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读课的铃声还没响,教室里已经弥漫着粉笔灰和青春期特有的汗味。林微刚把书包塞进桌肚,后颈就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她回头,看见苏晴抱着双臂站在过道里,校服外套敞开着,露出里面印着乐队logo的黑色T恤,头发用根红色发带束在脑后,额角的碎发随着她挑眉的动作轻轻晃动。
“昨天那几个没再找你麻烦吧?”苏晴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手里转着支黑色水笔,笔杆在阳光下划出银亮的弧线。她是林微唯一的朋友,也是这所重点高中里最扎眼的存在——市长家的千金,成绩中上却总爱惹事,偏生那张明艳的脸上总挂着漫不经心的笑,让人发不起脾气。
林微摇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校服口袋里的鲸鱼创可贴。昨天把江逾白的外套洗了三遍,衣摆的红渍还是没褪干净,早上送还时他只淡淡说了句“不用了”,就转身进了办公室。那三个字像根细针,轻轻扎在她心上,不疼,却总硌得慌。
“摇头是什么意思?”苏晴弯腰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林微的脸颊,“他们要是再敢动你一根头发,看我不把张琪那撮黄毛给薅下来。”她说着作势撸了撸袖子,手腕上的银镯子叮当作响——那是她过生日时父亲送的,据说值不少钱,林微总怕自己不小心碰坏了。
林微慌忙把她的手按住:“真没事,江逾白……帮了我。”说出这个名字时,她的耳根悄悄发烫,眼角的余光瞥见前排有人回过头来,眼神里带着探究。
苏晴挑眉的幅度更大了:“江逾白?他居然会管闲事?”她撇撇嘴,伸手把林微额前的碎发捋到耳后,指尖带着护手霜的甜香,“不过也是,我们微微长得这么乖,谁看了不心疼。”
这句亲昵的话让林微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低下头翻着语文书,第37页的白玉兰花瓣已经有些发蔫,边缘卷成了浅褐色。苏晴忽然“嘶”了一声,指着她的后颈:“还有红墨水印呢,中午去我家拿瓶强力去污剂,保证给你洗得干干净净。”
正说着,张琪带着两个女生从过道里晃过来,故意撞了林微的桌角。搪瓷饭盒在桌肚里发出哐当声,林微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苏晴却猛地站了起来。
“走路不长眼?”苏晴的声音冷了下来,挡住林微的课桌,“张琪,昨天的事还没跟你算账呢。”
张琪嗤笑一声:“苏大小姐,我跟林微闹着玩,你总不能天天当她的保镖吧?”她的目光扫过林微,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再说了,有些人天生就是被欺负的命,挡也挡不住。”
“你再说一遍?”苏晴往前踏了一步,个子比张琪矮了半头,气势却足得吓人。她一把抓住张琪的校服领口,动作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我警告你,林微是我罩着的人,你动她一根手指头试试?”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连翻书的声音都停了。张琪被抓得踉跄了一下,脸色涨得通红:“苏晴你疯了?!”
“疯的是你。”苏晴的眼神像淬了冰,另一只手攥成拳头,指节泛白,“上次往林微课本上泼墨水的是你吧?把她的作业本扔进厕所的也是你吧?真当没人看见?”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张琪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后面的两个女生想上来拉架,被苏晴一个眼神瞪了回去。“你……你胡说!”张琪梗着脖子,却不敢直视苏晴的眼睛。
苏晴忽然笑了,松开抓着她领口的手,反手拍了拍张琪的脸颊,动作带着侮辱性的轻佻:“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她弯腰凑近张琪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却足以让周围的人听见,“你爸公司的事,最近闹得挺大吧?要是不想让全校都知道你家快破产了,就老实点。”
张琪的脸瞬间失去血色,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苏晴直起身,理了理自己的校服外套,对着呆站着的三人扬了扬下巴:“还不快滚?等着上课铃给你们送行吗?”
张琪带着人几乎是落荒而逃,经过门口时还撞到了门框。教室里爆发出一阵压抑的哄笑,苏晴却像没事人一样坐回座位,往林微手里塞了颗草莓糖:“搞定。”
林微捏着那颗糖,糖纸的纹路硌得手心发麻。她知道苏晴总有办法解决麻烦,就像初中时有人在厕所里堵她,苏晴拎着拖把把人赶跑时说的那样:“微微,别怕,天塌下来有我顶着。”可此刻她看着苏晴毫不在意的侧脸,心里却莫名升起一丝恐慌——这样耀眼的苏晴,站在她身边,会不会把江逾白的目光也一并吸走?
“发什么呆?”苏晴用胳膊肘撞了撞她,“下节课体育课,要不要跟我去小卖部抢最后一包草莓饼干?”
