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秋》 第1章 大寒 小桥台影视基地的雪,下得又急又厚,将白日喧嚣的取景地覆上一层沉寂的棉絮。 最后一场戏的威亚绳勒得边叙肋骨生疼,威亚师傅收工心切,在他踉跄落地时猛地一拽。边叙脑中嗡鸣,失重的眩晕混合着胀痛席卷而来,脚下虚浮,重重跌在冰冷的雪泥里。 “啧,快点起来!”威亚师傅不耐烦的声音刺入耳膜。 边叙沉默地爬起,麻木地解开腰间的装备递过去。对方伸手来接时,一声压低的嗤笑伴随着恶语清晰传来,“靠女人的软饭玩意儿,真他妈没出息。”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精准扎进他因头疼而混沌的神经,也扎进心底那处早已麻木却始终作痛的旧伤。他习惯了,连反驳的力气都吝啬,只沉默地挪开几步,将自己更深地缩进片场角落的阴影里,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些粘稠的恶意。 没有助理的糊咖,只能靠自己。 头疼欲裂,视野发昏,他几乎是凭着本能,扶着冰冷的墙壁,一步一挪地蹭回剧组安排的简陋宿舍。 手机在兜里震动,屏幕亮起“经纪人”三个字。 他刚要去接,铃声却戛然而止。整个过程短促得像一声嘲讽。 通话记录里,一整列导演的名字无声陈列。 他扯了扯嘴角,自嘲地想:有时候,发条信息确实比打电话强,至少对方能“看”见,而不是像这样,被轻易的“挂断”。 他想起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个剧组—— 听说那位顶流男主在隔壁组拍戏时手指擦破了点油皮,而他恰好接了这位导演的另一个本子。 为了示好,也为了自己在这部戏的前程,他主动提出过来帮忙客串。 如今忙帮完了,他识趣地离开,没打扰任何人。 现在躺在床上,头疼得像要炸开,连思考“要不要给导演报个平安”都显得可笑。 二十四岁的人了,人情世故还是磕磕绊绊。 有时候,他还挺怀念在拳场的日子—— 拳台上带血的汗水,看台下疯狂的叫嚣,还有妹妹那句模糊了后半句的恳求——“哥,我公司刚起步,希望你能来帮我……” 就为了这半句话,他签下了那份近乎卖身的合同,彻底离开了赖以生存的拳场,代价是洗不掉的“软饭男”标签。 他有委屈,也试图向妹妹倾诉。 妹妹却蹙着眉,“哥,忍忍。这里是**律的社会,不是靠拳头说话的地方。你惹事,会给我添麻烦的。” 于是,他学会了把拳头藏进口袋,把血性咽进喉咙,在那些编排和轻蔑里,活成了一尊沉默的泥塑。 当年走上拳台,不就是为了让弟弟妹妹过得好一点吗? 他是长子,是哥哥,是那个在父亲生意伙伴砸烂客厅时,被父亲紧紧抱住、赋予“保护者”使命的五岁孩童……拳场的血腥味,成了他守护童年那对粉雕玉琢的龙凤胎的代价。 值得吗?那个五岁男孩会毫不犹豫地点头。 可现在……边叙望着斑驳的天花板,疲惫像潮水般淹没了他。 弟弟妹妹小时候依恋的模样,早已在岁月的风沙里模糊不清。 拳场里那位老教练的话却异常清晰,“小子,别让别人的舌头磨平了你的棱角。” 棱角?他还有吗? 或许吧。 如果有人现在再问,他大概还是会从喉咙里挤出那句“会保护弟弟妹妹”。 只是这答案背后,是连他自己也看不清的空洞迷茫——他们,还需要吗? 手机屏幕倏地亮起,刺得他闭了闭眼。是经纪人的消息: 【电话没接。后天13:30《砚台》剧本围读,准时到。】 边叙盯着那行字,指尖冰凉,缓缓敲下:【好的。】 《砚台》……这是他命运的转机。 仅仅在走廊与那位爱豆转演员的同事擦肩而过时,瞥见剧本扉页上的一句【那满地的银杏,是他来过的证明】,就像被一道闪电击中。他费尽心思争取,最终竟奇迹般拿下了男一号。 仿佛否极泰来,他视若珍宝,一遍遍研读揣摩,直到疲惫和头痛终于将他拖入昏沉的黑暗。 …… 午夜时分,边叙是被体内灼烧般的燥热惊醒的。 喉咙干涩,头疼稍缓,但昏沉感依旧。 他猛地坐起,“不行,词还没背熟!” 窗外隐约传来汽车喇叭和喧嚣的人声,是其他演员在犒劳夜班的工作人员。他望向窗外被积雪映亮的夜色,一个近乎自虐的念头冒了出来——得清醒,必须清醒。 小桥台的雪下得铺天盖地,清淮机场的跑道几乎被淹没。 航班延误了许久,姜且才踏出舱门。 刺骨的寒风瞬间穿透了她身上那件剪裁利落的咖色呢子外套和同色系工装裤。 她似乎并不畏寒,内搭仅是一件薄薄的咖色背心。 她拉着白色行李箱,箱子上放着一个容量颇大的白色托特包。 手机屏幕显示着剧组发来的定位信息。 姜且抬眼扫视空旷的接机口,叹了口气。 大雪封路,她婉拒了剧组的接机,一公里的距离,拖着箱子在深雪里跋涉简直是灾难。 她果断走到角落,打开行李箱,迅速将洗漱包和几件换洗衣物塞进托特包,拉链一合,毫不犹豫地将行李箱推向玻璃幕墙边寄存。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留恋。 雪地靴踩进厚厚的积雪,发出“嘎吱”的声响。姜且顶着寒风,朝着小桥台的方向坚定前行。 及腰的长发被风吹得凌乱飞舞,发梢挑染的红绿色彩在雪夜里显得格外醒目,与她清冷温婉的眉眼形成一种奇异的、带着雅痞感的和谐。 “姜且老师!这边!”一个裹得像粽子似的工作人员在基地门口用力挥手。 姜且快步走近,冻得微红的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歉意微笑,“辛苦了,航班延误太久。”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静的低哑,却奇异地透出几分慵懒的妩媚。工作人员被这笑容和声音感染,也咧嘴笑起来:“没事没事,快进去暖和暖和。” 寒暄几句,安顿下来已是深夜。 胃里空空如也,姜且找了个借口溜出剧组驻地。 手机导航显示,附近只有一家24小时便利店。 走到便利店门口,明亮的灯光透过结霜的玻璃照射出来。 姜且一眼就瞥见店侧面的阴影里,蜷缩着一团模糊的影子,几乎被新落的雪半掩埋。 第一印象让她微微蹙眉——像是被人丢弃的杂物堆。 这种环境让她瞬间对便利店的卫生状况打了问号。 方圆几里仅此一家……她抿紧唇,正欲“眼不看心不烦”地推门进去,那“杂物堆”却轻微地动了一下。 不是垃圾?是人? 饥饿感不容忽视。 姜且推开门,关东煮浓郁的、带着点甜腻的香气扑面而来,她不太喜欢这味道,几不可察地皱了下鼻子,快速扫过货架,目标明确地拿了几盒泡面和矿泉水。 走向收银台的路上,她的目光再次投向玻璃窗外那个蜷缩的身影。 这次距离近了些,借着便利店内透出的光,她看清了——是个穿着黑色长款羽绒服的人,帽子拉得很低,几乎盖住整张脸,身体缩成一团,双臂紧紧抱在胸前,像是在极力抵御严寒,一动不动,几乎与雪夜融为一体。那人脚边放着一个……剧本? 封面上隐约有字。 姜且脚步顿了顿,目光在收银台旁的暖宝宝货架上停留了一瞬。她迅速拿了一整包,结账。 推开便利店的门,寒风裹挟着雪花立刻将她包围,吹得长发狂舞。她抬手拢了拢发丝,动作间带着一种不经意的风情。她撕开暖宝宝的包装,抽出了三片,剩下的放回托特包。然后,她踩着积雪,径直走向那个在寒风中瑟缩的身影。 在他面前蹲下,姜且的声音放得很柔,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你好。” 她没有等对方回应,也没有试图看清帽檐下的脸,只是快速地将那三片暖宝宝轻轻放在那人脚边干净的雪地上。 做完这一切,她立刻起身,没有丝毫停留,转身准备离开。 她的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不欲打扰、点到即止的善意。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地上的人似乎被声音惊动,缓缓抬起了头。 厚厚的羽绒服帽子随着抬头的动作向后滑落,露出一张年轻男性的脸庞。 寒风卷起他羽绒服宽大的毛领,在灯光下翻飞,之前正是这厚实的毛领,从背后和侧面看,极易被误认成长发或围巾。 他的眉眼生得极好,轮廓分明,带着一种天生的张扬感,即使此刻被冻得脸色发白,也难掩那份骨子里的俊朗。 最特别的是左眼眼角下方,颧骨上那颗小小的痣,在苍白的皮肤上尤为醒目。 坊间戏言,这可是颗“旺妻痣”。 他显然还处在半冻僵的迷茫状态,眼神有些失焦,手里还下意识地紧握着那本摊开的剧本。 封面上,《砚台》两个大字,以及下面一行小字“角色:男主角 - 边叙”,清晰可见。 他的目光先是茫然地落在脚边那三片小小的暖宝宝上,仿佛在理解这从天而降的暖意是什么。 随即,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点难以置信的暖意和感激,如同初融的雪水,艰难地在他冻僵的脸上化开一个笑容。 虽然虚弱,却像穿透乌云的阳光,瞬间点亮了他疲惫的面容。 几乎是本能地,他顺着暖意投来的方向抬眼望去。 正好撞上姜且因听到动静而回望的目光。 四目相对。 便利店的灯光从姜且身后打来,勾勒出她纤细而挺拔的身影轮廓,发丝在逆光中飞舞,仿佛镀着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她清冷的眉眼在光影中显得格外深邃,脸上带着一丝未及褪去的讶然。风雪在她身后呼啸,而她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像一幅突然定格的电影画面。 小姑娘?不,是青年仰着头,视线在半空中胶着。 他看清了她的脸,看清了她眼中那抹清晰的错愕。 喉咙动了动,一个清澈干净、带着点少年气却因寒冷而微哑的声音响起: “谢谢……您。” 那个“您”字,带着一种本能的尊重。 姜且的讶异只在眼底停留了一瞬,随即被一种了然和温和取代。 她微微颔首,唇角勾起一个极淡却真实的弧度,声音在风雪中依然清晰: “不客气。” 寒风更猛烈地卷起她的长发和衣角,便利店的招牌灯光在她头顶明灭闪烁,光晕笼罩着她优越的眉眼,在雪地上投下长长的、摇曳的影子。边叙看着她,看着她单薄的衣着,下意识地想开口提醒“您穿太少了……” 但话未出口,姜且已收回目光,转身,毫不犹豫地再次踏入风雪,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雪幕深处。 边叙的目光追随着那抹消失的咖色,久久停留在风雪呼啸的半空中。 他缓缓低下头,捡起脚边那三片带着陌生人余温的暖宝宝,紧紧攥在手心。 刺骨的寒冷中,这一点点暖意,微不足道,却固执地穿透皮肉,熨帖着某些更深、更冷的地方。 我应该怎么样勾引你们看下去[化了][化了][化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大寒 第2章 是她 翌日,十二点半刚过,姜且快速解决了工作人员送来的盒饭,便摊开了《砚台》的剧本和一本厚厚的硬皮笔记本。笔记本内页密密麻麻贴着标签,字迹工整有力,是她针对剧中涉及的各类文物提前做的功课。 作为特邀的文物修复顾问,她的任务不仅是讲解,更要确保剧中关于文物修复的每一个细节都经得起推敲。 传闻中姜且能力卓绝,脾气却也如出土青铜器上的铜锈般又冷又硬。 对不上道的同事,她吝啬于一个眼神;对专业上的纰漏,她的白眼能翻出天际。 她敬业,却也界限分明——除了抢救文物,雷打不动地准点下班。 导演当初就是冲着“能力卓绝”四个字,硬着头皮要来了她的邮箱发出邀请。 没想到,隔天就收到了简洁的回复:【感谢认可。时间?】 …… 下午一点,姜且依旧穿着那身标志性的咖色呢子外套和工装裤,准时踏入了约定的咖啡厅。 浓郁的咖啡豆香气弥漫在空气中,与她出门前喷洒的冷冽薄荷香水混合,形成一种奇特的、略带疏离感的氛围。 她一眼看到了预留的长桌,桌牌上写着“砚台剧组”。 时间尚早,她无意提前入座显得失礼,便径直走向角落一处单人卡座,扫码点了一杯美式。 不多时,两位女士风风火火地进来,坐到了剧组预留的主桌旁。 其中一位染着醒目金发的女子,正是饰演女主角的苏晚。 她刚落座,就压低声音问身边的助理小圆:“确认了?男一真是那个‘软饭硬吃’的边叙?” 姜且不动声色地将早已准备好的无线耳机塞进耳朵,却没有播放音乐,只是安静地充当背景板。 “千真万确,晚晚姐。”小圆的声音也压得很低,“听说是从他们公司力捧的小生手里硬抢来的资源。” 苏晚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涂着精致甲油的手指烦躁地敲着桌面,“靠!他那‘战绩’谁不知道?出道男一扑得爹都不认,要演技没演技,要路人缘没路人缘。这剧要是再砸他手里,连累我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口碑怎么办?” 小圆连忙安抚:“姐,您放心!您前两部戏可都是实打实的小爆,功劳大半在您身上。万一…我是说万一真扑了,公司那边预案都做好了,重点引导舆论往‘男主扛不起剧’、‘演技拖后腿’的方向带,绝对不会让脏水泼到您这儿。” “啧,”苏晚皱着眉,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我倒不是说他一定不行…就是心里没底。” 小圆听出她的松动,补充道:“晚晚姐,五年了!他在圈里摸爬滚打五年,配角演了那么多,总该有点长进吧?说不定这次就开窍了呢?” 苏晚叹了口气,端起水杯抿了一口,“但愿吧。” 小圆眼珠一转,凑得更近,声音几不可闻,“那晚晚姐,你说…边叙能拿下这角色,背后那位‘金主’会不会…” 苏晚笑着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嘘”的口型。她警惕地环顾四周,目光扫过角落里的姜且。姜且适时地低下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假装沉浸在音乐里。 “谁知道呢~”苏晚拖长了尾音,带着点暧昧不明的意味。 话音刚落,咖啡厅的门被推开,门铃清脆一响。苏晚和小圆的目光同时投去,两人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姜且也循声抬头。 门口站着的,正是昨天雪夜里那个被她误认为“小姑娘”的青年——边叙。 他今天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紧身高领羊绒衫,勾勒出宽厚结实的胸肌轮廓和劲窄的腰线,外面随意套了件同色系的宽松运动外套,下身是条剪裁利落的工装裤配一双干净的运动鞋。 整个人挺拔如松,标准的倒三角身材在合身的衣物下显露无疑。小臂的肌肉线条流畅有力,青筋在皮肤下若隐若现,充满了力量感。 他一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则稳稳夹着一个翻旧了的剧本。 苏晚迅速调整表情,拉着小圆起身,脸上堆起职业化的笑容,“边老师好!我是苏晚。”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热情。 边叙快步走近,微微欠身,态度谦逊,“您好苏老师,我是边叙。您太客气了,叫我名字就行。” 苏晚笑着摆手:“那怎么行!您可是男一号,担得起这声‘老师’。” 她目光扫过边叙手里的剧本,封面磨损得厉害,显然翻过无数次,“边老师来得真早。” “您更早。”边叙礼貌回应,目光不经意间掠过角落的姜且。 那个背影…清瘦挺拔,及腰的长发,发梢那抹独特的红绿挑染…太眼熟了。 他心头一动,视线不由得在她身上多停留了几秒。 苏晚和小圆迅速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双双低头假装看手机。 苏晚在微信上飞快打字:是他的‘金主’?看着也太年轻太有气质了吧! 小圆秒回:不像!感觉就不是一路人。而且边叙才多大?那位‘金主’按传闻年纪应该不小了。 苏晚:也是…但这眼神…啧啧。 小圆:淡定姐!我刚瞥了一眼,那美女戴着耳机呢,估计没听见我们前面的话。 苏晚:那就好…不过边叙这眼神也太直勾勾了… 而边叙此刻想的却是及其纯情的:是她吗?昨天那个在风雪里递给我暖宝宝的女孩?应该是,这那发色,太有辨识度了。 他努力回忆着雪夜里那张在灯光下惊鸿一瞥的清冷容颜,试图与眼前的背影重叠。 时间滑向一点半。 姜且看着窗外,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咖啡杯壁上画圈,心里微微有些后悔选了这么个“热闹”的角落。 她只想安静地完成工作。 导演、制片人以及其他几位主要演员陆续抵达,原本空旷的咖啡厅一角顿时热闹起来。 众人纷纷落座,导演环视一圈,特意留出的主位还空着,他掏出手机:“姜老师还没到?我打个电话问问…” 姜且深吸一口气,放下咖啡杯,站起身。 