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夏那只缠着污秽纱布、渗着新鲜血迹的手,像一柄冰冷的审判之剑,指向车窗外泥水中散落的白色药片。那个冰冷的“药”字,在死寂的车厢里回荡,每一个音节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秦阳摇摇欲坠的神经。
秦阳猛地转回头,充血的眼睛死死瞪着季夏,眼神里翻涌着被逼到绝境的狂怒、难以置信的惊骇,还有那灭顶的羞耻感——他的药,他的名字,像垃圾一样被丢弃在肮脏的雨水中,被季夏用那只染血的手冷冷地指着!
他张着嘴,喉咙里嗬嗬作响,如同被扼住咽喉的困兽,却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音节。所有的狂躁、所有的辩解、所有的暴戾,都在季夏那双洞悉一切、冰冷荒芜的眸子里,被瞬间冻结、粉碎。他感到自己的世界在疯狂旋转、塌陷,坠向一片连愤怒都无法照亮的、纯粹的虚无。他猛地推开车门,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脚步踉跄,像躲避瘟疫一样,冲进了漆黑的楼道,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回荡,带着一种落荒而逃的绝望。
季夏抱着昏睡的“台风”,在副驾驶座上又静坐了片刻。车窗外的冷风灌进来,吹在他脸上,带着湿漉漉的寒意。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小猫,又抬起那只受伤的右手。纱布上的暗红在路灯下显得更加刺目,指尖干涸的颜料和药粉如同凝固的污血。刚才在诊所护着“台风”的动作,还有指着泥中药片时无意识的用力,让纱布下的伤口传来一阵阵尖锐、持续的抽痛,甚至带着一种不祥的灼热感。
他推开车门,抱着“台风”,一步一步走上楼梯。每一步都牵扯着手臂的肌肉,让那灼热的刺痛感更加清晰。楼道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灰尘的气息。
推开画室的门,里面依旧是一片狼藉的战场。散落的画稿、颜料管、歪斜的画架,还有画室中央地板上,那片被赭红颜料涂抹着“季夏”二字的白色药片“墓地”,在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下,散发着无声的、狰狞的嘲讽气息。空气里混杂着松节油、颜料和一种若有若无的**气味。
秦阳不见踪影。画室深处那片被巨大画架和凌乱画布占据的阴影区域,传来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粗重喘息,还有指甲用力刮擦画布边缘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刺啦…刺啦…”声。他在那里,像一头被逼到角落、舔舐伤口的困兽。
季夏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向那张属于他的旧沙发,动作僵硬地将怀里昏睡的“台风”放在沙发角落,用那件宽大的黑色卫衣仔细地裹好。小猫似乎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在睡梦中发出细微的呼噜声。
做完这一切,季夏才将自己重重地陷进沙发里。极度的疲惫和手上伤口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灼热刺痛感,如同沉重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闭上眼,将头无力地靠在冰凉的沙发扶手上。意识像断了线的风筝,开始不受控制地飘荡、下沉。
窗外,城市的黎明将至未至,天空是一种浑浊的、令人窒息的深灰色。画室里没有开灯,只有这微弱的天光,勾勒出家具和杂物扭曲的轮廓。
季夏的身体开始微微发抖。起初是细微的、不易察觉的颤抖,像秋风中最后一片枯叶。渐渐地,那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频率越来越高,带动着整个沙发都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他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双臂紧紧抱住自己,试图汲取一点虚幻的暖意,却只觉得刺骨的寒冷从四肢百骸源源不断地渗出。
那只缠着纱布的右手,此刻像被放在炭火上炙烤。纱布下的伤口传来一阵阵剧烈的、搏动性的灼痛,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在里面反复穿刺、搅动。那灼痛感沿着手臂的神经,一路向上蔓延,烧灼着他的太阳穴,让他的额角渗出大颗大颗冰冷的汗珠。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黏腻地贴在苍白的皮肤上。
他感到喉咙干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次吞咽都带来撕裂般的疼痛。肺部像是被塞满了滚烫的棉花,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而灼热。身体内部仿佛燃烧着一场无形的、凶猛的大火,将他的血液都煮沸了,疯狂地蒸腾着他残存的意志力。
冷……好冷……
热……好热……
冰火两重天的地狱煎熬着他。他的意识在灼热的迷雾和冰冷的深渊之间反复沉浮、挣扎。
“哗啦——”
是药片散落的声音。无数白色的、圆形的药片,像一场微型雪崩,从碎裂的塑料盒里倾泻而出,滚落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清脆密集的声响。淡蓝的、纯白的、浅黄的……它们四处滚动,像无数只失去生命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冷冷地注视着他。
“砰——哗啦!”
