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且离开了,边叙也从薛亦初车上下来,他看见了薛亦初发给他的照片,她的背景图上,是姜且所在航班的起飞显示。
边叙有些失落。
“边老师?”一个略带迟疑的女声自身后响起。
边叙迅速敛去脸上的落寞,换上惯常的温和笑容,转过身,“苏晚?怎么了?”
他有些意外,苏晚前几天对他还带着明显的疏离和审视,此刻主动搭话,眼神里却多了点复杂的歉意。
苏晚抿了抿唇,露出一个有些局促的笑容,“那个……我……想请您吃个饭。这几天……对您有些误会,挺不好意思的。”
边叙看着她,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姜且那晚在酒店门口,带着点无奈又认真的教导,“下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可以直接问‘我能问一下原因吗?’这样的方式,适用于很多场合。凭你昨天尾随我,要不是我认识你,我就去报警了。”
姜且当时的语气没有轻视,只有一种同龄人之间的坦诚点拨。
他依言,带着点尝试的谨慎,开口问道:“能问一下……是什么原因让你改变了想法吗?”
他补充道,“毕竟前几天,我们交流似乎不多。”
苏晚的脸颊微微泛红,支吾了一下,终于说道:“是……是姜且说的。”
“姜且?”边叙的心猛地一跳,失落瞬间被一种奇异的兴奋取代。
“嗯,”苏晚点点头,语气轻松了些,“姜且说你和安亦的大老板薛总是亲兄妹。咳……我之前……还以为是那种关系呢,毕竟你一出道就是S 男主,资源好得吓人……”
边叙彻底愣住了,脱口而出,“这么……简单?没有……负面影响吗?”
他习惯了被误解和恶意揣测,从未想过真相能如此轻易地被接受。
苏晚被他问得有点懵,不解道:“啊?这种事情……能有什么负面影响啊?亲兄妹不是天经地义的吗?顶多……羡慕你有个厉害的妹妹呗。”
边叙怔怔地看着她,几秒后,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涌上心头,他真诚地道:“谢谢……谢谢你告诉我。”
苏晚见他似乎释怀了,也松了口气,露出一个带点虎牙的笑容,冲他背影喊道:“喂,边叙!我跟你道歉了啊,你可不能生气哦!”
边叙闻声回头,脸上是久违的、发自内心的明媚笑容,如同拨云见日,“不会!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阳光落在他脸上,也照亮了他心底某个角落。
他看着苏晚露出的虎牙,眼前却晃过姜且浅笑时偶尔露出的那颗小巧虎牙。
每当他说了什么让她觉得有趣或无奈的话,那虎牙便会若隐若现,有时笑得时间长了,薄薄的唇瓣还会不经意地粘在牙上,带着点不自知的可爱。
回到空荡荡的酒店房间,边叙将自己摔进柔软的床铺。
对姜且的敬佩如同潮水般漫涨。仅仅通过短暂的相处和敏锐的观察,她就能精准推断出他和薛亦初的真实关系,并且用最轻描淡写又最有效的方式,在剧组里替他澄清了那些不堪的流言。
她的方式,比薛亦初本人亲自下场解释更具说服力,也更能堵住悠悠众口。
她像一缕清风,吹散了他周围的迷雾。
越是清晰地认识到她的好,那份没有留下联系方式的遗憾就越发尖锐地刺痛着他。
他盯着天花板,暗暗发誓:如果……如果还有下次见面的机会,他一定要鼓起勇气,拿到她的微信。
同一时间,飞机平稳降落。
姜且拉着行李箱,箱子上随意搭着她的包。
巨大的墨镜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微抿的粉唇。
柔顺的长发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清冷气场。
机场出口人潮汹涌。
一个穿着剪裁合体深色西装、气质卓然的英俊男人正打着电话,目光在人群中逡巡。
看到姜且的身影,他立刻挂断电话,大步迎了上来。
姜且也同时收起手机,自然地将行李箱的拉杆滑向他。
男人单手稳稳接过,动作流畅默契。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低沉的声音带着关切,“怎么样?这趟差事。”
姜且抬手摘下墨镜,露出一双略显疲惫但依旧清澈的眼眸,语气平淡无波:“还行,一群装腔作势的货色。”
男人被她直白的评价逗得低笑一声。姜且将墨镜收进包里,状似随意地问:“对了,姑姑当年嫁的是薛家哪位?”