导演闻声转头,看到是她,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哎呀姜老师!您怎么坐那边去了?快请过来!” 是她! 边叙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姜且身上,确认无疑。 那双清冷沉静的眼眸,他记得。 姜且从边叙身边走过,一阵清冽的薄荷混合着淡淡纸张墨水的味道拂过他的鼻尖,带着一种冷静的疏离感。 她走向导演,微微颔首,声音平稳,“导演好。我提前到了,刚才在整理一些资料,戴着耳机没留意大家进来。”她解释得简洁得体。 导演连忙拉开主位的椅子,热情招呼,“原来如此!快请坐,就等您了,我们马上开始。” 姜且看着主位,脚步微顿,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意外和推拒,“我坐这里?恐怕不合适。您是导演,这位置理应您坐。” “欸,”导演摆摆手,态度坚决,“您是专家,是贵客,今天这围读会,专业部分您是主角,就别推辞了。” 姜且见导演态度真诚,也不再客套,坦然点头:“好,那就不推脱了,谢谢导演。”她从容落座,将摊开的剧本和那本贴满标签、字迹密密麻麻的硬皮笔记本放在桌上,动作利落。 苏晚看着姜且那张毫无瑕疵、气质清绝的脸,内心震撼不已。 不是惊讶于她坐在主位,而是纯粹被她的容貌和气场震慑——那是一种超越娱乐圈精致包装的、带着学识沉淀的独特美感。 这时,坐在导演旁边的制片人,一个微胖、戴着金丝眼镜、手腕上晃着块金表的男人,眼睛在姜且脸上身上滴溜溜转了几圈,堆起油腻的笑容,身体微微前倾,用一种自以为很有吸引力的腔调开口,“姜小姐,考虑过进娱乐圈发展吗?就凭您这长相气质,绝对是老天爷追着喂饭吃!现在圈里就缺您这种‘稀有长相’,大火指日可待啊!考虑考虑?”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感,目光更是毫不掩饰地在她身上逡巡,尤其在扫过她身上那身看不出明显logo、剪裁却极为考究的衣物时,嘴角撇了撇,似乎认定了她没什么背景,接着抛出自以为的重磅炸弹,“能赚大钱的!轻轻松松够普通人奋斗半辈子!”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姜且和制片人身上,气氛有些凝滞。 制片人预想中姜且受宠若惊、感激涕零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只见姜且缓缓抬起眼帘,那双清冷的眸子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她拿起桌上的咖啡杯,指尖白皙修长,轻轻啜饮了一小口,动作优雅得像在进行某种仪式。 放下杯子时,杯底与碟盘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她这才看向制片人,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声音不大,却清晰得足以让每个人都听清: “谢谢好意。不过,”她顿了顿,目光直视制片人,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锐利,“我并不缺钱。” 制片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姜且却还没说完,她的视线在制片人那块晃眼的金表上停留了一瞬,语气依旧平淡,却字字如刀,“另外,据我所知,娱乐圈优秀的制片人比比皆是。想在这个行业里真正走得长远,光靠‘发掘美女’的眼光恐怕不够。您…还是多提升一下自己的专业素养比较重要。” 言下之意,你水平不行。 “噗…”不知是谁没忍住,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又迅速憋了回去。 制片人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又羞又怒,五彩斑斓的黑在他脸上交织,精彩纷呈。 导演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赶紧干咳两声打圆场,“好了好了!姜老师说得对,专业最重要,来来来,时间宝贵,我们正式开始围读。” 他赶紧把话题拉回正轨,“苏晚,你先说说你对女主的理解。” 苏晚迅速从看戏模式切换回专业状态,清了清嗓子,吐字清晰流畅,“我理解的女主,是一个因一件开了灵智的古董而‘活’了三千年的文物修复师。她的生命与这件古董,也就是边叙老师饰演的角色,共生共灭。在古代,她越成长,古董的灵性就消散得越快,最终古董为苍生牺牲而彻底消散,也带走了她赖以生存的根基和最初的情感依托。古董的死亡让她深刻领悟到:‘重要之物的逝去固然痛惜,但更应避免让生者沉溺于无休止的悲痛’——这是她后续三千年成长的关键转折点。” “作为文物修复师,她毕生的执念就是找到复活古董的方法。因此,剧本后半段她深入险境寻找传说中能重聚灵性的秘法时,她的心理状态必然是‘虽九死其犹未悔’的决绝。她知道爱人在消散的尽头等她,这份信念支撑她勇往直前。即使最终失败,与爱人共赴湮灭,对她而言,也是一种不留遗憾的、充满期待的‘团圆’——因为可以期许下一个轮回。” 导演边听边点头:“嗯,理解得不错。边叙,来,说说整本书里,你觉得写得最棒、最打动你的台词是哪段?” 边叙立刻坐直身体,目光炯炯有神。他深吸一口气,没有半分犹豫,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悲愤激昂的力量感,仿佛瞬间穿越到了剧本中的朝堂之上: “先生,古董坏了,尚可修补。可这世道坏了,人心坏了,又该如何修补?!若学生的头颅撞碎在这丹陛之上,就能换回一个海晏河清的太平盛世,学生此刻便撞死十次、百次也在所不惜,然——陛下,此乃饮鸩止渴,绝非万全之策啊。不可...昏——庸——无——道——!” 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吼出来,额角青筋微现,那股子悲怆与不甘瞬间充满了小小的咖啡厅角落。 导演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用力拍了下大腿,“好!好!这台词功力,比上次试镜强太多了,情绪非常到位!” 边叙敛去刚才的激昂,微微欠身,谦逊道:“导演过奖了,是剧本写得好。” 导演满意地点点头,“很好,那么,再谈谈你对古董这个角色核心的理解?” 接着,饰演男二剧中是女主冒险的同伴的演员也阐述了他的理解,,直到他最后总结道:“‘败秋’剑,于他而言,是守护的信念,是未竟的诺言。最终为守护女主和她的执念而死,是‘殉道’,亦是‘殉情’。” 一众演员依次发言完毕。导演的目光最终落回主位上一直安静聆听、时不时在笔记本上快速记下几笔的姜且身上。 鉴于开场时的不愉快,导演的语气带着十二分的客气,“姜老师,辛苦您了。接下来,请您从专业角度,给我们口头梳理一下拍摄涉及文物修复部分需要注意的核心事项?” 姜且闻言,终于抬起头。她没有看制片人,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座的导演、编剧和演员,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语速平稳流畅,如同在宣读一份严谨的报告: “基于剧本内容,我梳理了七项核心注意事项,涵盖专业、伦理、法律、呈现等层面: 一、专业性与真实性: 学术支撑:所有修复手法、材料(如环氧树脂粘接、硅胶填充、矿物颜料补绘)、工具(如超声波清洗机、体视显微镜、X射线荧光光谱仪)必须严格遵循现实修复规范,不能凭空杜撰。修复师角色需体现化学、材料学、艺术史、考古学等多学科知识背景,避免沦为单纯推动感情线的工具人。 细节还原:修复工作室的环境(恒温恒湿、无尘操作台、专业光源)、修复师的穿着(白大褂、口罩、手套、头套)、操作流程(清洗、加固、拼接、补配、作色、封护)的每一个细节都要力求真实。 二、伦理与文化责任: 文物安全第一:拍摄中使用的所有仿制文物(‘道具文物’)必须明确标注,严禁任何可能导致观众误解为真实文物的拍摄手法或台词。核心原则:修复是为了保护,而非破坏或占有。坚决杜绝为制造戏剧冲突而设计故意损坏(哪怕仿制品)文物的情节! 操作规范:若涉及模拟文物搬运、开箱、清洗等场景,必须有专业顾问现场指导,确保动作规范、防护到位,传递正确的文物保护意识。 尊重文化背景:剧中涉及特定宗教、民族文物(如剧本中提到的某件带有宗教纹饰的青铜器)时,修复方法和态度需特别谨慎,必要时需咨询相关领域的文化专家或代表,避免出现冒犯性内容或误读。 差异体现:不同类别文物(青铜器、书画、陶瓷、木器)的修复理念、技法、材料天差地别。剧本需避免塑造‘万能修复师’,应体现女主在特定领域(比如她擅长的是青铜器和书画)的精深,以及在面对其他类别(如脆弱纺织品)时的谨慎或求助。 三、剧情与人物塑造的平衡: 专业驱动剧情:修复过程中的真实困难(如材料匹配失败、结构不稳定、年代判定争议、历史谜团)可以作为推动剧情发展的核心动力,但需避免过度夸张(如‘三天修复传世名画’)或神化修复技术。 刻画专业素养:女主在修复时的专注、耐心、对文物的敬畏之心、面对难题时的科学思维(查阅文献、反复实验)和团队协作,是塑造其专业形象的关键,这比谈情说爱更能立住这个活了三千年的人设。 四、法律与版权: 版权与授权:剧本中若提及现实存在的著名文物(如‘败秋剑’的原型),必须获得其收藏机构(博物馆等)的书面授权或许可,否则需进行足够差异化的虚构处理。 拍摄许可:计划在真实博物馆、考古遗址或文物保护单位取景,必须提前申请并获得严格审批,遵守其所有规定(如禁止使用闪光灯、限制拍摄区域和时间、禁止触碰文物等)。 五、视觉与美术呈现: 镜头语言:多用特写镜头捕捉修复的精细操作(毛笔尖蘸取颜料填补缝隙、在显微镜下观察锈蚀、使用精密仪器进行无损检测),展现技艺之精妙。利用光影对比强烈表现文物修复前后的惊人变化,制造视觉震撼。 年代感还原:涉及文物‘前世’回溯(Flashback)时,其所属时代的工艺特征、社会风貌、使用痕迹等必须经过严格考据,避免出现明显的时代错位。架空背景也需逻辑自洽。 六、普及意识: 通过剧情和角色对话,自然传递文物保护的重要性、修复工作的艰辛与意义,以及公众参观博物馆时应遵守的规范(如不拍照不开闪光灯、不触摸展品)。 七、沟通与协作: 以上所有点,仅为我基于专业角度提出的核心建议和可能存在的风险点。在实际拍摄中,若遇到剧本情节与文物保护原则、技术可行性或法律要求产生难以调和的冲突,请务必及时与我沟通,共同寻找既符合戏剧效果又不违背专业伦理的解决方案。” 姜且的发言持续了将近七分钟。整个过程,她没有低头看任何稿子或笔记,条理之清晰、逻辑之严密、用词之精准,如同早已将这些内容烙印在脑海中。她的语速始终保持在一个稳定、易于记录的节奏上,带着一种修复师特有的冷静和韵律感。整个咖啡厅角落鸦雀无声,只有她清冷平稳的声音和偶尔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导演和编剧飞快地记录着,制片人脸色铁青,低头摆弄着手机,不敢再与她对视。苏晚和小圆交换着惊叹的眼神。边叙则一瞬不瞬地看着姜且,心中那朵名为敬佩的花早已怒放——她不仅记住了所有要点,更是在用专业筑起一道令人仰望的壁垒。 姜且说完,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润了润喉咙。导演以为她说完了,正想总结,却见姜且放下杯子,目光转向导演和编剧,补充道: “还有一点,需要特别澄清。” 导演立刻正襟危坐,“您说。” 姜且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苏晚和刚才发言的男二身上,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剧中反复提及的核心道具‘败秋’剑,各位角色理解中多强调其‘因爱重铸’、‘殉情’的象征。但据现有的考古研究和文献记载,‘败秋’剑,其原型的真实背景,并非爱情,而是至死不渝的友情与生死相托的承诺。” 她顿了顿,清晰地阐述,“这件器物出土于天元2780年,西南菡萏花海遗址的不朽茅屋之下。其铭文与伴出竹简清晰地记载,它是菡萏花海隐士主人与西厂提督,一位宦官首领之间超越身份地位、以性命相托的信物。它所承载的核心情感是‘士为知己者死’的忠义与‘托付身后事’的绝对信任。‘败秋’之名,寓意‘看破生死,败而不朽’。希望各位在理解角色与‘败秋’的关系时,能把握住这个更符合史实、也更具力量感的情感内核——解脱枷锁的知己之情,而非狭义的情爱。” 她说完,微微一笑,那笑容清浅却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所以,大家在演绎和解读时,方向可别搞错了。” 整个咖啡厅陷入一片绝对的寂静。 她刚才那番长达七分钟、涵盖七个大项数十个细分点的专业阐述,以及最后这石破天惊的历史背景纠正,全程没有任何提示,没有半分卡顿,流畅得如同早已预演过千百遍。 边叙望着主位上那个清冷如月、却散发着灼灼智慧光芒的身影,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 那不仅仅是对她渊博知识的敬佩,更是对她这种将专业融入骨髓、以绝对实力碾压一切轻慢的姿态,产生了强烈的向往和悸动。 月石是个啥?不是,哥们,哥们!!!!换封面为什么还需要月石啊啊啊,我要吃炸弹了,我约的封面啊啊啊[裂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是她 第3章 是你 剧本围读在暖意融融的咖啡厅里持续着。 导演的嗓音带着一丝沙哑,却依旧充满激情地剖析着每一场戏的脉络。 姜且作为跟组顾问,偶尔会穿插几句,点出历史细节或文物相关的注意事项,声音清泠而专业。 导演终于向后深陷进柔软的椅背,捏了捏眉心,目光投向安静坐在角落的边叙,扬了扬下巴,“边叙,别光听,说说你对自己这个角色的理解。” 边叙闻言坐直了身体,眼神瞬间变得专注。 他侃侃而谈,条理清晰,逻辑严密。 姜且却有些走神,苏晚那句关于边叙“被包养”的闲言碎语,像根细小的刺扎在她心里。 她忍不住再次打量起眼前这个男人。 无可挑剔的五官轮廓,修长挺拔的身姿,气质介于清冷与温润之间。 这样的外形条件……似乎确实符合某种刻板印象的设定。 她心里那点疑虑又悄然冒了头。 “其实不是。” 边叙的声音斩钉截铁,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瞬间将姜且游离的思绪猛地拽了回来。 “我觉得,我告诉她‘为人民而死’,绝不仅仅是为了减轻她的负罪感,那就是我的真实想法,是我的信念。” 边叙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正是这句发自肺腑的真话,以及我为此付出的行动,才在尚且懵懂的她心中,刻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这才是推动她最终走向结局,为朋友、为更大的信念牺牲自己的关键动力。” 他顿了顿,总结道:“所以,我认为,这是一种双赢。” “一赢,”他竖起一根手指,“我的牺牲不会让她陷入‘因为你的到来,我才死去’的愧疚漩涡,避免了最深的伤害。” “二赢,”第二根手指竖起,“没有用死亡给她套上愧疚的枷锁,同时,也实实在在地救了天下苍生。” 导演原本略带疲惫的眼神倏地亮了起来,手指在剧本上轻轻敲击,满是赞许,“嗯……你这样一解读,确实打开了一个新的思路,很好!比我们最初设定的那种单纯用愧疚驱动主角去‘复活’的情节,立意要高得多,也更有力量感。” 导演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姜且心中微动。 导演的话印证了她的想法。 剧本原意确实是利用女主的自责作为驱动力。 而边叙的解读,赋予了角色和故事一种超越个人情感的、近乎悲壮的崇高感。 她唇角不自觉地牵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就在这一刻,边叙的目光似乎被这抹笑意吸引,自然而然地转向了她。 两道视线在空中交汇。 这一次,姜且没有像往常一样礼貌性地移开,反而坦然迎上他的目光,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欣赏和了然。 