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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未寄出的鲸鱼创可贴

作者:冰彻心髓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暴雨过后的天空泛着一种病态的灰白,像被水泡胀的宣纸。林微坐在教学楼顶楼的边缘,双腿悬在半空,校服裙摆被风掀起细小的褶皱。右耳的鸣响已经变成持续的蜂鸣,混杂着胸腔里压抑的喘息声,像台即将报废的鼓风机。


    她的手里捏着个透明胶带,正一片一片粘贴着那些泡烂的创可贴碎片。暴雨把它们从口袋里冲出来时,鲸鱼图案早就糊成了一团模糊的蓝,现在被她用胶带勉强粘在栏杆上,像幅丑陋的拼图。


    “还差最后一块……”林微对着风喃喃自语,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最后那块碎片卡在栏杆的缝隙里,她伸出手去够,身体忍不住往前倾了倾,楼下的景象在眼前晃成一片模糊的色块。


    三个月前,她也是这样坐在顶楼,看着江逾白喂那只瘸腿白猫。那时的风里有白玉兰的甜香,他的白衬衫被阳光晒得发烫,她以为只要再勇敢一点,就能走进那片光里。


    “微微,三个人怎会走散?”苏晴的声音突然从右耳的鸣响里钻出来。林微愣了一下,想起那是生日派对后的清晨,苏晴枕在她的腿上,手里把玩着那支向日葵,“等我们考上同一所大学,租个带阳台的房子,我睡客厅,你和江逾白睡卧室——”


    “胡说什么!”林微当时红着脸去捂她的嘴,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苏晴笑着躲开,阳光落在她飞扬的发梢上,像撒了把金粉:“我跟你说真的,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永远……原来是最经不起推敲的词。


    林微低下头,看着栏杆上勉强成型的鲸鱼创可贴。胶带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像道丑陋的疤痕。她想起苏晴替她顶罪那天,也是这样的晴天,苏晴被主任带走时回头冲她笑,比了个“加油”的手势,可后来江逾白找到苏晴,却说:“你不该替她扛着,她太懦弱了。”


    懦弱。原来在他眼里,她所有的挣扎都只是懦弱。


    右耳的鸣响突然尖锐起来,林微捂住耳朵,剧烈的晕眩感让她差点从栏杆上栽下去。她死死抓住冰凉的铁栏杆,指甲抠进生锈的缝隙里,血珠顺着指尖滴在创可贴的碎片上,像给那只残缺的鲸鱼画上了眼泪。


    “江逾白,你看这只猫好可怜。”记忆里的自己蹲在巷口,指着那只瘸腿白猫对他说。那是母亲刚住院的时候,她揣着苏晴塞给她的猫罐头,鼓足勇气拦住了他。


    江逾白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猫也一样。”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洗得发白的校服上,“我讨厌懦弱的人,遇到事情只会躲。”


    原来他早就把答案告诉她了。是她自己傻,以为偷试卷的勇敢能换来他的另眼相看,以为母亲去世时没哭就能变成他喜欢的样子,却不知道,从一开始,她就被划在了“懦弱”的范畴里。


    哮喘的窒息感越来越强,林微感觉肺里的空气正在一点点被抽干。她仰起头,想呼吸点新鲜空气,却在教学楼对面的梧桐树下,看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江逾白穿着和那天一模一样的白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手腕上浅褐色的疤痕。苏晴站在他身边,手里拿着个粉色的药瓶,正踮着脚往他口袋里塞——那是林微常用的哮喘药牌子,苏晴总说“这个草莓味的最好闻”。


    他们说了些什么,林微听不清,右耳的鸣响已经盖过了所有声音。她只看见江逾白轻轻揉了揉苏晴的头发,苏晴笑着捶了他一下,然后两人并肩往教学楼走来,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像两条交缠的藤蔓。


    最后一块创可贴碎片终于被风吹落,飘向楼下的白玉兰树。林微看着它坠下去,忽然想起母亲的葬礼上,苏晴抱着她说:“微微,以后我就是你姐姐。”想起江逾白站在人群外围,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原来所有的温柔都是有条件的。苏晴的保护建立在她足够顺从的基础上,江逾白的在意只给了耀眼的苏晴。而她这个活在阴影里的人,连呼吸都像是在打扰别人。


    林微慢慢松开抓着栏杆的手,掌心的血印在铁栏杆上,像朵很快就要褪色的花。她从口袋里掏出块洗得发白的手帕,那是江逾白当初裹住她的那块校服布料,被她偷偷剪下来珍藏着,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的皂角香。


    她把那块手帕轻轻展开,风立刻就卷住了它,往白玉兰枝头飞去。手帕上沾着的血渍在灰白的天空下格外醒目,像谁没擦干净的眼泪。


    “微微——!”


    身后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叫喊,是苏晴的声音。林微没有回头,她看见那块手帕卡在了白玉兰最高的枝桠上,像只折翼的鸟,终于还是没能飞出这片绝望的天空。


    右耳的鸣响里,似乎又听见了母亲坠楼前的那句话。


    “跑!别回头!”


    这一次,她终于可以听话了。


    林微张开双臂,身体像片被风吹落的白玉兰花瓣,朝着那片模糊的色块坠下去。坠落的瞬间,她好像看见了创可贴里的鲸鱼终于游进了大海,看见了苏晴送的草莓护手霜在阳光下融化,看见了江逾白手腕上的疤痕开出了花。


    原来死亡不是终结,是所有破碎的东西,终于得以拼凑完整的时刻。


    “我给你买新药了——”


    苏晴的嘶吼越来越远,被风撕成了碎片。江逾白站在顶楼边缘,看着那抹白色的身影消失在楼下的白玉兰树丛里,右耳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像有人在耳边尖叫。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上的疤痕,那里不知何时沾了片干枯的白玉兰花瓣,轻轻一碰,就碎成了粉末。


    风还在吹,卷着破碎的鲸鱼创可贴碎片,掠过空荡荡的顶楼。栏杆上的胶带还粘在那里,形状像个未完成的拥抱,在灰白的天空下,无声地诉说着一个永远寄不出去的春天。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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