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当劳后厨的抽油烟机还在嗡嗡作响,林微把最后一叠餐盘放进消毒柜时,手腕已经酸得抬不起来。制服的领口被汗水浸得发皱,紧贴在背上,像块潮湿的膏药。店长掀开门帘探进头:“小林,今天能提前半小时下班,记得把垃圾倒了。”
“谢谢张哥!”林微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雀跃。她飞快地脱下制服,换上洗得发白的校服,从储物柜里拿出那个藏了三天的蛋糕盒子。盒子用丝带缠了三层,边角被她摩挲得发毛,里面是她跑遍三条街才找到的海盐芝士蛋糕——苏晴上周在杂志上圈出来说想吃的那款。
为了买这个蛋糕,她连续三天申请了后厨的加班,晚上收摊后还去夜市帮人看摊子,算下来整整多赚了一百八十块。蛋糕要一百五十八,剩下的钱够给苏晴买支草莓味的护手霜,上次她看见苏晴的手背因为练篮球皲裂了好几道口子。
拎着蛋糕往苏晴家走时,晚风已经带上了初夏的热意。林微路过花店,看见门口摆着新鲜的向日葵,金黄色的花瓣在路灯下像小太阳。她犹豫了一下,摸出兜里仅剩的二十块钱,买了一支最小的。苏晴说过,向日葵是她的幸运花,永远朝着光的方向。
苏晴家的别墅在半山腰,铁艺大门上缠绕着蔷薇花藤,路灯把影子拉得老长。林微站在门口深吸了口气,手指反复摩挲着蛋糕盒上的丝带——她还是第一次来苏晴家参加生日派对,不知道会不会有很多人,不知道江逾白会不会来。
门开的时候,苏晴穿着亮片吊带裙扑了出来,香风裹挟着酒气扑面而来:“微微!你可算来了!”她抢过蛋糕盒抱在怀里,眼睛亮得像星星,“我还以为你要迟到呢,江逾白都来了半小时了。”
林微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攥紧手里的向日葵。客厅里果然坐满了人,音乐声震得地板发颤,彩色气球飘在水晶灯上,映得每个人脸上都泛着光。她看见江逾白坐在靠窗的沙发上,手里拿着罐橙汁,白衬衫的袖口卷到小臂,和周围喧闹的气氛格格不入。
“这是我最好的朋友,林微!”苏晴拉着她走到人群中间,声音盖过了音乐,“她亲手给我做的蛋糕哦,全世界最好吃的那种!”
林微的脸瞬间涨红,慌忙摆手:“不是……是买的……”
“买的也一样!”苏晴把向日葵抢过去,插在客厅中央的花瓶里,刚好摆在江逾白对面,“你看这向日葵,跟我是不是很配?”
江逾白的目光扫过那支小小的向日葵,又落在林微身上,眼神里没什么情绪,却让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低下头,看见自己洗得发白的帆布鞋,和周围同学锃亮的皮鞋形成刺眼的对比——早知道就不该穿校服来的。
派对进行到一半,苏晴已经喝得满脸通红。她举着酒杯跑到江逾白面前,非要跟他碰杯:“江逾白,你怎么不喝酒啊?是不是看不起我?”
江逾白无奈地拿起橙汁:“我酒精过敏。”
“没劲!”苏晴撇撇嘴,却顺势坐到他旁边的地毯上,脑袋往他膝盖上一靠,“那你陪我聊天,我爸又给我报了个钢琴班,烦死了,我根本不想当音乐家。”
周围有人开始起哄,林微站在阳台的阴影里,看着苏晴像只无拘无束的小太阳,轻易就闯进了江逾白那片冰封的世界。她手里的玻璃杯被捏得发烫,冰水顺着杯壁往下淌,滴在手腕上,像谁在无声地流泪。
“微微,过来拍照!”苏晴忽然朝她招手,手里举着手机,“就差你了!”
林微磨磨蹭蹭地走过去,刚想在苏晴另一边坐下,却看见苏晴拍了拍江逾白的肩膀:“你坐过来点嘛,挤一挤才热闹。”
江逾白犹豫了一下,还是往苏晴身边挪了挪。苏晴一手搂着林微的腰,一手勾着江逾白的脖子,手机举得高高的:“靠近点靠近点!笑一个嘛微微,你看你脸都僵了。”
林微努力扯出一个笑容,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江逾白的喉结动了动,他的肩膀离她只有几厘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和上次那件校服外套一模一样。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苏晴忽然大声说:“你们看,我们三个像不像三口之家?”
“咔嚓”一声,快门定格的瞬间,林微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周围爆发出一阵哄笑,有人喊“太像了”,有人吹着口哨起哄,只有她盯着手机屏幕里的三个人——苏晴笑得灿烂,江逾白的嘴角带着浅淡的笑意,而她像个闯入者,表情僵硬得像块木头。
切蛋糕的时候,苏晴非要让江逾白替她插蜡烛。十二根彩色的蜡烛在蛋糕上燃起,暖黄的光映在江逾白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林微站在人群外围,看着苏晴闭上眼睛许愿,双手合十的样子虔诚又可爱,忽然想起自己藏在书包里的护手霜——好像在这样耀眼的苏晴面前,那支廉价的护手霜显得格外寒酸。
“该你许愿了微微!”苏晴把最后一根蜡烛递给她,“今天也是你的幸运日!”
