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上人是他人妇怎么办?》 第1章 第一章 元和三年,暮春初夏。 金陵重水江。 一只鱼鹰从空中俯飞而下,黑的发亮的羽毛在阳光下像黑色的利箭,扎进湍急的水中。 少顷,鱼鹰一跃而出,长钩喙中多出一尾肥白银鳞鱼,挣扎不断。 竹筏上的捕鱼人撑着竹篙赶过来,一把抓住鱼鹰的脖子,防止它吞食,粗粝的手指勾着鱼腮,将那尾活蹦乱跳的鲜鱼放进装水鱼篓中,动作间有几分惊喜和小心。 他的运气不错,竟抓到了一条鲥鱼。 捕鱼人扶着斗笠,看向朱红楼船观看的人影,以及船舷处的带刀甲卫,大着胆子,仰头扬声问道:“小娘子,可要尝尝鲥鱼?新鲜着呢,刚逮到的,过了这月可就没这等时令货了。” 楼船上的绿珠观看完鱼鹰捕鱼的全过程,她趴在栏杆上,哎哎了两声,“老丈,你先给我留着,我得问问我家的夫人吃不吃?” “好叻。”捕鱼人撑篙逐水而行,跟在大船附近,没敢靠太近,他笑咧着嘴,说起了行价,“现在鲥鱼最是鲜嫩的时候,就连金陵城里的达官贵人都争相购买,价格比往年要高出不少,我手上这条重两斤左右,约莫要二十两银钱。” “那以前多少钱一斤?”绿珠问道,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帝都,也是第一次到江南金陵,对侯府外的世界充满了好奇。 “去年最高价是五两银钱一斤。”捕鱼人说道。 绿珠算了一下,居然比去年涨了一倍价钱,“为什么今年这么贵?” 鱼鹰飞到捕鱼人的蓑衣肩膀上,捕鱼人从鱼篓里抓一条草鱼扔到鱼鹰嘴里,说道。 “城里好像要办一场热闹的宴会,听说宴会上的大贵人喜欢吃鲥鱼,鲥鱼就越发贵起来了。” 捕鱼人感叹道,“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宴会。” 这个绿珠知道! 是昭鸾长公主举办的金陵夜宴,她家夫人被长公主特意邀请参加,专门派了甲卫和官船去帝都接夫人。 不过夫人受了风寒,路上耽搁了时日,成最后来金陵的了,幸好没有错过后天的五月二十五金陵宴。 绿珠转身就去了楼船里间,穿过小巧前舱,撩开纱幔,放慢了脚步声,进入夫人的卧居。 阳光透过菱花窗,洒落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空气中弥漫着药香味。 红拂在窗下美人塌前亭亭玉立,手持托盘,乌木托盘上放置着色釉极好的药盏和果碟。 “你在外面叽叽喳喳说什么呢?”红拂皱眉,悄声问道,觉得这次出府,绿珠变成了离笼的雀鸟,一刻也不得安生。 绿珠看了一眼正在塌上小憩的夫人,小声说了鲥鱼一事,又问道,“红拂姐姐,要买吗?” 红拂眉头不曾松开,“鲥鱼虽鲜,但夫人尚在病中,恐怕闻不得荤腥,让那渔人勿等,另寻买家。” 绿珠诺诺,心下懊恼,就要应下。 “买下吧。” 塌上的夫人却是忽的出声,声音如碎玉击泉。 裴仙昙拢了拢身上的薄毯,揉着额头,坐起了身,仪态清雅端正,仿若一株流光玉树。 黑色的长发被一根绸带松挽束于脑后,妇人姝丽的面容带着一丝苍白,生的琼花玉貌好模样。 “可是吵到您了?”绿珠更加自责。 红拂瞪了绿珠一眼,放下托盘至小几处,走至塌旁,伸出双手,为夫人揉着太阳穴,力道轻缓适中。 “没有。”裴仙昙看着绿珠一副天塌的模样,和声道,“观棋先生很喜欢这些鲜物,鲥鱼初夏则出,余月不复得也,和鲜笋,河豚,共为江南三鲜,今日就添道清蒸鲥鱼吧。” 绿珠得令,提裙跑了出去,环鬓处的铃铛叮当。 “夫人,您也太惯着绿珠了。”红拂说道。 “水路枯燥,有绿珠在身边逗趣,不会无聊。”裴仙昙拿过尚未看完的《稽会录》翻卷阅读,打发时间。 红拂为夫人按摩了一会,道,“药要凉了。” 裴仙昙看向药盏里的棕褐药汁,还未喝下,舌尖就泛起了苦意,“观棋先生是在药里加了黄连吗,怎那般苦?” “这您可冤枉观棋先生了。”红拂捧起药盏,用银勺在药汁里轻晃搅拌了一下,散散余温,巧笑倩兮的上前,“先生特意在药里加了石蜜,独摇芝,中和药味,温补滋养,对您身体有好处。” 那为什么还那么苦?裴仙昙见今日汤药是躲不过去了,红拂在一旁看的紧,碎碎念念的,幸好,是最后一服了。 