云大夫”三个字几乎是脱口而出,最后关头才险险刹住车,变成含糊的“大夫”。 谢临渊的眼神骤然一沉,如同寒潭骤起风暴。他啪地一声将朱笔拍在砚台上,溅起几点墨星。 “怎么?”谢临渊唇边勾起一抹极致冰冷的弧度,眸光锐利如刀,“你嫌薛老治不了你的‘心口发闷’?还是说,你那腔子里揣着的,是得了什么了不得的‘不治之症’,非得惊动人家永昌伯府的‘金枝玉叶’不可?” 他刻意加重了后几个字,语气里的嘲弄几乎要溢出来。 李昭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冷汗唰地就下来了,连忙摆手:“不……不是!殿下恕罪!属下……属下就是觉得……” “觉得什么?”谢临渊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无形的威压,迫使李昭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护卫,语气森然:“本王看你精力旺盛得很,闲得发慌!府门前的校场,滚过去扎满一个时辰马步,再敢出一声大气,再加一个时辰!” “是!属下遵命!”李昭脸都苦了,哪还敢辩解,一溜烟儿地退了出去,跑得比兔子还快,生怕再慢一步真被主子扔去校场上操练个半死。 书房内重新陷入死寂。 谢临渊站在原地,看着微微晃动的烛火,映得他眼底明明灭灭。 半晌,他才重新坐下,拿起那支朱笔,蘸满了墨。然而笔尖悬在纸页上方,墨滴悄然落下,晕染开一小片暗色。他盯着那团污渍,许久未曾下笔,最终烦躁地将笔往笔山上一搁,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 夜色渐浓,寒气入骨。宣王府各处次第熄灯,白日里的喧嚣彻底沉寂,只剩下风卷着落叶的沙沙声,和巡夜侍卫轻微的脚步声。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却避开了侍卫和仆人,独自在园中小径上踱步。月光如霜,铺陈在青石板路上,寒凉似水。谢临渊负手而行,步履沉稳,目标却似毫无意识,任由足下的路牵引着方向。不知不觉,竟绕到了竹影阁。 院门虚掩着,里面一片漆黑寂静。 谢临渊顿住脚步,抬眼看向月光下那熟悉的院落轮廓,眉峰几不可察地蹙起。一丝罕见的迷茫掠过眼底,随即被更深的冷峭取代。 “呵,”他低笑一声,带着对自己的浓浓嘲讽,“本王这是魔怔了不成?竟走到了这里?” 那语气,仿佛在说一个天大的笑话。 可脚下如同生了根,并未立刻离开。冷月清辉落在他肩头,勾勒出几分孤清。静立了片刻,他还是抬手,推开了那扇虚掩的木门。 “吱呀——”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夜里分外清晰。 月光顺着门缝流淌进去,照亮了院内几寸地方。小院依旧干净整洁,只是往日里存在过的、属于人的活气和那些独特的药草气息,已然消失殆尽。 谢临渊的目光扫庭院,缓步走入,停在了那间紧闭的正房门外。他抬起手,又停在半空一瞬,才轻轻推开房门。 房内一片漆黑,只有月光艰难地探进一丝亮光。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便能看清室内轮廓。只有床榻和桌椅,没有草药味,也没有那些瓶瓶罐罐,除此之外,还有冰冷的空寂。那些曾被精心使用过的家具陈设,连同它们的主人一起,早已毫无留恋地搬离。 昔日药香隐隐、有人安静看医书的小屋,如今只剩下一室穿骨寒凉的月光,和无声飘荡的微尘。 谢临渊站在门口,没有踏入。深秋带着霜气的夜风从门外灌入,吹动他玄色的衣袂,卷起一点地上残余的尘土。他注视着这片被月光照亮的空茫,那空洞感似乎更深了一些,无声无息地包裹过来。 良久,黑暗中响起一声极轻的嗤笑,低哑而飘忽,落入虚无的月光里: “呵……还真是……人去楼空……” 那声音里,辨不清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说完,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带起一阵冷风,房门在他身后发出一声闷响,隔绝了那片空寂与清寒。那道玄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之中,只留下满院萧瑟的风声。 翌日,清晨。 晨光熹微,透过精细的窗格洒入靖北王府的主殿内室。 谢临渊已然起身,身姿如松,挺拔地张开双臂,任由两名小厮,动作熟稔垂眉敛目,小心翼翼为他整理着玄色暗金麒麟纹的常服。墨玉腰带束紧,勾勒出劲瘦腰身。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上等沉水香气息,一切都是王府内院日复一日的庄重规整。 李昭站在内室屏风外的珠帘旁。他眼下一片浓重的乌青,活像被人狠狠揍了两拳,两条腿更是如同灌了铅似的,隐隐发颤——这是昨夜罚跑三十圈、再扎三个时辰马步留下的“纪念”。身体疲惫不堪,心里却更焦灼万分。 他探头探脑,眼看着小厮的服侍接近尾声,终于按捺不住,咽了口唾沫,用带着点沙哑的嗓音低低唤道:“殿下?” 正在整理袖扣的谢临渊动作未停,甚至没有转头:“说。” “回禀殿下,”李昭赶紧上前两步,隔着珠帘小声道,“是……是雪团!” 听到这个名字,谢临渊系扣的手指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雪团,那只他几年前在隆冬时节王府墙外的厚厚积雪中捡到的纯白幼猫,眼都未睁开,瑟瑟发抖几乎冻僵。被他带回澄心榭,精心喂养长大,性子孤傲挑剔,却也只亲近谢临渊一人,还有……云旎。 那只高贵如雪的狮子猫,是他沉冷生活中难得容忍的、甚至略带纵容的存在。 “如何?”谢临渊的声音依旧听不出波澜,仿佛只是随口一问,继续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袖口。 “雪团它……”李昭苦着脸,语气充满了真实的忧虑,“它已经三天没正经吃东西了!每日送到它跟前儿的小厨房特制的银鱼干、上好的鹿肉糜粥,送到嘴边它就勉强闻闻,舔两下就走开,顶多扒拉两口就不碰了!水也喝得极少!整个……整个就蔫了!”他想起今早在竹影阁门外看到的情景,语气更急了,“殿下您知道的,雪团平日里最爱干净,一身毛雪白蓬松。可这会儿,那毛都失去光泽了,粘在一块儿,眼见着瘦了一圈,骨头都能摸出来!它就……就整天整天地趴在竹影阁外头、云大夫住过的那院子门口的冰凉石阶上,一动也不动!无论属下怎么哄怎么叫,它都像没听见似的,怎么也不肯挪窝!今早属下过去看,它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了,整团缩在那儿,气息……气息弱得很!殿下,再这么下去,怕是……怕是真的要不行了!” 李昭心急如焚,语速飞快:“这猫傲得很,除了您,平日连澄心榭的大丫鬟想摸一下都会被它挠。可……可自从云大夫来了府里住下,它就像是换了性子,常跑到那院子里去,还……还往云大夫怀里钻!云大夫待它极好,总喂它特制的小鱼干,还给它细心地梳毛,它就乖乖卧在她膝头打呼噜!自打……自打云大夫走了,它就成这样了!属下大胆揣测……它这哪儿是不吃东西?它分明是……分明是想念云大夫了!” 李昭越说越觉得是这个理儿,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语带希冀,声音不自觉地抬高了些:“殿下!云大夫走前那几天,雪团最爱腻着她!要不……要不属下去一趟永昌伯府?就跟宋大姑娘说说雪团这可怜样儿?她那么心善,又懂药理,连动物都亲近她,肯定不会见死不救的!雪团可是您亲手从雪地里抱回来,一把奶一口粮、养了快三年的宝贝疙瘩啊!您……” 谢临渊终于整理好了袖口,缓缓转过身来。晨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衬得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容更显清冷,深邃的眼眸如同凝冻的寒冰,一丝情绪也无。他就那样沉默地、不带任何温度地注视着屏风外那个喋喋不休、越界逾矩的下属。 李昭被这目光冻得一哆嗦,后面的话全卡在了喉咙里。他瞬间意识到自己可能又逾越了,慌忙低下头,大气不敢出,只觉得书房内刚刚那点暖意瞬间被抽空,比昨晚跑圈时还冷。 “李昭。” 谢临渊开口了,声音平缓得如同一条没有起伏的冰河。 “属下在!”李昭一个激灵。 “你很闲?” 李昭头皮发麻:“属下……属下是担心雪团……” 谢临渊迈步,绕过屏风,走到李昭面前几步远的地方站定,玄色的衣摆纹丝不动。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垂头丧气的李昭,薄唇微启,语气漠然得像在评价一件与他毫无关系的死物: “一只猫而已。” 四个字,带着冰霜般的重量砸下,不知道说的到底是猫还是人。 “饿极了,自然会吃。”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冰冷,毫无波澜,仿佛在陈述世间最简单的道理,“死了……”他微微一顿,那双深邃的眼眸看向门外的方向,眼神却仿佛穿透了重重屋宇,落在那座空寂小院冰冷的石阶上,“便死了。” 