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到天亮。
裴仙昙用过朝食,梳洗完毕后,就见窗台多了一支桃花,粉色的桃花瓣上还沾着清晨的露珠,娇嫩欲滴,她探窗偏头。
观棋先生抚须站在三层小楼悬翘处,大袖翻飞,似在观景,微笑着指了指小别山后山方向,意思是从那里摘的。
“那是公主的桃林。”裴仙昙觉得江湖中人胆量的确比寻常侍卫要大,不过不是什么大事,所以,言语间并无怪罪之意。
观棋先生双手抱拳,上下一晃,上道的表示知错,从侧窗翻入外屋,长袍束着牛皮制成的韦带,下挂青越侯府的木质腰牌,以明身份。
红拂从旁经过,观棋先生从袖中取出纸张,放在红拂手里。
进屋,绿珠正把那支桃花放在清水花瓶里,心神向往,“我要是也会飞就好了,真羡慕这些身怀绝技的天人异士。”
红拂将纸张交给夫人,裴仙昙看着纸张上观棋先生的字迹,只有八个小字。
桃花流水,鳜鱼肥美。
对美食的老饕之心跃于纸上。
裴仙昙让绿珠告诉宫里的庖厨,中午添一道桃花鳜鱼送到蓬莱阁,观棋先生这才笑着离去,很快,不见了身影。
江湖之人,不受约束,潇洒的很。
裴仙昙收回目光,走出蓬莱阁,问过了常家令后,去往昨夜的亭台处,宫殿回廊百转,亭台处海棠花丛,有一宫廷画师在著画。
昭鸾长公主在众多宫侍下观看画师作画,表情不悦,因为光是作废的画卷就已堆满了瓷缸。
那名年纪尚轻的宫廷画师额头上冒出细汗,羊豪软尖在银光熟绢上溢出丹朱浓色,笔尖线条停滞凝涩,整个画面色彩顿时出现了瑕疵。
画师哭丧着脸跪下来。
“长公主,我学艺不精,画不好这《海棠春睡图》,您大人有大量,还是找我叔父吧。”
“怎么这般废物!”昭鸾长公主细长的眉像是两把小剑,咄咄逼人,“连一幅画都画不好,你真是丹青圣手赵郎的侄儿?无能又无用,快滚吧。”
画师羞愧不已,红着一张脸,抱着一堆颜料跑了。
昭鸾长公主见那没出息的样,越发生气,耳边突然出现了阿昙清泠泠的悦耳声,带着一丝笑意。
“那位就是您情郎的侄子?”
宫廷丹青圣手赵乔是昭鸾长公主的情郎,这件事,裴仙昙也略有耳闻,能让情郎侄子入临春宫作画,也算是另一种看重了。
“和赵郎比不了。”昭鸾长公主看见阿昙,气消了大半,“本想让赵郎作画的,但他忙着绘制陛下所梦的《白鹿入梦图》,离不开帝都,只好带了他小辈子侄,结果,倒不如不画,徒惹我不快。”
帝梦白鹿一事,裴仙昙知道,在她离开帝都时,此事还在长安闹的沸沸扬扬。
宫中司天监的监正说是大胤国运昌隆的吉兆。
道家的紫袍天师谓曰,梦白鹿者,得圣人道术,遂献丹药奉上。
佛家说白鹿是祥瑞神兽,盛世才出,陛下仁爱万方,应建白鹿寺,可福寿绵延,永佑大胤。
民间众说纷纭,讨论声最大的是今年才子可能出在白鹿学宫,押宝不一,甚至还有投机者献白鹿美人进宫,只因年迈帝王的一件梦事,掀起了长安的风起云涌。
那些话无外乎长寿,安康,当皇帝老了,最大的敌人就是死亡。
为此,好神仙,求方士,而方士种类来者不拒,去年还曾任一方士为通崖郡守,花费了不计其数的钱财金帛,造船出海寻仙,而这仅是求长生的一角。
早在方士之前,又曾召集奇人异士现迹圣前。
一些身怀绝技的江湖中人趋之若鹜,这些异人不乏武功卓绝者,一时被圣上所喜,特昭天下,异人为天人,还举办了天人榜。
但陛下的返老还童要求,天下异人无一能做到,很快遭到了厌弃,转投丹药方士,宠信宦党,穷奢极欲,大兴土木。
“繁花易逝,公主不若把花露赠送于我,这样哪怕凋零,海棠香依旧。”裴仙昙不欲昭鸾长公主为了一副画耿耿于怀,想了个法子,说道。
“这个办法好,阿昙,还是你深得我心。”昭鸾长公主欣喜,对常家令吩咐道,“把香房里的花露送到蓬莱阁。”
“花露虽香,但没有灵犀香对你的身体好,阿昙,你平日里熏熏外裳衣袍即可,也可洒于庭院中。”昭鸾长公主事无巨细道。
裴仙昙心里暖慰,和昭鸾长公主散步园中,她轻声道,“年前,您说喜爱玉蝉,我在府里闲暇时候雕刻了一枚,现在刚好到了金陵。”
她将一枚青蝉放在长公主手心,清晨的阳光下,眼眸带着暖洋洋的温暖,“送给您。”
昭鸾长公主看着被放到她手心的碧玉青蝉,停下脚步,错愕。
蝉身颜色水润如一汪碧绿潭水,莹莹润润,入手温凉,玉质品性极好。
蝉背微突,腹部平整,头部浑圆,两翅末端被细致的打磨成微钝小角,造型清雅精致,小指长短,为了避讳不吉利的含蝉,碧玉青蝉上有小孔,方便佩戴,亦可以做花蝉冠。
“阿昙。”昭鸾长公主眼眶有些发热,喉间梗塞,阿昙常说她对她好,阿昙对她何尝不是,将她说过的话记在心上。
鲥鱼,海棠,她吩咐过,自有下人奴仆做,虽有过问浅尝,但哪及阿昙亲自挑选玉种又亲手雕刻的心意。
“阿昙,我很喜欢。”昭鸾长公主将碧玉青蝉握在手心。
“公主喜欢就好。”裴仙昙也露出一个笑容,说出侯府家医擅自去桃林折了一支桃花。
“既然是献给阿昙的,他把桃花都折了也没事。”
午后,昭鸾长公主下午带着阿昙去往小别山桃花林,欣赏风景。
山雾弥漫,桃花氤氲粉霞。
两人在桃亭对坐,绿珠听着自家夫人和长公主谈话,规矩的将双手相交于襦裙上,垂鬓处的铃铛换成了细细的绿绸小带。
山上桃亭旁就是一处溪涧,水流清澈,奔溅岸边石从幽兰。
“阿昙,明日就是夜宴,你与我同去吧。”昭鸾长公主说道。
裴仙昙问道,“宴会不知选在了哪处?”