边叙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微怔之后,也回以一个温和、甚至有点腼腆的微笑,随即迅速收敛心神,重新投入到与导演的讨论中。 中场休息的间隙,导演把姜且拉进了一个新建的工作群。 群里很快上传了详细的拍摄通告单。 姜且快速扫过几眼,精准地记住了自己需要到场的时间和地点。 等她从洗手间出来,却发现咖啡厅里已人去楼空,围读竟提前结束了。 姜且握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她刚刚设定好的下午五点出发闹钟。 此刻,墙上时钟的指针却已指向晚上八点半。 巨大的会议桌旁,只剩边叙一个人。 他环抱着手臂靠在椅背上,微垂着头,食指正一下下,带着某种沉思的节奏,轻轻敲击着自己的小臂。 暖黄的顶灯在他周身投下安静的光晕。 面对剧组这种毫无通知的集体“消失”,姜且心底没有升起预想中的愠怒,反而是一种奇异的、如释重负般的庆幸。 庆幸这种“圈内常态”意味着她与这群人的交集终究是有限的、短暂的。 她刚洗过手,指尖还带着微凉的水意。 她将白皙纤长的手指悬在身前,轻轻甩了甩,走到边叙身边。 听到脚步声,边叙立刻抬头。 看清是姜且,他像被惊扰般迅速站起身,脸上带着明显的歉意,“抱歉,姜小姐。” 他语速有点快,“导演本来坚持要等您回来再走的,但是制片人那边……” 话到这里,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声音戛然而止,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为难。 姜且神色平静,从桌上抽了两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尖的水珠,抬眼看他,“是制片人让你替他道歉的?” 边叙被这直接的问题问得一愣,耳根似乎微微发烫,他诚实地摇摇头,“没有。制片人……没提道歉的事。” “那就不要道歉。”姜且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清晰,“你本人并没有做错任何事。” 她拿起桌上自己那杯早已冷掉的咖啡,抿了一口,又补充道:“而且,你也不需要,也没有立场替别人道歉。” 边叙紧绷的神情骤然放松,嘴角甚至弯起一个带着点笨拙的弧度。 他重新坐下,解释道:“其实……是我自己留下来等你的,他们……制片人硬是把导演拉走了。”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不够具体,又认真地补充,“制片人用了点……嗯……比较强硬的方式。” 姜且了然地挑了挑眉,小巧的鼻尖微微皱了一下,“嗯,谢谢你告诉我实情。” 边叙学着她的样子,也下意识地皱了下鼻子,语气带着点孩子气的坦诚,“其实我不说,你大概也能猜到吧?” “一点点。”姜且承认。 边叙看着她,像是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时机,身体微微前倾,表情变得格外郑重,字正腔圆地说:“还有就是,还没正式向你道过谢。姜小姐,谢谢你那天给我的三个暖宝宝。” 他眼神真诚,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姜且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正式道谢弄得微窘,脸颊不易察觉地热了一下,轻咳一声掩饰道:“举手之劳,应该的。” “晚上视线不好,”姜且拿起自己的包,两人一同推开沉重的玻璃门,室外的寒气瞬间裹挟而来。 她侧头看向他手中的东西,“话说,你一个人在那儿……做什么呢?” 她注意到他手里那本厚厚的册子。 边叙立刻举起手中的剧本,那本子显然被翻过无数次,书页卷边,封面也有些磨损。 “背台词。”他回答得理所当然。 姜且的目光落在那本饱经沧桑的剧本上,语气里带上了真实的赞叹,“哇哦,很认真啊。” 这工作量,光看剧本的磨损程度就能窥见一二。 被这么直白地夸奖,边叙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了一层薄红。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抬手挠了挠后脑勺,声音也低了些,“应……应该的。” 姜且看着他这罕见的、近乎纯情的反应,颇感意外。 她收回视线,望向被路灯染成橘黄的前路,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浮现出苏晚那句轻飘飘的“被人包养”。 看着眼前这个因为一句简单夸奖就脸红的男人,她忍不住轻笑出声。 而边叙听到她的笑声,误以为是对自己的再次肯定,脸上的红晕更深了,带着点手足无措的开心又重复了一遍:“哈哈,谢谢你。” 姜且听着他这傻气的回应,心中那点关于“包养”的疑虑彻底烟消云散。她顺着他的话,带着点调侃的意味,也回了一句,“应该的。” 小桥台的夜风骤然凛冽起来,呼啸着卷过空旷的街道。 边叙穿着单薄,一暖一冷之下在被冷风一激,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肩膀。 他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姜且。 她穿着剪裁利落的大衣,身姿挺拔,在昏黄路灯下,骨相的优越和那份高智知性的清冷感被衬托得淋漓尽致。 看到她的穿着,他忍不住关切地问:“你……不冷吗?” 与此同时,姜且也恰好开口问道:“你要去什么地方?” 两人的声音在寒风里重叠。 边叙连忙回答:“回小台酒店。”说完,他看着姜且,等待她的答案。 姜且拢了拢大衣领口,坦诚道:“冷。不过,我们好像同一个酒店?” 她报出了酒店的名字。 边叙眼睛一亮“好巧!那你……” 他话说到一半,似乎想问她是如何过来的。 姜且完全预料到了他的问题,直接道:“来的时候赶上下大雪,机场到市区的路况太差。我没麻烦剧组派车,把大件行李暂时放在了机场外的玻璃幕墙边,自己过来的。” 她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这样啊。”边叙点点头,看向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敬佩。那距离可不近,风雪天步行过来,绝非易事。 两人沉默地并肩走在通往酒店的路上,只有靴子踩在薄雪上的咯吱声。 边叙似乎沉浸在某种思绪里,亦或是单纯的不善言辞,一路无话,只是安静地跟在姜亦侧后方半步的位置。 直到他们穿过酒店大堂,走进电梯,又走到姜且的房间门口,边叙才猛地意识到自己这样一路跟过来,似乎有些不合时宜的唐突。 他脚步一顿,脸上掠过一丝显而易见的慌乱,匆匆丢下一句“姜小姐晚安!”便几乎是落荒而逃,背影迅速消失在走廊转角。 姜且站在房门口,看着那仓促消失的背影,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 这人……社交距离和礼仪感,是不是有点过于欠缺了? 明明可以直接问是否需要帮忙,却选择了这种让人有点不适的方式。 她刷卡进门,径直走到窗边,“唰”地一声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窗外,小桥台又飘起了雪花。 这里的雪片大而蓬松,晶莹剔透,宛如动画片里精心绘制的场景。 姜且被这纯净的美景吸引,迅速从包里拿出小巧的相机,调整角度,屏息凝神,终于抓拍到了一朵完美飘落的六瓣雪花。 她带着点小得意,将相机屏幕上的照片放大,想细细欣赏那精致的冰晶结构。 然而,当画面聚焦到雪花边缘的背景时,一个模糊但轮廓熟悉的身影被定格在风雪弥漫的夜色里。 似乎是那个刚刚“落荒而逃”的人。 不过,那朵完美的雪花占据了她的全部注意力,她只是略感疑惑,并未深究。 直到深夜十点,姜且洗漱完毕,换上舒适的睡衣,正准备关灯休息时,一阵轻轻的、带着点犹豫的敲门声响起。 姜且心头一跳,警惕地走到门后,凑近猫眼。 视野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深色的、微微起伏的布料——那是男人的胸膛。 视线微微上移,她认出了胸膛的主人,正是边叙。 一丝尴尬混合着无奈涌上心头。 她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房门。 门外,边叙带着点局促的笑容,额发似乎被外面的风雪打湿了一点。 他微微侧身,露出身后一个姜且极其眼熟的行李箱。 正是她留在机场的那个。 “这个……是你的行李箱吗?”边叙的声音带着点完成任务后的轻松和求证。 姜且的目光从行李箱移到他冻得微红的脸上,语气平淡,“是。” 边叙脸上的笑容瞬间绽开,像得到了嘉奖的孩子,忙不迭地把行李箱往前推了推,“太好了,给你送来了。” 姜且的心猛地一跳。 机场到酒店的距离,单程徒步至少需要四十分钟。 而他们从咖啡厅分别到现在,满打满算也不过一个半小时左右。 他不仅往返了机场,还把这沉重的箱子一路拖了回来? 姜且的目光快速扫过边叙。 他的呼吸还算平稳,只是脸颊比刚才更红了些,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 这惊人的体力和效率,让她心底涌起一阵强烈的震惊。 她伸出手接过行李箱的拉杆,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清晰的、不容错辨的真诚,“谢谢。辛苦了。” 她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也谢谢……你特意跑这一趟。之前机场那个模糊的影子,果然是你。” 边叙的笑容更明朗了,带着点憨厚,“不客气,顺路。” 这个“顺路”显然毫无说服力。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赶紧补充道:“希望……之前送你到房间门口,没有太冒犯到你。” 姜且看着他认真解释的样子,心头那点因为被跟随而产生的不快彻底消散,反而觉得这人耿直得有点可爱。 她唇角微弯,语气温和下来,“嗯,当时是觉得有点奇怪。不过现在,” 她摇了摇头,“没有了。好了,时间不早了,明天正式开拍,快回去休息吧。” 边叙得到了明确的谅解,脸上的开心几乎要溢出来,用力点点头,声音都轻快了几分,“好!姜小姐晚安。” 翌日清晨。 姜且跟组的场次不多,大约十几场,完成后她就可以离开剧组了。 她习惯性地伸手去拿昨天穿过的大衣,目光却落在旁边那个静静立着的行李箱上。 一丝微妙的警觉掠过心头。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离开房间时,特意将密码锁的转盘拧乱了。 此刻,她乌黑的长发随着低头的动作滑落肩头。 她蹲下身,纤细白皙的手指仔细检查着密码锁——三个转盘的数字都停留在她记忆中的“乱码”状态。 确实没有被打开过的痕迹。 她松了口气,手指灵活地转动密码盘,随着一声轻响,锁扣弹开。 她取出准备好的换洗衣物:内搭是一件质感柔软的杏色高领羊绒衫,下身是同色系的加厚羊毛长裙,外面罩上剪裁精良的浅杏色长款大衣,脚上是一双及踝的白色马丁靴。 利落又保暖。 收拾停当,姜且拿着房卡走出房间。 片场早已是一派忙碌景象。灯光师在调试设备,场务穿梭着搬运道具,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蓄势待发的紧张感。 姜且远远看到,在临时搭建的仿古布景前,边叙和苏晚正站在一起对戏。 边叙微微低着头,神情专注地听着苏晚讲话。 他比苏晚高出许多,为了迁就对方的身高和听得更清楚,他自然地弯着腰,姿态放得很低。 明明是在认真工作的模样,但姜且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脸上那份过于温和、甚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珍惜感。 那似乎超出了普通同事间的尊重。 姜且抱着手臂,靠在稍远的一根柱子旁,静静观察。 这个男人身上有种奇特的矛盾感。 他明明可靠、礼貌、工作态度无可挑剔,甚至有种近乎笨拙的真诚,按理说这样的人在待人接物上应该很得体。 可偏偏在社交距离和礼仪界限上,他又表现得像个懵懂的孩子。 比如昨晚那让人啼笑皆非的“尾随”。 这种反差,让姜且觉得既无奈又……很难真正讨厌起来。 或许是因为家庭环境使然,她见过太多精于世故的虚伪,反而觉得边叙这种未经雕琢的“不通世故”,有种罕见的真实。 他像一块璞玉,只是棱角还未被打磨圆滑。 为期十天的、涉及大量文物细节的拍摄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边叙饰演的角色需要大量与姜且这位文物顾问互动、请教。 出乎姜且意料的是,边叙不仅对专业问题求知若渴,私下里也总是自然而然地出现在她附近。 休息时递杯热水,午餐时主动帮忙拿盒饭,讨论剧本时也格外认真倾听她的意见。 姜且起初带着观察的心态,后来发现他并非刻意讨好,更像是一种笨拙的、想要靠近和学习的本能。 她本身欣赏认真的人,加之边叙在专业上一点就透,理解力极强,两人竟意外地投契。 在外人看来,这十天里,边叙和姜且几乎形影不离。 更准确地说,是边叙总是不离姜且左右,而姜且也默许并享受这种带着点学术探讨意味的陪伴。 一种基于专业尊重和性格互补的、模糊的亲近感在两人之间悄然滋生。 边叙那双总是带着探索欲的眼睛,落在姜且身上时,会不自觉地亮起来。 他无法抵挡这种兼具智慧与美丽的吸引力,仿佛发现了一片从未涉足的新大陆。 姜且的最后一场顾问工作顺利结束。 她收拾好自己的笔记,准备悄然离开。 片场另一头刚结束一场戏的边叙,目光穿过忙碌的人群,精准地捕捉到了她的身影。 他心里涌起一阵强烈的失落和不舍。 在这个圈子里,他朋友寥寥无几,像姜且这样能让他感到轻松、能进行深度交流、让他发自内心敬佩和信任的朋友,更是绝无仅有。 他单方面地、无比珍视这段短暂却珍贵的“战友情谊”和萌芽的知己感。 他迫切地想上前,好好地道个别,至少……要一个联系方式。 就在他拨开人群,朝姜且方向迈步时,“滴——” 一声高亢、带着不容忽视的傲慢意味的汽车喇叭声,划破了片场的嘈杂。 声音的来源,就在距离边叙几步之遥的地方。 边叙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继而彻底沉了下去,变得冰冷而僵硬。 姜且循声望去,只见一辆线条流畅、通体漆黑的劳斯莱斯幻影,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停在那里。 车牌号赫然是:西A 52199。 姜且的瞳孔微微一缩,这个车牌号她太熟悉了。 那是她姑姑出嫁时,她亲自去店里挑选并作为丰厚陪嫁送出去的。 她记得姑姑后来笑着说过,这车连同牌照,都转赠给了她唯一的宝贝女儿——薛亦初。 驾驶座的车门打开,一个穿着昂贵皮草、妆容精致、气场强大的年轻女孩走了下来。 正是薛亦初。 导演和制片人如同嗅到花香的蜜蜂,立刻满脸堆笑地小跑着迎了上去,态度殷勤得近乎谄媚。 薛亦初的目光直接越过他们,精准地落在僵立原地的边叙身上。 她踩着高跟鞋,步伐优雅地走到他面前,微微歪着头,脸上带着一种亲昵却又隐含审视的笑容,“哥哥这是……跟我生分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周围竖起耳朵的人群中。 边叙的嘴角极其勉强地向上扯了一下,形成一个极其不自然的弧度,声音干涩,“没有。” 他放在身侧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姜且身边的工作人员瞬间骚动起来,窃窃私语如同潮水般蔓延开: “快看快看!来了来了!边叙的金主富婆!真的是传说中的安亦文化大老板薛亦初!” “对对对!就是她!当初是不是她力排众议把边叙这个新人签进公司,还直接给了S 的大男主剧?听说亏得血本无归!” “哇,原来真是她!薛总亲自来接了!这排面……” 姜且的记忆被唤醒。 她确实听说过那件事,薛亦初后来似乎力挽狂澜,不仅补上了亏空,还让公司更上一层楼。 原来……他们是姐弟?同父异母? 她不动声色地继续观察。 薛亦初又靠近了半步,边叙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向后退了一小步,抵触的情绪几乎化为实质。 