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李昭因惊愕而略显僵硬的面容上,平淡的语调中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威严与深入骨髓的疏离: “本王府里,原本就没有猫,若是死了……也不过是回到原来的样子。” 说完,他不再看李昭,径直走向窗边,负手而立,只留下一个挺拔而孤绝的背影。窗外,冷风吹拂着枯枝,发出细微的声响。 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是明明白白的逐客令。 李昭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脑门。他看着殿下那绝对冰冷的背影,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冻住了,一个字也发不出来。雪团……死了便死了?那曾是殿下亲手温暖、捧在手心、连根毛掉在奏折上都要用眼神冻死人的宝贝啊!殿下这是怎么了?说的话也奇奇怪怪的? 就在李昭被这过分的冷漠刺得心拔凉,准备认命退下,祈祷雪团自求多福时。 谢临渊没有丝毫波澜的声音再次传来,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忽视的警告: “滚出去。再为这等无关紧要的琐事聒噪,” 他没有回头,声音却冷得像淬过血的刀锋,“自己去校场,领二十军棍。” 李昭浑身猛地一颤,这下是真的噤若寒蝉,再不敢有任何言语。他用力地一抱拳,几乎是同手同脚地、用最快的速度退出了这间再次寒彻骨髓的书房。关门声轻响,隔绝了内外。 书房内重新陷入一片寂静,沉水香丝丝缕缕飘散着。 谢临渊依旧立在窗前,玄色的身影如同凝固的冰川。窗外,寒风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在空寂的庭院中飞舞,发出一阵阵萧索的呜咽。 许久,久到窗棂上的光影都似乎偏移了一丝。 一声极轻、极淡,仿佛错觉般的叹息,若有似无地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 他那负在身后的双手,修长有力的十指,悄然地、缓缓地收拢了起来,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显出一点青白的颜色。目光,似乎透过重重屋宇和冰冷琉璃窗棂,不自觉地望向了竹影阁的方向——望向那座空院门口冰冷的石阶。 那里,是否正蜷缩着一团曾经雪白蓬松、如今却黯淡无光、气若游丝的冰冷雪影? 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深处,一丝极其细微的、因无能为力和强压下波澜而产生的烦厌阴鸷,如同投入寒潭的石子,荡开了一圈圈无声的涟漪。 雪团:[白眼][白眼]死了便死了? 云旎:说谁呢? 某渊:不是,媳妇儿,你听我解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空院痕,与猫同念 第23章 夜猫归院,皇宫问诊 夜色浓稠如墨,寒意刺骨。渊王府澄心榭的琉璃瓦上,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玄影如鬼魅般掠过,落地无声。谢临渊怀中,稳稳抱着那团仿佛失去了所有生气的、冰冷柔软的白色——雪团。它微弱的呼吸甚至无法在冷冽的夜风中引起丝毫涟漪。 他身形极快,熟稔地避开所有可能的目光和更鼓路线,穿街过巷,目标明确地朝着永昌伯府的方向潜行。月光偶尔穿过云隙,照亮他紧抿的薄唇和没有丝毫波澜的脸庞,唯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在掠过雪团毫无光泽的毛发时,一丝极快、难以察觉的阴郁烦躁掠过,转瞬即逝,被更深沉的冷漠覆盖。 永昌伯府高大的围墙在他面前形同虚设。他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落入后宅花园,避开稀疏的巡夜灯笼,精准地找到了那座位置清幽、挂着“沁月阁”匾额的独立小院。 谢临渊低头看着沉沉在他怀里睡去的雪团,忍不住伸出一只手轻轻戳了戳它的头:“不是很想她吗?怎么?现在倒是在本王怀里睡得香了?” 他将几乎感觉不到重量的雪团轻轻放在紧闭的廊下门前冰冷坚硬的青石台阶上,谢临渊的动作带着一种与其气质不符的、近乎怪异的轻缓。做完这一切,他身形一闪,如同融入夜色的蝙蝠,纵身飞向高处,立在房顶上,此处能很好的遮挡身形,也能将下面院子里的一切尽收眼底,然后他悄无声息的观察着“沁月阁”。 片刻之后。 “吱呀——” 沁月阁紧闭的门扉,从里面被拉开了一条缝。 一盏昏黄的灯笼光晕立刻洒了出来,同时响起桃蕊带着睡意未消的、惊讶的呼声:“呀!姑娘!快来看!是……是雪团!” 紧接着,门被完全拉开。桃蕊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掩着因惊讶而微张的嘴,眼睛瞪得溜圆,看向台阶上那团小小的白色。 几乎是同时,云旎的身影出现在桃蕊身后。她显然还未就寝,发髻松散,身上披着一件外袍,手里甚至还沾着些未洗净的药粉。 当她的目光落在台阶上那熟悉的身影时,脸上的惊愕比桃蕊更甚:“雪团?!” 像是被这熟悉的声音瞬间注入了魔力,原本蜷缩着、气息奄奄的雪团猛地抬起头!黯淡的蓝色瞳孔在昏黄的灯光下骤然亮起惊人的神采!“喵!喵嗷——!” 它发出一连串带着无尽委屈和依赖的叫声,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因虚弱而踉跄了一下,随即毫不犹豫地拖着无力的身体,一头撞向云旎的裙摆,用尽力气蹭着,喉咙里发出剧烈的、仿佛要把心肺都咳出来的呼噜声。 云旎下意识俯身,小心地将这轻飘飘的小东西抱进怀里。雪团立刻拱进她温暖的臂弯,将小小的脑袋深深埋在她胸前,发出极尽依赖和满足的呜咽声,小小的身躯因激动和虚弱而微微颤抖。 “姑娘!雪团它……它真的好通人性啊!”桃蕊提着灯笼,又惊又喜,还带着浓浓的心疼,“它肯定是一路闻着您的气味,从王府找过来了!天呐!这么远的路,它一个小家伙,怎么熬过来的?” 闻着气味找过来的? 云旎抱着怀中温软的小兽,心中却警铃大作。她环顾四周,沁月阁笼罩在深夜的静谧中,除了她和桃蕊,院门外廊下的灯笼,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渊王府距离永昌伯府,至少隔着三条繁华大街和无数曲折的深巷!雪团被谢临渊娇养在澄心榭,深居王府,出过几次门?就算它天赋异禀,一只绝食数日、虚弱不堪的幼猫,真能跨越如此复杂的距离精准找到这里?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难道是…… 李昭?可他若是来送猫,何必偷偷摸摸送到门口放下就走?还在这大半夜的?他完全可以直接交给自己啊。 还是……那个更让人头皮发麻的可能性? 云旎脑海里瞬间闪过谢临渊那张万年不变的寒冰脸,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咦惹!”她猛甩头,把这个荒谬到恐怖的念头甩出去,“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那位面瘫殿下会这么怜香惜玉,不,惜猫?画面太美不敢想!”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疑虑,勉强认同了桃蕊那听似合理的解释:“大概……是吧。这小家伙确实有点灵性。” “可是它怎么饿成这样了?毛色都不亮了!”桃蕊心疼不已。 “可能是路上太辛苦。桃蕊,去小厨房看看还有什么新鲜的牛乳或者鱼片,弄点温的给它。” “哎!奴婢这就去!”桃蕊提着灯笼,匆匆朝厨房方向跑去。 云旎抱着依旧在她怀里颤抖呜咽的雪团,站在清寒的夜风中,目光再次扫过寂静的院落和高高的院墙。心中的那份强烈的不安和诡异感,如同阴云般挥之不去。总觉得……哪里不对。 谢临渊看着在云旎怀里撒娇的雪团忍不住吐槽:“小没良心的,到底谁才是你的主人?忘恩负义!见异思迁!” “啊湫!”云旎打了个喷嚏,她皱了皱鼻子嘀咕道:“谁在骂我?” 谢临渊瞥了一眼云旎,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雪团吃了桃蕊热好的牛乳和鲜鱼片后,似乎恢复了一点精神,但仍虚弱地蜷在云旎临时为它铺的软垫上沉沉睡去。 夜深人静。 云旎刚躺下不久,正处于半睡半醒的朦胧状态。突然!一片死寂中,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却异常清晰的声响! 嗒! 那声音不大,像是一粒小石子打在窗棱上。 长期的特种医护生涯磨砺出的警觉性瞬间拉满!云旎猛地睁开眼,睡意全无,心脏骤缩。她没有丝毫犹豫,如猎豹般无声滚下床榻,指尖在枕下划过,医药箱悄无声息地滑开,冰冷的手术刀已紧握在手! 呼吸屏住,全身戒备! 一个模模糊糊、被窗纱和月色扭曲放大的黑影,如同鬼魅般,赫然倒映在她紧闭的雕花窗户纸上! “谁?!” 云旎紧贴墙壁,声音刻意压低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握刀的手稳如磐石,目光死死锁定窗外那晃动的影子! 