男人——姜潮渊,脚步未停,语气平稳地吐出两个字,“薛仁。”
“哦。”姜且应了一声,旋即,她唇角勾起一抹带着点冷意的弧度,“以前你们那个圈子里,是不是传过,薛仁的第一任妻子,那位‘有名’的画家边城,其实是……风月场出身?”
姜潮渊侧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平静无波,“是传过。传得很难听。”
姜且点点头,那抹笑意加深,却没什么温度,“也好,免得让人诟病。”
姜潮渊脚步微顿,看向姜且的目光带着一丝探究,“但我记得,那位边夫人有个儿子。”
姜且的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却不动声色,顺着他的话问,“哦?叫什么?”
“边叙。”姜潮渊清晰地吐出这个名字,补充道,“现在在他继妹薛亦初的公司当演员。”
话音刚落,姜潮渊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脸上掠过一丝诧异,转头看向姜且,“不会……这么巧吧?”
姜且迎上他的目光,嘴角那抹笑意终于染上一点真实,带着点命运弄人的感慨,“姜潮渊,世界就是这么小。就是他。”
姜潮渊豁然开朗,忍不住又笑出声,饶有兴致地问:“人怎么样?”
姜且脑海中闪过边叙认真背台词的样子、冒雪取行李的傻气、被误解时的隐忍,还有那双总是带着探索和真诚的眼睛。她沉默片刻,才缓缓道:“人……还不错。可惜,被薛仁养得……”她斟酌了一下用词,“像一张白纸,又像一只误入丛林的小兽。什么人情世故都不懂,空有真诚和蛮力。”
说完这句,她目光投向机场外车水马龙的街道,低声补了一句,“不过……倒也挺有意思。”
姜潮渊敏锐地捕捉到她语气里那点不同寻常的意味,挑了挑眉。姜且睨了他一眼,转移话题,“还有,姜潮渊,你今天怎么有空亲自来接驾?公司倒闭了?”
姜潮渊无奈地笑笑,拉开车门让她先上,“爸回来了,担心你这路痴找不到回家的门,硬是把我从会议室里薅出来接你。”
等他也坐进宽敞的后座,司机平稳启动车子,他才接着刚才的话茬,带着点兄长的威严纠正道:“还有,要叫哥哥。没大没小。”
姜且舒服地靠在真皮座椅里,闭目养神,懒洋洋地回击,“哎呦,姜先生,你就比我早钻出来一分钟,少摆哥哥架子。”
姜潮渊一边快速回复着手机上的工作消息,一边头也不抬地说:“一分钟也是早。叫哥哥。”
姜且睁开眼,故意拖长了调子:“才——不——要——”
姜潮渊终于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闪着促狭的光,“行,我现在就给妈打电话,说宝贝女儿嫌弃哥哥了,还不肯叫。”
闻樱女士——姜且二十三载人生中最敬畏也最敬爱的人。
外表温柔似水,实则手腕强硬,从纺织女工一路披荆斩棘坐到最高检检察长位置的女强人。
姜且对她,是敬爱交织着那么点“惧”。
姜且立刻坐直身体,瞪了姜潮渊一眼,随即又放松下来,得意地勾起嘴角,“拉倒吧,闻女士最偏心我,你告状也没用。”
姜潮渊嗤笑一声,不再逗她,“行了,别贫了。爸妈都等着呢,回家吃饭。”
车子驶入市区,姜且忽然道:“前面那个商场,停一下。”
姜潮渊看向她。
姜且眼中带着点狡黠,“给闻女士买杯奶茶,贿赂一下。”
“嗯,”姜潮渊示意司机靠边,“快去快回。”
傍晚,姜且舒适地窝在自己卧室的懒人沙发里刷着手机。指尖划过屏幕,一条熟悉的ID发布的内容突然跳入眼帘:
“ 网上谣言,虚言。”
——来自边叙的账号。
文字简洁到近乎生硬。
姜且微微挑眉,虚言?
是指他和薛亦初是金主关系的谣言?
她点开配图附带的热搜词条:
#薛亦初是边叙金主#
点进去,热度不算太高,下面大多是“边叙是谁?”、“安亦新签的艺人?”之类的疑问。
姜且蹙起秀眉,她顺着热度源头,找到了一个拍摄于夜晚、地点明显在酒店附近的视频。
画面摇晃,光线昏暗,但足以辨认出主角。
视频中,边叙似乎刚从车里出来,脚步有些虚浮不稳,被两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人一左一右架着胳膊。
穿着黑色大衣、气场凌厉的薛亦初走在前方,走到一半忽然停下,转身看向他。
边叙也抬起头,眼神带着一种混合着疲惫和倔强的冷意。
他猛地用力,挣开了黑衣人的钳制,站直了身体。
薛亦初快步走回他面前,视频里传来她带着明显怒意的、断断续续的声音,“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边叙的声音更低沉,也更清晰一些,“我说……拍完这部剧,我想退圈。”
薛亦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和质问,“你不是说要保护我吗,这就是你的保护?”