薛亦初显然也察觉到了,她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但语气依旧带着亲昵的调侃,“怎么,当了大明星,连妹妹都不能靠近了?” 周围的议论声更加肆无忌惮,风向渐渐变得难听起来: “啧,装什么清高啊,人富婆都亲自来了,还摆脸色?” “就是就是,薛总对他够好了吧?这都不给面子?太不识抬举了!” “哇靠,恃宠而骄吧这是?被包养还这么大架子?” “快看快看!他过去了!要上车了!” “我靠我靠我靠!真跟富婆走了!牛逼啊!” 污言秽语和恶意的揣测如同冰锥,刺向场中的边叙。他的脸色越发难看。 薛亦初似乎对周围的议论毫不在意,反而更贴近边叙,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语,“解释?越描越黑。我们光明正大,怕什么闲言碎语?” 她语气带着一种上位者的笃定。 边叙的眉头紧紧锁起,眼中压抑着怒火和深深的无力感。 他猛地抬眼,目光越过薛亦初的肩膀,似乎在人群中急切地寻找着什么。 当他的视线终于捕捉到角落里的姜且时,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被误解的委屈,有无法辩解的憋闷,还有一丝……生怕她也误会的担忧。 下一秒,边叙不再看薛亦初,也不再理会周围的喧嚣,他抿紧唇,带着一股决绝的冷意,直接绕过薛亦初,大步走向那辆劳斯莱斯,拉开车门,头也不回地坐了进去。动作干脆利落,甚至带着点赌气的意味。 “哇哇哇!上车了上车了!” “我靠我靠我靠!真走了!牛逼!” “啧啧啧,攀上高枝就是不一样啊……” 起哄和嘲讽达到了顶峰。 姜且看着身边那些兴奋得如同窥见惊天秘闻的脸,听着那些越来越不堪的议论,一股强烈的反感涌上心头。 她抱着手臂,微微抬高了下巴,清冷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打断了周围的嘈杂: “你们……”她目光平静地扫过那几个说得最起劲的人,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好像很惊讶?薛总来接她哥哥下班,有什么问题吗?” 刚才还喧闹的几人瞬间像被掐住了脖子,愕然地看向姜且。 其中一个下意识地反问:“哥哥?什么哥哥?边叙?” 姜且唇角勾起一个极淡却极具说服力的微笑,语气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嗯。边叙亲口告诉我的,薛亦初薛总,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妹妹。”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震惊的脸,补充道:“就在刚才,他上车前,还特意给我发了消息确认明天的行程呢。” 这个小小的谎言,是她此刻能给予那个笨拙男人最有力的声援。 “啊?!” “妹妹?!” “亲的?同父异母?!” “我靠……真的假的?” 一片难以置信的哗然。 与此同时,那辆黑色的劳斯莱斯缓缓启动,驶离片场。 经过姜且所站的角落时,深色的车窗降下了一半。 边叙的脸出现在窗口。 他定定地看着她,那双总是带着点懵懂探索欲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浓烈得化不开的情绪。 有未能好好道别的巨大遗憾,有对她出面解围的深深感激,还有一种……不舍和茫然。 姜且对他而言,是这浮华圈子里一个独特的存在,是他小心翼翼、带着新奇和珍视去接触和了解的一抹亮色,是他单方面认定的“有文化的好兄弟”。 这种纯粹的、不掺杂利益的关系,在他贫瘠的社交土壤里显得尤为珍贵。 现在,他甚至没有她的联系方式。世界如此之大,人海茫茫。 车门关上,车窗升起,隔绝了视线。 边叙靠在奢华的真皮座椅上,心中那份未能好好告别的遗憾,如同车窗外的暮色,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他闭上眼,不知道是否还能有重逢之日。 看了三天好词好句,还可以吧嘿嘿嘿嘿。 有点满意,开始骄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是你 第4章 包养 姜且离开了,边叙也从薛亦初车上下来,他看见了薛亦初发给他的照片,她的背景图上,是姜且所在航班的起飞显示。 边叙有些失落。 “边老师?”一个略带迟疑的女声自身后响起。 边叙迅速敛去脸上的落寞,换上惯常的温和笑容,转过身,“苏晚?怎么了?” 他有些意外,苏晚前几天对他还带着明显的疏离和审视,此刻主动搭话,眼神里却多了点复杂的歉意。 苏晚抿了抿唇,露出一个有些局促的笑容,“那个……我……想请您吃个饭。这几天……对您有些误会,挺不好意思的。” 边叙看着她,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姜且那晚在酒店门口,带着点无奈又认真的教导,“下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可以直接问‘我能问一下原因吗?’这样的方式,适用于很多场合。凭你昨天尾随我,要不是我认识你,我就去报警了。” 姜且当时的语气没有轻视,只有一种同龄人之间的坦诚点拨。 他依言,带着点尝试的谨慎,开口问道:“能问一下……是什么原因让你改变了想法吗?” 他补充道,“毕竟前几天,我们交流似乎不多。” 苏晚的脸颊微微泛红,支吾了一下,终于说道:“是……是姜且说的。” “姜且?”边叙的心猛地一跳,失落瞬间被一种奇异的兴奋取代。 “嗯,”苏晚点点头,语气轻松了些,“姜且说你和安亦的大老板薛总是亲兄妹。咳……我之前……还以为是那种关系呢,毕竟你一出道就是S 男主,资源好得吓人……” 边叙彻底愣住了,脱口而出,“这么……简单?没有……负面影响吗?” 他习惯了被误解和恶意揣测,从未想过真相能如此轻易地被接受。 苏晚被他问得有点懵,不解道:“啊?这种事情……能有什么负面影响啊?亲兄妹不是天经地义的吗?顶多……羡慕你有个厉害的妹妹呗。” 边叙怔怔地看着她,几秒后,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涌上心头,他真诚地道:“谢谢……谢谢你告诉我。” 苏晚见他似乎释怀了,也松了口气,露出一个带点虎牙的笑容,冲他背影喊道:“喂,边叙!我跟你道歉了啊,你可不能生气哦!” 边叙闻声回头,脸上是久违的、发自内心的明媚笑容,如同拨云见日,“不会!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阳光落在他脸上,也照亮了他心底某个角落。 他看着苏晚露出的虎牙,眼前却晃过姜且浅笑时偶尔露出的那颗小巧虎牙。 每当他说了什么让她觉得有趣或无奈的话,那虎牙便会若隐若现,有时笑得时间长了,薄薄的唇瓣还会不经意地粘在牙上,带着点不自知的可爱。 回到空荡荡的酒店房间,边叙将自己摔进柔软的床铺。 对姜且的敬佩如同潮水般漫涨。仅仅通过短暂的相处和敏锐的观察,她就能精准推断出他和薛亦初的真实关系,并且用最轻描淡写又最有效的方式,在剧组里替他澄清了那些不堪的流言。 她的方式,比薛亦初本人亲自下场解释更具说服力,也更能堵住悠悠众口。 她像一缕清风,吹散了他周围的迷雾。 越是清晰地认识到她的好,那份没有留下联系方式的遗憾就越发尖锐地刺痛着他。 他盯着天花板,暗暗发誓:如果……如果还有下次见面的机会,他一定要鼓起勇气,拿到她的微信。 同一时间,飞机平稳降落。 姜且拉着行李箱,箱子上随意搭着她的包。 巨大的墨镜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微抿的粉唇。 柔顺的长发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清冷气场。 机场出口人潮汹涌。 一个穿着剪裁合体深色西装、气质卓然的英俊男人正打着电话,目光在人群中逡巡。 看到姜且的身影,他立刻挂断电话,大步迎了上来。 姜且也同时收起手机,自然地将行李箱的拉杆滑向他。 男人单手稳稳接过,动作流畅默契。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低沉的声音带着关切,“怎么样?这趟差事。” 姜且抬手摘下墨镜,露出一双略显疲惫但依旧清澈的眼眸,语气平淡无波:“还行,一群装腔作势的货色。” 男人被她直白的评价逗得低笑一声。姜且将墨镜收进包里,状似随意地问:“对了,姑姑当年嫁的是薛家哪位?” 男人——姜潮渊,脚步未停,语气平稳地吐出两个字,“薛仁。” “哦。”姜且应了一声,旋即,她唇角勾起一抹带着点冷意的弧度,“以前你们那个圈子里,是不是传过,薛仁的第一任妻子,那位‘有名’的画家边城,其实是……风月场出身?” 姜潮渊侧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平静无波,“是传过。传得很难听。” 姜且点点头,那抹笑意加深,却没什么温度,“也好,免得让人诟病。” 姜潮渊脚步微顿,看向姜且的目光带着一丝探究,“但我记得,那位边夫人有个儿子。” 姜且的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却不动声色,顺着他的话问,“哦?叫什么?” “边叙。”姜潮渊清晰地吐出这个名字,补充道,“现在在他继妹薛亦初的公司当演员。” 话音刚落,姜潮渊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脸上掠过一丝诧异,转头看向姜且,“不会……这么巧吧?” 姜且迎上他的目光,嘴角那抹笑意终于染上一点真实,带着点命运弄人的感慨,“姜潮渊,世界就是这么小。就是他。” 姜潮渊豁然开朗,忍不住又笑出声,饶有兴致地问:“人怎么样?” 姜且脑海中闪过边叙认真背台词的样子、冒雪取行李的傻气、被误解时的隐忍,还有那双总是带着探索和真诚的眼睛。她沉默片刻,才缓缓道:“人……还不错。可惜,被薛仁养得……”她斟酌了一下用词,“像一张白纸,又像一只误入丛林的小兽。什么人情世故都不懂,空有真诚和蛮力。” 说完这句,她目光投向机场外车水马龙的街道,低声补了一句,“不过……倒也挺有意思。” 姜潮渊敏锐地捕捉到她语气里那点不同寻常的意味,挑了挑眉。姜且睨了他一眼,转移话题,“还有,姜潮渊,你今天怎么有空亲自来接驾?公司倒闭了?” 姜潮渊无奈地笑笑,拉开车门让她先上,“爸回来了,担心你这路痴找不到回家的门,硬是把我从会议室里薅出来接你。” 等他也坐进宽敞的后座,司机平稳启动车子,他才接着刚才的话茬,带着点兄长的威严纠正道:“还有,要叫哥哥。没大没小。” 姜且舒服地靠在真皮座椅里,闭目养神,懒洋洋地回击,“哎呦,姜先生,你就比我早钻出来一分钟,少摆哥哥架子。” 姜潮渊一边快速回复着手机上的工作消息,一边头也不抬地说:“一分钟也是早。叫哥哥。” 姜且睁开眼,故意拖长了调子:“才——不——要——” 姜潮渊终于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闪着促狭的光,“行,我现在就给妈打电话,说宝贝女儿嫌弃哥哥了,还不肯叫。” 闻樱女士——姜且二十三载人生中最敬畏也最敬爱的人。 外表温柔似水,实则手腕强硬,从纺织女工一路披荆斩棘坐到最高检检察长位置的女强人。 姜且对她,是敬爱交织着那么点“惧”。 姜且立刻坐直身体,瞪了姜潮渊一眼,随即又放松下来,得意地勾起嘴角,“拉倒吧,闻女士最偏心我,你告状也没用。” 姜潮渊嗤笑一声,不再逗她,“行了,别贫了。爸妈都等着呢,回家吃饭。” 车子驶入市区,姜且忽然道:“前面那个商场,停一下。” 姜潮渊看向她。 姜且眼中带着点狡黠,“给闻女士买杯奶茶,贿赂一下。” “嗯,”姜潮渊示意司机靠边,“快去快回。” 傍晚,姜且舒适地窝在自己卧室的懒人沙发里刷着手机。指尖划过屏幕,一条熟悉的ID发布的内容突然跳入眼帘: “ 网上谣言,虚言。” ——来自边叙的账号。 文字简洁到近乎生硬。 姜且微微挑眉,虚言? 是指他和薛亦初是金主关系的谣言? 她点开配图附带的热搜词条: #薛亦初是边叙金主# 点进去,热度不算太高,下面大多是“边叙是谁?”、“安亦新签的艺人?”之类的疑问。 姜且蹙起秀眉,她顺着热度源头,找到了一个拍摄于夜晚、地点明显在酒店附近的视频。 画面摇晃,光线昏暗,但足以辨认出主角。 视频中,边叙似乎刚从车里出来,脚步有些虚浮不稳,被两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人一左一右架着胳膊。 穿着黑色大衣、气场凌厉的薛亦初走在前方,走到一半忽然停下,转身看向他。 边叙也抬起头,眼神带着一种混合着疲惫和倔强的冷意。 他猛地用力,挣开了黑衣人的钳制,站直了身体。 薛亦初快步走回他面前,视频里传来她带着明显怒意的、断断续续的声音,“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边叙的声音更低沉,也更清晰一些,“我说……拍完这部剧,我想退圈。” 薛亦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和质问,“你不是说要保护我吗,这就是你的保护?” 边叙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他沉默了几秒,才低声道:“不是这样的……保护……” 声音里充满了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薛亦初似乎被他的回答激怒,逼近一步,声音带着压抑的冰冷,“那是什么样的呢?你告诉我!”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最后几帧是剧烈的晃动和杂音。 姜且盯着黑掉的屏幕,指尖无意识地收紧。 她轻轻哼笑一声,笑意未达眼底。她当然记得,薛仁是二婚。 那位“不堪”的前妻边城……就是边叙的母亲。 而视频里薛亦初那句“保护我”,以及边叙挣扎着说“不是这样”,像针一样刺入姜且的脑海。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顶端弹出一条新消息,来自好友宋思深,“姜姜,江湖救急!明天晚上,落缇酒吧,陪我出个任务呗~装个名媛钓条大鱼!” 落缇酒吧。 姜且看着这四个字,直到屏幕自动熄灭。黑暗降临的瞬间,一个名字如同闪电般劈开她的思绪—— 薛仁! 落缇酒吧最大的幕后股东,不就是他吗。 “好。” 姜且迅速回复。 直觉告诉她,这或许是个机会。 薛家别墅,画室弥漫着松节油和颜料的气息。 姜雪柠——姜且的小姑姑,薛仁的现任妻子——正专注地在画布上涂抹着最后一抹色彩。 薛仁安静地站在一旁,眼神温柔地追随着她的动作,手里拿着一块干净的湿布。 最后一笔落下,姜雪柠满意地放下画笔,接过薛仁递来的湿布擦手,随口问道:“刚才刷手机,看到网上在传亦初和小叙,说什么金主……乱七八糟的。” 薛仁动作未停,细致地帮她擦拭着沾染了颜料的指尖,语气平静无波,“是吗?我一会儿看看。” 仿佛那只是无关紧要的八卦。 “嗯,”姜雪柠任由他擦拭,目光带着点关切,“对了,那孩子……今年过年,还回来吗?” 她指的是边叙。 薛仁将擦脏的湿布精准地丢进垃圾桶,抬起头,脸上是无可挑剔的温柔笑容,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鸷,“来,当然来。今年……他‘不忙’。” 他刻意加重了“不忙”两个字。 听到这话,姜雪柠脸上露出欣慰的柔和笑意,“这就好。小叙这孩子……可怜,又对他妈妈……” 她的话没说完,带着一声轻叹。 薛仁的笑容依旧温柔,眼底的冰冷却更深了。 他安抚地拍了拍姜雪柠的手背,“你继续画,我去书房处理点事。” 离开画室,关上门的瞬间,他脸上的温情面具彻底剥落。 他走进书房,拿起一部不常用的加密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低沉而冷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通知落缇,明天晚上,排一场生死局。让五号上。” 片场,刚结束一场重头戏的边叙,还没来得及卸妆,就接到了那个改变一切的电话。 听着电话那头冰冷的指令,他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脸色瞬间褪尽血色。 