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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白骨生香

作者:燕雨曦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杏林堂内,烛火摇曳,被穿堂风撕扯成支离破碎的光斑,在青砖墙上投下斑驳的暗影。


    燕璐素白的中衣被夜风掀起一角,隐约露出腰间狰狞的烧伤疤痕。那是三个月前冲进火场时留下的印记,如今仍泛着淡淡的红,像是未熄的余烬。她指尖的银刀微微一顿,冷冽的刀面映出于鸠捧着醋碗的身影,模糊而扭曲,像是沉在水底的倒影。


    “小姐,夜深了……”


    于鸠捧着白瓷碗进来,指尖被冰凉的碗沿冻得发红。她目光闪烁,不敢直视燕璐的眼睛,喉间微微滚动,似是在强咽下什么。


    燕璐唇角微扬,银刀在烛火下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精准地剖开那块泛着青霉纹路的喉骨。她唇角勾起一抹令人心悸的笑,眼底映着摇曳的烛光,像是淬了毒的蜜糖:“黄广全死了。”


    于鸠指尖一颤,碗中的醋液晃出细小的涟漪。


    “说是尸藓散。”


    于鸠呼吸微滞,暗下松了一口气。


    燕璐轻笑一声,刀尖将那喉骨挑起,漫不经心地走到她跟前:“有趣的是,他这喉骨上的纹路实是罕见。”


    于鸠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只是不巧,三个月前,我刚在古叔身上见过。”燕璐的手轻轻一抖,半块骨头落入白醋的刹那,刺鼻的蒜臭混着腐蛋味猛然炸开,熏得烛火都颤了颤。


    于鸠指节发白地攥住腰间的玉佩——那是古叔强塞给她的“聘礼”,玉面冰凉,触之宛若蛇鳞。她强忍着翻涌的恶心,站在风口处拼命摇扇,“……小姐您是在说笑吧?”


    “是吗?”燕璐的指尖轻轻划过于鸠颈侧,那里有一道陈年的勒痕,像是被人生生掐出来的淤青。她的指尖冰凉,触上去时,于鸠浑身一颤,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堆满硫磺的密室。


    古叔醉醺醺的笑声、刺鼻的硫磺味、还有那扇永远上了锁的门……


    烛光下,燕璐袖中滑出的半截银链微微晃动,正是锁过于鸠脚踝的那条,如今却缠着一把弯月形状的钥匙,在火光下泛着冰冷的光亮:“你说,若是晏大人知道黄广全体内残留着砒霜,会怎么想?”


    于鸠瞳孔骤缩,本能地后退半步,后腰撞上药柜,柜门吱呀一声轻响,像是某种无声的嘲弄。


    燕璐收回银刀,从怀中取出青瓷药瓶,“我既替你掩了此事,自是不会说出去的。”她将药瓶推过去,“这周的解药。”


    于鸠颤抖着伸手去接,却被她按住手腕。


    “但记住…”燕璐指尖冰凉,声音却温柔似水,“你的命,是我的。”


    她抬眸,烛光映进她漆黑的眼底,像是深潭里燃气的一簇鬼火:“把东西处理了,别叫旁人瞧见。”


    于鸠仓皇点头,几乎是落荒而逃。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予舞这才从屏风后转出,抬手将剑收入鞘中,眉宇间满是愤懑:“小姐!昨日她可是照着你的打扮去的大理寺,若不是武弟恰好瞧见了,我们可就功亏一篑了!”


    “无妨,黄广全本就该死。”燕璐指尖一翻,银刀铮地钉入桌面,刀尖下压着一张泛黄的纸。那是三日前赶在大理寺封黄府前,从库房搜出的一封密信,落款处,赫然盖着一枚朱砂印。


    “可她……”


    “她不过是一根银针,”燕璐轻笑,“而执针的人,是我。”


    窗外,一片枯叶飘落,悄无声息。


    【翌日午时·杏林堂】


    正午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地洒进杏林堂,将药柜上的青瓷瓶映得晶莹剔透。燕璐正跪坐在药案前整理新到的药材,纤细如玉的手指轻轻捻着一株当归细细察看。她低垂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唇角含着若有似无的温柔笑意,整个人看起来柔弱无害。


    “小姐。”予舞快步走进内室,左右环顾后轻轻掩上门扉,凑到燕璐耳边悄声交代了几句。


    燕璐指尖微微一顿,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温婉模样。她将当归轻轻放入药碾,玉白的手腕转动碾轮时,动作优雅得如同在抚琴,碾轮与药臼相碰发出细微的声响:“让云戈去查查,那几人今日都去了哪些地方。”