裴仙昙接过药盏,一饮而尽。 红拂松了口气,她家夫人体质寒凉偏弱,对汤药苦大仇深,每每病中,饮药就成了红拂的牵挂之事。 见夫人喝完,红拂俯身收拾药盏,嘴里冷不丁被喂了一瓣橘子。 红拂看过去,青绿卢橘被秀长的葱白指尖剥开一半,露出黄澄澄的橘心,已经少了两瓣,满室清新。 “谢谢夫人。”红拂一板一眼的说完,将药盏送回小厨房。 裴仙昙起身开窗,看向重水江,凉风拂面,清爽宜人。 重水江辽阔无比,河水激荡,渔人一叶扁舟渐行不见,两岸青山相连起伏,日光铺照水面,粼粼金光,大大小小的货船商船接连而过,江海枢纽的忙碌可见一斑。 作为南北会合之处,金陵的地理位置注定了它是江南的中心点,带海傍湖,良田万顷,堪称膏腴上地,繁华非常。 昭鸾长公主的夜宴就在这旧时帝王州举办。 上月开始就写信告知于她,日日督催。 裴仙昙在家中过了端午,才启程去金陵,不料途中病了一场,病去如抽丝,错过了沿途风景,时至今日才有机会透气。 窗外,春风吹大江,绿意满千山。 裴仙昙的心情也随之开阔疏朗。 “夫人,您的病刚好。”红拂甫一进屋,看见吹风的夫人,不免心急担忧,从箱笼里取出一件月白绣竹披风披在夫人身上,“观棋先生说了,江风阴凉,不可多吹。” 裴仙昙半关窗牖,将随风飘动的发丝勾至耳后,“红拂,你的话比绿珠还多。” “还不是您不听医嘱。”红拂气恼,动作却是万分仔细,系了一个灵巧的结,将夫人的长发从披风里轻柔挽落。 “是我之过。”裴仙昙笑道。 红拂愣了一下,微抿唇角,“您是夫人,怎可对奴婢随意道歉,被旁人听了,会误会您管教无方,府里无上下尊卑之分,对您不好。” “那我只与你私下相语,红拂莫气了。”裴仙昙道,知道红拂最是面冷心热不过 。 “奴婢没生气。”红拂认真道,“只是希望您能爱护自己的身体,生病可不好受,药里加了再多的甜味,也是苦的。” 裴仙昙含笑点头,问起了另一件事,“观棋先生可用午食了?” “还不曾,等着那鲥鱼呢。”红拂倒了一杯温茶,“您生病一事,真的不告知侯爷吗?” “被容华知晓,半路就会被他追上来返程回府,耗时又耗力,他最近颇忙,不打扰他了。”裴仙昙说道,“何况,我已答应赴约,不好辜负昭鸾长公主的美意。” “您是想外出游玩。”红拂侍立在旁,见夫人气色尚可,终于放下了心,陪着夫人说话。 “刚好浚儿也在金陵,我做母亲的,自然要去看看他。”裴仙昙道,“这一年多里,除却几封书信往来,这混小子竟一点也不想归家了。” “小侯爷长大了,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红拂道,“要不,派人告知小侯爷一声,让他在沙汀码头迎接您。” “已经到金陵了,算了,昭鸾长公主宴会也邀请了阿浚,到时给他一个惊喜。”裴仙昙说道,“如果他在绿潺湾,说不定晚上就能见到。” 红拂点头,等过了重水江,这艘官船就会从金陵内河直达沙汀码头,已经有宫人在等了。 绿潺湾则是侯爷在金陵的一处置地。 “听说小侯爷在漠北实打实的做出了一番军功战绩,就连蛮人王庭的大君们都称赞我们大胤多了一位杰出将才。”红拂道。 “从哪听来的传闻?”裴仙昙问道。 “帝都茶馆,酒肆里的说书人都这样说的。”红拂道。 “阿浚才参军一年半,担不得此语。”裴仙昙想想又说道,“外人好捧杀,这些奉承话不要在阿浚面前提及,免得他骄矜太过。” “是,夫人。”红拂应下。 绿珠从外进来,对着夫人福了个万福,声音似黄鹂清脆,“夫人,鲥鱼做好了。” 说话间,一位身着素白麻衣,脚踩木屐的温润中年男子止步帘前,手上拿着一碟被热油泼过的清蒸鲈鱼,微笑看着她们,指了指门外。 裴仙昙欣然点头,走至船外。 中年男子盘膝坐在席上,面前放置一方案几,上呈三道小菜,一碟嫩笋炒腊肉,一盘下酒花生,再加清蒸鲈鱼。 一壶醁醽酒,一双碗筷。 裴仙昙坐在观棋先生对面。 中年男子更像是文士,面容端方,双眼炯炯有神,两鬓乌黑,头戴竹冠,颌下三寸胡须修剪的飘逸,自带文人风流,若三十出头,任谁也看不出他已经五十有三。 看什么?中年男子手指沾酒,在案几上写道。 观棋先生有哑疾。 “先生身体康健,面容也看不出年岁,江湖中人都似先生这般吗?”裴仙昙病气初愈,此刻多少有些羡慕这些不畏寒暑,不惧年岁的江湖高手。 极少矣,中年男子指尖点字,回道。 