“在秦淮河畔的蓝田别墅。”昭鸾长公主说道。
“您怎么想起办夜宴了?”
“还不是为了在江南声名鹊起的长生人,郁州云台人士,姓高名济。”昭鸾长公主冷笑道,“他的名声都传到了圣上耳朵里了。”
昭鸾长公主对方士厌恶至极,在她看来,方士就是一群骗钱骗官的蛀虫,与宦党同为祸国奸佞。
“刚好我也烦了长安的乌烟瘴气,想散散心。”
“便借着替陛下辨明真伪之由来到了金陵,让太守以我的名义举办金陵夜宴,邀高济参加。”
“他最好真是神仙,如果不是。”昭鸾长公主话语未尽,冷冷一笑。
“您的夜宴这般大张旗鼓,朝中御史可能会弹劾。”裴仙昙不无担忧道。
昭鸾长公主发出一声嘲讽,“是陛下让我好好招待那位长生人的,不得怠慢,还派了九品的咒禁博士来此,届时,宴会情形会一一回禀给陛下。”
裴仙昙思忖这长生人估计和寻常方士不一样。
“高济是有什么本事吗?”
“我查过了,此人容貌颇异,眉发皆白若老者,容颜却仿若年轻男子,白日不能见人,唯晚间行动自如,一双瞳颤据说能震鬼神,慑宵小,常人不敢视之。”
裴仙昙喝了一口茶,淡定想着,的确和普通方士不一样。
绿珠在夫人身后瑟缩着肩膀,这位长生人听起来有点可怕,蛮人也没长成他那样,莫非不是人?
“郁州还有他的歌谣,鬼神眼,断凶吉,长生人,夜间仙。”昭鸾长公主用染着鲜红丹寇的手轻拂鬓角,冷冷道,“一个装神弄鬼的方士,摇身一变成了金陵太守座上宾。”
山风骤起,吹落桃花雨。
裴仙昙看着飘落到茶水里打荡转圈的桃花瓣,“那我明日也见见这位长生人。”
“等这些烦心事过了,阿昙,你就留在金陵多住几月,江南气候湿润宜人,春夏景色极好,你会喜欢的。”昭鸾长公主笑道,“刚好浚儿也在金陵,就在秦淮河畔。”
“您见到阿浚了?”裴仙昙说道,“他一天到晚往麻烦处跑。”
“放心,我替你看着阿浚呢,有我在,还能让人欺了去?不过一群恩倖罢了。”
昭鸾长公主打趣道,“说到麻烦,应该是那群恩倖遇到阿浚,有苦说不出吧,父亲青越侯兼任朝廷中书令,你贵为乡君,这天下,身份比他贵重的小郎君还真没几个。”
“是啊,连我也管不了他了。”裴仙昙似有无奈。
昭鸾长公主止住话头,又忍不住道,“可是他不听话惹你生气了?太不像话了,我这就让人把他喊来。”
说着,昭鸾长公主欲起身。
裴仙昙莞尔,拉着公主的手,让她坐下,“不用,我已经让红拂去找他了。”
“最迟明天就可以见了,无需急在一时,让他在外面多玩会。”
此时,金陵秦淮一处船舫,沈浚乍见到阿娘身边的红拂,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睛,身上的朱红鲜衣长袍热烈如火,映衬得他神采翩然,俊秀天成。
“少郎君。”红拂对着府里的小侯爷屈膝万福一礼,规矩标准,“乡君到金陵了。”
沈浚转身飞奔而去,几步出了船舱,高高竖起的马尾垂下两根长长的朱雀纱绸带,似燕尾分飞,在空中荡出潇洒的弧度。
红拂急了,忙追上去,“少郎君,您去哪?”
沈浚回头一笑,笑容灿烂,耀眼的灼人眼球。
“去买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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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