他没有质问,也没有争辩,只是沉默了几秒,哑声回答:“知道了。” 挂断电话,他迅速找到导演,以“家里有急事”为由请了假,买了最近一班飞往落缇所在城市的机票。 飞机在下午三点降落。这座城市的天空阴沉沉的,如同他此刻的心情。他打了辆出租车,报出那个如同梦魇般的地名——落缇。 出租车将他扔在落缇那扇沉重、仿佛吞噬一切光线的黑色大门前。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恐惧和愤怒,身影没入了门后那片震耳欲聋的喧嚣和浓重的黑暗之中。 几乎就在边叙的身影消失在门内的同时,一辆线条流畅、颜色张扬的橘色跑车带着嚣张的轰鸣声,一个利落的甩尾,稳稳停在了落缇门口。 车门如翼般向上掀起,姜且优雅地探身而出。 她化着精致的妆容,本就出色的五官在夜色下更显妩媚动人。 她从容地从手包里取出一副设计感十足的墨镜,戴上,遮住了那双过于锐利的眼睛。 一身香槟金色的丝质长裙勾勒出曼妙身姿,脚踩同色系细高跟,气场全开。 她将一张印着特殊暗纹的紫色信封递给门口目光犀利的迎宾。 迎宾只看了一眼信封,立刻躬身,恭敬地将她引向内部专属电梯。 身边的宋思深一身惹火红裙,与她并肩而行,气场丝毫不弱。 电梯直达QVIP包厢——这是俯瞰地下拳场全景的绝佳位置,位于二层,远离一层普通观众的拥挤和喧嚣。 引路的服务员无声退下。 宋思深走到包厢前方的玻璃围栏边,双臂随意地撑在齐腰高的栏杆上,俯视着下方如同古罗马斗兽场般沸腾的拳场,吹了声口哨,“啧啧,还是跟姜大小姐出来舒服啊,刷脸就是好使。” 姜且没理会她的调侃,走到她身边,目光扫过场中正在热身的拳手,声音清冷,“开始了?” 宋思深眯起眼,像锁定目标的猎豹,仔细辨认着场中选手的编号和状态,“嗯,开始了。而且……” 她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凝重,“是生死局。” 姜且的心微微一沉。 落缇的“生死局”意味着什么,她很清楚。 就在这时,拳场一角的铁闸门“哐当”一声沉重地拉开。 一个身影被粗暴地推搡着,踉跄地走进了刺眼的聚光灯下。 灯光勾勒出他略显单薄却肌肉线条分明的身形,也清晰地照亮了他那张即使带着淤青也难掩俊秀的脸庞。 姜且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瞬间一窒!她猛地抓住冰凉的栏杆,指节用力到泛白——是边叙。 他怎么会在这里? 还被推上了生死局的拳台。 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席卷了姜且。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语气依旧冷调,“方便告诉我吗?” 宋思深依旧盯着下方,头也没回,伸手指了指拳台,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查它。查它背后的资金链、运作模式,还有……合不合法。” 她的目标,是整个落缇的地下拳赛产业。 姜且陷入了沉默。下方震耳欲聋的呼喊声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她的耳膜。观众席如同沸腾的油锅,声浪分为泾渭分明的两派,一波声嘶力竭地喊着“五号!五号!”,另一波则狂热地咆哮着“勇者无敌!打爆他!”。 每一波声浪都充满了原始的暴力和对血腥的渴望,震得二楼地板都在微微颤抖。 这疯狂的声音让姜且太阳穴突突直跳。她闭了闭眼,转身离开围栏,坐回包厢内宽大柔软的沙发上。 她抬手用力揉着胀痛的太阳穴,试图在喧嚣中理清混乱的思绪。 一个可怕的猜想,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薛仁。 他在报复,报复边叙的母亲边城。 薛仁不可能不知道边叙在这里打拳。 他那位看似温柔无害的姜雪柠,当年确实因为边城的存在,承受了无数的流言蜚语和委屈。 而薛仁对姜雪柠那种近乎病态的占有欲和保护欲。 姜且是知道的,他无法报复已经去世的边城,那么,将所有的怨恨和报复施加在边城唯一的儿子——边叙身上,就成了最扭曲、也最“合理”的选择。 场下的声浪陡然发生了变化。 一波声音带着狂喜和嗜血的兴奋陡然拔高,如同胜利的号角;另一波则充满了不甘和遗憾的叹息,如同哀歌。 拳赛,进入尾声了。 姜且靠在沙发背上,闭着眼睛,但每一道呼喊的起伏都清晰地传入她耳中,勾勒出场下搏杀的惨烈。 脚步声靠近,沙发微微凹陷。 宋思深坐到了她身边,身上还带着外面喧嚣的气息。 “需要尽快拿到关键证据,突破口是什么?”姜且睁开眼,目光如冰刃般看向宋思深,直接问道。 宋思深对上她迫人的视线,没有丝毫意外。 她红唇微勾,手指轻轻敲击着沙发扶手,目光意有所指地投向下方拳台,声音带着一丝蛊惑和冰冷的现实,“买下其中一个。” 姜且的目光越过宋思深,再次投向拳台。 聚光灯下,边叙正艰难地从地上爬起,嘴角带着刺目的血迹,眼神却像受伤的孤狼般死死盯着对手。 没有丝毫犹豫,姜且从手包中抽出一张黑色的银行卡,轻轻拍在宋思深面前的茶几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五号。” 她说完,五号一拳打在对手鼻梁,对手倒下。 第5章 金主 想到薛仁利用边叙对母亲的愧疚,将他推入生死局作为报复的工具,姜且心底那点心疼便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 另一边,宋思深拿着姜且的卡,走进了隔壁的包间。 没过多久,那个刚刚在拳台上死里逃生、赢得惨烈的人,被两个面无表情的打手架着,踉跄地拖了进来。 他浑身浴血,衣服破损,唯独一张脸被刻意擦拭过,显露出苍白却依旧俊秀的轮廓,与身上的狼藉形成刺目的对比。 宋思深没有露面,只是拨通了姜且的视频电话。 电话几乎是秒接。 屏幕那端,姜且清晰地看到了被按坐在椅子上的边叙。 他低垂着头,正用一块染血的布,机械而沉默地擦拭着手臂上还在渗血的伤口。 剧烈的喘息尚未平复,每一次吸气都牵动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微微颤抖。 宋思深的声音通过免提响起,打破了这压抑的沉默,“叫什么名字?” 边叙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听见,只是专注地与手臂上的血迹搏斗,沉默得如同一尊石雕。 旁边负责“押送”的打手嗤笑一声,带着谄媚的语气代为回答:“这位小姐,他叫边叙。” 宋思深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审视的意味,“多少钱?” 边叙擦血的手猛地一顿。他倏地抬起头,湿漉漉的眼睛里充满了茫然和巨大的震惊,声音嘶哑而微弱,“……什么意思?” 他像是不明白这个词在这个语境下的含义,又像是被某种可怕的猜测击中。 宋思深轻笑一声,声音透过手机清晰地传到姜且耳中,“呵,我还以为是个小哑巴呢。” 她似乎对边叙的反应感到有趣。 边叙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重复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什么意思?” 宋思深不再理他,直接转向旁边的打手,“我问你,买下他,要多少钱?不是一次性的出场费,是买断他这个人,永远的归属权。” 打手一愣,显然没料到对方如此直接,随即脸上堆起贪婪的笑容,“小姐您真是爽快人,五千万!这个价,绝对值。” 宋思深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哦?这么便宜?” 打手轻蔑地瞥了边叙一眼,仿佛在评估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语气刻薄,“是啊,便宜得很。因为这种在店里‘土生土长’的东西,命贱,最不值钱。” 他顿了顿,补充道:“您可以买走他当条看门狗,不过为了您和场子的安全,规矩是,得在他这儿,” 他用手指狠狠戳了戳边叙的肩胛骨下方靠近肱骨的位置,“打个环钉进去。每年正月十五,您得带他回来‘保养’一次,换钉,顺便……让场子确认他还活着,没给您惹麻烦。” “环钉?” 宋思深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冰冷的了然,原来如此。 她似乎瞬间明白了落缇控制这些“特殊人群”的残酷手段。 宋思深正要开口拒绝这非人的交易,手机屏幕那端,姜且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几下。 这是她们之间约定的紧急信号,代表“买下他”。 宋思深到嘴边的话立刻转了个弯,斩钉截铁道:“刷卡,4569。” 她将姜且那张黑卡递了出去。 就在打手脸上露出狂喜,伸手去接卡的一刹那,一直沉默的边叙突然爆发,他猛地一掌拍开打手伸向卡片的手,动作快得惊人,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 他抬起头,苍白的脸上因为愤怒染上不正常的红晕,眼睛死死盯着卡的方向,声音压抑却异常清晰,“我说了,不可以,谁都不可以买下我!” 打手被他突如其来的反抗激怒,一把将他粗暴地推开,弯腰捡起掉落的卡,啐了一口:,呸!这里轮得到你说话?” 他转向宋思深的方向,瞬间换上谄媚的表情:“小姐您稍等,我这就去办手续!” 时间如流水般滑过。 距离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距离姜且“买下”边叙,已经过去了两个月。 姜且的银行卡里,安静地多出了五千万, 那是宋思深代表官方,以“特殊经费”名义退回的“赃款”,标志着落缇案尘埃落定。 结案当天下午,姜且在家中迎来了母亲闻商女士前所未有的怒火。 闻女士刚从政府回来,路上遇到一位卖花的老奶奶,看着那些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可怜,便全部买了下来。她抱着一大捧花,走得有些吃力,几枝花骨朵调皮地滑落在地。 闻女士叹了口气,正要弯腰去捡,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及时扶住了她的手臂。 “闻阿姨?小心。” 一个温和的女声响起。 闻女士抬头,看见一张熟悉而干练的脸庞,长发在脑后扎成一丝不苟的低马尾,穿着笔挺的政府制服。 正是宋思深。 “宋宋?”闻女士有些意外,“好久不见。来汇报落缇的案子?” 宋思深一边蹲下身利落地将掉落的花捡起,一边笑着回应,“是啊,闻阿姨。案子能这么快顺利结案,多亏了阿且帮忙。” 闻女士接过花,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应该的,配合你们工作嘛。” 宋思深整理着花束,状似无意地补充道:“说起来,阿且对这案子可真是上心,结案前隔三差五就问我进展,比我这专案组长还着急呢。” 闻女士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嗯?她……这么关心?” 女儿姜且的性格她了解,这样算是非常关心的,不关系的甚至关心的根本不过问。 “对啊,”宋思深点头,“问得很仔细。” 闻女士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试探性地问:“宋宋啊,阿姨多嘴问一句,她这么关心……是不是案子牵扯到什么她在意的人了?我今天才知道这事……”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她没给你工作添麻烦吧?” 宋思深立刻明白了闻女士的言外之意,连忙澄清,“阿姨您完全误会了,阿且非但没添麻烦,还提供了关键性的帮助,如果没有她带我进落缇,这案子不可能这么快水落石出。” 她指的是姜且毫不犹豫买下边叙的举动,虽然最终未能成功,但那份果决和投入的资金本身就是重要的突破口和证据链一环。 “哦……这样啊。”闻女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里的疑虑并未完全消散,“那好,你快去忙吧,工作要紧。” 落缇案是闻女士参与督导的“旧案反贪专案组”的重点目标,由宋思深任组长。 这个案子背后盘根错节,牵扯甚广,闻女士深知其凶险。 她不明白的是,向来对这类事敬而远之的女儿,为何这次如此反常地投入? 回家吃过晚饭,姜且也回来了。 闻女士一边插着那些花骨朵,一边终究是没忍住,将下午的担忧和盘托出,语气难免带上了责备。 姜且听着母亲数落自己“打扰高级检察长工作”、“不顾及父亲身份敏感”,忍不住笑出了声,“妈妈,思深本人都没说什么,您倒是先替我认罪了?” 闻女士瞪了她一眼,斩钉截铁,“我能不担心吗?你爸的身份本来就敏感。” 姜且笑意更深,故意揶揄道:“看看,说到底,您还是嫌弃爸爸以前是□□头头。” 闻女士被女儿的话噎住,下意识看向一旁努力缩小存在感的丈夫姜城武。 姜城武接收到妻子的目光,立刻像只受惊的鹌鹑缩了缩脖子。 闻女士看着丈夫这副样子,再看看女儿狡黠的笑脸,一股气顿时不打一处来,抄起手边一支花骨朵就朝姜且丢过去,声音拔高,“姜且!你给我滚出去,少在这儿挑拨离间,我说的是你爸身份的问题吗?我说的是你薛爷爷和你爷爷当年那点破事留下的烂摊子,你掺和进去,万一被有心人利用……” 姜且笑着接住那支花,也拿起一支开始摆弄,“好啦好啦,妈妈,我明白您的意思。放心,我有分寸。” 她将花枝插入瓶中,转移话题,“对了,除夕还是去姑姑哪?” “嗯,”闻女士余怒未消地应了一声。 姜且叹了口气,“爸爸和薛叔叔每年都吵得面红耳赤,场面那么难看,还得硬凑在一起吃饭,真是……” 闻女士无奈道:“没办法,你爷爷的临终遗言,必须遵守。薛家老爷子那边也一样。” 这是两家维系表面和谐的唯一纽带。 姜且无声地撇了撇嘴。 除夕前一天,姜且陪着闻女士去商场置办年货和给薛家的礼物。 东西买齐,两人正往后备箱里装时,姜且的目光扫过那些包装精美的礼盒,轻轻拍了拍母亲,“妈妈,这三份是给姑姑、薛叔叔和亦初的吧?” “对啊。”闻女士点头。 “好,您先开车回家吧,我再去趟商场买点东西。”姜且道。 “行,买完给你哥打电话,让他来接你。”闻女士没多问,驱车离开。 闻女士这几年愈发淡出社交圈,专注于自己的精神世界,对薛仁还有一个前妻之子的事情并不知情,因此只准备了薛家三口人的礼物。 姜且独自返回商场。 她需要给边叙挑选一份礼物。 想到那个在无爱家庭中挣扎求生、被亲生父亲当作报复工具的青年,姜且心底那份心疼再次翻涌。 她不知道宋思深最终是如何处理边叙的归属问题,也不知道那个残忍的“环钉”是否还在他身上。 这是案件的保密部分,她不能问,宋思深也不能说。 两家每年除夕聚会,姜且从小到大从未缺席,却从未在那种场合见过边叙的身影。 今年,她也不抱太大希望,但那份心疼驱使着她,还是走进了一家精品店,精心挑选了一只温暖柔软的棕色小熊玩偶。 回到家,为姜潮渊和姜且定制新年礼服的裁缝师傅刚好上门量体。 姜且量完尺寸,对师傅说:“师傅,给我做件宽松点的大衣吧,口袋要深一些,能装东西的。” 她下意识地想到了可能需要藏些什么。 随后,她便加入了全家大扫除的行列。 为了让姜且体验“年味”,家里的阿姨早已放假,一家人亲力亲为。 除夕当天下午,姜且换上了一件剪裁利落的红色羊毛大衣,内搭一条修身的黑色针织长裙,裙摆垂至小腿。 她没有选择高跟鞋,而是穿了一双舒适的黑色马丁靴,显得既喜庆又带着几分随性的利落。 一家人驱车前往薛仁订好的餐厅——孟苑。 孟苑的大门气派非凡,整块大理石雕刻着古朴遒劲的“孟苑”二字。 车子驶入幽静的停车场。 通往包间的长廊清幽雅致,两侧翠竹掩映。走到尽头,服务员刚上完菜从包间出来。 见到姜家一行人,服务员们纷纷恭敬让路。气质卓然的姜潮渊走在最后,顺手关上了厚重的包间门。 包间内温暖如春。 姜且礼貌地向姑姑姜雪柠、姑父薛仁和表妹薛亦表弟薛亦铭初问好。 目光流转间,她看到了一个的身影,边叙。 他穿着一件看起来有些单薄的灰色连帽卫衣,正微微弯着腰,贴心地给薛亦初面前的茶杯续水。 当姜家人的身影映入眼帘,尤其是看到姜且的那一刻,边叙的手猛地一抖。 “啪嗒!” 精致的白瓷茶杯脱手而落,滚烫的茶水泼溅出来,淋湿了昂贵的地毯,也溅湿了边叙的裤脚和鞋面。 边叙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回神,脸上瞬间血色尽褪,慌忙蹲下身去捡拾碎裂的瓷片,手指甚至下意识地想去擦拭地上的水渍。 “废物,”薛仁冰冷而充满嫌恶的声音响起,眉头紧锁,“手断了?用纸擦。” 而薛亦初在父亲言语中轻微蹙眉,她正准备起身帮忙,可被旁边一位薛家的年轻男子拉住了胳膊。 姜且离得近,几步上前,迅速从桌上抽了几张纸巾,蹲下身,避开碎瓷片,将纸巾递到边叙沾湿的手边,声音平静,“给。” 边叙动作僵硬地接过纸巾,头埋得很低,声音细若蚊呐,“……谢谢。” 姜且细微打量周着遭,略现冷漠的家人,心中升起一丝的疑惑。 她很庆幸自己有给这位不送待见的亲戚带了礼物。 只是姜且不知道今年他会不会来,就没有贸然带上他的礼物。 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 众人落座。 边叙的位置被安排在长桌最靠边的角落。 姜且的目光扫过全场,没有半分犹豫,径直走到边叙旁边的空位坐下。 “又见面了。”姜且侧头看他,与他搭话,语气带着一丝熟稔的轻松。 边叙抬起头,那双总是湿漉漉的眼睛此刻更显明亮,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和一种失而复得的脆弱感。 他扬起一个无比纯粹的笑容,声音还有些不稳,“我……我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这惊喜如此巨大,几乎冲散了他刚刚的狼狈。 姜且看着他眼中纯粹的喜悦,心尖微微一动,面上却只是笑着摇摇头,心道:傻小子,这几个月我可是每天都看着你呢。 她轻声道:“是吗?那还挺巧。” 说完,姜且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边叙的脖颈。 宽松的卫衣领口下,隐约能看到一小截白色的医用绷带缠绕在靠近锁骨的位置。 姜且的心微微一沉,面上不动声色地问:“脖子上……怎么弄的?” 她几乎可以肯定,那是“环钉”留下的痕迹。 边叙下意识地抬手拉了拉衣领,试图将那抹刺眼的白色完全遮住,脸上挤出一个有些勉强的浅笑,“拍戏……吊威亚,不小心蹭破点皮。” 姜且点点头,没有追问。 她的目光恰好看到闻女士将准备好的礼物递给姜雪柠。 她想起了自己包里那个小小的泰迪熊玩偶。 思绪飘忽间,一句关切的话便脱口而出,语气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随意和温柔,“嗯。以后……注意安全啊。” 边叙整个人猛地僵住。 注意……安全? 从小到大,在那些充斥着冷漠、责骂、训练和伤痛的日子里,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四个字。它们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瞬间在他心底激起巨大的涟漪。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夹杂着酸涩猛地涌上心头,冲得他眼眶微微发热。 他转过头,无比认真地看向姜且,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盛满了纯粹的感动和欣喜,一字一句,郑重地说:“谢谢你……姜小姐。” 他这样认真的语气和眼神,反而让姜且微微一怔。随即,她唇角弯起一个真心的弧度,带着点无奈和包容,轻声道:“应该的。” 熟悉的开场白重现,姜且知道接下来将是父亲姜城武和薛仁之间例行的、毫无新意的唇枪舌战。 她熟练地掏出无线耳机,正准备塞进耳朵隔绝噪音。 就在这瞬间,她敏锐地感觉到一道冰冷而充满算计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猛地抬眼,循着感觉望去,视线尽头,是薛仁正端起茶杯,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令人极不舒服的诡笑。 那笑容一闪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零点钟声敲响,两家人在表面的和谐中举杯互贺新年。 零点一过,姜且收到闻女士的眼神示意,起身离席去结账。 边叙的目光几乎黏在姜且身上。那种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让他像个生怕珍宝再次消失的孩子,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看到她离席,他也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点懵懂地跟着站了起来,默默跟在她身后。 这一切都被薛仁尽收眼底。 他看着边叙追随姜且的背影,嘴角那抹诡异的笑容再次浮现,一个绝妙而恶毒的计划在他心中悄然成型。 姜且自然察觉到了身后的小尾巴。 她没回头,只是放慢了脚步,默许了他的跟随。 以他对人情世故的懵懂程度,大概只是出于一种笨拙的依赖或好奇。 来到古色古香的收银台前,边叙还有些没回过神,安静地站在姜且侧后方半步的位置,像个尽职的护卫。 姜且递上银行卡。收银员将POS机转向她。 姜且伸出纤细的手指,在数字键上快速而清晰地按下了四个数字:4569。 这个数字组合如同一个惊雷,猛地炸响在边叙的脑海中。 他记忆力极好,尤其是对这个曾决定他“归属”的、象征着巨大耻辱和恐惧的数字,更是刻骨铭心。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瞬间停滞,难以置信的目光死死盯住姜且刚刚按下数字的手指,又猛地抬起,看向她沉静的侧脸。 巨大的震惊、困惑、荒诞感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 怎么会是……这个密码? 难道…… 姜且输入密码,确认支付成功,拿回卡片。 她转过身,正对上边叙那双充满了惊涛骇浪、死死盯着自己的眼睛。 她瞬间读懂了他眼中的惊疑和无声的质问。 她没打算隐瞒,也没必要。姜且微微歪了歪头,迎着他震惊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了然又带着点玩味的浅笑,“想问那个问题?” 边叙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艰难地点了点头,声音干涩得厉害,“那……那个密码……半年前……在落缇……有人要买下我……用的密码……就是4569。” 他艰难地吐出每一个字,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仿佛在等待最终的审判。 姜且脸上的笑意加深了,坦荡得近乎残忍,“是我。” 简单的两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边叙的心上。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错愕地微张着嘴,整个人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真的是她。 看着他这副震惊到失语的样子,姜且忽然向前迈了一小步,瞬间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她微微仰起头,凑近了他些,近到能清晰地看到他瞳孔中自己放大的倒影。 红唇轻启,温热的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他的下颌,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一种慵懒的、近乎暧昧的调侃,清晰地送入他耳中:“没能做成你的‘金主’……”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欣赏着他瞬间瞪大的眼睛和骤然爆红的耳根,才慢悠悠地吐出后半句,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遗憾,“啧,还挺可惜的,是不是?” 这句话像带着电流,瞬间击穿了边叙所有的思维。 他僵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脸颊滚烫,耳朵里嗡嗡作响,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眼前这张带着狡黠笑意的、美得惊心动魄的脸。 第6章 原来 边叙看着眼前带着玩味笑意的姜且,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先是巨大的震惊和混乱,随后,一种奇异的、近乎天真的念头缓缓升起。 是她的话……似乎……也不错? 他被自己这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但随即又被一种莫名的信任和……难以言喻的期待感包裹。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点笨拙的认真回应道:“好啊……但是五千万太多了,” 他甚至微微歪了下头,像是在认真思考一个解决方案,“如果你买下我……我可以不要钱。” 他语气里的真诚,仿佛在讨论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交易。 姜且被他这过于直白又完全偏离重点的回答弄得一愣,随即忍不住笑出声,笑声里带着难以置信和一丝探究:“噗……你……” 她收敛笑意,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紧紧锁住他,带着点审视和提醒,“边叙,你确定你明白我口中‘金主’……到底是什么意思吗?” 她刻意加重了那两个字。 “明白啊。” 边叙毫不犹豫地点头,眼神坦荡得如同清泉,甚至带着点理所当然,“就是……拥有我的人?给我钱、资源……我需要听你的话。”。 不过他对这个词的理解,似乎还停留在最表层、最物质的交易层面。 姜且看着他这副懵懂又认真的样子,心头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更甚。 她轻轻“呵”了一声,带着点自嘲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她追问道:“既然你‘明白’,那你为什么……” 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为什么觉得可以不要钱,为什么……会答应?” 边叙的回答简单得近乎赤诚,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因为你好啊。” 他看着她的眼睛,语气无比笃定,“你……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在他贫瘠的认知里,“好”就是最大的理由和保障。 “是不会……” 姜且轻轻重复着,唇角的笑意变得有些轻蔑,又带着一种危险的、引人堕落的诱惑力,她声音压低,如同耳语,“还是……不能呢?” 这句话像羽毛般拂过,却带着别样的、引人遐想的深意。 边叙显然没能捕捉到她话语里那层暧昧的钩子,只是困惑地眨了眨眼,更肯定地强调,“是不会啊!” 姜且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天真懵懂的样子,挫败感混合着一种奇异的怜惜涌上心头,她小声地、带着点无奈地嘟囔了一句,“傻子……” “什么?”边叙没听清。 “没什么。”姜且迅速敛去所有情绪,恢复了平日的清冷,“走吧,该回去了。” “嗯。”边叙抱着小熊,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侧。 回去的路上,气氛有些沉默。姜且想起刚才的对话,觉得有必要澄清一下落缇的事。 她放缓脚步,侧头看向他,“那天在落缇……说要买下你,是情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边叙立刻摇头,语气轻松,“没关系啊。” 对他而言,只要是她,构成伤害也没关系。 “有关系的。”姜且的声音严肃起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清晰,“随便买下一个人,并且无视他本人的意愿,这种行为,本身就是不对的。” 她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他,那双总是带着点疏离感的眼眸里,此刻盛满了真诚的歉意,“所以,边叙,我为我当时的行为,向你道歉。” 姜且说完,空气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寂静。 他低着头,似乎在消化她的话。 “意愿”……这两个字像带着魔力,重重地敲打在他心上。从来没有人,会为“无视他的意愿”而道歉。 薛仁不会,薛亦初不会,那些打手更不会。一种陌生的、温暖又酸涩的情绪在心口蔓延开来,让他喉头发紧,眼眶微热。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抬起头,看向姜且,声音有些发紧,带着一种生涩的僵硬,却无比清晰地回答:“没关系。” 这三个字,承载了他从未体验过的、被尊重的重量。 每年的除夕夜,对于姜且而言,都像是完成一项枯燥的义务。 看着父亲姜城武和薛仁之间充满火药味却又不得不维持表面和平的冷嘲热讽,只觉得无比乏味。她与薛亦初之间,也不过是维持着点头之交的疏离。 然而,这个除夕夜,身边多了个懵懵懂懂、反应总是出人意料的边叙,竟意外地让她沉寂的情绪被挑动了几分。 快走到包间门口时,姜且忽然停住了脚步。 她转头对边叙说:“在这里等我一下。” “嗯?”边叙不解。 姜且没解释,转身快步朝着刚才放礼物的休息区走去。 不一会儿,她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她走到边叙面前,脸上带着少见的、如同冬日暖阳般的明媚笑意,将盒子递给他,“喏,给你的。新年礼物。我瞧着这小熊软乎乎的,挺像你,” 她顿了顿,促狭地补了一句,“送给你了,小表弟。” 边叙接过盒子,有些受宠若惊,听到“小表弟”这个称呼,下意识反驳,“啊?我……我是你表弟?不对啊,我96年的。” 他记得姜潮渊提过姜且的年龄。 姜且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她是97年的。 边叙敏锐地捕捉到她表情的变化,一个大胆的猜测浮上心头,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求证,“我……比你大?” 姜且迅速调整好表情,将礼盒往他怀里一塞,故意板起脸,但眼底的笑意藏不住,“啧,看着行为像个需要人操心的小朋友,没想到年纪倒比我大。拿着吧,走了,小表弟!” 她故意加重了最后三个字。 边叙抱着礼盒和小熊,急忙追上去,试图纠正,“行为是行为,年纪是年纪,你怎么还叫我小表弟?不应该叫……小表哥吗?” 他试图争取一下“哥”的地位。 姜且不理他,脚步不停。 边叙仗着腿长,几步就轻松绕到她前面,转过身,将怀里那个憨态可掬的棕色泰迪熊玩偶高高举起,正好挡住自己的脸。他修长的手指捏着小熊的腋下,让它面向姜且,然后学着一种幼稚可爱的腔调,用小熊的口吻说:“谢谢你!姜姜!小熊很喜欢!” 姜且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笨拙又真诚的“表演”逗乐了,噗嗤一声笑出来,那颗小小的虎牙在灯光下一闪而过。她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小熊的鼻子,也学着那腔调,“不谢,小熊,应该的。” 两人带着轻松的笑意回到包间。 里面的气氛却比他们离开时更加微妙紧绷,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硝烟。 不过姜且向来不是看人脸色行事的性格,她无视了那微妙的气氛,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姿态从容地坐下。 边叙脸上的笑容也迅速收敛。 他默默将小熊放在自己身后的椅子上,目光平静地迎向薛仁投来的、带着审视和算计的视线。 他能感觉到,那视线如同冰冷的蛇,在他和姜且之间来回逡巡。 