绿珠说道,“观棋先生,您的脸上一点皱纹也没有,说您五十几岁,出去根本没人信啊。” 中年男子斟了一杯醁醽酒,笑而不语。 绿珠跪坐在夫人旁,小意锤肩,继续说道,“观棋先生,您若有什么独家驻颜的秘方,可不能小气了,须得给我家夫人一份。” 乡君天人之姿。中年男子一笔一画写道。 绿珠偷偷瞥了一眼夫人,的确,她家乡君是真好看。 裴仙昙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两岸青山,略有出神。 中年男子吃着鲥鱼,半晌,放下竹著,难得抱怨写道,好吃,就是刺太多。 傍晚。 官船抵达沙汀码头。 裴仙昙看见了随奉昭鸾长公主左右的常家令,隶属公主的女官,掌公主府事物,她歉言道,“劳烦常家令久等。” “夫人言重。”常家令微胖的脸一团和气,“得知您病了,公主心中不知多焦急,能来就好。” “乡君身体无恙乎?”常家令关切道。 “现已大好,多谢公主和家令关心,待明日,我再去寻公主。”裴仙昙在下船时已让红拂挽了鸦鬓,换了交领轻罗袖的垂带深袍,束腰环佩,飘带飞逸。 常家令殷殷道,“乡君,今晚不若就住在临春宫?公主早早就让仆备下油桐香车,还有上山的华辇。” 裴仙昙略有犹豫。 “长公主一直很想念您。”常家令道。 “请家令带路吧。”裴仙昙心里轻叹,对着红拂说道,“红拂,你去绿潺湾,让赵伯不要准备餐食了。” 红拂敛袖福礼,“喏。” 船还未达到金陵时,红拂就派随行的侯府家奴提前一步,让赵伯备好一切,清扫绿潺湾,打理夫人的下榻之所。 常家令一张老脸笑开了花,领着青越侯夫人乘车,去往临春宫。 裴仙昙坐在车内,看向窗外,已至黄昏,街上行人仍然摩肩擦踵,叫卖声不绝,妇人的窄袖衫裙常服和男子的葛麻短衫互相穿流,平民的草鞋麻鞋与贵族的高头丝履在街道上交错,摩擦出几分蒸腾的初夏暑气。 金陵小市就多达百座,大市十座,自从夜市解禁后,市门并不关闭,百姓来往自由,更有昼夜不分现象。 这座从前朝起,就是皇族,士族,土著豪族喜居的大都邑,是大胤名副其实的温柔富贵乡。 经历繁华百余载,人口到达了一个顶峰的高度,官船还未到重水江时,沿江乡间小镇就多有草市,圩场,酒坊的旗帜飘到了金陵周边县治边上。 进入重水江内围,出现了梳理,保养河道的淘河者,指挥河道船只进出的市舶司官员小吏。 重水江都这样了,到了金陵内街大道,人更多了。 所以,堵车是难免的事。 思及此,裴仙昙忽的轻笑一声。 绿珠趴在窗沿处,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睛,“夫人,金陵好热闹。” 帝都人也很多,但是宵禁严格,处处都是规矩,行差踏错,就会惹了麻烦,毕竟那里丢块砖头都能砸到长安城的贵人。 “这里是鸡鸣大市,等过了这街,我就带夫人从王堂里的大道走。”常家令说道。 “常家令上来坐吧,小心腿疼。”裴仙昙对她说道,鸡鸣大市人流密多,马车行驶速度缓慢,到了士族聚居的里坊,道路宽敞,就太为难常家令了。 再三推脱不过,常家令才上了马车,“多谢夫人。” “家令客气了。”裴仙昙将一软垫放在锦墩上。 常家令半头银丝,只侧坐半边,笑的愈发和蔼,“仆本想让带刀健奴开道,夫人不欲扰民,等到临春宫,估计天色都黑了,可要买些鸳鸯丝饼,茶饼垫垫?” “还是到临春宫吃吧。”裴仙昙道。 “也好,宫里新进了一位江南菜系的厨子,想吃什么都可以。”常家令道。 临春宫位于金陵闹中取静的小别山上,原是前朝一处皇家行宫,现是昭鸾长公主的避暑胜地。 从山下到山顶宫殿,皆有宫女垂首提灯,十步一人,在寂静幽然的山间,若一条细长的火蛇,宫灯蜿蜒依次照亮了阔平的青石山路,也将裴仙昙的脸染上一层暖色。 等到了临春宫,见到昭鸾长公主,裴仙昙双手交叠笼袖,抬高至额头处,颔首行了一个见面礼,“长公主安康。” 昭鸾长公主在宫前等待,不等裴仙昙行完礼就握住了她的手,埋怨道,“阿昙,每次见面你都要行这些虚礼做甚?” “礼仪者法之始也,不可轻废。”裴仙昙和长公主进入临春宫大殿。 “既要行礼,那你只能与我执手礼。”昭鸾长公主说道,两人一起入坐主座,长桌案旁,青铜连盏枝烛火闪耀,金鎏挂钩勾着层叠纱幔,兽炉燃起灵犀暖香,沁人心脾。 