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叙看着眼前带着玩味笑意的姜且,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先是巨大的震惊和混乱,随后,一种奇异的、近乎天真的念头缓缓升起。
是她的话……似乎……也不错?
他被自己这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但随即又被一种莫名的信任和……难以言喻的期待感包裹。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点笨拙的认真回应道:“好啊……但是五千万太多了,”
他甚至微微歪了下头,像是在认真思考一个解决方案,“如果你买下我……我可以不要钱。”
他语气里的真诚,仿佛在讨论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交易。
姜且被他这过于直白又完全偏离重点的回答弄得一愣,随即忍不住笑出声,笑声里带着难以置信和一丝探究:“噗……你……” 她收敛笑意,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紧紧锁住他,带着点审视和提醒,“边叙,你确定你明白我口中‘金主’……到底是什么意思吗?”
她刻意加重了那两个字。
“明白啊。” 边叙毫不犹豫地点头,眼神坦荡得如同清泉,甚至带着点理所当然,“就是……拥有我的人?给我钱、资源……我需要听你的话。”。
不过他对这个词的理解,似乎还停留在最表层、最物质的交易层面。
姜且看着他这副懵懂又认真的样子,心头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更甚。
她轻轻“呵”了一声,带着点自嘲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她追问道:“既然你‘明白’,那你为什么……”
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为什么觉得可以不要钱,为什么……会答应?”
边叙的回答简单得近乎赤诚,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因为你好啊。”
他看着她的眼睛,语气无比笃定,“你……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在他贫瘠的认知里,“好”就是最大的理由和保障。
“是不会……” 姜且轻轻重复着,唇角的笑意变得有些轻蔑,又带着一种危险的、引人堕落的诱惑力,她声音压低,如同耳语,“还是……不能呢?”
这句话像羽毛般拂过,却带着别样的、引人遐想的深意。
边叙显然没能捕捉到她话语里那层暧昧的钩子,只是困惑地眨了眨眼,更肯定地强调,“是不会啊!”
姜且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天真懵懂的样子,挫败感混合着一种奇异的怜惜涌上心头,她小声地、带着点无奈地嘟囔了一句,“傻子……”
“什么?”边叙没听清。
“没什么。”姜且迅速敛去所有情绪,恢复了平日的清冷,“走吧,该回去了。”
“嗯。”边叙抱着小熊,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侧。
回去的路上,气氛有些沉默。姜且想起刚才的对话,觉得有必要澄清一下落缇的事。
她放缓脚步,侧头看向他,“那天在落缇……说要买下你,是情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边叙立刻摇头,语气轻松,“没关系啊。”
对他而言,只要是她,构成伤害也没关系。
“有关系的。”姜且的声音严肃起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清晰,“随便买下一个人,并且无视他本人的意愿,这种行为,本身就是不对的。”
她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他,那双总是带着点疏离感的眼眸里,此刻盛满了真诚的歉意,“所以,边叙,我为我当时的行为,向你道歉。”
姜且说完,空气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寂静。
他低着头,似乎在消化她的话。
“意愿”……这两个字像带着魔力,重重地敲打在他心上。从来没有人,会为“无视他的意愿”而道歉。
薛仁不会,薛亦初不会,那些打手更不会。一种陌生的、温暖又酸涩的情绪在心口蔓延开来,让他喉头发紧,眼眶微热。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抬起头,看向姜且,声音有些发紧,带着一种生涩的僵硬,却无比清晰地回答:“没关系。”
这三个字,承载了他从未体验过的、被尊重的重量。
每年的除夕夜,对于姜且而言,都像是完成一项枯燥的义务。
看着父亲姜城武和薛仁之间充满火药味却又不得不维持表面和平的冷嘲热讽,只觉得无比乏味。她与薛亦初之间,也不过是维持着点头之交的疏离。
然而,这个除夕夜,身边多了个懵懵懂懂、反应总是出人意料的边叙,竟意外地让她沉寂的情绪被挑动了几分。
快走到包间门口时,姜且忽然停住了脚步。
她转头对边叙说:“在这里等我一下。”
“嗯?”边叙不解。
姜且没解释,转身快步朝着刚才放礼物的休息区走去。
不一会儿,她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她走到边叙面前,脸上带着少见的、如同冬日暖阳般的明媚笑意,将盒子递给他,“喏,给你的。新年礼物。我瞧着这小熊软乎乎的,挺像你,”
她顿了顿,促狭地补了一句,“送给你了,小表弟。”
边叙接过盒子,有些受宠若惊,听到“小表弟”这个称呼,下意识反驳,“啊?我……我是你表弟?不对啊,我96年的。” 他记得姜潮渊提过姜且的年龄。
姜且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她是97年的。
边叙敏锐地捕捉到她表情的变化,一个大胆的猜测浮上心头,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求证,“我……比你大?”
