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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病历本

作者:冰彻心髓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像无形的网,把林微困在惨白的诊室里。医生拿着耳镜的手悬在半空,眉头拧成个川字:“右耳鼓膜穿孔,已经错过了最佳修复期。”他放下仪器,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惋惜,“以后可能会永久性耳鸣,尤其在嘈杂环境里会更明显。”


    林微坐在冰凉的金属椅上,手指深深掐进掌心。左耳传来医生说话的嗡嗡声,右耳却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花,什么也听不清,只有一阵尖锐的鸣响,像无数只蝉在耳膜上振翅。


    昨天晚上的画面又撞进脑海——父亲通红的眼睛,挥过来的啤酒瓶,母亲尖叫着扑过来的身影,还有自己摔倒时后脑勺撞在桌角的钝痛。等她醒过来时,右耳已经听不见了,只有这该死的鸣响,像条毒蛇,钻进骨头缝里。


    “家属呢?”医生在病历本上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刺得她太阳穴发疼。


    “我……我自己来的。”林微的声音很轻,右耳的鸣响让她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真切。她摸了摸口袋里皱巴巴的缴费单,那是她偷偷卖掉母亲陪嫁的银镯子换来的钱,够付今天的检查费,却不够支付医生建议的后续治疗。


    走出诊室时,走廊里传来婴儿的哭声。林微靠在墙上,看着玻璃窗里母亲沉睡的脸——昨天为了护着她,母亲的额头被啤酒瓶砸开了个口子,缝了五针。护士说母亲有轻微脑震荡,需要住院观察,可住院费像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苏晴发来的消息:“微微,今天怎么没来上课?张琪说你被教务处叫走了,出什么事了?”


    林微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指尖在“没事”两个字上悬了又悬,最终还是删掉了。她不能告诉苏晴真相,就像她从没告诉过苏晴,父亲的拳头落在身上是什么感觉,母亲偷偷抹眼泪时的背影有多单薄。苏晴的世界里只有阳光和彩虹,她不该被这些肮脏的阴暗面污染。


    回到学校时,下午的课已经开始了。林微站在教学楼的阴影里,看见公告栏前围了很多人。她挤进去,看见竞赛名单上江逾白的名字后面,用红笔写着“取消资格”。旁边贴着张通知,说因为提交的作品涉嫌数据造假,本次竞赛的一等奖空缺。


    心口猛地一沉。她想起上周江逾白在顶楼喂猫时,难得流露出的疲惫。他当时说:“这次竞赛对我很重要,关系到保送名额。”原来他那么在意,原来他也会失败。


    晚自习的铃声响起时,林微还是没勇气进教室。她抱着书包往顶楼走,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右耳的鸣响越来越厉害,混杂着楼下隐约的喧闹,像个不断膨胀的气球,快要把她的头撑破了。


    顶楼的门虚掩着,她推开门,看见江逾白背对着她站在栏杆边。晚风掀起他的白衬衫,露出消瘦的肩胛骨。他手里捏着一张纸,大概是竞赛的成绩单,被风撕得哗哗作响。


    “江逾白?”林微试探着叫了一声,右耳的鸣响让她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江逾白猛地回头,眼睛里布满红血丝,和平日里冷静自持的样子判若两人。“你来干什么?”他的声音很冷,带着被冒犯的烦躁。


    “我……”林微看着他眼底的痛苦,忽然想起早上在教务处门口听到的话。教导主任说,这次竞赛的备用卷还锁在办公室的保险柜里,如果能拿到备用卷,也许江逾白还有机会重新提交作品。


    这个念头像疯长的藤蔓,瞬间缠住了她的心脏。“没什么。”林微低下头,声音发颤,“我只是想告诉你,别太难过了。”


    江逾白没再理她,转回头望着远处的天空。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单得像根快要折断的芦苇。林微看着他的背影,那个藏在心里的疯狂念头越来越清晰——她要帮他,哪怕只有一点点希望。


    深夜的教学楼静得可怕,只有应急灯发出惨白的光。林微攥着从清洁工那里借来的□□,手心里全是汗。她知道教务处的保险柜密码——上次帮老师整理文件时,无意间看到过。这是偷窃,是违纪,可她一想到江逾白在顶楼孤单的背影,右耳的鸣响就变得更加尖锐,像在催促她快点行动。


    保险柜的锁芯转动时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林微屏住呼吸,拿出里面的备用卷,指尖因为紧张而发抖。就在她把试卷塞进怀里,准备关门时,走廊尽头忽然亮起了手电筒的光。


    “谁在那里?!”是教务处主任的声音。


    林微的大脑一片空白,转身就往楼梯口跑。可她的腿像灌了铅,没跑两步就被抓住了胳膊。主任的手劲很大,捏得她骨头生疼:“林微?你怎么会在这里?手里拿的什么?!”


    手电筒的光打在她怀里的试卷上,一切都暴露了。林微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右耳的鸣响变成了尖锐的刺痛,她几乎要站不稳。


    “跟我去办公室!”主任拽着她往前走,声音里满是失望,“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学生!”


