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小桃冷眼旁观,他也说不清自己的心到底是如何,他该有什么样的情绪对待他的这份爱才是对的——伤心?不忍?还是心疼?可惜他都没有,他淡漠地看着他,看他眼睫上的泪珠“啪嗒”落在他手心,看他这幅狼狈的样子,看他说爱自己。
可是他不爱,他不爱了。他不会爱了,他做不到像少时的自己那样轰轰烈烈去爱他了,他甚至看他为自己哭得这么痛苦,他也说不出什么……如果是从前的他,或许会说“简哥哥你不要哭,不要难过了……”然后给他擦去眼泪,抱着他给他些许安慰。
然而现在的他,能做到只有冷眼旁观,视若无睹,更别提那三个字,他年少时叫了不知多少遍的‘简哥哥’,如今他却再叫不出口。
他这时才发现他病的有多重。他没有爱了,这东西早在七年前,在医院里,他就没有了。
真的没有了吗?木小桃在心里问自己,深深的无力让他心力交瘁,他不想再纠结于此了,有没有都不重要,他和谭简,从七年前就没可能了,所以就算有又怎样?你这样的一个精神病人,高攀不起他的爱,更承受不住他的,爱。
和一个精神病人在一起,时间久了,他难道还会爱自己吗?他爱的或许只是从前那个掏心掏肺、满心满眼、不顾一切也要和他在一起,缠着他不放,自以为说过的永远便就是永远的木小桃,是把自己所有的爱都给他的木小桃,是有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的木小桃,不是现在这个心灰意冷,冷面冷心,不吃药就活不下去的木小桃了。
他不知道这份爱的保质期有多久——后来那人给了他一个答案,是永恒的,永恒的爱。
“谭简,你怎么这么爱哭?”木小桃甩开他的手,手心里的泪水尽数洒在谭简的衣服上,他那件白大褂早就被泪水打湿一片,现在更是星星点点。
谭简红着眼眶抬眼看他,那双乌黑的眼睛里被泪水浸透,让木小桃不可避免地被晃了两秒神,他咬着牙穿上衣服,重新坐回凳子上,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所以你把眼泪都憋在心里了是吗?你把这些都压在心里,”谭简擦去下颌上的泪珠,声音却还是那么冷静,要是不看他的脸,完全不会发觉他哭过,“直到你那颗脆弱不堪的心装不下,然后你就不得不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缓解这种痛苦——是吗?”
木小桃眼神颤了颤,绷紧下颌,冷笑一声:“关你屁事?”是吗……他也不知道,只不过是那片刻的疼痛能让他恢复理智。
“木小桃,我真希望你能卸下你这幅什么事都无所谓的外壳,难过就哭出来,不舒服就说出来,而不是一味地伤害自己,让我们这些爱你的人痛苦,又无能为力。”
他又接着说:“你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他们都不希望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你忍心,让他们为你伤心吗?”
“难道你死了,他们就会开心了?”
“滋啦”一声电流从他心口钻进大脑,他整个人都像是被电麻了。木小桃喉结微微滚动,那双藏在发丝间的眼睛也猛地一缩,他似梦非梦感到恍惚,忽然他听见了爸爸妈妈的声音。
“小桃,爸爸妈妈一直都陪在你身边,你听见了么?”
“我的宝宝,桃桃,小桃,很痛吧?怎么这么傻!妈妈给你呼呼,疼痛疼痛飞走啦——”
“妈妈的乖宝,不要再做傻事了,妈妈的心也好痛,看到你现在这么痛苦,妈妈的心就像是千疮百孔!”
“爸爸妈妈从来没有丢下你,只是你看不到,知道吗,小桃?”
“好好生活,爸爸妈妈永远爱你——”
木小桃恍惚地闭上眼,一阵暖洋洋的风吹在他身上,他看见了爷爷奶奶在朝他走过来,背景是蔚蓝一片的天空,云朵一大块一大块像是棉花糖,美得不像人间。
“乖崽!”奶奶仰起头,有些困难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又去摸他的脸,声音颤抖:“这头发怎么都白了呢?小脸这么瘦,我都快认不出你了!奶奶好想你。”
我也想你,我也好想你奶奶。木小桃张了张嘴又说不出话,想伸手去抱他们却又动弹不得,他着急地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像小时候一样。
“不哭不哭我乖孙——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爷爷弓着腰走到他跟前,在他脸上擦了擦。
“是爷爷对不起你,桃崽。”
没有,爷爷,我不怪你,我只是好想你们。
为什么……为什么他说不出话!