窗外沉默了几息。 一个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异摩擦感的嗓音突兀地响起,仿佛深夜贴地刮过的冷风,清晰地穿透窗纸: “没想到,不过几日,摇身一变……你就成了永昌伯府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嫡长千金?宋云霓……宋大姑娘?” 这声音,是影鸦!云旎瞳孔猛然收缩!他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是你?影鸦?”云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想说什么?”她全身神经紧绷到了极点,手术刀的锋刃在黑暗中泛着微光。 窗外又响起一声轻笑,那笑声里充满了嘲弄和一丝洞悉一切的玩味: “我想说的……”影鸦的声音带着一种笃定的寒意,如同冰锥,“你当真不明白吗?” 没有直接的威胁,只有这句意味深长、如同千斤重锤敲在心上的反问。它像一把无形的钥匙,瞬间捅破了云旎苦心维持的身份伪装。 云旎的心沉入谷底,握着刀的手心沁出冷汗。他知道!他的意思是他知道她不是真的宋云霓!就算没有确凿证据,他也知道了!知道她是假的! 窗外的人影似乎低低又笑了一声,带着掌控全局的得意,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晃动了一下,彻底融入了窗外深沉的黑暗,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随之散去。可云旎紧绷的身体和混乱的心绪却久久无法平息。影鸦的深夜造访和那充满暗示的话语,像一团浓重的阴云,笼罩在沁月阁上方。她回到床上,搂着睡着的雪团,却再无睡意。 “他什么意思?莫名其妙的出现就为了告诉我,他知道我不是真的宋云霓?发什么神经?大半夜的!有大病吧!扰人清梦!!!”云旎揉了揉头发,在心里再次骂了影鸦十万遍。 翌日清晨,阳光驱散了部分夜间的阴霾。 云旎看着怀中吃了几口温牛乳后精神似乎恢复了些许、但仍显得虚弱的雪团,心中有了主意。这烫手的雪团必须还回去,毕竟它的主人是谢临渊,要是他知道雪团在自己这里,指不定发什么疯呢! “桃蕊,备马车,去趟渊王府。” 渊王府门前。 侍卫见是云旎,不敢怠慢,立刻有人进去通报。很快,李昭就大步流星地迎了出来。他看到云旎怀里抱着的雪团,眼睛瞬间亮了,随即又涌上浓浓的担忧。 “云大夫!雪团怎么在你这里?”李昭想上前,又顿住。 云旎将雪团往前送了送:“它昨夜不知怎么跑到我沁月阁门口了,看着十分虚弱。我喂了点东西,现在好一些了,但还得好好调理。你带我去见殿下吧,毕竟雪团是殿下的爱宠,我得亲自交还。” 李昭连忙侧身引路:“殿下此刻应在澄心榭书房,云大夫请随我来。” 云旎抱着雪团,跟着李昭穿过熟悉的回廊,来到澄心榭书房外。李昭通禀后,推开门。 书房内,谢临渊端坐书案后,正在批阅一份卷宗。玄色常服衬得他身姿挺拔,侧脸线条冷硬如刀削。听到动静,他并未抬头,只淡淡问:“何事?” 云旎抱着雪团上前一步,屈膝行礼:“殿下,昨夜雪团不知何故出现在臣女院中,状态极差。臣女已稍作照料,特来送还。” 谢临渊这才缓缓抬眼。目光先是落在云旎身上,随即扫向她怀中那团雪白。雪团似乎感应到主人的气息,“喵”了一声,然后翻个身继续蜷缩在云旎怀里。 谢临渊在心中冷笑:果然是个没良心的! 他的视线在雪团黯淡无光的毛发和明显瘦小的身躯上停留了一瞬,深眸中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看一件陌生物品。他重新低下头,继续批阅卷宗,声音淡漠得不带一丝温度: “一只畜生罢了。” 四个字,如同冰锥砸下。 李昭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忍不住插嘴:“殿下!雪团它……” “李昭。”谢临渊头也未抬,声音不高,却带着无形的压力,瞬间让李昭噤声。 他这才重新看向云旎,语气依旧冰冷:“既然它自己跑去找你,想必是厌弃了这王府。本王这里,”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云旎,云旎心中不禁一愣:怎么他这话怪怪的?感觉意有所指似的? 谢临渊的那一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冒犯般的厌烦,“它既不肯吃,也不肯喝,作出这副样子,本王看着碍眼。” 他放下笔,身体微微后靠,目光落在云旎脸上,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居高临下的冷漠: “既然它认你,以后就跟着你吧。本王也落得清净。” 说完,他不再看她们,重新拿起卷宗,仿佛再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云旎抱着雪团的手微微一紧。这刻薄无情的话……果然还是那个谢临渊!云旎舌尖抵在后槽牙上,强压下心中想骂人的冲动,她心中最后一丝关于他送猫的荒谬猜测彻底烟消云散,甚至涌起一股荒谬感——自己刚才怎么会觉得他有那么一丁点人情味? “是,臣女明白了。”云旎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的情绪,恭敬应道,“那臣女告退。” 抱着雪团转身离开时,李昭追了出来,脸上满是痛心和不解:“云大夫!您别往心里去!殿下他……他以前不是这样的!这几天也不知道怎么了,雪团可是他从雪地里亲手抱回来、养了快三年的宝贝啊!您是不知道,您走后的这几天,雪团……” 李昭絮絮叨叨地将雪团如何绝食、如何趴在竹影阁门口石阶上不肯挪窝、如何日渐消瘦萎靡的情况详细说了一遍,语气充满了心疼和对谢临渊反常的困惑:“……之前属下还跟殿下说雪团快不行了,想请您想想办法。可您猜殿下怎么说?” 李昭模仿着谢临渊那冷冰冰的语气:“‘一只猫而已,饿极了自然会吃。死了……便死了。本王府里,原本就没有猫,若是死了……也不过是回到原来的样子。’云大夫,您说殿下这……是不是太……太奇怪了?” 云旎听着李昭的复述,看着怀中温顺趴着的雪团:我怎么感觉他那话是在指桑骂槐?算了,男人心海底针,特别是谢临渊这种男人的心!更难猜!管他呢!是他自己不要的!就当是雪团这小东西命大,自己寻着味儿找过去了。至于谢临渊……果然还是那个毫无人情味、心思叵测的面瘫王爷。 “殿下既如此说,那雪团以后便跟着我吧,放心,我不会亏待它的!”云旎对李昭点点头,抱着雪团离开了渊王府。 皇宫内,太后的万寿宫室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浓郁的龙涎香也无法掩盖那股沉闷和焦虑,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呕吐物的酸腐气息。 宽大奢华的凤榻上,当今皇太后脸色惨白如纸,双目紧闭,眉头痛苦地拧成一团,身体微微蜷缩着,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压抑不住的、极其痛苦的干呕。宫女们小心翼翼地捧着金盆和温热的软巾在一旁伺候,个个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 谢帝(谢珏)坐在榻边,脸色铁青,眉宇间压抑着狂怒,目光扫过下方跪了一地、噤若寒蝉的太医院院首张济民(须发皆白,眼神却异常清亮锐利,此刻充满焦虑和困惑)及几位顶级的太医,低吼道: “废物!一群废物!连这点小毛病都诊不出个所以然!朕养你们何用?!再想不出法子!朕就烧了整个太医院!” “陛下息怒!”院首张济民重重叩首,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依旧清晰,“太后娘娘此症来得急骤,头痛欲裂,眩晕如坐舟船,呕吐不止,脉象弦滑而数,左关尤甚……此乃肝风内动、上扰清窍之象!然……然臣等施以平肝熄风、降逆止呕之剂,竟……竟收效甚微!臣……臣等惶恐!恳请陛下再给臣等些许时间……” “时间?!母后痛不欲生!朕看你们就是一群庸医!”谢帝怒不可遏。 就在这时,一直陪侍在太后另一侧、满脸忧色的林贵妃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轻轻“啊”了一声,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陛下!之前渊儿命悬一线,不是被永昌伯府那位刚刚寻回、精通医理的宋大姑娘给救回来了吗?不如传她来为母后诊断诊断?” 谢帝闻言,眼睛陡然一亮!对啊!他怎么把那丫头给忘了!能解渊儿所中之毒,或许……真有两下子?虽然他也不太放心将自己母后交给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但是……他又扫了一眼太医院的太医们。 “郭培恩呢?去传朕口谕,让宋家那丫头即刻来为太后诊治!”谢帝仿佛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急切地吩咐。 “老奴这就去!”郭培恩应声快步消失。 永昌伯府 花厅内,气氛看似融洽。