姜且迅速调整好表情,将礼盒往他怀里一塞,故意板起脸,但眼底的笑意藏不住,“啧,看着行为像个需要人操心的小朋友,没想到年纪倒比我大。拿着吧,走了,小表弟!”
她故意加重了最后三个字。
边叙抱着礼盒和小熊,急忙追上去,试图纠正,“行为是行为,年纪是年纪,你怎么还叫我小表弟?不应该叫……小表哥吗?”
他试图争取一下“哥”的地位。
姜且不理他,脚步不停。
边叙仗着腿长,几步就轻松绕到她前面,转过身,将怀里那个憨态可掬的棕色泰迪熊玩偶高高举起,正好挡住自己的脸。他修长的手指捏着小熊的腋下,让它面向姜且,然后学着一种幼稚可爱的腔调,用小熊的口吻说:“谢谢你!姜姜!小熊很喜欢!”
姜且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笨拙又真诚的“表演”逗乐了,噗嗤一声笑出来,那颗小小的虎牙在灯光下一闪而过。她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小熊的鼻子,也学着那腔调,“不谢,小熊,应该的。”
两人带着轻松的笑意回到包间。
里面的气氛却比他们离开时更加微妙紧绷,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硝烟。
不过姜且向来不是看人脸色行事的性格,她无视了那微妙的气氛,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姿态从容地坐下。
边叙脸上的笑容也迅速收敛。
他默默将小熊放在自己身后的椅子上,目光平静地迎向薛仁投来的、带着审视和算计的视线。
他能感觉到,那视线如同冰冷的蛇,在他和姜且之间来回逡巡。
良久,薛仁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令人极不舒服的、带着得意和某种肮脏盘算的诡笑。
除夕夜的喧嚣终于落幕。
大年初一,姜家开始迎来络绎不绝的拜年访客。
姜且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捧着一本厚厚的专业书籍,试图隔绝外界的纷扰,一直窝到中午访客渐稀,闻女士才来敲门叫她吃饭。
餐桌上,闻女士看着女儿略显苍白的脸色,忍不住念叨,“你这丫头,别整天闷在房间里看你那些书,多出去走动走动,晒晒太阳也好。”
她顿了顿,想起什么,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还有……薛叔叔家那个儿子,边叙,你们……相处得还行?妈妈知道你主意正,但该有的分寸……”
姜且夹了一筷子菜,语气随意,“我知道分寸。他人……看着傻傻的,反应也挺有意思。”
她没提落缇,也没提那些更深的纠葛。
袅山别墅,薛家。
与姜家不同,这里的空气仿佛都带着冰冷的压抑。
薛仁难得没有立刻去处理公务,而是将边叙叫到了书房。
边叙看着薛仁脸上那副“心平气和”的假面,心中警铃大作,强烈的预感告诉他:不会有好事。
“小叙啊。” 薛仁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用那种令人作呕的亲昵口吻开了场。
边叙的心沉了下去。果然。
“昨天看你……和姜叔叔的女儿,姜且,似乎很熟络?” 薛仁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人心。
边叙立刻摇头,声音平板无波,“不熟。”
他本能地想撇清关系,不想把姜且牵扯进来。
“不熟?” 薛仁轻笑一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那就想办法变得熟!姜城武那个老匹夫,最宝贝他这个女儿,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这你是知道的。”
他放下茶杯,声音陡然转冷,带着刻骨的恨意,“昨天那顿饭钱,是姜且去结的,他姜城武这是摆明了在羞辱我!在我薛仁的地盘上,让他女儿来结账,打我的脸!这口气,我咽不下!”