边叙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他沉默了几秒,才低声道:“不是这样的……保护……”
声音里充满了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薛亦初似乎被他的回答激怒,逼近一步,声音带着压抑的冰冷,“那是什么样的呢?你告诉我!”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最后几帧是剧烈的晃动和杂音。
姜且盯着黑掉的屏幕,指尖无意识地收紧。
她轻轻哼笑一声,笑意未达眼底。她当然记得,薛仁是二婚。
那位“不堪”的前妻边城……就是边叙的母亲。
而视频里薛亦初那句“保护我”,以及边叙挣扎着说“不是这样”,像针一样刺入姜且的脑海。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顶端弹出一条新消息,来自好友宋思深,“姜姜,江湖救急!明天晚上,落缇酒吧,陪我出个任务呗~装个名媛钓条大鱼!”
落缇酒吧。
姜且看着这四个字,直到屏幕自动熄灭。黑暗降临的瞬间,一个名字如同闪电般劈开她的思绪——
薛仁!
落缇酒吧最大的幕后股东,不就是他吗。
“好。” 姜且迅速回复。
直觉告诉她,这或许是个机会。
薛家别墅,画室弥漫着松节油和颜料的气息。
姜雪柠——姜且的小姑姑,薛仁的现任妻子——正专注地在画布上涂抹着最后一抹色彩。
薛仁安静地站在一旁,眼神温柔地追随着她的动作,手里拿着一块干净的湿布。
最后一笔落下,姜雪柠满意地放下画笔,接过薛仁递来的湿布擦手,随口问道:“刚才刷手机,看到网上在传亦初和小叙,说什么金主……乱七八糟的。”
薛仁动作未停,细致地帮她擦拭着沾染了颜料的指尖,语气平静无波,“是吗?我一会儿看看。”
仿佛那只是无关紧要的八卦。
“嗯,”姜雪柠任由他擦拭,目光带着点关切,“对了,那孩子……今年过年,还回来吗?”
她指的是边叙。
薛仁将擦脏的湿布精准地丢进垃圾桶,抬起头,脸上是无可挑剔的温柔笑容,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鸷,“来,当然来。今年……他‘不忙’。”
他刻意加重了“不忙”两个字。
听到这话,姜雪柠脸上露出欣慰的柔和笑意,“这就好。小叙这孩子……可怜,又对他妈妈……”
她的话没说完,带着一声轻叹。
薛仁的笑容依旧温柔,眼底的冰冷却更深了。
他安抚地拍了拍姜雪柠的手背,“你继续画,我去书房处理点事。”
离开画室,关上门的瞬间,他脸上的温情面具彻底剥落。
他走进书房,拿起一部不常用的加密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低沉而冷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通知落缇,明天晚上,排一场生死局。让五号上。”
片场,刚结束一场重头戏的边叙,还没来得及卸妆,就接到了那个改变一切的电话。
听着电话那头冰冷的指令,他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脸色瞬间褪尽血色。
他没有质问,也没有争辩,只是沉默了几秒,哑声回答:“知道了。”
挂断电话,他迅速找到导演,以“家里有急事”为由请了假,买了最近一班飞往落缇所在城市的机票。
飞机在下午三点降落。这座城市的天空阴沉沉的,如同他此刻的心情。他打了辆出租车,报出那个如同梦魇般的地名——落缇。
出租车将他扔在落缇那扇沉重、仿佛吞噬一切光线的黑色大门前。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恐惧和愤怒,身影没入了门后那片震耳欲聋的喧嚣和浓重的黑暗之中。
几乎就在边叙的身影消失在门内的同时,一辆线条流畅、颜色张扬的橘色跑车带着嚣张的轰鸣声,一个利落的甩尾,稳稳停在了落缇门口。
车门如翼般向上掀起,姜且优雅地探身而出。
她化着精致的妆容,本就出色的五官在夜色下更显妩媚动人。
她从容地从手包里取出一副设计感十足的墨镜,戴上,遮住了那双过于锐利的眼睛。
一身香槟金色的丝质长裙勾勒出曼妙身姿,脚踩同色系细高跟,气场全开。
她将一张印着特殊暗纹的紫色信封递给门口目光犀利的迎宾。
迎宾只看了一眼信封,立刻躬身,恭敬地将她引向内部专属电梯。
身边的宋思深一身惹火红裙,与她并肩而行,气场丝毫不弱。
电梯直达QVIP包厢——这是俯瞰地下拳场全景的绝佳位置,位于二层,远离一层普通观众的拥挤和喧嚣。
引路的服务员无声退下。
宋思深走到包厢前方的玻璃围栏边,双臂随意地撑在齐腰高的栏杆上,俯视着下方如同古罗马斗兽场般沸腾的拳场,吹了声口哨,“啧啧,还是跟姜大小姐出来舒服啊,刷脸就是好使。”
姜且没理会她的调侃,走到她身边,目光扫过场中正在热身的拳手,声音清冷,“开始了?”
