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我在难以置信中准备着出国需要用的手续和物品。
临行前一夜,于叔通知我去陈翔宇的书房。我忽然有些忐忑,安静地走廊里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陈翔宇陷在宽大皮椅的阴影里,看上去十分威严,像一个国王用惯常的沉默让房间的一切都看起来冷硬。
“你需要尽快学习语言,遇见困难可以打电话给我的助理,每学期的成绩单要第一时间拍照发给我。”
他身体微倾,目光锐利如冰锥:
“专注课业,其他的事情不要做,不可以谈恋爱。生活起居,会安排管家阿姨照顾你,希望你值得我的投资。” 他靠回阴影,视线已落回在摊开的财报上。
“还有问题?”
我觉得喉咙发紧,低声说:“没有。”
“你可以出去了。” 他目光未离报表。
我看不懂他为何要同我结婚,但是他送我去巴黎,我由衷地感激。那不仅仅是一所学校,那是所有设计生梦寐以求的圣殿。
更重要的是,我终于可以暂时逃离这所巨大、冰冷、令人窒息的金丝笼,不必再每日如履薄冰。
E**OD的课程强度大得惊人,我迎来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语言是第一道铁幕,那些繁复的专业术语和教授快如机关枪的法语,像天书一样砸得我晕头转向。
眼前的一切和我曾经的想象完全不一样,从零开始,就像一个刚开始学习走路的孩子一样,不停地跌跌撞撞。
代表“西方时尚正统”的资深教授看着我的设计,用鄙夷的语气说:
“林小姐,这些‘民俗小玩意儿’放在博物馆里或许有趣。
但这里是巴黎,是高级定制的心脏。
放在巴黎的T台上,只会显得廉价和落后。”
她的目光落在了青花瓷纹样的立体刺绣上,法语带着刻意的清晰,确保每个音节都像冰锥刺入我的耳膜。
廉价?落后?血液瞬间冲上头顶。我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陷掌心,才勉强压下冲到嘴边的怒吼。
那些被珍视的纹样,承载着家乡匠人指尖温度的文化瑰宝,在她口中成了可笑的杂耍道具!
我谦和地对她说了声:“谢谢”。
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复仇火焰在胸腔里轰然点燃。反驳与离开只能让坏人得逞。我感谢的是,我能在这里学习,然后我要用我学到的东西狠狠地复仇!只有这样才能真正狠狠打脸那些自以为是的高贵。
孤独又沉默的我除了吃饭睡觉,所有的时间都泡在图书馆、工作室和语言中心。
把自己榨干又如何?尊严与自由从来都只能靠自己的努力去争取!我的嗓子因为大量练习法语跟读而嘶哑,手指在与缝纫机的博弈中贴满创可贴,我已经能比图书管的管理员更快地找到书籍。
我像一头沉默而饥饿的困兽,疯狂吞噬着一切知识和技术,想打破文化的壁垒,眼中只有那最终的目标——成功,闪耀的、压倒性的成功!
可是即便如此,第一学期的成绩还是不尽如人意。
陈翔宇愤怒地打来电话:
“你是个废物么?你是去丢脸的么?这样的成绩你还有脸发来!”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心脏。委屈的泪水瞬间决堤,模糊了眼前的设计稿,我死死咬着下唇,不让哽咽泄出半分。
“如果你下个学期还是一样,就不要留在那里了”,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哭?没有资格!我抓起被泪水打湿的稿纸,狠狠揉成一团,又猛地展开,用更重的力道在上面划下新的线条。
就算把自己累死,我也要证明自己。尊严与自由,在此刻只能靠我自己去争取!
我开始学会拆解目标,摒弃掉茫然与愤怒。在每件作品的准备初期多了更多思考和时间上的细致规划。
每一次攻克一个技术难点。
每一次得到教授一句简短的“Pas mal”(还不错)。
每一次看到自己设计的雏形在模特身上立起来,那种纯粹的、源于创造的快乐,都让我真切地感受到——我在活着,作为林曼活着。
只有站在顶峰,才有资格定义规则,才有力量回敬所有轻蔑!
当我的名字终于出现在A级名单上,曾经“西方时尚正统”的资深教授也皱着眉不得不吐出“Pas mal… intéressant”(还不错…有点意思)。
我极其有礼貌地看着她笑,然后很快转身,因为眼泪已经堆满眼底。
我跑到楼下一边哭一边走,一边激动地将作品的照片和成绩单拍照发给陈翔宇。
刺耳的刹车声,玻璃碎裂的尖啸,我的眼前一黑,很快失去意识。
我以为我死了,醒来时却躺在了巴黎一家冰冷的医院里。
麻药退去后,右腿传来钝痛,医生说要三个月才能正常行走。
陈翔宇的电话在术后第二天响起。
"会影响毕业设计吗?"他的声音像在审阅合同。
"不会。"我盯着雪白的天花板,"轮椅也能工作。"
一个人若想真正站起来,只能靠自己的骨头硬撑。
陈翔宇安排了护工和特批的工作室权限,像在修复一件瑕疵品。复健时我疼得发抖,却坚持每天去工作室。教授劝我延期,我摇头拒绝。
几天后我收到了陈翔宇的快递。打开,里面是一盒顶级的、光泽如水的中国刺绣丝线——正是我毕业设计清单上最难寻的材料。
我捏着丝线突然笑了。他从不问我疼不疼,却记得我设计需要的每根线。
护士看见我的眼泪,轻声问:"很痛吗?"
我摇摇头。
就算逃到巴黎,无形的丝线似乎仍在。
我恨足了这被控制的冷血人生,但是我也看见了照亮自己的光。
眼泪像决堤的海水而出,我忍不住身体的抖动。
不管遭遇了多少孤独屈辱甚至不幸,至少我还活着,活着并且离梦想又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