边叙想起了昨天姜且的解释——那是“施舍”,而非羞辱。在他简单的是非观里,姜且的行为并无恶意。
他沉默着,没有附和薛仁的怒火。
薛仁根本不在意他的想法,自顾自地抛出了他酝酿已久的毒计,每一个字都淬着阴毒的汁液,“儿子,父亲心里憋屈啊!这边……父亲需要你帮个忙。”
他身体微微前倾,如同吐信的毒蛇。
边叙的神经瞬间绷紧,“什么忙?”
薛仁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吐出那恶毒的计划,“去勾引姜且。”
边叙的瞳孔骤然收缩,猛地抬头,眼中写满了震惊和强烈的抗拒。
薛仁无视他的反应,继续用那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平静语调说着,“让她爱上你。爱得死心塌地,非你不可,被心爱之人背叛羞辱的滋味,我要让姜城武也尝尝,心肝宝贝被人玩弄、痛苦不堪是什么感觉!”
“不可能!” 边叙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厌恶而发颤。
他猛地站起身,双手紧握成拳,指节捏得发白。
让他去欺骗、伤害那个唯一对他说“注意安全”、会为“无视他意愿”而道歉、送他小熊、被他下意识认定为“好”的姜且?
他做不到。
薛仁脸上的假笑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威胁和**裸的轻蔑。
他靠在椅背上,眼神如同看着一只随时可以碾死的蝼蚁,“不可能?呵,边叙,你是不是忘了……你父亲我只是老了,不是死了。”
他慢条斯理地抛出了杀手锏,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边叙的心脏:“听说……你演的那部《砚台》,最大的投资商……是‘盛景资本’?巧得很,盛景的少东家……是你弟弟,我的儿子薛亦铭吧?”
边叙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边叙一直以为,薛仁爱姜雪柠至深,理应爱她的女儿儿子,可是他错了。
“我也是商人啊,小叙。” 薛仁的声音如同毒蛇缠绕上来,“商人……最擅长的就是权衡利弊。”
他欣赏着边叙脸上绝望的痛苦,如同欣赏一件杰作,慢悠悠地、带着致命的威胁补充道:“你要当个好哥哥啊,小叙。
可千万别……因为你一时的‘不可能’,让你弟弟的投资……也冒上不该有的‘风险’啊。”
“风险”两个字,被薛仁咬得极重。
轰——!
边叙的脑海里瞬间炸开。
眼前一片血红,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的雨夜,瓢泼大雨,刺耳的刹车声,弟弟浑身是血躺在担架上看向他那双充满了恐惧和……怨恨的眼睛。
那次,仅仅是因为他第一次鼓起勇气拒绝了薛仁一个过分的要求,弟弟就“意外”遭遇了严重的车祸。
虽然最终抢救回来,但身体留下了永久性的损伤,看向他的眼神,也再没有了昔日的亲近和依赖,只剩下疏离和恐惧……
那次之后,他就成了薛仁手中最驯服、最不敢反抗的提线木偶。
他用沉默和顺从,换取弟弟在薛家的“平安”。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边叙所有的愤怒和抗拒。
那沉重的、名为“保护”的枷锁,再次死死地套在了他的脖子上,让他窒息。
他剧烈地喘息着,看着薛仁那张如同恶魔般的脸,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
最终,在那双冰冷、残酷、充满算计的目光注视下,边叙如同被抽掉了灵魂的木偶,极其缓慢、极其沉重地点了点头。
喉咙里发出一个破碎的、几乎听不见的应承,“……好。”
薛仁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无耻至极、充满扭曲快意的、势在必得的笑容。
他知道,他又一次成功地捏住了这个儿子的死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