是药盒被狠狠砸在墙壁上的声音。塑料四分五裂,碎片飞溅。秦阳那张棱角锐利、燃烧着狂怒火焰的脸在眼前晃动,眼神像两簇失控的野火:“吃这些鬼东西能把你吃成神仙?能让你不站到楼顶上去?!”
“沙…沙…”
是碎片刮擦瓷碗内壁的声音。冰冷锋利的塑料边缘,探入粘稠的白粥里。一下,又一下。暗红色的液体,一滴,又一滴,砸在米白色的粥面上,晕开刺目的红晕。他看着自己的指尖,血珠不断渗出、滴落。秦阳错愕的、震惊的脸凝固在视野里。
“季夏。”
一个冰冷、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审判般的穿透力。是他自己的声音。“砸我的药。用我的名字。画我。”
深蓝。
无边无际的、浓稠得令人窒息的深蓝。像午夜沉入最深的海底,巨大的水压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要将他的骨骼和灵魂都碾成齑粉。他在这片绝望的深蓝中无声地下坠,身体无法动弹,意识却异常清醒地感受着那彻骨的冰冷和沉重的窒息感。
深蓝的中央,一个渺小的、用极细白色线条勾勒出的侧卧蜷缩的人影轮廓。像沉在深海底的一块苍白礁石。那么小,那么孤独。那是谁?是他吗?还是……
视线猛地拉近!
聚焦!聚焦在那张被抽出一半的纸上!
**姓名:季夏**
**性别:男**
**年龄:26**
**初步诊断:重度抑郁发作(Major Depressive Disorder, Recurrent, Severe)**
**……**
右下角。那个签名!笔画凌厉,力透纸背,几乎要戳破纸张!带着一种蛮横的、不容置疑的占有和……伪装?
秦阳的签名!
“嗬……” 一声痛苦的、破碎的抽气声从季夏紧咬的牙关里逸出。他蜷缩的身体猛地痉挛了一下,像被无形的电流击中。额头的冷汗大颗大颗滚落,浸湿了沙发扶手的布料。那只灼痛的右手无意识地抓紧了胸口的衣料,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呜…呕……”
是小猫痛苦的呜咽和呕吐声。“台风”弓着背,小小的身体剧烈抽搐,琥珀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无助和痛苦的水光。
“是你!季夏!是你干的!!”秦阳狂怒的嘶吼在耳边炸开,带着毁灭性的指控,“它舔了!舔了你弄的那些脏东西!那些颜料!那些药粉!混着你的名字!都是毒!!”
“是你害了它!季夏!是你!!”
混乱的碎片、尖锐的声音、冰冷的深蓝、刺目的诊断书、狂怒的指控……所有的一切都像失控的潮水,疯狂地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堤坝。身体内部那场无形的大火越烧越旺,灼烤着他的五脏六腑,让他的呼吸都带着滚烫的硫磺气息。而体表的寒意却越来越重,像无数冰针扎进皮肤,深入骨髓。
他感到自己像一块被投入熔炉的冰,正在被这冰火交加的酷刑缓慢地撕裂、融化、蒸发。
“画室……冰箱贴……”
一个模糊的、带着极度恐慌的念头在灼热的意识迷雾中一闪而过。秦阳那张惨白的、布满泪痕和冷汗的脸,在诊所明亮的灯光下,死死盯着冰箱门……那上面有什么?他看到了什么?