整座临春宫因来人,鲜活忙碌了起来,宫人鱼贯而入,呈上佳肴,动作轻悄得有序退下。 “公主答应我下次不在门前等候,山中入夜寒冷,万一生病怎办?”裴仙昙望着昭鸾长公主,微蹙眉,半忧半愁,终于理解了红拂。 “好,好,我应你就是。”被人驳话,昭鸾长公主一点都不气,心情反而高兴的很、没有半分在外狠辣的样子。 细长眉下,一双眼睛柔和笑眯起,虽然已四十有五,但仍鬓黑如漆,只有眼角细纹增添了年长岁数,“不过,也只有阿昙,能让我等候了,而且我与阿昙十几年的情谊,如何等不得?” 昭鸾长公主轻轻拍了拍阿昙的手背,在她眼里,阿昙还是那个阿昙。 她膝下无子女,十七年的相伴情分,早已让昭鸾长公主把青越侯夫人当作了亲生儿女疼爱,为她挂心。 “那您也应该披个御风的狐裘,没有常家令在身边,您就照顾不好自己。”裴仙昙无奈道。 宫灯一旁的常家令适时笑道,“夫人常来此,公主就不需要仆了。” “我的身子骨可比阿昙好,是谁一病就是半月多。”昭鸾长公主借着烛火仔细打量着裴仙昙,见其雪辉湛湛,还是不放心,多问了一句,“现可好了?” 裴仙昙道,“真好了,随行的医师颇通药理,身体已无大碍。” 昭鸾长公主亲自夹了一块色味清淡的泉芹,如寻常人家的父母般,哄劝道,“阿昙,多吃些。” “您也是。”裴仙昙回了一道长公主喜欢吃的金丝卷,就餐途中,你一著,我一著,最后分饮了澄亮鲜黄的珍菌鸡汤,两人亲近一如往昔。 到最后阶段,昭鸾长公主忽然拍了拍手,令侍女呈上新菜,对着她道,“阿昙,尝尝这道鲥鱼。” 难道这条鲥鱼有什么不同?裴仙昙看向那尾鲥鱼,比寻常鲥鱼要大,似被煎过,油脂丰润。 她从鱼腹吃了一块,清冷的面容流露出些许惊诧,鲥鱼还是鲥鱼,只是鱼肉更加细嫩,而且… “没有刺?” 昭鸾长公主难得见到这幅模样的阿昙,笑道,“我让庖厨把鲥鱼带鳞剖皮生煎固形,小刺挑拣而出,鱼肉二三条合一,敛藏鱼皮之下,吃时就免去了你说的多刺之扰。” 裴仙昙怔怔看向长公主,忽然想起了以前的戏言,心里顿时酸软难言,“只是闲暇之语,您怎么当真了?” “阿昙跟我来。”昭鸾长公主起身,唤道,带着阿昙从殿外长廊转至后殿花园一亭台处。 那里海棠花丛在月色下袅袅泛光,花色若胭脂匀淡,紫腻红娇,千重花色,有异香萦绕。 昭鸾长公主提着一盏琉璃宫灯,夜照海棠,展示成果,不无得意道,“此香是我让宫廷调香师花费月余,采集百种花露制成的海棠香,洒于花叶,这世间,再无这般贴切江南第一花的香气了。” 幽雅芬芳的香气奢靡,如梦似幻,浮在裴仙昙身侧,是切实又飘渺的海棠香。 “鲥鱼无刺,海棠有香。” 昭鸾长公主掐了一朵海棠插入阿昙鬓边,柔声道,“阿昙,能用人力做到的事,从来就当不得你的烦恼憾事。” 裴仙昙清浅一笑,朦胧灯火下,她的眉眼乌黑,脸颊雪白,“幸好我来了,否则就看不见公主为我的一片苦心了,对我而言,那才是真正的遗憾。” “就你嘴甜,尽说些我爱听的。”昭鸾长公主嘴角挑起。 “我说的是真心话。”裴仙昙闻着幽香,拿过长公主手里的琉璃宫灯,把臂搀扶着她,步下台阶。 两人穿过绮罗花丛,昭鸾长公主让阿昙尽快休息去,不用再陪她了。 绿珠接过夫人手里的宫灯,常家令在前引路,介绍青越侯夫人的居所,是临春宫的蓬莱阁。 裴仙昙洗漱完毕,斜倚在靠上,等到红拂回来。 “阿浚在绿潺湾吗?” “回夫人的话,小侯爷没在,听赵伯说,小侯爷自从到金陵就未曾住在绿潺湾。”红拂回道。 “那他去哪了?”裴仙昙道。 “赵伯说,小侯爷与一李姓好友住在台使聚集的秦淮河畔。” 裴仙昙支起身,想起了阿浚曾经在书信上提过自己交了一名北地好友。 绿珠不忿道,“肯定是那不怀好意的友人带着小侯爷去风月地的。” “少胡说。”裴仙昙拿着书卷轻敲了一下绿珠的头顶,对于一手养大的孩子,裴仙昙还是了解沈浚的,绝非纨绔子弟。 年少俊才,上进刻苦,有些自骄,但十七岁的少年本应就是他这样的,耀眼,张扬,何况他容貌家世皆出众。 是长安城意气风发的小侯爷。 “浚儿为何去台使聚集处?”裴仙昙问道。 台使是当今陛下直接委派至江南征收滞纳税金和临时课税的一些受宠恩倖,常与宦党,商人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权利较大的台使甚至可以派发官职,文书给一些商人,横征暴敛,滥用征税权是常态。 “赵伯不知。”红拂回道。 “明日,你带一些人找到浚儿,就说我也到金陵了。” 睡前,裴仙昙还能闻到残留的海棠香。 [烟花]开新啦,开新啦,新文是清冷昙花大美人妈妈[撒花],是一个全新的故事,希望大家喜欢[红心][让我康康] 每日更新时间为中午12点,等上榜后,会随着榜单更新字数,第一章会给二分评的宝宝们发个小红包,时间截止明天中午十二点[猫爪][元宝][橘糖] 最后,很高兴和大家再次相遇[红心][红心][红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 第2章 第二章 一夜无梦到天亮。 裴仙昙用过朝食,梳洗完毕后,就见窗台多了一支桃花,粉色的桃花瓣上还沾着清晨的露珠,娇嫩欲滴,她探窗偏头。 观棋先生抚须站在三层小楼悬翘处,大袖翻飞,似在观景,微笑着指了指小别山后山方向,意思是从那里摘的。 “那是公主的桃林。”裴仙昙觉得江湖中人胆量的确比寻常侍卫要大,不过不是什么大事,所以,言语间并无怪罪之意。 观棋先生双手抱拳,上下一晃,上道的表示知错,从侧窗翻入外屋,长袍束着牛皮制成的韦带,下挂青越侯府的木质腰牌,以明身份。 红拂从旁经过,观棋先生从袖中取出纸张,放在红拂手里。 进屋,绿珠正把那支桃花放在清水花瓶里,心神向往,“我要是也会飞就好了,真羡慕这些身怀绝技的天人异士。” 红拂将纸张交给夫人,裴仙昙看着纸张上观棋先生的字迹,只有八个小字。 桃花流水,鳜鱼肥美。 对美食的老饕之心跃于纸上。 裴仙昙让绿珠告诉宫里的庖厨,中午添一道桃花鳜鱼送到蓬莱阁,观棋先生这才笑着离去,很快,不见了身影。 江湖之人,不受约束,潇洒的很。 裴仙昙收回目光,走出蓬莱阁,问过了常家令后,去往昨夜的亭台处,宫殿回廊百转,亭台处海棠花丛,有一宫廷画师在著画。 昭鸾长公主在众多宫侍下观看画师作画,表情不悦,因为光是作废的画卷就已堆满了瓷缸。 那名年纪尚轻的宫廷画师额头上冒出细汗,羊豪软尖在银光熟绢上溢出丹朱浓色,笔尖线条停滞凝涩,整个画面色彩顿时出现了瑕疵。 画师哭丧着脸跪下来。 “长公主,我学艺不精,画不好这《海棠春睡图》,您大人有大量,还是找我叔父吧。” “怎么这般废物!”昭鸾长公主细长的眉像是两把小剑,咄咄逼人,“连一幅画都画不好,你真是丹青圣手赵郎的侄儿?无能又无用,快滚吧。” 画师羞愧不已,红着一张脸,抱着一堆颜料跑了。 昭鸾长公主见那没出息的样,越发生气,耳边突然出现了阿昙清泠泠的悦耳声,带着一丝笑意。 “那位就是您情郎的侄子?” 宫廷丹青圣手赵乔是昭鸾长公主的情郎,这件事,裴仙昙也略有耳闻,能让情郎侄子入临春宫作画,也算是另一种看重了。 “和赵郎比不了。”昭鸾长公主看见阿昙,气消了大半,“本想让赵郎作画的,但他忙着绘制陛下所梦的《白鹿入梦图》,离不开帝都,只好带了他小辈子侄,结果,倒不如不画,徒惹我不快。” 帝梦白鹿一事,裴仙昙知道,在她离开帝都时,此事还在长安闹的沸沸扬扬。 宫中司天监的监正说是大胤国运昌隆的吉兆。 道家的紫袍天师谓曰,梦白鹿者,得圣人道术,遂献丹药奉上。 佛家说白鹿是祥瑞神兽,盛世才出,陛下仁爱万方,应建白鹿寺,可福寿绵延,永佑大胤。 民间众说纷纭,讨论声最大的是今年才子可能出在白鹿学宫,押宝不一,甚至还有投机者献白鹿美人进宫,只因年迈帝王的一件梦事,掀起了长安的风起云涌。 那些话无外乎长寿,安康,当皇帝老了,最大的敌人就是死亡。 为此,好神仙,求方士,而方士种类来者不拒,去年还曾任一方士为通崖郡守,花费了不计其数的钱财金帛,造船出海寻仙,而这仅是求长生的一角。 早在方士之前,又曾召集奇人异士现迹圣前。 一些身怀绝技的江湖中人趋之若鹜,这些异人不乏武功卓绝者,一时被圣上所喜,特昭天下,异人为天人,还举办了天人榜。 但陛下的返老还童要求,天下异人无一能做到,很快遭到了厌弃,转投丹药方士,宠信宦党,穷奢极欲,大兴土木。 “繁花易逝,公主不若把花露赠送于我,这样哪怕凋零,海棠香依旧。”裴仙昙不欲昭鸾长公主为了一副画耿耿于怀,想了个法子,说道。 “这个办法好,阿昙,还是你深得我心。”