林微握着那根细长的蜡烛,火苗在她眼前晃悠,像随时会熄灭的星子。她闭上眼睛,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周围的喧闹——想要三人永远在一起,像现在这样,哪怕我只是站在旁边看着也好。
这个愿望轻得像羽毛,却在说出的瞬间压得她喘不过气。她睁开眼,看见苏晴正抢过江逾白手里的蛋糕叉,往他嘴里塞了块奶油,江逾白皱着眉躲开,嘴角却沾了点白色的奶油,像只偷吃东西的猫。
林微忽然觉得嘴里发苦,刚才偷偷许愿时的甜蜜,变成了卡在喉咙里的玻璃渣。
派对散场时,苏晴已经醉得站不稳了。江逾白扶着她往卧室走,苏晴的胳膊勾着他的脖子,嘴里还在嘟囔:“微微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
林微摇摇头,帮着把苏晴放在床上,盖好被子。江逾白站在门口,看着床上睡得满脸通红的女孩,忽然说:“她其实很怕你生她的气。”
“我没有生气。”林微的声音很轻,像怕吵醒苏晴,“她只是喝醉了。”
江逾白没再说话,转身往客厅走。林微跟在他后面,看着他弯腰收拾地上的空酒瓶,动作干净利落。月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在他脚边铺了层银霜,他的影子落在地上,和她的影子隔得很远,却又像随时会重叠。
“这个给你。”林微忽然想起什么,从书包里掏出那支草莓护手霜,递到他面前,“麻烦你……明天交给苏晴。”
江逾白看着那支包装简陋的护手霜,又看了看林微泛红的眼角,沉默着接了过去,塞进校服口袋里。“蛋糕很好吃。”他忽然说,声音比平时低了些,“谢谢你。”
林微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他又补充道:“苏晴很喜欢。”
这句话像根针,轻轻刺破了她心里那点微不足道的期待。原来他道谢,只是因为苏晴喜欢。林微低下头,看着自己磨得发亮的鞋尖,忽然想起刚才许愿时的贪心——明明能这样站在他们身边,就已经是偷来的幸运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晚风卷着槐树叶的味道扑过来。林微摸了摸口袋里剩下的二十块钱,那是她本来想给自己买盒新药的钱。哮喘好像又有点犯了,她捂着胸口加快脚步,路过巷口时,看见那只瘸腿的白猫蹲在墙头上,眼睛在黑暗里亮得像两颗星。
“你也没人陪吗?”林微踮起脚,把口袋里剩下的半袋饼干放在墙头上。白猫警惕地看了她一眼,慢慢走过来,小口小口地啃着饼干。
林微靠在墙上,看着白猫吃东西的样子,忽然想起江逾白在顶楼喂猫时的侧脸。那时候的他,眼睛里有她看不懂的温柔,不像今晚,他的温柔都给了喝醉的苏晴。
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是苏晴发来的消息,大概是酒醒了:“微微对不起呀,我喝多了胡说八道,你别往心里去好不好?”后面跟着一串哭脸表情。
林微指尖发颤地打字:“没事,我没生气。”
很快收到苏晴的回复:“就知道微微最好了!明天我请你吃草莓蛋糕,就我们两个!”
林微看着屏幕上的字,忽然笑了,眼泪却顺着脸颊往下掉。她抬手擦掉眼泪,对着墙头上的白猫小声说:“你看,她还是很在乎我的。”
白猫吃完饼干,舔了舔爪子,纵身跳进了黑暗里。林微摸了摸口袋里的哮喘药,铝箔板已经空了大半。明天去药店买新药吧,她想,要是哮喘发作的时候,刚好撞见江逾白和苏晴在一起,该多狼狈。
回到家时,父亲又不在家,大概又去喝酒了。林微走到厨房,看见母亲留的晚饭放在锅里温着,是她最喜欢的番茄炒蛋。她端着碗坐在桌前,看着墙上挂着的全家福,照片上的父亲还没酗酒,母亲的笑容很温柔,那时候的她,还不知道“永远”这两个字,其实比泡沫还容易碎。
手机屏幕还亮着,停留在她和苏晴的聊天界面。林微看着那句“就我们两个”,忽然想起苏晴醉酒时说的“三口之家”,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关掉手机,把脸埋进臂弯里,听见窗外的风吹过树梢,发出呜呜的声响,像谁在哭。
那天晚上,林微做了个梦。梦里她站在白玉兰盛开的校道上,苏晴拉着她的手往前跑,江逾白跟在她们后面,手里拿着那个印着鲸鱼图案的创可贴。阳光很暖,花瓣落在他们身上,像永远不会融化的雪。
可就在她伸手想抓住江逾白的瞬间,脚下忽然空了。她掉进一个黑漆漆的洞里,听见苏晴在上面喊她的名字,声音越来越远,而江逾白的脸,始终模糊不清。
林微猛地从梦里惊醒,胸口疼得厉害。她摸出枕头下的哮喘药,颤抖着吸了两口,冰凉的雾气涌入喉咙,才稍微缓过来。窗外的天已经蒙蒙亮了,她看着天花板上的水渍,那只展翅的鸟还在那里,却好像永远也飞不出这狭小的房间。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江逾白的书桌上,那支草莓护手霜被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月光照在包装纸上,映出三个小小的字——苏晴收。而书桌的抽屉里,藏着一张被折了又折的照片,是去年竞赛获奖时拍的,照片上的他站在领奖台上,背景里有个模糊的身影,正踮着脚往他这边看,手里攥着块没吃完的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