宋毅、顾蓉、云旎(宋云霓)、宋云雪、柳姨娘以及宋老夫人高氏围坐一桌用膳。 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宋老夫人身边的丫鬟正在给她布菜,每次丫鬟挑向那油亮肥腻的红烧肘子和滋补的参鸡汤要下手时,她就想起那日云旎的话,咽了咽口水,转而让丫鬟挑一些蔬菜和清淡的菜。 “霓儿,来多吃点!也不知道你现在喜欢吃什么……从前……你是爱吃清蒸鲈鱼的……你尝尝……”顾蓉心疼地给云旎夹了一筷子清蒸鲈鱼。 “谢母亲,我不挑食的。”云旎微笑应道。 可是在顾蓉听来却是因为食不果腹,所以才不挑食,她不免又在心中心疼起自己的女儿一番。 宋云雪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粒,眼神时不时瞟向云旎,带着掩饰不住的嫉妒。柳姨娘则一脸温婉笑容,不时给宋老夫人布菜,说着讨巧的话。 就在这时,府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喧哗!紧接着,管家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声音都变了调:“老爷!夫人!宫里……宫里来人了!郭公公……郭公公亲自来的!” “哐当!”宋老夫人手中的金镶玉筷子掉在桌上,汤汁溅到了她华贵的锦袍上。她顾不得这些,猛地站起身,脸上瞬间堆满了激动和狂喜:“宫里?!快!快开中门!!走!走!快!快随我去接旨!” 宋毅和顾蓉也连忙起身,脸上带着惊疑不定。柳姨娘和宋云雪更是脸色骤变,眼中充满了疑惑。 众人匆匆整理仪容,赶到前厅。只见那位曾在渊王府见过的、面白无须、眼神精明的郭公公手在一队内侍的簇拥下,神情有些焦急地站在厅中。 “传陛下口谕!” 众人慌忙跪倒一片。 郭公公尖细而清晰的声音响彻前厅: “今皇太后突染沉疴,朕心忧如焚!特宣宋氏云霓即刻入宫,为太后诊疾!不得延误!!” 圣旨念完,厅内一片死寂! 太后病倒了?!还点名要宋云霓入宫诊治?! 宋老夫人第一个反应过来,脸上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仿佛天上掉下了金元宝!她激动得浑身颤抖,一把抓住旁边还有些发懵的云旎的手腕,声音因兴奋而拔高:“霓儿!我的好孙女!快!快谢恩!这是天大的恩典!天大的荣耀啊!快随郭公公入宫!一定要治好太后娘娘!这可是咱们宋家祖坟冒青烟了!” 顾蓉脸上却满是担忧,她看向宋毅。宋毅眉头紧锁,上前一步,对郭公公拱手道:“郭公公,小女虽略通医理,但太后凤体何等金贵,太医院诸位大人都……” 郭公公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伯爷!陛下口谕,十万火急!太后娘娘凤体违和,痛苦不堪!太医院院首张大人亲口言道,此症怪异,非寻常之法可解!陛下听闻宋大姑娘有奇术,既然能就得了九殿下,想必是有过人之处的,特命咱家速速请人!耽搁了太后病情,谁也担待不起!宋大姑娘,请速速随咱家入宫吧!软轿已在府外候着!” “父亲,母亲,不必担心。”云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对宋毅和顾蓉安抚地点点头,“女儿定当尽力而为。”她又看向宋毅,“父亲若是不放心,或许可随女儿一同入宫,不知郭公公……” “那就走吧,伯爷!” 宋毅立刻点头:“好!为父陪你!” 柳姨娘和宋云雪跪在后面,看着云旎在宋毅陪同下,跟着郭公公匆匆离去的背影,脸上的表情如同打翻了调色盘——震惊、嫉妒、不甘、怨毒……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幸灾乐祸。 宋云雪则是在心里诅咒起来:宋云霓……她那乡村野大夫的医术,最好把太后医出个好歹,然后判她个死罪!那就一切得来全不费工夫了! 太后万寿宫 云旎跟着郭培恩刚到万寿宫正寝外,就见谢临渊负手而立在殿外,云旎走进轻轻福身:“见过殿下!” “你……” “嗯?”云旎看着欲言又止的谢临渊:这家伙,又想说什么?治不好太后就杀了我? “你尽力就好,其他的……不用担心!”谢临渊道。 嗯?他……这什么意思?意思是救不好太后也不用担心被问罪?有他顶着?是……是这个意思吗?我没听错吧?不对!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进去吧!”不待云旎开口询问,谢临渊转身朝殿内走去。 —— 殿外传来内侍的通禀:“启禀陛下!郭总管已携永昌伯府宋大姑娘至殿外候见!” “快宣!快宣她进来!”谢帝急声道。 在一殿或怀疑、或审视、或好奇的目光聚焦下,云旎低着头,步履沉稳而恭谨地步入了金碧辉煌、却气氛凝重的万寿宫正殿。她深深敛衽屈膝行礼得体: “臣女宋云霓,叩见吾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叩见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快起来!”谢帝挥手,此刻也顾不得虚礼了,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宋氏,皇太后凤体抱恙,头痛眩晕,呕吐不止。太医院众人竟束手无策!朕听闻你医术颇有奇效,曾救过渊儿性命。今日特召你前来,务必要为太后祛除病痛!治好了,朕重重有赏!” “臣女定当竭尽全力!”云旎声音清晰,抬起头来,目光首先看向榻上痛苦呻吟、不时干呕的太后。她没有立刻去看皇帝或者其他人,而是径自上前一步,靠近凤榻。 在得到谢帝和林贵妃首肯后,云旎才半跪在榻前,开始了她的诊治。 一视诊:观察太后面色惨白,冷汗涔涔,双目紧闭畏光,表情极度痛苦,颈项肌肉紧绷。 二问诊:云旎声音放得极轻柔,询问太后头痛的具体位置(整个头部,尤其后枕部)、性质(剧烈胀痛、搏动感)、眩晕的感觉(天旋地转、如坐舟船)、呕吐情况(喷射状?与进食是否有关?)、有无耳鸣耳闷?发作时间(何时开始?持续多久?) 太后忍受着痛苦,断断续续地回答:头痛欲裂,整个头都要炸开,尤其后脑勺,一跳一跳地疼!看东西天旋地转,恶心得厉害,吐了好几次,都是清水胆汁!耳朵里嗡嗡响,像塞了棉花!是今早起床时突然发作的! 三闻诊:靠近时能闻到一丝呕吐物的酸腐气。 四切诊:三指搭上太后递出、微微颤抖的手腕,仔细品察寸、关、尺三部脉象。脉象弦滑而数(快),左关(肝脉)部位尤其弦硬有力,如按琴弦。同时,她示意宫女协助,轻轻按压太后耳后乳突骨下方(风池穴区域),太后立刻发出痛苦的呻吟,表示剧痛! 五特殊检查(云旎独有):她取出随身携带的医药箱中一个精巧的铜制窥耳镜(简易版耳镜),在征得谢帝同意后,小心地检查了太后的双耳道和鼓膜(无异常)。接着,她让宫女扶太后坐起(动作极缓),观察其眼球——发现轻微的自发性水平眼震(眼球不自主左右颤动)! 整个过程细致、条理清晰,尤其是那闻所未闻的“窥耳镜”和观察眼球的举动,让跪在一旁的太医院院首张济民瞪大了眼睛,如同发现了新大陆,满是惊奇和探究!他忍不住微微前倾身体,试图看得更清楚些。 诊断过程沉稳专注,让旁边旁观的谢临渊眼底也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满殿寂静无声,连谢帝都屏住了呼吸。 约莫一炷香时间后,云旎收回了手,沉思片刻,心中已有定论。 她转向谢帝和一脸关切的林贵妃,微微垂首,声音清晰平稳: “启禀陛下、贵妃娘娘。太后娘娘此症,非寻常头风,而是‘耳石症’(良性阵发性位置性眩晕)急性发作,并伴有剧烈血管神经性头痛。” 她清晰地分析病因病机:“所谓‘耳石症’,乃内耳中掌管平衡的小小‘耳石’颗粒脱落,误入半规管(平衡器官)所致。一旦头部位置变动,耳石移动刺激神经,便引发剧烈眩晕、恶心呕吐。此症虽非恶疾,但发作时痛苦异常。太后娘娘年事已高,耳石或有自然退化松动,加之昨夜可能睡眠姿势不当或轻微受凉,诱发脱落。” 她结合现代医学进一步解释症状规律:“眩晕引发剧烈呕吐,导致脱水、电解质紊乱,进而刺激颅内血管痉挛,引发剧烈的、搏动性的血管神经性头痛,位置常在后枕部,伴有畏光、畏声、恶心加重。耳闷耳鸣亦是内耳平衡系统紊乱连带反应。” 她此言一出,精准命中了太后的所有症状!连发作诱因、头痛性质都丝毫无差!太医院众人有的恍然大悟(眩晕根源),有的则是惊异不已(耳石症闻所未闻)!院首张济民更是眼中精光爆射,如同老饕见了珍馐,死死盯着云旎,恨不得立刻上前请教那“耳石”为何物! “可有解法?快说!”谢帝急问。 “有!”云旎胸有成竹,“眩晕之症,需手法复位,将脱落的耳石颗粒引导回正确位置!头痛则需缓解血管痉挛、补充□□、镇静止吐双管齐下!” 她随即请示:“臣女恳请为太后娘娘施行‘耳石复位手法’(Epley maneuver 改良古代版),并请太医院速备止吐、舒缓血管之汤剂(如旋覆代赭汤加减)及温盐水口服补充!” “准!”谢帝毫不犹豫。 很快,所需物品备齐。 云旎神情无比专注,在张院首和一众太医惊愕、好奇、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亲自指导宫女协助太后缓缓坐起,再按照特定角度和速度,引导太后躺下、转头、侧卧……动作轻柔却精准,如同行云流水。每一次体位变化,都伴随着太后痛苦的呻吟和眩晕加剧,但云旎眼神坚定,手法沉稳。 张济民看得目不转睛,口中喃喃:“妙……妙啊!