昭鸾长公主欣喜,对常家令吩咐道,“把香房里的花露送到蓬莱阁。” “花露虽香,但没有灵犀香对你的身体好,阿昙,你平日里熏熏外裳衣袍即可,也可洒于庭院中。”昭鸾长公主事无巨细道。 裴仙昙心里暖慰,和昭鸾长公主散步园中,她轻声道,“年前,您说喜爱玉蝉,我在府里闲暇时候雕刻了一枚,现在刚好到了金陵。” 她将一枚青蝉放在长公主手心,清晨的阳光下,眼眸带着暖洋洋的温暖,“送给您。” 昭鸾长公主看着被放到她手心的碧玉青蝉,停下脚步,错愕。 蝉身颜色水润如一汪碧绿潭水,莹莹润润,入手温凉,玉质品性极好。 蝉背微突,腹部平整,头部浑圆,两翅末端被细致的打磨成微钝小角,造型清雅精致,小指长短,为了避讳不吉利的含蝉,碧玉青蝉上有小孔,方便佩戴,亦可以做花蝉冠。 “阿昙。”昭鸾长公主眼眶有些发热,喉间梗塞,阿昙常说她对她好,阿昙对她何尝不是,将她说过的话记在心上。 鲥鱼,海棠,她吩咐过,自有下人奴仆做,虽有过问浅尝,但哪及阿昙亲自挑选玉种又亲手雕刻的心意。 “阿昙,我很喜欢。”昭鸾长公主将碧玉青蝉握在手心。 “公主喜欢就好。”裴仙昙也露出一个笑容,说出侯府家医擅自去桃林折了一支桃花。 “既然是献给阿昙的,他把桃花都折了也没事。” 午后,昭鸾长公主下午带着阿昙去往小别山桃花林,欣赏风景。 山雾弥漫,桃花氤氲粉霞。 两人在桃亭对坐,绿珠听着自家夫人和长公主谈话,规矩的将双手相交于襦裙上,垂鬓处的铃铛换成了细细的绿绸小带。 山上桃亭旁就是一处溪涧,水流清澈,奔溅岸边石从幽兰。 “阿昙,明日就是夜宴,你与我同去吧。”昭鸾长公主说道。 裴仙昙问道,“宴会不知选在了哪处?” “在秦淮河畔的蓝田别墅。”昭鸾长公主说道。 “您怎么想起办夜宴了?” “还不是为了在江南声名鹊起的长生人,郁州云台人士,姓高名济。”昭鸾长公主冷笑道,“他的名声都传到了圣上耳朵里了。” 昭鸾长公主对方士厌恶至极,在她看来,方士就是一群骗钱骗官的蛀虫,与宦党同为祸国奸佞。 “刚好我也烦了长安的乌烟瘴气,想散散心。” “便借着替陛下辨明真伪之由来到了金陵,让太守以我的名义举办金陵夜宴,邀高济参加。” “他最好真是神仙,如果不是。”昭鸾长公主话语未尽,冷冷一笑。 “您的夜宴这般大张旗鼓,朝中御史可能会弹劾。”裴仙昙不无担忧道。 昭鸾长公主发出一声嘲讽,“是陛下让我好好招待那位长生人的,不得怠慢,还派了九品的咒禁博士来此,届时,宴会情形会一一回禀给陛下。” 裴仙昙思忖这长生人估计和寻常方士不一样。 “高济是有什么本事吗?” “我查过了,此人容貌颇异,眉发皆白若老者,容颜却仿若年轻男子,白日不能见人,唯晚间行动自如,一双瞳颤据说能震鬼神,慑宵小,常人不敢视之。” 裴仙昙喝了一口茶,淡定想着,的确和普通方士不一样。 绿珠在夫人身后瑟缩着肩膀,这位长生人听起来有点可怕,蛮人也没长成他那样,莫非不是人? “郁州还有他的歌谣,鬼神眼,断凶吉,长生人,夜间仙。”昭鸾长公主用染着鲜红丹寇的手轻拂鬓角,冷冷道,“一个装神弄鬼的方士,摇身一变成了金陵太守座上宾。” 山风骤起,吹落桃花雨。 裴仙昙看着飘落到茶水里打荡转圈的桃花瓣,“那我明日也见见这位长生人。” “等这些烦心事过了,阿昙,你就留在金陵多住几月,江南气候湿润宜人,春夏景色极好,你会喜欢的。”昭鸾长公主笑道,“刚好浚儿也在金陵,就在秦淮河畔。” “您见到阿浚了?”裴仙昙说道,“他一天到晚往麻烦处跑。” “放心,我替你看着阿浚呢,有我在,还能让人欺了去?不过一群恩倖罢了。” 昭鸾长公主打趣道,“说到麻烦,应该是那群恩倖遇到阿浚,有苦说不出吧,父亲青越侯兼任朝廷中书令,你贵为乡君,这天下,身份比他贵重的小郎君还真没几个。” “是啊,连我也管不了他了。”裴仙昙似有无奈。 昭鸾长公主止住话头,又忍不住道,“可是他不听话惹你生气了?太不像话了,我这就让人把他喊来。” 说着,昭鸾长公主欲起身。 裴仙昙莞尔,拉着公主的手,让她坐下,“不用,我已经让红拂去找他了。” “最迟明天就可以见了,无需急在一时,让他在外面多玩会。” 此时,金陵秦淮一处船舫,沈浚乍见到阿娘身边的红拂,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睛,身上的朱红鲜衣长袍热烈如火,映衬得他神采翩然,俊秀天成。 “少郎君。”红拂对着府里的小侯爷屈膝万福一礼,规矩标准,“乡君到金陵了。” 沈浚转身飞奔而去,几步出了船舱,高高竖起的马尾垂下两根长长的朱雀纱绸带,似燕尾分飞,在空中荡出潇洒的弧度。 红拂急了,忙追上去,“少郎君,您去哪?” 沈浚回头一笑,笑容灿烂,耀眼的灼人眼球。 “去买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二章 第3章 第三章 龙蟠虎踞三千里,秦淮之水膏流脂,宝马香车栉辚辚,不闻大雪霜蹏声。 沈浚一出来就看见了在日光下肥润柔光的秦淮水,不由想起前朝诗人黄嘉做的一首诗《金陵醉怀》,诗的前半首描写金陵秦淮水似膏如脂。 如今距离那首诗已经过去很多年了,金陵秦淮的水依旧,无数的文人墨客为它驻足吟唱,江上游舫众多。 待到晚上,这些游舫灯火辉煌,舫内狎客满堂,丝竹之音不绝,清歌艳舞达旦。 哪怕沈浚的船舫远离秦淮绝佳风景地,只在一颗歪脖子柳树下停靠,风中仍能传来香脂的味道。 岸边游人如织。 他大步踏上岸,把红拂和赵伯的喊声甩在了身后,几个腾挪转身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唯有他的两个护卫紧紧跟着他。 “灵均,你跑什么?”纪良追上自家小主人。 沈浚轻咳一声,有点心虚道,“阿娘来了啊。” 俞薪沉声说道,“当时主母不同意小侯爷去漠北参军。”但小侯爷还是带着百位精锐部曲家奴去了北地,这是担心被主母责怪。 他和小侯爷以及纪良不同,年约三十,头发齐整的束在笼冠内,黑面精目,内穿轻甲,外罩披袍大袖,显得身形像铁塔一般,在外出时负责小侯爷的安全。 纪良这才想起来这事,这一年在漠北打打杀杀的,他都快忘了,猛的被提及,纪良居然也有种逃家被抓到的惊慌感。 “那,那多买些吧,金陵纸坊的纸砚在长安大有名气,我们也买点。” “这还要你说。”沈浚白了纪良一眼,纪良不以为意,嘿嘿笑了一声,和小侯爷并排走着。 他的阿娘是内院的厨娘,纪良从小就和小侯爷一起长大,小时是玩伴,少时是书童,大时是护卫,感情深厚,得知小侯爷要参军,自然要跟随。 纪良在府里的吃穿用度和寻常富贵郎君不相上下,主母待他更是没话说,因而,他更忐忑些,也怕乡君生气。 两个少年郎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自古以来,读书所用的笔墨纸砚就不是普通人家消费得起的。 因而,书坊的位置大有讲究,需远离小坊杂市。 博山书院下,有一大市,曰雅市,有纸坊,墨坊,笔坊,以及售卖古籍书画的各家书坊,外摊也卖些负笈游学所用的的书箱竹杖,布包火石,做的是学子,士人,贵族的生意。 朝廷设的纸务官,砚务官府衙也在这里,故而雅市大坊内的东西颇有保障。 沈浚站在雅市的青石大街上,街上多是宽衫大袖,脚踩登云木屐的读书文人。 大袖扬扬,因不受衣祛约束,一袖之大,足断为两,尽力追求自然,风雅,头戴博山冠或是漆纱笼冠,緑帻幞巾也常见。 反倒是出身书香侯府的沈浚装扮更似武人,引得不少读书人暗中观察猜测,是哪世家豪阀出来的贵公子。 只因其人,金臂鞲,玉腰带,绯袍烈烈。 沈浚径直往雅市最大的砚香坊走去,他在金陵已经有一段时日了,对一些有名的市坊去处不算陌生,纪良和俞薪跟在小侯爷身后。 金陵的砚香坊专收集天下名砚,特以重金聘请瑞州蚺城的制砚名家罗浮,坐镇砚香坊,产出的龙尾砚,为砚中上品,四大名砚之一。 尚未走至砚香坊,就有伶俐的砚童笑迎上前,张口就是大胤官方雅言,侧身鞠礼,“郎君安好。” 沈浚进入砚香坊,问那砚童,“罗师制的龙尾砚在哪?” 一楼砚架上虽有精品,但入不得沈浚的眼,当作送给阿娘的礼物就更寒碜,哪怕阿娘不介意,沈浚却不能不介意。 “郎君,在三楼的龙尾阁,奴引你去。”砚童忙道,强压下激动,小步引路,能指名道姓要罗大师做的名砚,这位仪表不凡的郎君定是高门士族,郡望豪阀之后。 砚童言辞间小心,面上笑容却越发热情,“罗大师因要专心制砚之故,鲜少见客,郎君可需要奴通报一声?” 沈良在小侯爷后面,不得不感慨这小童的心思灵活,会做生意。 