    就在这时,楼梯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苏晴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头发乱糟糟的,校服外套敞着:“王主任,您抓她干什么?”


    “苏晴?”主任愣了一下,“你怎么也在这里?林微半夜偷试卷,你没看见吗?”


    苏晴的目光扫过林微怀里的试卷,又看了看她惨白的脸和右耳渗出的血丝(那是早上检查时不小心蹭破的),突然拨开主任的手,把林微护在身后:“试卷是我让她拿的!跟她没关系!”


    “你说什么?”主任皱起眉。


    “是我想看看竞赛题,怕自己考不好,就求微微帮我偷出来的。”苏晴的声音很稳,眼神却带着一丝慌乱,“她一开始不愿意,是我逼她的,要罚就罚我吧。”


    林微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苏晴的背影。她想开口说不是这样的,可喉咙像被堵住了,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右耳的鸣响越来越厉害,几乎要把她吞噬。


    “苏晴你……”主任显然不信,“你成绩那么好,需要偷试卷?”


    “我就是想拿第一不行吗?”苏晴梗着脖子,语气带着惯有的骄纵,“我爸天天说江逾白多优秀,我就是想让他看看,我也能拿第一!”


    她提到江逾白的名字时,林微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原来苏晴也知道江逾白的事,原来她做这一切,是为了……


    就在这时,江逾白也赶来了。他大概是被惊动的,站在走廊口,看着眼前的一幕,眉头紧锁。“出什么事了?”


    “江逾白你来得正好!”主任指着苏晴,“你看看,苏晴为了超过你,居然让林微去偷竞赛备用卷!”


    江逾白的目光落在苏晴身上,又扫过林微怀里的试卷,最后停留在苏晴护着林微的姿势上。他沉默了几秒,声音冷得像冰:“苏晴,你总是这样。”


    苏晴愣了一下:“我怎样?”


    “总是逞英雄。”江逾白的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失望,“你以为这样很有趣吗?拿竞赛当儿戏,拿学校的规定当摆设?”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狠狠扎进林微的心里。她看着江逾白冷漠的脸,看着苏晴愣住的背影,突然觉得右耳的鸣响里,混杂着自己心碎的声音。


    苏晴为了保护她,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可江逾白看到的,只是她的“逞英雄”。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偷试卷,不知道那试卷是为他偷的,更不知道苏晴是在替她受过。


    主任还在说着什么,苏晴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林微被苏晴护在身后,右耳的鸣响让她听不清具体内容,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她看着江逾白转身离开的背影,白衬衫在应急灯的光线下泛着冷光,像一堵推不倒的墙,把她和所有的温暖都隔在了另一边。


    后来的事情林微记不太清了。只记得苏晴被主任带走时,回头对她笑了笑,那笑容很勉强,像朵快要凋谢的花。她记得自己站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右耳的鸣响变成了持续的蝉鸣,无论怎么捂都止不住。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试卷,边缘已经被汗水浸湿。原来她费尽心思想要保护的人,根本不需要她的保护。原来她拼尽全力想要靠近的光,最终只会把她灼伤。


    回到家时,父亲又喝醉了,把母亲的病历本扔在地上,骂骂咧咧地说要把母亲从医院接回来。林微没理他,走进自己的房间,把试卷撕得粉碎。


    碎片飘落在地上,像一片片凋零的白玉兰花瓣。林微蜷缩在墙角,右耳的鸣响里,反复回响着江逾白的那句话——“你总是逞英雄”。


    她捂住耳朵,却挡不住那声音钻进心里。原来最痛的不是父亲的拳头,不是医生说的永久性耳鸣,而是你拼了命想要守护的人,却用最冷漠的语气,否定了你和你朋友的一切。


    窗外的月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地上的碎纸上。林微看着那些碎片,忽然想起苏晴替她顶罪时的背影,想起江逾白失望的眼神,想起自己右耳里那永远不会消失的鸣响。


    撕裂的序幕,原来从这一刻就已经拉开了。而她站在舞台中央,像个提线木偶,眼睁睁看着自己和最在乎的人,一步步走向无法挽回的深渊。


    她不知道的是,那天晚上,江逾白站在苏晴家门口,手里攥着从教务处主任那里借来的监控录像——录像里清晰地拍到,是林微一个人走进了教务处,苏晴是后来才赶到的。他看着录像里那个瘦小的身影,看着她因为紧张而不断回头的样子,右耳忽然传来一阵莫名的刺痛,像有人在耳边尖叫。


    而苏晴被父亲禁足在家,站在阳台上,看着林微家的方向,手里捏着一支没送出去的草莓味护手霜。那是她跑遍全城才找到的,和林微送给她的那支一模一样。她以为自己替微微扛下了所有,却不知道,这所谓的保护,只是加速了三人关系的崩塌。


    夜风吹过,带着初夏的燥热,却吹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那股撕裂般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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