此乃以动制动,引邪归位之理?!”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当云旎完成最后一组动作,扶着太后缓缓坐起时,太后紧锁的眉头竟一点点舒展开来!那令人天旋地转的恐怖眩晕感,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虽然头痛仍在,但恶心欲呕的感觉却大大减轻了! “唔……”太后缓缓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闭的双眼也慢慢睁开,虽然依旧疲惫痛苦,但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般的轻松和难以置信,“晕……晕得好些了……不那么想吐了……” 满殿皆惊!包括谢临渊在内的所有皇子皇妃,还有那一众太医院的大拿们,全都目瞪口呆!看向云旎的目光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张济民更是激动得胡子都在抖! 谢帝龙颜大悦,连声称赞:“好!好!好!” 云旎沉稳地继续安排:“请速服汤药,并小口频服温盐水。头痛尚需时间缓解,可辅以轻柔按摩太阳穴、风池穴。” 她细心叮嘱后续调养:“眩晕虽解,但耳石仍有再次脱落可能。未来数日,起身、躺下、转头皆需动作徐缓,尤其避免突然低头仰头。睡眠时可用软枕垫高头部。待头痛缓解,可每日练习臣女稍后所授之平衡训练操,以固本培元,预防复发。” 张济民再也按捺不住,上前一步,对着云旎深深一揖,语气充满了真诚的请教和激动:“宋大姑娘医术通神,老朽佩服得五体投地!敢问姑娘,方才所言‘耳石’为何物?那复位手法,又是依据何等医理?老朽行医数十载,从未听闻如此精妙之法!恳请姑娘不吝赐教!” 他那眼神,简直像看到了稀世珍宝。 云旎连忙还礼:“张院首折煞晚辈了。此乃师门秘传,涉及内耳细微结构,改日若有机会,晚辈愿与院首细说一二。” 张济民还想再追问,但见谢帝不悦的看着他,只好咽了咽口水,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注:文中提到的相关医学术语,均来自网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夜猫归院,皇宫问诊 第24章 深宫巧施回春手,御前终得护身符 “臣女叩谢陛下圣恩!”云旎对着谢帝福身,声音平静无波。殿内金漆托盘上堆满了谢帝龙心大悦赏赐的珍宝:流光溢彩的贡缎、玉璧、金元宝、百年老参、还有好几匣子价值连城的南海珍珠,看得一旁的宫女内侍眼花缭乱,艳羡不已。 “这宋家丫头解决了母后的沉疴,是大功一件啊!”林贵妃显然对云旎满意至极,她拉起云旎的手,又道,“只是……陛下,母后这眩晕虽解了,如今也需要宋丫头看顾在侧,陛下您看……” “贵妃此言在理,宋丫头,不如就这样吧!你留在万寿宫,先仔细看顾太后些时日,也教教这宫里伺候的人,平日里应该注意些什么,包括吃食上,还有用药,如何?” “陛下,贵妃娘娘所言极是,此症确实需要特殊看护,能为太后娘娘效劳,是臣女的福气,臣女定当尽心竭力。”云旎恭敬应下。 “好!就这么定了!”谢帝拍板,转头看向一直候在旁边的宋毅,“宋爱卿,放心将你女儿留在宫中几日,宫里有最好的太医协同,安全无虞。今日这些赏赐,你且带回去。待太后凤体康健,宋丫头回府时,朕另有重谢!” 宋毅连忙拱手:“臣代小女叩谢陛下、太后娘娘天恩!能伺候太后娘娘,是宋家祖上积德,更是小女前世修来的福分!臣这便告退。”他虽担忧女儿,但眼前这阵势,以及谢帝亲自开口留人,实在没有拒绝的余地。他深深看了女儿一眼,带着那一长串托着赏赐的内侍,浩浩荡荡离了万寿宫。 永昌伯府,荣华堂 当皇宫内侍抬着数十个沉甸甸、盖着明黄绸缎的箱子鱼贯而入,将偌大的荣华堂正厅几乎塞满时,整个伯府都震动了。 “怎……怎么回事?这……些都是宫里的赏赐??”宋老夫人围着那些箱子又看看又看看,激动得语无伦次,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写着狂喜。她伸手想触碰一口箱子里面那耀眼夺目的南海珍珠,被顾蓉轻轻拦住。 “母亲小心,当心磕碰了御赐之物。”顾蓉脸上忧色未消,她的目光急切地在进出的内侍和箱子间穿梭,“老爷,霓儿呢?怎么没见她回来?” 宋毅在众人惊羡的目光中走到上首坐下,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又难掩一份荣耀感:“陛下亲口留霓儿在万寿宫小住几日,为的是稳固太后娘娘的病情,防止沉疴复发。放心,陛下发了话的,这些,便是陛下今日赏给霓儿的。” “留在万寿宫?!”宋老夫人声音陡然拔高,那狂喜几乎要冲破屋顶,她一拍大腿,“哎呀,我就说霓丫头看着就是个有福气的!这可是天大的脸面啊!留宿宫中,贴身伺候太后娘娘!我们宋家祖坟真是冒了青烟了!”她忍不住再次看向那些流光溢彩的赏赐,仿佛已经看到宋家因宋云霓而飞黄腾达的景象。 柳姨娘脸上维持着得体的温婉笑容,附和着:“是啊,大姑娘真是福星高照,为宋家争光了。” 然而她垂下的眼帘深处,却翻滚着浓郁的阴霾和焦虑。这个冒牌货!一次比一次闹出的动静大!先是渊王,现在又是太后!再这样下去,她的雪儿还有何立足之地?满京城只会知道永昌伯府有个神医嫡长女宋云霓!不行,必须想办法,绝不能让这个假千金真成了气候! 宋云雪站在柳姨娘身后,手里的锦帕早已被纤纤玉指拧成了麻花,那精心修剪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看着满屋子的御赐珍宝,听着祖母和父亲对那个贱人的夸赞,她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凭什么?!一个低贱的野种,凭什么拥有这一切?她才是宋家金尊玉贵养大的嫡女(自认)!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那刻毒的诅咒脱口而出:最好!最好那个贱人在宫里出点岔子,惹怒太后!最好永远别回来了!她眼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怨毒和幸灾乐祸交织的复杂光芒。 接下来的几日,万寿宫确实一派祥和。 云旎每日为太后诊脉,根据恢复情况调整着温和的汤药,指导宫女进行轻柔的头部按摩和舒经活络的动作,又精心绘制了几幅简便易行的“平衡康复操”图谱,让宫女太监们跟着练习,方便日后引导太后。太后眩晕尽去,头痛日益缓解,精神头越来越好。 这日早膳后,天气晴好,阳光透过精致的窗棂洒进来,暖意融融。太后的兴致很高,特地让云旎陪她在偏殿的小花厅一同用些精致的点心。 “来,霓丫头,坐这儿,陪哀家说说话。”太后慈祥地招呼云旎坐在身旁的绣墩上,又吩咐大宫女春嬷嬷,“把哀家喜欢的那几样甜软点心,还有那碗乳酪羹,给宋姑娘多盛些。” 云旎依言坐下,有些拘谨,但举止依旧落落大方。她倾身去接春嬷嬷递来的白玉小碗时,耳后垂落了几缕碎发。 就是这微微一偏头,太后那双因年迈有些浑浊、此刻却异常专注的眼睛,定格在了云旎耳后靠近发髻线的位置。那里,一枚不甚起眼、形状如同细小云朵般的浅褐色胎记,若隐若现。 太后笑着将那枚小小的胎记看得更真切了些道:“嗯!不错不错!就是这胎记!”她看向身旁的春嬷嬷,“阿春,你过来瞧瞧,霓丫头耳后这印记……当年哀家还记得,你从伯府回来后跟哀家絮絮叨叨了好半天,说伯府的姑娘耳朵后有枚桃花胎记,好看极了……” “回太后娘娘,”春嬷嬷声音带着恭敬和一丝感叹,“难为娘娘您还记得,当年永昌伯夫人临产前遇到难产,伯爷忧心忡忡,唯恐爱妻有恙,特意入宫求了您的恩典,让奴婢去帮帮忙,奴婢记得清楚,大姑娘生下来时,耳后就带着这么一片小小的桃花印记!一晃眼……竟是十五年过去了!当年襁褓里的那个小猫似的丫头,竟出落得这般水灵,还有了这一身惊人的本事!更难得的是,兜兜转转,竟又为娘娘您治好了这老毛病,可真真是缘分啊!您当年的善意,今朝就得了如此福报!” 春嬷嬷一番话,将往事娓娓道来,情真意切。 太后听得连连点头,眼神愈发慈爱,她拉住云旎的手,轻轻拍着:“是啊……是啊!可不是嘛!哀家记得,宋毅那小子,当时急得在宫门外团团转,抓耳挠腮的,生怕媳妇受一点委屈……”太后面露感慨,望着云旎的目光充满了亲切,“好孩子,哀家也没想到,当年不过是举手之劳,冥冥之中,老天安排这场缘分,咱们祖孙俩,合该有这份亲厚!” 云旎被这突如其来的“身世验证”和太后的亲昵弄得有些措手不及,她连忙顺着气氛,垂眸作出感动的模样:“臣女……臣女惶恐。能侍奉太后娘娘,是臣女莫大的福分。许是当年春嬷嬷将您的福气带给了臣女,才有了今日为娘娘尽心的机缘。” “瞧瞧,这孩子,多会说!”太后开怀,“春儿,去把那对前儿南洋进贡的赤金镶珊瑚点翠鸾凤步摇取来,赏霓丫头!你们年轻姑娘就该戴这鲜艳靓丽的必定好看!” 万寿宫的小花厅里,一时其乐融融。 又过两日,太后的精神已好了大半。这天上午,林贵妃身边的大宫女青黛亲自来万寿宫请人。 “贵妃娘娘有命,感念宋大姑娘对太后娘娘和九殿下的恩情,特在昭纯宫设了清茶点心,想见见大姑娘,亲自道个谢。”青黛笑意盈盈,姿态恭谨,显然对能治好太后的云旎也极为尊重。 林贵妃有请,云旎不敢怠慢,随青黛前往昭纯宫。 昭纯宫比万寿宫更显精致雅丽,处处透着女主人的审美。 