良久,薛仁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令人极不舒服的、带着得意和某种肮脏盘算的诡笑。 除夕夜的喧嚣终于落幕。 大年初一,姜家开始迎来络绎不绝的拜年访客。 姜且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捧着一本厚厚的专业书籍,试图隔绝外界的纷扰,一直窝到中午访客渐稀,闻女士才来敲门叫她吃饭。 餐桌上,闻女士看着女儿略显苍白的脸色,忍不住念叨,“你这丫头,别整天闷在房间里看你那些书,多出去走动走动,晒晒太阳也好。” 她顿了顿,想起什么,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还有……薛叔叔家那个儿子,边叙,你们……相处得还行?妈妈知道你主意正,但该有的分寸……” 姜且夹了一筷子菜,语气随意,“我知道分寸。他人……看着傻傻的,反应也挺有意思。” 她没提落缇,也没提那些更深的纠葛。 袅山别墅,薛家。 与姜家不同,这里的空气仿佛都带着冰冷的压抑。 薛仁难得没有立刻去处理公务,而是将边叙叫到了书房。 边叙看着薛仁脸上那副“心平气和”的假面,心中警铃大作,强烈的预感告诉他:不会有好事。 “小叙啊。” 薛仁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用那种令人作呕的亲昵口吻开了场。 边叙的心沉了下去。果然。 “昨天看你……和姜叔叔的女儿,姜且,似乎很熟络?” 薛仁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人心。 边叙立刻摇头,声音平板无波,“不熟。” 他本能地想撇清关系,不想把姜且牵扯进来。 “不熟?” 薛仁轻笑一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那就想办法变得熟!姜城武那个老匹夫,最宝贝他这个女儿,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这你是知道的。” 他放下茶杯,声音陡然转冷,带着刻骨的恨意,“昨天那顿饭钱,是姜且去结的,他姜城武这是摆明了在羞辱我!在我薛仁的地盘上,让他女儿来结账,打我的脸!这口气,我咽不下!” 边叙想起了昨天姜且的解释——那是“施舍”,而非羞辱。在他简单的是非观里,姜且的行为并无恶意。 他沉默着,没有附和薛仁的怒火。 薛仁根本不在意他的想法,自顾自地抛出了他酝酿已久的毒计,每一个字都淬着阴毒的汁液,“儿子,父亲心里憋屈啊!这边……父亲需要你帮个忙。” 他身体微微前倾,如同吐信的毒蛇。 边叙的神经瞬间绷紧,“什么忙?” 薛仁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吐出那恶毒的计划,“去勾引姜且。” 边叙的瞳孔骤然收缩,猛地抬头,眼中写满了震惊和强烈的抗拒。 薛仁无视他的反应,继续用那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平静语调说着,“让她爱上你。爱得死心塌地,非你不可,被心爱之人背叛羞辱的滋味,我要让姜城武也尝尝,心肝宝贝被人玩弄、痛苦不堪是什么感觉!” “不可能!” 边叙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厌恶而发颤。 他猛地站起身,双手紧握成拳,指节捏得发白。 让他去欺骗、伤害那个唯一对他说“注意安全”、会为“无视他意愿”而道歉、送他小熊、被他下意识认定为“好”的姜且? 他做不到。 薛仁脸上的假笑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威胁和**裸的轻蔑。 他靠在椅背上,眼神如同看着一只随时可以碾死的蝼蚁,“不可能?呵,边叙,你是不是忘了……你父亲我只是老了,不是死了。” 他慢条斯理地抛出了杀手锏,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边叙的心脏:“听说……你演的那部《砚台》,最大的投资商……是‘盛景资本’?巧得很,盛景的少东家……是你弟弟,我的儿子薛亦铭吧?” 边叙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边叙一直以为,薛仁爱姜雪柠至深,理应爱她的女儿儿子,可是他错了。 “我也是商人啊,小叙。” 薛仁的声音如同毒蛇缠绕上来,“商人……最擅长的就是权衡利弊。” 他欣赏着边叙脸上绝望的痛苦,如同欣赏一件杰作,慢悠悠地、带着致命的威胁补充道:“你要当个好哥哥啊,小叙。 可千万别……因为你一时的‘不可能’,让你弟弟的投资……也冒上不该有的‘风险’啊。” “风险”两个字,被薛仁咬得极重。 轰——! 边叙的脑海里瞬间炸开。 眼前一片血红,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的雨夜,瓢泼大雨,刺耳的刹车声,弟弟浑身是血躺在担架上看向他那双充满了恐惧和……怨恨的眼睛。 那次,仅仅是因为他第一次鼓起勇气拒绝了薛仁一个过分的要求,弟弟就“意外”遭遇了严重的车祸。 虽然最终抢救回来,但身体留下了永久性的损伤,看向他的眼神,也再没有了昔日的亲近和依赖,只剩下疏离和恐惧…… 那次之后,他就成了薛仁手中最驯服、最不敢反抗的提线木偶。 他用沉默和顺从,换取弟弟在薛家的“平安”。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边叙所有的愤怒和抗拒。 那沉重的、名为“保护”的枷锁,再次死死地套在了他的脖子上,让他窒息。 他剧烈地喘息着,看着薛仁那张如同恶魔般的脸,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 最终,在那双冰冷、残酷、充满算计的目光注视下,边叙如同被抽掉了灵魂的木偶,极其缓慢、极其沉重地点了点头。 喉咙里发出一个破碎的、几乎听不见的应承,“……好。” 薛仁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无耻至极、充满扭曲快意的、势在必得的笑容。 他知道,他又一次成功地捏住了这个儿子的死穴。 第7章 傀儡 除夕夜的短暂温暖如同易碎的泡沫,在袅山别墅冰冷的书房里被薛仁轻易戳破。 那句“去勾引姜且”的指令,连同“盛景资本”和“薛亦铭”的名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边叙的心脏,冻结了他所有反抗的勇气。 他不能拿弟弟安全冒险。 那个雨夜的恐惧和弟弟怨恨的眼神,是他永远无法忘怀的一幕。 于是,除夕之后的某天,在薛仁“慈爱”目光的注视下,边叙怀揣着巨大的不安和罪恶感,踏上了前往姜家的路。 他口袋里揣着一张薛仁塞给他的卡,里面是所谓的“勾引经费”。 薛仁甚至贴心地暗示了几句:投其所好,女人都喜欢花、珠宝、甜言蜜语……别给我丢脸。 姜家今日依旧热闹,拜年的客人刚走了一波。 因为刚刚客人,有几个小孩咋咋呼呼,搞得姜且有点头疼她。 客人刚走,边叙就来了。 他的到来,让姜城武有些意外,但看在姜且和他关系还不错的份上,还是让他进来了。 姜且正窝在父亲给她做的吊椅上看书,阳光勾勒出她清冷的侧影。 听到动静,她抬了下眼皮,看到是边叙,眼神里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讶异,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只淡淡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目光又落回书页上。 边叙的心跳得飞快。 他僵硬地走过去,感觉手脚都不是自己的。 薛仁那句“投其所好”在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看到茶几上插着一瓶新鲜的水仙,脑子一抽,脱口而出,“花……好看。” 姜且翻书的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他,眼神带着点探究的意味,笑说:“你大年初一跑过来,就为了说这个?” 可在边叙看来,她像勾人又温暖,这样好的女孩自己有着这样龌龊的想法。 边叙突然慌乱,连忙补充,“我是说……你喜欢花吗?我……我可以……” 他下意识想去摸口袋里的卡,想说要给她买花,但“买”字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想起除夕夜她为“买下他而郑重道歉的样子,只觉得用钱去买花送她,都像是一种反击。 “还行。”姜且头疼的厉害,所以回答简洁得近乎敷衍,目光却重新落回书上,显然对这个话题毫无兴趣。 第一次尝试,出师未捷,气氛尴尬得能拧出水来。 边叙站在原地,像个被罚站的小学生,手足无措。 他环顾四周,试图寻找下一个“投其所好”的切入点。 他看到姜且手边放着一杯热茶,冒着热气。 薛仁那句“女人都喜欢甜言蜜语”又在耳边响起。 他深吸一口气,鼓起毕生勇气,用一种极其僵硬、几乎像在背诵课文,又带着点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紧张导致的结巴语气说:“姜……姜且,你……你今天……看起来……特别……嗯……特别……好看。” 说完,他的耳根瞬间红透,眼神慌乱地飘向窗外,不敢看她。 空气瞬间凝固了,边叙解除的女孩子不多,也从来没有说过这句话。 姜且拿着书的手彻底停住了。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边叙,那双总是带着点疏离感的眼睛微微眯起,里面不再是探究,而是清晰的审视和一丝……荒谬的兴味。 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那目光像医院x光片,几乎要将边叙从里到外看穿。 边叙被她看得头皮发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感觉自己刚才那句话蠢透了,像个小丑。 姜且终于开口了,声音清凌凌的,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慢悠悠地说:“边叙,你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还是……” 她故意拖长了尾音,想到了那天感觉倒的却没有看见的眼神,现在想想,这可能就是薛叔叔,她说:“薛叔叔给你布置了什么奇怪的任务?” “轰”的一下,边叙的脸彻底红透了,连脖子都染上了绯色。 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摇头,声音都变了调,“没有!没有任务,我就是……就是……” 他 “就是”了半天,也编不出一个合理的说词。 他的笨拙和心虚,在姜且锐利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姜且看着他这副窘迫又极力掩饰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点嘲讽又有点无奈的弧度。 她没再追问,只是收回目光,重新看向书页,淡淡地下了逐客令,“没事的话,我要看书了。新年快乐。” “好的,新年快乐。” 边叙几乎是落荒而逃。 离开姜家时,他甚至能感觉到背后那道清冷的目光,芒刺在背。 接下来的几天,边叙如同一个蹩脚的提线木偶,在薛仁的催促和姜且的冷眼下,进行着拙劣的“勾引”表演。 比如送花: 他听从薛仁助理的“建议”,买了一束昂贵的进口厄瓜多尔玫瑰。 在姜家小区门口等了半天,终于等到姜且出门。 他紧张地捧着花冲上去,结果因为太紧张,绊了一下,差点摔倒,花束脱手飞出,花瓣撒了一地,场面极其狼狈。 姜且停下脚步,看着一地狼藉和满脸通红的边叙,只淡淡说了句:“下次走路小心点。” 然后绕开花瓣,径直走了。 留下边叙在原地,看着一地昂贵的“心意”,心也像那花瓣一样碎成了渣。 “偶遇”的灾难: 他打听到姜且喜欢去一家安静的咖啡馆看书。 他精心挑选了位置,假装偶遇。结果因为太刻意,眼神飘忽,坐立不安,被姜且一眼看穿。 他试图搭讪,问她在看什么书,姜且直接把封面亮给他看—— 一本厚厚的德文原版哲学著作。 边叙:“哇——” 他音调拉长,他?连书名都看不懂。 姜且看着他瞬间茫然的表情,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一下,然后低下头,彻底无视了他。 “关心”的滑铁卢: 那天晚上,降温,薛仁助理提醒他“嘘寒问暖”。 边叙鼓起勇气给姜且发了条短信:“降温了,注意保暖。”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给她发信息。信息石沉大海。 几个小时后,他才收到一个极其简短的回复:“嗯。” 冷淡得像冰。 边叙盯着那个“嗯”字,心里又冷又涩,还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礼物”的惨败: 薛仁助理又出主意,说送点“有心意”的小礼物。 边叙想起姜且送他的小熊,灵光一闪,跑了好几家店,买了一个他认为很可爱的小兔子玩偶。 他再次在姜家附近“蹲守”到姜且,红着脸把玩偶递过去,“这个……送给你。” 姜且看着那个和他风格完全不搭的毛绒兔子,又看了看他紧张期待的眼神,沉默了几秒,然后平静地问:“边叙,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的眼神太直接,太澄澈,让边叙所有准备好的借口都瞬间蒸发。 他只能狼狈地收回手,抱着兔子落荒而逃。 每一次尝试,都像一场精心策划却注定失败的闹剧。 边叙的痛苦与日俱增。每一次靠近姜且,欺骗她的念头都像毒蛇啃噬着他的良心。 而姜且的冷淡、审视、偶尔流露的嘲讽,更像是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那点可怜的自尊。 他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在姜且洞悉一切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薛仁的催促电话越来越频繁,语气也越来越不耐烦,夹杂着威胁。 边叙夹在中间,身心俱疲,眼神里的光一天比一天黯淡。 这天下午,薛仁的电话又来了,语气冰冷刺骨,“边叙,你是不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这么多天一点进展都没有!我要的是姜且爱上你!不是让你像个傻子一样在她面前出洋相!再给你三天时间,如果还是这样……”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但边叙已经能清晰地想象出他提起“盛景资本”和薛亦铭时那张冷酷的脸。 巨大的压力和内心的煎熬让边叙几乎崩溃。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寒风凛冽,却吹不散心头的阴霾。 他不知不觉又走到了姜家附近。他知道姜且这个时间通常会在家看书。 鬼使神差地,他敲响了姜家的门。 开门的阿姨认识他,让他进来了。 姜且果然在客厅,还是那个靠窗的位置。 她穿着舒适的家居服,长发随意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颊边,阳光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她正专注地看着书,手边放着一杯热茶。那份沉静美好的画面,瞬间刺痛了边叙的眼睛。 他觉得自己像一个携带污秽的闯入者,即将玷污这片净土。 姜且听到脚步声,抬起头。 看到是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没说什么,眼神示意他坐。 边叙没有坐。 他站在那里,像一尊即将碎裂的雕像。 几天来积压的恐惧、委屈、自我厌恶和被逼到绝境的绝望,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和薛仁教导的“技巧”。 他看着姜且,嘴唇哆嗦着,大脑一片空白。薛仁助理塞给他的那些华丽空洞的情话,一句也想不起来。 