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了杯水回到房间,木小桃锁上门,盯着手心里的白色药丸看了好一会儿,最后一脸不情愿地闭上眼憋着呼吸,仰起头猛喝了一整杯水,喝得他嘴里发苦,胃里更是一阵难受,又是强忍着反酸水的恶心捂着嘴将要吐出来的药又咽了下去。
这次比之前吃药反应更大,木小桃想,可能是前两天没吃药不习惯了,看来还是不能停药。
脸颊被泪水打湿,他随意一蹭,便倒在床上不动了。
虽然这一晚朦朦胧胧、迷迷糊糊一直没睡实,但至少没有做那些梦了,他起床的时候外面刚露出一点日头,太阳露出一角,阳光很温和——他在枕头上摸了摸手机。
七点零五,他又闭上眼,外边的鸟叫声却吵得他脑瓜子嗡嗡作响,他半梦半醒地盯着窗外的风景,手不自知地去扣膝盖上刚结痂的伤口,直到血顺着流到他的脚腕,他才反应过来,起身下了床。
大清早的,他洗了个头又洗了个澡,没事可干,又不能看电视,他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又到客厅晃了晃,最后拿起手机给还在鼾鼾大睡的时小平点了份早餐,顺便给外卖小哥发了条消息,让帮带一包细烟。
他坐在阳台边,沐浴着晨间温度正好的阳光,突然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人,不是想见他的那种想,是突然出现在他脑海的那种想。
“这些年,我没有一天不想你,是我失了言......丢下了你,对不起。”
“我知道对不起这三个字没有用,但是,我想告诉你,我真的爱你,很爱很爱你——我不会再把你弄丢了,给我一个机会赎罪好吗?让我来爱你,好不好?”
木小桃想,他其实是想给这个机会的,可他不敢。他现在没有爱人的能力了,也不是之前那个爱追在他屁股后面跑,耍无赖、烦人的那个人了——他不知道这人要的到底是他,还是从前只爱黏着他的那个小烦人精。接受很简单,可让他再承受一次伤害,他不敢,他不敢相信谭简的话,不敢再一次掉进他的陷阱——之前的痛太疼了,痛彻心扉、像是把他的心掏了出来,等他不跳了又放回去,那颗心却再也不敢跳了。
而且,他现在是个没法自己生活的精神病人,他每天都要吃药,不吃药就会发疯,不吃药就做不了一个正常人,这样的他,只是一个拖累,一个很重的包袱,拖着外公外婆,拖着时小平,他已经很讨厌自己了——他不能拖着他。
他将外卖丢在桌上,拆开烟的薄膜,熟练地将烟叼在嘴里,然后走到茶几边,从上面拿走打火机和烟灰缸,又重新坐到阳台上的懒人沙发上,一边抽着烟,一边将心里奇怪的情绪从身体里吐出来,一根接着一根,没多久,阳光也变得烧了起来,他将最后一支烟按灭在烟灰缸里,可是心里那说不上来的沉闷、烦躁、别扭、纠结还在。
他后仰着头,将头抵在阳台玻璃门上,晕眩和恶心反胃从他胃里蔓延。他其实很少抽烟抽这么猛,只是他今天心里实在不痛快,总觉得憋着什么炸弹要爆了。猛烈的恶心涌上喉咙,他跑到厕所,对着马桶开始干呕——半晌,什么都没吐出来,毕竟他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吃东西,算算,已经快二十个小时了,胃里实在没什么东西可让他吐的,但是口腔里的酸水越来越多,他只能跪在马桶边,低着头一阵咳嗽一阵干呕,脸上被生理性泪水冲刷,又洗了次脸。
漫长的几分钟过去,他又漱了漱口,将冰凉的冷水泼在脸上,直到感受到刺骨的寒意,他才关上水龙头。
周二下午四点,又到了去诊所的时间,这天,天气总算是有了一丝凉意,大风一阵接着一阵,呜呜地将人吹得睁不开眼,像是要下暴雨的前夕。
木小桃将手踹在口袋里,瘦小的身体被有力的风一吹,像是无形中有一个人推了他一把,他不由地往后推了两步。
“让你多吃点多吃点吧!瞅你这小身板,要是台风一刮,你都能被卷跑,跟那空中飘着的塑料袋一样!”时小平一边不满的抱怨,一边拉住了他的手腕。
走到诊所,短短几分钟的路程让他们走了十几分钟,木小桃感觉满脸都是地上的灰尘,耳边呼呼的风声也还阴魂不散余音未了。
木小桃被推进办公室的时候,又看见了上一次揽着谭简肩膀的男医生,那医生这次倒是没碰谭简,只是坐在沙发上,笑嘻嘻的不知道在说什么——他脸上的笑意还没散,转头对上他的脸,很快地将大笑收成了礼貌微笑,然后把一个牛皮袋子扔给办公桌前坐着的那人,转身离开了。
随着很轻地“砰”一声,门被关上,屋内瞬间安静下来。
木小桃面无表情地和桌前那人对视上,因为刘海遮住了视线,他没能看清那人脸上的表情,又是什么眼神在看他。他走到凳子边坐下,也不说话,沉默地盯着桌上的纹路——直到对面那人好像打量够了,才关切地对他说:“这些天过得怎么样?”