林微摇摇头:“我想……去图书馆借本书。”她其实是想去顶楼看看。昨天把江逾白的外套藏在墙缝时,她听见顶楼有猫叫,说不定能再遇到他。
体育课的自由活动时间,林微避开喧闹的操场,顺着楼梯往顶楼走。铁制的楼梯扶手被太阳晒得发烫,她扶着栏杆往上爬,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顶楼的门虚掩着,风从缝隙里钻出来,带着铁锈的味道。
她轻轻推开门,看见江逾白正蹲在天台的角落里。他背对着她,白衬衫的下摆被风吹得鼓起,手里拿着个打开的猫罐头。三只流浪猫围着他,其中一只正是昨天她喂红薯的瘸腿白猫,此刻正亲昵地蹭着他的裤腿。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斑驳的地面上,像幅被揉皱的素描。江逾白的动作很轻,用指尖把罐头里的鱼肉碾碎,眼神专注得像在解一道复杂的数学题。白猫叼起一块鱼肉,他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淡,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林微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江逾白。那个在课堂上永远挺直脊背、眼神冷冽的少年,此刻居然会对着流浪猫露出柔软的表情。林微的心跳得飞快,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帆布鞋踩在碎石子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江逾白猛地回头。
四目相对的瞬间,林微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了。他的眼神里带着被打扰的不悦,很快又恢复了惯常的冷淡,像结了冰的湖面。“有事?”
“没、没事。”林微慌忙低下头,手指绞着校服的衣角,“我……只是路过。”
江逾白没再说话,转回头继续喂猫。瘸腿的白猫警惕地看了林微一眼,缩回到江逾白脚边。她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发现他的校服袖口卷着,露出的小臂上有几道浅浅的抓痕,大概是被猫挠的。
原来他也会受伤。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林微按了下去。像江逾白这样的人,就算受伤也会自己扛着吧,就像他昨天说的“眼泪会弄湿伤口”,他大概从不屑于示弱。
“江逾白!”楼下传来苏晴的声音,林微的心猛地一跳。她看见苏晴拎着两瓶可乐跑上来,额角带着薄汗,看见角落里的林微时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挥挥手,“微微?你也在这儿!”
江逾白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苏晴把其中一瓶可乐递给他:“刚在小卖部看见的,冰的。”她的动作自然得像递水给多年的好友,江逾白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
“你怎么也上来了?”苏晴走到林微身边,胳膊很自然地搭在她肩上,“不是说去图书馆吗?”
“我……”林微看着苏晴和江逾白之间无形的气场,忽然说不出话来。苏晴总是这样,无论和谁都能很快熟络,不像她,连说句话都要在心里排练几十遍。
“刚才在楼下看见张琪她们往这边走,估计是想找你麻烦。”苏晴拧开自己的可乐,喝了一大口,“不过被我骂回去了,她们现在看见我就像老鼠见了猫。”
江逾白没接话,只是低头看着手里的可乐瓶,瓶身上凝结的水珠顺着他的指尖往下滴,落在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白猫叼着最后一块鱼肉,一瘸一拐地钻进了通风管,江逾白把空罐头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动作干脆利落。
“你居然会喂猫啊?”苏晴的目光落在垃圾桶里的罐头盒上,语气里带着好奇,“我还以为你只对竞赛题感兴趣呢。”
江逾白淡淡“嗯”了一声:“它们比人干净。”
这句话像根细针,轻轻刺了林微一下。她想起自己沾满红墨水的校服,想起父亲醉酒后骂的那些脏话,忽然觉得自己连流浪猫都不如。
苏晴却笑了起来,声音清脆得像风铃:“你喂猫的样子好钓啊,不知道要勾走多少女生的魂。”她说着用胳膊肘撞了撞林微,“对吧,微微?”
林微猛地抬头,看见江逾白的目光扫过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她慌忙低下头,耳根烫得能煎鸡蛋。苏晴的话像颗投入热油的火星,在她心里炸开一片恐慌——原来苏晴也觉得江逾白很吸引人,原来她不是唯一一个注意到他温柔的人。
夕阳开始往下沉,把天边染成一片橘红。江逾白看了眼手表:“快下课了。”他转身往楼梯口走,经过林微身边时,脚步顿了顿,却什么也没说。
苏晴拉着林微跟在后面,叽叽喳喳地说:“下周我生日,我爸订了新开的那家蛋糕店,到时候请你和江逾白一起去好不好?我看他对你好像有点不一样,说不定……”
林微没听清后面的话。她看着江逾白渐行渐远的背影,白衬衫在夕阳里泛着柔和的光,像随时会被风吹走。顶楼的风还在吹,卷起几片干枯的白玉兰花瓣,粘在她的帆布鞋上,像谁不小心掉落的叹息。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鲸鱼创可贴,塑料包装已经被体温焐得发软。刚才江逾白喂猫时温柔的侧脸,苏晴那句无心的“好钓”,还有自己慌乱的心跳,像三条缠绕的线,在她心里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林微忽然想起母亲住院时床头的那盆绿萝,明明是三株种在一起,可总有一株长得特别慢,只能躲在另外两株的阴影里,拼命往上伸,却怎么也够不到阳光。
楼梯口的猫叫了一声,瘸腿的白猫从通风管里钻出来,蹲在江逾白刚才站过的地方,对着夕阳舔了舔爪子。林微看着它,忽然觉得自己就像这只猫,小心翼翼地靠近那束光,却连伸出爪子的勇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