他脑子里只剩下薛仁狰狞的脸、弟弟恐惧的眼神、还有姜且那双清澈却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嘶哑,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笨拙和直白,语无伦次地冲口而出: “姜且……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他们让我……让我……”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眼神痛苦而迷茫,像个迷路的孩子,“让我……喜欢你……要让你……爱上我……可是……可是我不会……我真的不会……” 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终于把那最核心、最不堪的指令用最笨拙的方式说了出来。说完后,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脸色惨白,身体微微颤抖,等待着姜且的审判。 无论是愤怒的耳光,还是冰冷的嘲讽,他都认了。 客厅里一片死寂。 阳光依旧明媚,茶香依旧氤氲,但空气仿佛凝固了。 姜且脸上的平静彻底消失了。 她缓缓地、缓缓地合上了手中的书。那本厚厚的硬壳书,被她攥得指节发白。 她的眼神,从最初的惊愕,迅速转化为冰冷的怒火,那怒火之下,还翻涌着一种被冒犯、被愚弄的强烈羞辱感。 她站起身,动作并不快,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边叙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姜且走到他面前,距离很近。她比他矮一些,但此刻的气势却完全压过了他。 她没有怒吼,声音甚至压得很低,却像冰刃一样,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刺进边叙的耳膜: “薛仁让你来……勾引我?” 边叙点头,清晰地看见她眼中的寒冰冻住,无法动弹,也无法否认。 姜且的胸膛微微起伏了一下,那冰冷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 她猛地抬手。 边叙下意识地闭紧了眼睛,等待着疼痛的降临。 然而,预想中的耳光并没有落下。 只听见“啪”的一声闷响。 姜且手中那本厚厚的硬壳书,带着她全部的怒火和鄙夷,狠狠地砸在了边叙的胸口。 力道之大,让毫无防备的边叙痛得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胸口火辣辣地疼。 书掉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边叙酿跄几步,眼眶红着,眸中有破碎,轻轻抬眼看他。 姜且站在那里,胸口起伏,眼神里燃烧着冰冷的烈焰,她指着门口,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 “滚出去。” “边叙,”姜且气及了,说话重了些,“带着你那恶心的任务,给我滚,别再让我看见你!” 最后那句,几乎是咬着牙挤出来的。 边叙捂着剧痛的胸口,那里被书砸中的地方疼得钻心,但更疼的是心口。 他看着姜且眼中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怒火,那眼神像淬了毒的针,将他最后一点尊严也刺得粉碎。 巨大的羞耻感和绝望瞬间淹没了他。 他甚至不敢再抬头看她一眼,几乎是凭着本能,将书捡起,湿润的眸子模糊地看到了桌子,将书放到了桌子上,之后转身,狼狈不堪地、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姜家的大门。 寒风瞬间包裹了他,却远不及他心里的冰冷。 他失败了。 彻彻底底地失败了。 不仅没能完成任务,还将薛仁的阴谋**裸地摊开在了姜且面前,引发了最强烈的反弹。 他不敢想象薛仁知道后会如何震怒,更不敢想象弟弟会因此遭受什么…… 他像个游魂一样走在街上,胸口残留的痛感和姜且那句“恶心”的斥责反复在脑海中回荡。 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 而姜家客厅里,姜且站在原地,看着那本掉落在地的书,又看了看空荡荡的门口。 愤怒过后,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上来。 薛仁……竟然用如此下作的手段,利用边叙那个傻子来对付自己,其目的就是报复自己父亲。 她弯腰,捡起那本书,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眼神变得幽深而锐利。 她不能忍受,薛仁要通过自己报复自己家人。 这是她不能忍受的。 边叙……那个笨蛋,以及愚蠢的勾引行为,令人可笑。 等姜且恢复理智,细细想来,他最后崩溃时绝望的坦白,他那副样子,不像是在演戏,更像是……一个被逼到绝境的傀儡。 第8章 选择 姜且开始好奇,边叙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生活的。 像到这,姜且白眼一翻,狗屁的傀儡,难处,敢动她的家人,都滚。 她拿起电话,拨通了姜潮渊的电话。 姜且不会像他们一样对着骂,姜且要是骂人自己是要被全家人骂的。 所以她只能明面上搞薛仁,所以,她要来了姜潮渊的公式,美名其曰,放松一下。 - 边叙失魂落魄地走在街道上,满心都是姜且生气时的话。 他的本子《砚台》拍完了,追人不成他没地方行去,谁便找了家酒店开了长期。 她缩在床上,为了不让自己睡熟,他开了窗,凛冽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但边叙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冷意。 胸口被书砸中的地方闷痛着,更痛的是姜且那句“恶心”和眼中毫不掩饰的厌恶,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着他的神经。 半小时不到,放在边叙兜里的手机响了,边叙猛然惊醒,拿起手机一看,是薛仁。 来的倒是时候,薛仁似乎早就料到他的失败。 他起身,回到别墅。 当边叙踏入客厅时,薛仁正坐在沙发上,慢条斯理地修剪着雪茄,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烟草味和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回来了?”薛仁头也没抬,声音平静得可怕,“看来我的好儿子,任务完成得很‘出色’啊。” 边叙僵在原地,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任何解释都是徒劳。 薛仁终于抬起了眼皮,那双精于算计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冰冷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失望。 “废物。”他轻飘飘地吐出两个字,可边叙只是庆幸。 “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我养你这么多年,就养出你这么个连女人都搞不定的窝囊废?” 薛仁越是这样说,边叙就越是高兴,他的计划行不通,边叙很高兴。 先说好,他并没有故意搞砸,因为这是他拼尽全力换到的结果,所以,他并不会担心父亲会加害弟弟。 这是,薛仁站起身,踱步到他面前,目光如同毒蛇般在他脸上逡巡。 “姜且那边,看来是彻底没戏了。不过……”他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既然你这么努力地去勾引过她了,这份情谊,总得让她知道点后续吧?” 边叙猛地抬头,平视他,问:“您想做什么?” “做什么?”薛仁嗤笑一声,“当然是让她心疼一下她的追求者啊。顺便,也让你长长记性,记住违抗我命令的下场。” 他不再废话,对着旁边使了个眼色。 两个身形魁梧、面无表情的保镖立刻上前,一左一右钳制住边叙的手臂。 “带下去。”薛仁的声音冷酷无情,“老规矩。让他好好反省反省。记得,处理得漂亮点,要让痕迹合适地露出来。” 边叙没有挣扎,他以一种结对变态的平静被他们粗暴地拖向别墅深处,那个他熟悉又恐惧的地下室方向。 平静的忍痛声,被厚重的门隔绝。 接下来的几天,对边叙而言,是常态。 薛仁的“老规矩”从来不只是皮肉之苦那么简单。 那是精准的折磨,是摧毁意志的酷刑。 鞭挞、饥饿、寒冷、黑暗、精神上的羞辱与恐吓……所有能摧毁一个人尊严和抵抗意志的手段,都被轮番施加在他身上。 薛仁要的不仅是惩罚,更是彻底的屈服和一种扭曲的警示,要边叙记住,他永远只是一件工具,一个可以随意处置的物件。 边叙蜷缩在冰冷潮湿的地板上,意识在剧痛和寒冷中浮浮沉沉。 每一次鞭子落下带来的撕裂感,都让他想起姜且最后看他的眼神。 身体的痛苦和心灵的绝望交织在一起,几乎将他撕裂。 他紧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发出更多的哀嚎,只在心底一遍遍默念着弟弟的名字,用那点微弱的牵挂支撑着濒临崩溃的神经。 几天后,当边叙被像丢弃垃圾一样从地下室拖出来时,已是深夜。 他浑身滚烫,高烧让他意识模糊,身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鞭痕,有些地方皮肉外翻,渗着血丝和脓液,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成暗红的痂。 最刺目的,是薛仁的杰作,在他靠近颈后、衣领难以完全遮盖的地方,赫然烙着一个用烧红的铁钎烫出的、歪歪扭扭的“薛”字。 那是彻底的羞辱,是所有权最野蛮的宣示,仿佛在提醒他,也提醒所有看到的人,他永远属于薛家,属于薛仁的私有财产。 他被粗暴地丢在别墅外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只扔给他一件单薄,沾满污迹的外套。 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衣物,激得他一阵剧烈的咳嗽,牵扯着身上的伤口,痛得他蜷缩起来。 “滚远点,别脏了先生的地方!”保镖冰冷地丢下一句,关上了那扇象征着地狱入口的铁门。 世界一片死寂,只有呼啸的风声和远处城市模糊的灯火。 边叙挣扎着想爬起来,却浑身无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撕裂般的疼痛。 他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回那个“家”?那是自投罗网。找姜且?他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她?她只会觉得他更恶心,更卑劣。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意识在寒冷和剧痛中渐渐模糊,他感觉自己正在一点点沉入无底的深渊。或许……就这样结束也好?弟弟……对不起……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彻底消散之际,一道刺目的车灯划破黑暗,由远及近,伴随着引擎低沉的轰鸣,最终在他不远处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一双修长的腿迈出,踩在薄薄的积雪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边叙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身影逆着车灯的光,轮廓有些模糊,但他能认出那清冷孤绝的气质。 是...姜且。 长达三个多月,边叙出来了,也知道了薛仁口中的后续是什么。 就是让姜且看见自己这模样。 可是…她怎么会在这里? 姜且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看到这样一幕。 她是开车路过袅山附近,想起一些关于薛仁近期商业动作的疑点,想过来远远看看情况,却没想到撞见了这如同被遗弃的垃圾般倒在雪地里的边叙。 车灯清晰地照亮了他此刻的惨状:凌乱肮脏的头发贴在汗湿苍白的额头上,脸上带着青紫和擦伤,嘴唇干裂毫无血色。 单薄的外套下,隐约可见渗血的鞭痕,最刺目的是颈后那个狰狞的、仿佛烙印在牲畜身上的“薛”字。 他蜷缩着,身体因为寒冷和高烧而不停地颤抖,像一只濒死的幼兽。 饶是姜且再冷静自持,看清这一切的瞬间,心脏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一股寒意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愤怒直冲头顶。 她几乎是立刻明白了,这是薛仁的报复。因为她识破了那个卑劣的“勾引”计划,还抢了他几个项目。 薛仁就把所有的怒火和残忍,加倍地倾泻在了这个无力反抗的工具身上。 边叙模糊的视线捕捉到姜且的身影,巨大的羞耻感和恐惧瞬间将他围起。 他想把自己藏起来,想消失在雪地里,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如此狼狈、如此不堪、如此恶心的模样。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想要向阴影里爬去,喉咙里不断发出破碎的呜咽声。 “别……别看……走……求求你,你走……” 姜且站在原地,没有立刻上前。 她看着他在雪地里徒劳地挣扎、躲避,看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恐惧和绝望,还有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生怕被她厌恶的卑微祈求。 几天前书房里,他笨拙地坦白任务时,那副绝望又迷茫的样子。 早之前,他抱着小熊说“因为你好”时那赤诚坦荡的眼神。 以及除夕夜,他因为她一句“道歉”而眼眶发红的模样。 无数的画面在她脑海中飞速闪过。 愤怒依旧在胸腔里燃烧,但此刻,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压过了愤怒。 那是一种冰冷的、几乎要冻结血液的杀意,针对薛仁的杀意。 以及,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对这个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小表“弟”。 汹涌而出的、无法抑制的心疼。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压下翻腾的情绪。 她没有理会边叙微弱的抗拒和躲避,迈开脚步,一步步坚定地朝他走去。 高跟鞋踩在雪地上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边叙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最终,她在蜷缩成一团的边叙面前停下。 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他所有的伪装和恐惧,直抵那被践踏得千疮百孔的内心。 寒风卷起地上的雪沫,吹乱了她的发丝。 她缓缓蹲下身,与那双充满了痛苦、迷茫和巨大恐惧的眼睛平视。 没有质问,没有嘲讽。 姜且的声音在凛冽的寒风中响起,清冽、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边叙的耳膜上: “边叙,” “看着我。” “现在,回答我一个问题。” 她的目光紧紧锁住他涣散的眼瞳,一字一顿地问道: “跟我走,这是一。” “还是留在这里等死?这是二。” “可以说数字。” 最后一个字落下,边叙心中惊喜又卑微的感觉冲击他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