“爷爷奶奶来看你,只是想告诉你,我们啊,都过得很好,你知道吗?夜空上最亮的一颗星星就是爷爷奶奶,我和你爸爸妈妈,我们一直都在看着你呢,这么多年,我们终于有机会来见你一面,爷爷只想你好好生活,不要一直困着自己,往前走,我们都在前面等着你。”
“乖崽——时间到了,爷爷奶奶要走了,好好吃饭!不许再伤害自己了知道吗!!奶奶一直都在!!!”
“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别走!别走!!!”木小桃睁开眼,望着天花板,眼角的泪顺着轨道滑进另一只眼睛里,滚烫的泪水倏地变凉,又从另一只眼睛流向耳蜗。
他怔怔地动了动手指,摸了摸脸颊,一片冰凉。是梦?他缓缓地眨了眨眼,又一口回绝。不,不是梦,是爸爸妈妈,是爷爷奶奶,是他们托梦来看自己了!
他坐起身,神情恍惚地在屋子里扫了一圈。桌子,凳子,饮水机——是在谭简的办公室...对,他今天是来做心理治疗的,只是...
木小桃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他大力地敲了敲太阳穴,开始回忆——谭简看到他的伤哭了,然后他甩开了他,还说你怎么这么爱哭。然后就是谭简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说了什么来着?......
他想不起来了,记忆到这里就像是被人活生生截断了,后面就是他见到爸爸妈妈他们——门“咔嚓”一声开了,木小桃惊慌地扭过头。
时小平在谭简身后冲了过来,坐在了他身边,一脸担心地看了看他,“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我没事。”木小桃瞥了眼站在门口的那人,声音冷淡:“我们回去么?”
“这会儿外面在下大暴雨呢——谭医生说你晕倒了吓我一跳,”时小平又凑到他耳边小声地说:“他还说刚刚不算时间,正好他今天没有别的病人,你可以和他聊到六点半!这人真不错哎!又帅人也体贴温柔...”
六点半?木小桃淡淡地问:“现在几点了?”
“嗯...”时小平拿出手机,“五点了,怎么了?”
还有一个小时半——谭简是不是有病?依着工作的借口还舍给他半个小时,为了什么?为了多和自己待会儿?为了看自己在他眼前犯病?还有他到底怎么晕倒的?!
他漫不经心地瞥了眼门口,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人不见了,他只好锤了时小平一拳,淡淡道:“我刚刚怎么回事?”
“操!说话就说话,你打我干啥?!”时小平瞪了他一眼,又像是想起什么,连忙变了语气:“没事!不疼!你说什么?”
木小桃迟疑地盯着他看了几秒,冷冷道:“我刚刚怎么了。”
“我不知道啊——谭医生出来和我说你忽然晕倒了,就没说别的了...”时小平眼神转了转,看上去一副做了亏心事的心虚样。
...算了,总不能是被谭简打晕的,可能又是犯病了。
谭简这时从门口走了进来,手里还提了个牛皮袋子,他先是看了木小桃一眼,又移开视线,对着时小平礼貌地笑笑,将袋子里的小蛋糕递给他一份,轻声说:“久等了,拿着吃。”
时小平惊喜万分,乐道:“谢谢谭医生啊!你人真好!我一定在网上给你好评!”
谭简没说话,只是对他笑笑,然后盯着他长长几秒。
“哦——你们接着聊啊!好好聊!!”时小平这会儿才有了眼力见,忽然站起身,拍了拍木小桃的头,迎着他杀人的眼神走出门外。
谭简走到门后,锁了门,又把帘子拉上,这才迈步向木小桃走了过去。
“刚刚什么情况?!我犯病了?”木小桃抱着胸口冷冷地盯着他。
谭简没回答,坐到了他旁边,这沙发本来就不长,坐两个一米八的大男生显得有些拥挤——主要是谭简太大一块了。他们腿贴着腿,木小桃烦躁地往沙发边挤,那人也跟着挤,他一下就恼了,站起身就踹了他脚一下,“你有病是吧?!有病就去治!”
“嗯,这个病只有你能治。”谭简话音刚落就抓住了他的手,抬起眼深情脉脉地看着他。
木小桃噎了一下,对上他这太直白的眼神,一下子呼吸乱了,骂道:“我他妈治什么治?!我又不是医生!松开你的狗爪子!”
“嗯,你的狗。”谭简还是抓着他不放,语气温柔:“坐下吧。”
木小桃咬着牙,无可奈何地瞪了他几秒,最后还是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