成名已久的罗大师怎么可能有客人说要见就见,那名师的身份不就入俗大流了,不止自己跌了身价,就连龙尾砚价钱也会受到影响,买了龙尾砚的贵人也会不喜。 物以稀为贵,人也是。 沽名尚且钓誉,何况是真名师,真大家。 想见到罗师,必须是得有一定身份的人。 所以,明明是想打探小侯爷是哪家的,到砚童口中就变成代劳通报了。 沈浚随手扔了玉带下的青越侯府令牌给他。 “你就告诉罗师,我叫沈浚。” 砚童捧着通体颜色殊异的青绿令牌,不敢怠慢,步伐稍快,前去通引。 沈浚不紧不慢走着,很快,三楼龙尾阁就下来一老者,带着几个奴仆,罗浮捋着雪白的长须,笑道。 “原来是小侯爷大驾光临,快快请进。” 沈浚也客气道,“久闻罗师的龙尾砚为天下一绝,今日特来一见。” “哈哈,不敢当,不敢当。”罗大师笑容更盛,在前为小侯爷引路,龙尾外堂只坐两人。 罗大师让砚奴把令牌归还,慈眉善目的笑道,“早就听说令尊的山水纹青桐令盛名,如今一看,果真名不虚传,春水流波,春山青翠,君侯不愧是山水大家。” 罗浮是真喜爱,青越侯府的青桐令,寻常时候可见不到,是稀罕物,难得一见,只因只有侯府几位主人有。 沈浚轻快道,“家父和阿娘也很喜欢罗师的龙尾砚。” 罗浮起身道,“能入侯爷和乡君的青眼,是我之幸,小侯爷请随我来,里间是我的藏品,尽可挑选。” 二人步入里间。 一块块砚台各有圆桌,屋内放有冰盆,阴凉干爽。 沈浚一块块看过去,罗浮在其侧介绍道,“这些龙尾砚用的龙尾石皆石冠群山,一共有二十五个品种,石质细润坚劲,各有各的石纹花彩。” 又分别介绍了龙尾砚的罗纹,金星,鱼子等不同砚间纹路和独特的龙鳞,玉带,银晕等色。 老者谈及一生钟爱之物,滔滔不绝,在一圆桌前停下,指着其中一尾砚说道,“这是紫云眉纹龙尾砚,发墨细腻,砚身规整,藏韵其中。” “可有金星龙尾砚。”沈浚问道。 “有的。”罗师走到另一张桌前,伸手,“请看,这就是金星龙尾砚。” “砚身正面水波金纹如暴雨,细细点点,没有瑕疵,发墨细腻如丝绸,小侯爷,想要?” 沈浚点头,“金星龙尾砚和紫云眉纹龙尾砚包起来,我要了,售价几何?” 罗师慢慢捋须,说道,“既然是小侯爷要的,那就黄金三两。” 沈浚从锦绣袋里拿出一锭金子,放在桌上。 罗浮招来奴仆去称量,又道,“小侯爷要再看看其他的名砚吗?” 沈浚刚想摇头,发现不远处有一对小砚。 “银鱼纹龙尾砚,砚生银粼,这两小砚奇特的是,银鱼一头一尾互对之,我便把它们做成了一对。” “可当文房清供玩物,亦可做小辈之礼。” 沈浚走出两步又返回,对那小砚并未细看,“这两个也包下吧,价钱从金块里扣。” 说完,就出去了。 在龙尾阁坐了一会,等砚台包装好,捏着少了一半的金块,沈浚琢磨着要不要把金块融成金珠子,这样拿出去也方便些。 罗浮送了一对小鱼玉质笔搁给小侯爷。 “我知小侯爷家中书香墨浓,就不说注意养护的话了,宝物得遇有缘人,两皆欢喜,小侯爷,下次来,直接报名讳即可。”罗浮笑道。 沈浚坦然收下,对着老者告辞。 他让俞薪先送砚台回船舫,免得磕碰了好砚。 纪良等俞薪走后,对着小侯爷说道,“灵均,等会我买一支诸葛笔送给主母。” “也好,那我买澄心堂纸。”沈浚和纪良下楼,两人商量着赔罪礼物。 他往楼下随意瞥了一眼,砚香坊楼下人并不多,在大堂里观摩讨论的斓衣士子也多聚集在各方砚架附近,砚童分散四周,有人购买便带他去柜头那。 时值下午,一人跨进门槛。 沈浚站定在原地,纪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来人踩着疏斜日光,踏入砚香坊,长靴下的袍角如云落下,层叠的袍袖似重重大雪飘荡,反射出细薄凉润感,衣袍非麻非葛,像是蚕丝织就,但又比丝物更加明亮几分,端的是贵重华丽非常。 沈浚却知道这人的衣物都是特制品,漠北的阿喀仑雪山深处有奇物雪蚕,与中原的蚕不同,雪蚕吐出的蚕丝凉如春冰,自带清凉。 李璋身上的衣物,名曰大雪袍,光是雪衣织造就有数百绣娘,只供他一人衣物使用。 豪奢可见一斑。 穿着雪色重衣的李璋眼皮一抬,露出那张高鼻薄眼的脸,眉骨深深,落下阴影,乌黑的瞳珠沉静得不起一丝波澜,语气懒倦乏味。 “沈浚。” “金陵无趣,我要回玄都城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