季夏想不起来。剧烈的头痛像钢针一样穿刺着他的太阳穴。他痛苦地呻吟出声,身体在沙发上蜷缩得更紧,像一只被煮熟的虾米。
“台风”似乎被他的动静惊扰,在昏睡中不安地动了动,发出一声细弱的呜咽。
这微弱的声音,像一根极细的丝线,勉强拽住了季夏即将彻底沉沦的意识。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一片模糊,只能看到画室里扭曲旋转的昏暗光影。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天空依旧是一片令人绝望的深灰色。高烧带来的灼热感让他的视线都在扭曲、晃动。
他感到喉咙里的干渴如同烈火燎原。他需要水。
季夏挣扎着想撑起身体,手臂却软绵绵的,使不上丝毫力气。那只受伤的右手更是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重新跌回沙发里。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拉动破旧的风箱,灼热而艰难。
他蜷缩在那里,高烧带来的谵妄和身体的极度虚弱让他动弹不得。汗水浸透了他的T恤,黏腻地贴在滚烫的皮肤上。喉咙里干得冒烟,每一次吞咽都像吞下烧红的炭块。意识在灼热的迷雾和冰冷的深蓝之间沉沉浮浮。
就在这时——
画室深处那片阴影区域里,压抑的喘息声和指甲刮擦画布的声音突然停止了。
紧接着,是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
“砰!哐当!”
什么东西被狠狠踢开,撞在墙上发出巨响!
“操!操!操!!”
秦阳狂暴的嘶吼声如同炸雷般在死寂的画室里猛然炸开!带着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无处发泄的狂怒和焦灼!
脚步声带着骇人的气势,如同失控的坦克,朝着沙发这边横冲直撞而来!踢开挡路的颜料管,撞歪散落的画架,画布被扯动发出刺耳的撕裂声!每一步都带着要将一切都彻底毁灭的疯狂!
季夏被这突如其来的狂暴巨响和嘶吼震得身体一颤!高烧模糊的意识被强行拽回一丝清明。他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透过被汗水模糊的视线,只看到一个高大、狂乱、如同飓风般席卷而来的黑影!
秦阳冲到了沙发前!高大的身影带着骇人的压迫感,几乎将蜷缩的季夏完全笼罩!他胸膛剧烈起伏,额角青筋暴跳,湿透的黑发凌乱地黏在惨白的脸上,眼神狂乱充血,像一头彻底失去理智的凶兽!他手里死死攥着一个东西——是那个顾砚清带来的、装着新药的塑料袋!塑料袋被他攥得扭曲变形,发出哗啦的声响!
他死死瞪着沙发上蜷缩成一团、脸色潮红、呼吸急促、浑身被冷汗浸透、眼神涣散迷离的季夏。
秦阳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每一个呼吸都带着灼人的怒气。他看着季夏烧得通红的脸颊、涣散的眼神、干裂的嘴唇,还有那只无力垂落、纱布上渗着大片暗红和污迹、此刻正微微颤抖的手——那只指着泥中药片的手!
狂怒、恐慌、被审判的羞耻、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高烧气息勾起的、更深层的恐惧……所有混乱的情绪如同熔岩般在他体内疯狂冲撞、爆炸!
“吃!!”秦阳猛地爆发出一声嘶哑到极致的狂吼!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而破裂变形,如同野兽濒死的咆哮!
他粗暴地撕开手中那个被攥得变形的塑料袋!塑料发出刺耳的撕裂声!他看也不看,从里面胡乱抓出一个白色的药盒——不是碳酸锂,是顾砚清带来的应急药,劳拉西泮!他狂暴地撕开药盒的铝箔包装,几颗小小的白色药片崩了出来,掉在地上!
他根本不管!他死死盯着沙发上意识模糊的季夏,眼神里充满了狂暴的、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种近乎同归于尽的疯狂!他猛地俯下身,滚烫的、带着浓重喘息气息的身体几乎压到季夏身上!他伸出那只沾着颜料污渍、指关节泛白的大手,用蛮力捏住季夏的下巴!
“张嘴!!”秦阳的嘶吼带着滚烫的唾沫星子,喷在季夏滚烫的脸上。他另一只手粗暴地捏着一颗小小的白色药片,就要往季夏被迫张开的嘴里塞!
“给老子吃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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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