林贵妃今日穿着一身天水碧的宫装,未施浓粉,气色看着还好,但眉宇间似有一缕常年化不开的忧郁,这是云旎此前未曾留意到的细节。她见到云旎,笑容温婉亲切,招手让她坐到自己下首的锦墩上。 “好孩子,快坐。无需多礼。”林贵妃声音柔柔的,“渊儿的命是你救回来的,如今母后又承蒙你妙手回春,别拘束,这里都是些寻常点心,你尝尝看,可合口味?”她示意宫女将一碟碟精致的点心往云旎面前推。 “贵妃娘娘言重了。行医救人,本是臣女本分。”云旎态度谦逊。 两人正寒暄着,一个宫女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白玉小盅,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来,放在林贵妃身侧的紫檀小几上:“娘娘,该用药了。” 盅盖揭开,一股浓郁的药味弥漫开来。 林贵妃微微蹙了下眉,似乎对这味道有些厌烦,但还是伸手去端。 “娘娘且慢!”云旎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丝职业性的警觉。 林贵妃的动作顿住,一旁的青黛不解地看向云旎:“大姑娘,这是怎么了?娘娘月事不准,此乃太医院开的调理经水的方子。” 云旎起身,走近几步,目光锐利地扫过那碗褐色的药汤,又仔细端详了一下林贵妃的面色,语气慎重道:“贵妃娘娘恕罪。并非药本身有何不妥。只是……”她斟酌着用词,“臣女观娘娘此刻气色,眼睑无浮肿,唇色正常中偏淡红,此药气味浓烈,主活血化瘀之性极强……似乎,与娘娘目前的情况有些不符。稳妥起见,娘娘可否允臣女替您请一次脉?”她没法直接说怀疑对方有可能怀孕了,只能从药物的不对症切入。 林贵妃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被忧虑取代。她的月事的确一直不太规律,有时两三个月才来一次,这次推迟了许久,因着谢临渊之前遇刺中毒迟迟不归,她心神俱伤,更是将这事抛到了脑后,很久也没有让太医来请平安脉,云旎的话让她心头一跳:“不符?宋姑娘的意思是……” “臣女只是觉得……这药性过猛了些,或许需调整。请容臣女为娘娘请脉,才好下判断。”云旎坚持道。 “也罢。青黛,将药先撤下去。”林贵妃朝那个端着药碗的宫女挥挥手,然后对云旎伸出手腕,“那就为本宫瞧瞧。” 云旎再次凝神静气,三指搭上林贵妃凝脂般的手腕。这次,她屏息凝神,探查得格外仔细,时间也比平日里长了不少。指腹下,除了林贵妃因久未调养而有些虚弱的脉息外,在寸脉和关脉之间,那极其微弱、如同滚珠划过水面般难以捉摸却又异常清晰的滑动感,被她敏锐地捕捉到了! 滑脉!绝对是滑脉! 云旎收回手,抬起头,目光直视林贵妃,声音清晰而慎重:“贵妃娘娘,臣女斗胆请问,娘娘最后一次月信,距今已有多少时日了?” 林贵妃被她严肃的神情看得心中一紧,旁边的青黛更是紧张得捏紧了衣角。林贵妃努力回忆了一下,有些不确定:“自去岁入冬后,便不太准。最近一次……大约是两月有余之前?本宫……因渊儿的事忧心,也未曾仔细记着。” 青黛急切地补充道:“禀娘娘,大姑娘,具体算来……距娘娘上回……至少六十五日以上了!” 云旎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道:“娘娘!此非寻常经水不调!若臣女诊断无误,这……这应该是喜脉!” “什么?!”林贵妃猛地坐直了身体,眼睛瞬间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云旎,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抓住了衣袍。 “喜脉?!宋大姑娘!您……您是说真的?!”青黛的反应比林贵妃更快,巨大的惊喜瞬间淹没了她,她的声音因激动而拔高变调。 “是。”云旎用力点头,语气无比肯定,“从脉象看,是喜脉无疑!滑脉如珠,应指圆滑!只是……因娘娘体虚,加之月份尚小,脉象隐而不显,极难察觉。但臣女再三确认,确为滑脉特征。贵妃娘娘,您有喜了!至少……一月有余了!”她必须点出“月份尚小、隐而不显”这点,为可能存在的古太医诊断差异做铺垫。 “佛祖保佑!娘娘!娘娘您听见了吗?!”青黛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眼眶都红了,“您听见大姑娘的话了吗?您有喜了!咱们昭纯宫……咱们昭纯宫又要添小主子了!”她一边说,一边喜不自胜地看向林贵妃依旧平坦的小腹。 林贵妃此刻才像是从巨大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她抬手,不敢置信地、带着一丝近乎虔诚的颤抖,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狂喜、惊讶、还有一丝深藏已久的期盼终于实现的激动,瞬间冲垮了她眉宇间常年萦绕的忧郁。她红了眼眶,要知道,六年前她小产后就一直再没有动静,太医也说当时伤了母体,不易再有孕,她嗫嚅着嘴唇问道:“真……真的?宋丫头……这……这是真的?” “娘娘,滑脉确认无疑。”云旎再次强调,随即立刻正色提醒,“正因为如此,方才那碗活血化瘀、药性峻猛的调理药,是万万不能再用半分了!它极可能伤及龙胎根本!”她转向青黛,“青黛姐姐,请立即派人去太医院,请张院首和妇科圣手前来一同会诊确认!同时请院首大人根据娘娘体虚和小月龄的情况,另开一方温和滋补、固本安胎的方子!” “对对对!大姑娘说得是!确认!必须再确认一次!这安胎药万万马虎不得!”青黛一叠声地应着,早已顾不上主仆礼仪,对着林贵妃福了一福,声音兴奋得发颤,“娘娘!奴婢这就去禀告陛下!去请太医!” 话音未落,她已经像只欢快的小鹿般,提起裙角,一阵风似的朝殿外冲去! “诶!青黛……!”林贵妃还想拦,却哪里拦得住,只能无奈又喜悦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腹,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让她有些眩晕,她再次抬头看向云旎,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感激:“宋丫头……你……你又帮了本宫……帮了渊儿……帮了本宫和陛下一个大忙啊……” 昭纯宫外刹时便传来了内侍尖细高亢的通禀:“陛下驾到——!” 紧接着,便是一阵急促沉稳的脚步声,明黄色的龙袍出现在殿门口,谢帝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喜色和紧张,身后紧跟着气喘吁吁但也一脸凝重的张济民和一位刘太医。 “爱妃!宋丫头说的是真的?你……当真……?”谢帝几步跨到林贵妃身边,目光急切地落在她的小腹上。 林贵妃脸上泛起红晕,激动又有些羞赧地点点头:“陛下,宋丫头方才诊出的……是喜脉……” “快!两位爱卿,速速再为贵妃请脉!”谢帝立刻下令。 张济民和刘太医不敢怠慢,立刻上前,轮流极其仔细地为林贵妃诊脉。诊室内鸦雀无声,连呼吸都放轻了。谢帝紧张地盯着两位太医的脸。 半晌,张济民和刘太医对视一眼,眼中都带着惊讶和一丝钦佩,随即齐齐起身,对着谢帝躬身拜倒,声音响亮而激动: “恭喜陛下!贺喜贵妃娘娘!娘娘脉象细滑流利,如珠走盘,确是喜脉无疑啊!” “恭喜陛下,贵妃娘娘!只是娘娘体虚,孕脉尚浅,约一月出头,尤需精心调养,切忌操劳伤神!那活血化瘀之药,是绝对不能再用了!” “好!好!好!哈哈哈哈!”确认无误,谢帝连日来因太后病倒、朝事繁杂而郁结的心情彻底一扫而空!狂喜如同潮水般淹没了这位帝王,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最后化作一阵爽朗豪迈的大笑,震得昭纯宫殿宇仿佛都嗡嗡作响。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炬地射向安静站在一旁云旎。 “好啊,宋丫头!”谢帝的声音洪亮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前所未有的赞许,“你于朕,于这大胤皇家,何止是福星?你救了渊王,救太后于危难,现在又诊出贵妃有孕!一桩桩一件件,皆是泼天大功!说吧!告诉朕,你想要什么赏赐?是加官进爵?封地食邑?还是要黄金万两?只要是朕能给的,统统允你!朕今日,绝不吝啬!” 天子金口玉言,一言九鼎。 昭纯宫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云旎身上。林贵妃含笑看着她,带着鼓励。张院首眼中也流露出期待。 云旎的心跳在刹那间加速:哇哦!这么好的机会,不趁机敲诈一块免死金牌,岂不是很对不起自己?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的激动和算计,上前一步道: “陛下天恩浩荡!臣女救治殿下、太后与贵妃娘娘,实为医者本分,不敢贪图朝廷封爵俸禄!”她顿了顿又道:“只是……臣女……在外流落这么些年,对于这京中着实还有许多需要学习的……臣女有时候性子比较直,就怕……”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吞吞吐吐的?陛下既然开了金口,你想要什么就直说!”林贵妃笑着嗔怪道。 “臣女是怕日后说错话或者做错什么事,惹得陛下或者其他贵人不开心……如果可以的话……能否赐臣女一块免死金牌!”云旎掷地有声的将心中的顾虑道出。 “哈哈哈哈哈……”殿内响起谢帝和林贵妃的笑声,“你这丫头……就为了这么个事儿,你就浪费这么好的机会?” 嗯?浪费吗?难道这个朝代免死金牌很多块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的确很亏啊!哎呀!刚才应该再斟酌一下再开口的!可惜了可惜了!云旎在心里直拍大腿! “也、也不是浪费,臣女只是怕死!对!贪生怕死!所以这才求陛下一块免死金牌……”云旎讪笑着道。 “准了!那就给你一块免死金牌!”谢帝大手一挥,郭公公立马递上一块金光闪闪的金牌来。 云旎将沉甸甸的金牌拿在手里仔细端详:嘿嘿!这样就算以后真的宋云霓回来,我也不用担心被判个欺君之罪了!!奈斯!奈斯!非常奈斯! 第25章 凤驾归来,破格升官 初冬的暖阳懒洋洋地洒在巍峨的宫门前,一辆装饰着鸾凤纹饰、由八匹神骏拉着的华盖朱轮马车,在众多侍卫和内侍的簇拥下,缓缓停稳。车帘掀起,一位身着明黄色凤穿牡丹宫装、气质雍容华贵、眉宇间带着一丝长途跋涉后疲惫却依旧不失威仪的美妇人,在宫女的搀扶下步下马车。正是携太子前往五台山祈福、离京一月有余的皇后沈静冰。 她刚站稳,一个身着浅碧色宫装、面容沉静的贴身大宫女便悄然上前,借着替皇后整理披风的动作,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飞快低语:“娘娘,宫里……有件大事。林贵妃……诊出喜脉了,已一月有余。是永昌伯府那位刚寻回的嫡长女宋云霓诊出来的,太后娘娘的头风眩晕也是她治好的,如今还在万寿宫住着呢。” 沈静冰搭在宫女腕上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微微一紧,面上却波澜不惊,只淡淡“嗯”了一声,仿佛听到的不过是寻常天气变化。她目光平静地扫过前方跪迎的宫人,最终落在自己身侧。 一个身形略显单薄、穿着杏黄色四爪蟒袍的少年正被内侍小心地扶下车。他脸色带着几分长途颠簸后的苍白,嘴唇颜色偏淡,呼吸略有些急促,正是太子谢珺逸。他一下车,便忍不住掩唇低咳了两声,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和病弱之气,但那双清澈的眼眸却温润平和,如同上好的暖玉,没有丝毫身为储君的凌厉锋芒,反而透着一种与世无争的淡然。 “逸儿,可还好?”沈静冰的声音带着真切的关切,伸手轻轻拍了拍太子的背。 “母后放心,儿臣无碍,只是有些累。”谢珺逸微微一笑,那笑容干净温和,仿佛能驱散冬日的寒意。他抬眼看向宏伟的宫门,眼中没有归家的兴奋,反而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如同倦鸟归林般的复杂情绪。 “皇兄!”一个清朗温润的声音传来。 只见一位身着月白色锦袍、身姿挺拔如修竹的青年快步迎了上来。他面容俊雅,气质温润如玉,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欣喜和恭敬,对着皇后和太子深深一揖:“儿臣恭迎母后、皇兄回宫!母后一路辛苦!皇兄身体可还安好?”他语气真挚,眼神关切,姿态谦逊有礼,任谁看了都会赞一声“温良恭俭”。 沈静冰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泽儿有心了。本宫与太子都好。”她目光在谢承泽身上停留片刻,带着审视的意味。 谢珺逸也温和地回礼:“劳四弟挂念,孤没事。”他看着这位被母后收养、一直表现得温顺谦和的弟弟,眼神清澈,并无太多防备。 谢承泽起身,脸上笑容不变,亲自上前虚扶住谢珺逸的手臂,动作自然体贴:“皇兄脸色不太好,定是路上累着了。快些回东宫歇息吧,太医已在候着了。”他言语间满是兄友弟恭,只是那低垂的眼帘深处,一丝极其隐晦的精光飞快掠过,快得无人察觉。 沈静冰将一切尽收眼底,面上不动声色,只淡淡道:“走吧,先回宫。” 一行人浩浩荡荡步入宫门,宫墙内的暗流,随着皇后的归来,悄然涌动。 与此同时,太医院药库内。 云旎正被院首张济民热情地拉着参观。巨大的库房里,药香浓郁得几乎化不开。一排排顶天立地的药柜如同沉默的巨人,无数小抽屉上贴着密密麻麻的药材标签。 一个年轻的医侍正满头大汗地趴在一张巨大的长案前,案上摊着一本厚厚的册子,旁边堆着小山般的药材包。他一手执笔,一手翻着另一本陈旧的目录,嘴里念念有词:“川贝母……三斤七两……归肺经……嗯……记在……止咳化痰类……第……第几页来着?哦!找到了!在这儿!等等……这页写满了!得另起一页……天冬……天冬放哪儿了……” 他手忙脚乱,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显然被这繁琐的登记造册工作折磨得不轻。 云旎看得直咂嘴,忍不住小声嘀咕:“啧……这么记录……也太不科学了吧?效率低下,还容易出错……” “嗯?”一旁的张济民耳朵尖得很,立刻捕捉到了关键词,眼睛瞬间亮了,像发现了新大陆,“宋大姑娘!您说什么?‘不科学’?可是对这药材登记之法……有何高见?”他语气充满期待,仿佛求知若渴的学生。 云旎被他那热切的眼神看得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小声嘟囔:“高见谈不上……就是觉得吧……这法子太原始了。要是有电脑……呃,我是说,要是有更便捷的工具就好了……”她差点把“电脑”秃噜出来,赶紧咽了回去。 “电脑?那是何物?”张济民一脸茫然。 “啊……没什么没什么!只是我师门一种记录的工具而已,啊哈哈哈哈……”云旎赶紧摆手,看着那医侍焦头烂额的样子,再看看那堆得乱七八糟的药材和翻得乱七八糟的册子,职业病犯了。她走过去,对那医侍道:“小哥,借你纸笔册子用用?” 医侍一愣,见是院首大人带来的贵客,连忙恭敬地让开位置。 云旎拿起笔,在空白页上刷刷刷几笔,画出一个横平竖直的表格!最上面一行分别写上:药材名称、数量、种类(性味归经)、存放位置(柜号-屉号)、入库日期、备注。 然后,她指着表格解释道:“张院首您看,咱们可以这样:把所有的药材信息,都分门别类地填进这种格子里。比如这川贝母,”她指着医侍刚登记的那条,“名称:川贝母;数量:三斤七两;种类:止咳化痰,性微寒,归肺经;存放位置:比如甲字三号柜,第七屉;入库日期:某年某月某日;备注:无。这样一条信息,就占一行格子。” 她又指着旁边那堆天冬:“天冬,名称:天冬;数量:二斤;种类:养阴润燥,性寒,归肺肾经;存放位置:乙字五号柜,第三屉……以此类推。” 她一边说,一边飞快地在表格里填了几行示例,字迹清晰工整。 “以后所有新入库的药材,都按这个格式填进去。要找什么药材,只需要顺着‘药材名称’或者‘种类’这一列往下看,一目了然!想统计某种药材的总量?只需要把这一列的数字加起来就行!想找所有止咳化痰的药?直接看‘种类’这一列带‘止咳化痰’标签的就行!想看看哪个柜子快空了?看‘数量’这一列数字小的!这比你们现在这样翻来覆去、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找,是不是快多了?也清楚多了?还大大减少了写重复信息和找地方写的麻烦!” 云旎说得眉飞色舞,讲解着古代版Excel表格。 张济民和其他几个闻声围过来的太医,起初是茫然地看着那个奇怪的格子,但随着云旎的讲解,他们的眼睛越瞪越大,嘴巴也越张越大! 云旎指着表格中“存放位置(柜号-屉号)”那一栏,继续说道:“比如这个川贝母,存放在‘甲字三号柜,第七屉’,我们就记作‘甲三-七’。”她一边说,一边在表格的示例行里写下“甲三-七”。 她顿了顿,看着那密密麻麻标注着“甲字一号”、“乙字五号”、“丙字九号”……的药柜,以及旁边医侍登记册上那些需要写好几个字的柜屉编号,眉头微蹙,觉得还是不够简便。 “其实吧,”云旎拿起笔,在空白处飞快地写下一串符号:“1, 2, 3, 4, 5, 6, 7, 8, 9, 10……” 她写得飞快,张济民和围观的太医们看得一头雾水,面面相觑。 “宋大姑娘,您……您写的这是……?”一个年轻太医忍不住指着那串“1,2,3”问道,“这……是某种符文?还是……什么代号吗?”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简洁奇特的符号。 云旎笔尖一顿,猛地一拍脑门儿:“哎呀!瞧我这记性!”她这才反应过来,这里是古代!没有阿拉伯数字!她大意了,大意了! 看着众人疑惑不解的眼神,云旎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她赶紧在另一张空白大纸上,工工整整地写下汉字: 一 二 三 四 五 六 七 八 九 十 然后,在每一个汉字下面,对应着写上: 1 2 3 4 5 6 7 8 9 10 她指着这张对照表,清了清嗓子,开始现场教学:“诸位请看!这些符号,”她点点下面的“1,2,3”,“是我偶然从一本海外奇书上看到的计数符号,我叫它们……嗯……‘简数’!它们对应的就是我们常用的‘一、二、三’ 她拿起笔,在“甲三-七”旁边,飞快地写了个“3-7”,然后解释道:“你们看,如果用这个‘3’代替‘三’,‘7’代替‘七’,是不是就简单多了?‘甲三-七’就写成‘甲3-7’,或者干脆用数字代表柜子顺序,比如‘甲字柜’是第一个大柜,就叫‘1号柜’,‘乙字柜’叫‘2号柜’,以此类推。