木小桃不应,像是没听见一样,一动不动。
“还做噩梦吗?”
等等,他和他说过自己做噩梦吗?没有。所以他是怎么知道的?!
“还在吃安眠药吗?”
“......”这个他也没说过,所以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木小桃悄悄皱起眉,思索片刻,觉得最大的可能,就是——时小平那个傻逼说的。
“又没有好好吃饭。”终于不是个问句,他的声音很轻,像在叹气一样,听着还觉得有点无奈。
木小桃闭上了眼,如果可以堵住耳朵屏蔽声音就更好了,可惜他没有这个超能力。
“这次可以告诉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伤害自己的吗?”
他的声音温柔极了,如果是在七年前,木小桃一定会雀跃得难以自拔。他那时候,也幻想过,谭简那张冷冰冰的语气里,会对他一个人变得温柔吗?——答案就是,不会,因为对谭晴杰,他都没有这么温柔过。所以他现在是对每一个病人都这么温柔的说话吗?虚伪,真恶心。
“是因为想要用疼痛换取轻松?还是换取理智?”
关你屁事,木小桃在心里回答他。
“我试了一下——”谭简顿了一下。
......试什么?木小桃突然心里打鼓,呼吸也停了一秒。
“很痛。”
木小桃蓦地睁开眼,呼吸开始变快,反应过来后他不可置信地说:“你拿刀划自己?!你是疯了么!”说完,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起身,又是怎么走到那人面前,撸起他的袖口,不正常地抖着手去看他的手臂。
然后他的手被抓住了,和温热的手掌贴在一起,他才发觉自己的手多凉。
谭简看了眼自己被看的手臂位置,判断出他伤害自己的位置。
“左手上手臂,你的伤口在这里?”
木小桃反应到这人是在套他,莫名其妙地就松了口气,然后又恼羞成怒起来,怒道:“骗子,松开!”
“我没有骗你。”谭简说,“我给你看,做交换,你也给我看。”
木小桃的心又倏地一震,然后一窒。什么意思?一定是又在骗他,明明刚上了他的当啊木小桃,别信他的鬼话。
“你不信的话,我可以现在再试一次。”说完,谭简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剪刀,没等他回答就要行动。
木小桃瞪着眼睛抢过他手里的剪刀,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哐当”,因为力道太大,剪刀还弹了一下,又一次发出“哐当”一声。
“想看是吧?好——”木小桃将黑色外衣脱掉,将袖口撸到肩膀,侧着身子,将布满刀痕地左手臂裸露出来,胸口剧烈起伏,呼吸也是又重又急。
木小桃红着眼感觉到温热的指腹从他的手腕,一直往上,最后在他创可贴上停住,没等他反应过来,创可贴就被撕掉了。
深深浅浅的疤痕一条压着一条,就像一面洁白无瑕的墙壁,被人泼了黑色,又泼了白色,无数种颜色交织在一起,形成丑陋肮脏的废墙。
木小桃的手臂微微在发抖,他望向窗外的天空。天空阴沉灰暗,乌云飘得很快,空中还能看见几只小鸟被风吹得胡乱扑腾着翅膀——下雨了?木小桃恍惚着,两秒后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室内,所以那湿漉漉的水珠是——谭简的眼泪。
他愣愣地转回头,目光呆滞,脑子里一片空白。
谭简红着眼眶,抽了下嘴角又呼出口气,像在极力忍耐着自己的情绪,却又忍不住地垂下头,眼泪不断砸在他手心形成一滩积水。
木小桃就这么看着他,哭了不知道多久,仿佛他才是病人,而自己是救他的医生——有几次他想要开口说话却一张嘴就先被哽咽憋了回去。明明很冰的泪水却像是一百度的滚水,将木小桃的手心都烫出一个大窟窿。
“对不起。”谭简颤抖着嘴唇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谭简咬着嘴唇不让自己的呜咽声发出来,可他咬破了嘴,肩膀也不停抖动着,哭声还是传进了木小桃的耳朵里,在他心脏上狠狠敲了一下。
他一共说了六十多遍“对不起”,直到声音都变得干哑,眼泪也在地面上形成一块水迹。
他用尖锐刺耳的气声对他说:“对不起......木小桃......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