宋思深眯起眼,像锁定目标的猎豹,仔细辨认着场中选手的编号和状态,“嗯,开始了。而且……”
她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凝重,“是生死局。”
姜且的心微微一沉。
落缇的“生死局”意味着什么,她很清楚。
就在这时,拳场一角的铁闸门“哐当”一声沉重地拉开。
一个身影被粗暴地推搡着,踉跄地走进了刺眼的聚光灯下。
灯光勾勒出他略显单薄却肌肉线条分明的身形,也清晰地照亮了他那张即使带着淤青也难掩俊秀的脸庞。
姜且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瞬间一窒!她猛地抓住冰凉的栏杆,指节用力到泛白——是边叙。
他怎么会在这里?
还被推上了生死局的拳台。
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席卷了姜且。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语气依旧冷调,“方便告诉我吗?”
宋思深依旧盯着下方,头也没回,伸手指了指拳台,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查它。查它背后的资金链、运作模式,还有……合不合法。”
她的目标,是整个落缇的地下拳赛产业。
姜且陷入了沉默。下方震耳欲聋的呼喊声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她的耳膜。观众席如同沸腾的油锅,声浪分为泾渭分明的两派,一波声嘶力竭地喊着“五号!五号!”,另一波则狂热地咆哮着“勇者无敌!打爆他!”。
每一波声浪都充满了原始的暴力和对血腥的渴望,震得二楼地板都在微微颤抖。
这疯狂的声音让姜且太阳穴突突直跳。她闭了闭眼,转身离开围栏,坐回包厢内宽大柔软的沙发上。
她抬手用力揉着胀痛的太阳穴,试图在喧嚣中理清混乱的思绪。
一个可怕的猜想,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薛仁。
他在报复,报复边叙的母亲边城。
薛仁不可能不知道边叙在这里打拳。
他那位看似温柔无害的姜雪柠,当年确实因为边城的存在,承受了无数的流言蜚语和委屈。
而薛仁对姜雪柠那种近乎病态的占有欲和保护欲。
姜且是知道的,他无法报复已经去世的边城,那么,将所有的怨恨和报复施加在边城唯一的儿子——边叙身上,就成了最扭曲、也最“合理”的选择。
场下的声浪陡然发生了变化。
一波声音带着狂喜和嗜血的兴奋陡然拔高,如同胜利的号角;另一波则充满了不甘和遗憾的叹息,如同哀歌。
拳赛,进入尾声了。
姜且靠在沙发背上,闭着眼睛,但每一道呼喊的起伏都清晰地传入她耳中,勾勒出场下搏杀的惨烈。
脚步声靠近,沙发微微凹陷。
宋思深坐到了她身边,身上还带着外面喧嚣的气息。
“需要尽快拿到关键证据,突破口是什么?”姜且睁开眼,目光如冰刃般看向宋思深,直接问道。
宋思深对上她迫人的视线,没有丝毫意外。
她红唇微勾,手指轻轻敲击着沙发扶手,目光意有所指地投向下方拳台,声音带着一丝蛊惑和冰冷的现实,“买下其中一个。”
姜且的目光越过宋思深,再次投向拳台。
聚光灯下,边叙正艰难地从地上爬起,嘴角带着刺目的血迹,眼神却像受伤的孤狼般死死盯着对手。
没有丝毫犹豫,姜且从手包中抽出一张黑色的银行卡,轻轻拍在宋思深面前的茶几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五号。”
她说完,五号一拳打在对手鼻梁,对手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