那么‘甲三-七’就可以写成‘1-3-7’!这样写起来是不是快多了?看起来是不是也清爽多了?” 她一边说,一边在纸上示范: 甲字一号柜第一屉:1-1-1 乙字五号柜第三屉:2-5-3 丙字九号柜第十屉:3-9-10 “尤其是遇到那些‘丙字一百零八号柜’!”云旎夸张地比划着,“要是用汉字写‘一百零八’,多费劲啊!用这个‘108’,三个小符号就搞定!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而且,这种符号学起来特别快,你们看,”她指着对照表,“一就是1,二就是2,三就是3……以此类推,十就是10,一百就是100,是不是一讲就懂?根本不难!” 张济民凑到那张对照表前,眼睛瞪得像铜铃,死死盯着那简洁的“1,2,3”和它们对应的汉字。他脑子里飞速运转:写“一百零八”需要写四个字,而“108”只需要画三个小符号!而且,如果柜子、抽屉都用数字编号……那查找起来…… “妙!妙啊!妙绝了!”张济民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得差点跳起来,胡子都翘上了天!他指着那“1-3-7”和“108”,声音因为兴奋而颤抖:“宋大姑娘!您……您简直是天降奇才!此‘简数’之法,配合您的‘表格登记法’,简直是珠联璧合!天作之合!这……这简直是开天辟地、化腐朽为神奇的创举啊!这叫什么数来着?简数?” “呃……是的,叫简数!”云旎差点笑出声,(总不能告诉你叫阿拉伯数字吧?到时候怕是解都解释不清了!)赶紧纠正,“不过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好用!对吧?大家一看就懂,一学就会,用起来方便省事,这才是关键!” “对对对!名字不重要!好用最重要!”张济民连连点头,如同小鸡啄米,他看着那简单的符号,又看看云旎画的表格,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仿佛推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他激动地搓着手,在药库里来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词:“此法……此法不仅可用于药材登记!库房管理、账目记录、文书归档……凡涉及数目、序列、位置之处,皆可套用!省时省力,清晰明了!宋大姑娘!您……您真是我太医院的福星!不!是我大胤朝的福星啊!” 旁边的太医们也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纷纷围到那张对照表前,啧啧称奇: “原来如此!一对应1,二对应2……果然简单!” “写‘一百零八’确实麻烦,108多清爽!” “以后找药,看‘1-3-7’就知道是甲三柜第七屉,再也不用翻目录了!妙!太妙了!” “宋姑娘大才!我等佩服!” 一时间,太医院药库里充满了对“阿拉伯数字”和“表格登记法”的惊叹和赞美之声。云旎看着这群仿佛发现了新玩具般兴奋的古代医生们,心里既觉得好笑,又有点小得意。 张济民看着云旎那轻松解决难题的样子,再看看库房里堆积如山的药材和繁琐的登记工作,一个念头如同野草般在他心中疯长:太医院!太需要这样的人才了!这样心思奇巧、医术通神、还能带来革新方法的宝贝疙瘩,怎么能放走?! 他再也按捺不住,对着云旎匆匆一揖:“宋大姑娘稍待!您且先逛着,老臣……老臣去去就回!” 说完,竟像个小伙子似的,撩起袍角,一阵风似的冲出了药库,直奔御书房而去! 御书房内。 谢帝正与谢临渊商议北境军务,张济民求见。他激动地将云旎在药库发明“表格登记法”和“简数”的事情添油加醋(主要是强调其划时代意义和治国潜力)地禀报了一番,末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言辞恳切: “陛下!宋大姑娘实乃百年难遇的奇才!精通医术,心思奇巧,更难得的是有革新除弊之能!老臣斗胆恳请陛下破格擢升宋大姑娘入太医院任职!若能得此良才,实乃太医院之幸,更是宫中贵人之福啊!尤其宫中多为女眷,若有女医官贴身侍奉,于诊病问疾、日常调养,都更为便宜周全!贵妃娘娘之喜脉,若非宋姑娘心细如发,恐就……”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白:你看,女医官多重要!能发现男太医发现不了的细节。 谢帝听完,捋着胡须,陷入了沉思。他承认云旎确实是个宝贝,但……“张爱卿所言有理。只是……太医院自开国以来,从未有过女医官的先例。这……恐惹非议啊。”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旁听的谢临渊忽然开口,声音清冷平稳:“父皇,张院首所言极是。宫中女眷众多,虽有太医问诊,但终究男女有别,许多隐疾或细微之处,女医官确实更为便宜。宋云霓医术精湛,心思缜密,更难得有此革新之志。破格录用,虽有违旧例,却也是因时制宜,为宫中贵体安康计。儿臣以为,此议可行。” 谢帝闻言,是这个理,宫中妃嫔公主众多,许多病症男太医确实不便深究,若有女医官,岂不方便许多?而且这丫头确实有些本事,谢临渊的话,点醒了他! “嗯!渊儿言之有理!”谢帝一拍御案,豪气顿生,“祖宗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为了宫中女眷安康,破一次例又如何!郭培恩!取笔墨来!” 郭公公连忙奉上笔墨。谢帝提笔,龙飞凤舞,刷刷刷写下一道圣旨,然后取出随身携带的玉玺,“啪”地一声,盖上了鲜红醒目的帝王印玺! “郭培恩!即刻去万寿宫宣旨!擢升永昌伯府嫡长女宋云霓,为正六品太医院院判!专司宫中女眷及皇子公主之疾!此乃大胤开国以来首位女医官!让她……好好当差!” “老奴遵旨!”郭公公捧着还带着墨香的圣旨,喜气洋洋地退了出去。 谢临渊看着父皇盖印的动作,深眸中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微光,随即恢复平静。 万寿宫西暖阁。 云旎正对着铜镜,研究怎么把那对太后赏的赤金点翠鸾凤步摇戴得好看点,就听见外面传来郭公公那标志性的尖细嗓音: “圣旨到——!永昌伯府嫡长女宋云霓接旨——!” 云旎一愣,赶紧整理仪容出去跪接。 郭公公展开圣旨,朗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永昌伯府嫡长女宋氏云霓,秉性温良,精通医术,屡立奇功。救皇子于危难,愈太后于沉疴,诊贵妃之喜脉,更献良策以新太医院之务。朕心甚慰!特破格擢升宋氏云霓为正六品太医院院判,专司宫中女眷及皇子公主之疾!钦此——!” “啥?院判?女医官?”云旎跪在地上,脑子有点懵,下意识地抬头,“郭公公……这……这圣旨……已经盖章了吗?”她伸着脖子想去看那明晃晃的圣旨。 郭公公笑眯眯地将圣旨往下放了放,让云旎能清晰地看到那鲜红夺目、象征着至高皇权的玉玺大印:“哎哟我的宋大姑娘!瞧您说的!陛下的金口玉言,还能有假?您瞧,这印泥都还没干透呢!新鲜出炉!热乎着呢!” 云旎看着那红彤彤的大印,心里咯噔一下:完了完了!板上钉钉了!跑不掉了! 郭公公见她发愣,赶紧小声提醒:“宋院判!快领旨谢恩啊!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正六品院判!咱们大胤朝开天辟地头一份的女医官!您可是蝎子拉屎——独(毒)一份儿!” 云旎被他的比喻逗得差点笑出来,赶紧压下嘴角,恭敬叩首:“臣女……呃,臣……宋云霓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这自称改得还有点不习惯。 郭公公将圣旨交到她手里,云旎小声询问:“那个……郭公公……这六品院判一个月多少工资啊?” “工资?”郭培恩不明所以的看着云旎,一副“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的样子。 云旎搓了搓手指,郭培恩立马心领神会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脸上带着“你懂的”笑容:“宋院判,恭喜恭喜!这正六品的俸禄嘛……”他比了个手势,“一个月这个数!不过嘛……”他眨眨眼,意味深长地拍拍云旎的手背,“您这差事,伺候的都是宫里的贵主儿,娘娘、公主们的赏赐,那可比俸禄……嘿嘿,强多啦!您就瞧好吧!” 云旎一听,眼睛瞬间亮了!工资 灰色收入?这待遇……好像还不错? 她捧着那卷沉甸甸(主要是心理作用)的圣旨,看着郭公公挤眉弄眼的样子,心里那点被迫“升职”的郁闷瞬间被“高薪”的喜悦冲淡了不少。 行吧!她耸耸肩,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反正暂时也回不去!在哪儿当医生不是当呢?给皇帝的女人们看病,放在现代,那妥妥就是顶级豪门的私人医疗顾问!VIP中VIP!这波……好像不亏? 就是不知道,这太医院的“白大褂”,穿起来是什么感觉?云旎已经开始琢磨,要不要给自己设计一套既符合规制又方便行医的“工作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