    话音未落,外间传来一阵脚步声。予舞立即直起身子,恢复了寻常婢女恭顺的神态。门帘掀动,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拄着竹杖缓步而入,他的步伐蹒跚,眼神却格外清明。


    “燕大夫,”老者拱手行礼,声音沙哑,却带着几分威严,“老朽膝盖疼痛多年,听闻杏林堂针灸之术精妙,特来求治。”


    燕璐抬眸浅笑,眼波流转间尽是温柔:“老先生请坐。”她示意予舞备针,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老者右手。阳光之下,拇指与食指内侧那层薄茧格外显眼,那是常年持针留下的痕迹。她心下冷笑,面上却愈发柔和。


    下针时,燕璐手法娴熟如行云流水,银针在她纤细的指尖轻旋而入,动作优雅得如同在绣花。


    “老先生是读书人?”她状似随意地问道,声音轻柔,如春风拂柳,手中银针却稳稳刺入膝眼穴,暗中观察老者的反应。


    老者额角渗出细汗,眉头微皱:“略通文墨而已。”


    “《黄帝内经》有云,‘针之要,在于调气’。”燕璐指尖轻捻针尾,针身在穴位中微微旋转,“老先生觉得这手法如何?”声音甜得像是掺了蜜,眼神却锐利如刀。


    老者眯起眼睛,目光中闪过一丝赞赏:“姑娘手法精妙,老朽佩服。”


    待针灸完毕,燕璐亲自将老者送至门口,举止端庄有礼。转身时,她与候在门口的予舞交换了一个眼神。予舞会意,悄然退入后堂,脚步轻快如猫。


    【申时三刻·大理寺】


    童午回到大理寺时,晏屿正在验尸房翻阅案卷。昏暗的烛光下,他那俊朗的眉眼显得格外深邃,修长的手指不时在案卷上勾画,眉头紧锁,显然对案情进展不甚满意。


    “如何?”晏屿头也不抬地问道,声音冷峻,手中的毛笔在纸上勾画时力道有些重,墨迹几乎要透过纸背。


    童午擦了擦额头的汗,从袖中取出一张纸:“老朽派人走访了京城六家排得上号的医馆。张、李、黎、包四家用的是《难经》派的压针法,余、燕两家则是《黄帝内经》派的旋针法。”


    晏屿终于抬起头,烛光在他眼中跳动,锐利的目光直视童午:“所以?”“尸体上的针孔是压针所致,老身仔细比对过,绝不会错。”


    晏屿眉头蹙得更紧,放下毛笔时力道有些重,墨汁溅到了袖口:“有一事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何行凶之人要特意用针改变瞳孔大小?”


    “此案确实蹊跷。”童午凑近些,声音压得很低,“先前我们怀疑他是因乌头而亡,而燕大夫却点出了他体内藏有曼陀罗。”


    晏屿盯着卷宗思考了许久:“所以是有两拨人下毒。先前下曼陀罗毒的人可能是看到了有人下乌头毒,便用针改变瞳孔扩散的程度,想要将此栽赃给前者。”而后又转头看向童午,眼神询问道:“确定是死于曼陀罗?”


    “不错。”童午肯定地点头,随即又补充道,“燕大夫的医术确实精湛,若非她提醒……”


    正说着,验尸房的门被猛地推开。大理寺少卿杜净深捂着鼻子走进来,一张保养得宜的脸上写满了嫌弃。他穿着崭新的官服,腰间挂满了各式香囊,被擦拭得锃亮的长靴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污渍:“这味道……”他皱眉环顾四周,从袖中掏出一方熏了沉香的丝帕捂住口鼻,“简直令人作呕。”


    晏屿起身行礼,姿态恭敬却掩不住眼中的厌恶。他将验尸结果一一禀明。


    杜净深听完,用绢帕更加用力地捂住口鼻:“既然验完了,就尽快将两人处理了。”他嫌弃地指了指周围,“再让人好好清理一番,这气味实在是…啧啧啧…”话未说完,他注意到桌上摊开的案卷,眼睛一亮:“这是什么?”


    晏屿不动声色地合上案卷,动作迅速却又不失优雅:“下官正在排查可能的凶手。”


    杜净深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掏出随身携带的金算盘噼里啪啦打了几下:“晏寺丞办事,本官自然放心。只是有的时候,我们当差的要懂得审时度势。”他意有所指,手指不停地拨弄着算盘珠子,“能有交待就够了,这案子拖得越久,花费的银两就越多…”


    他转身欲走,又突然停住脚步,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对了,听说你让那个女大夫参与进来了?”


    童午连忙上前解释:“是下官无能,燕大夫医术高明又善识毒,这才请晏大人将她请来辨毒。”


    “能识,那定能调。”杜净深突然提高声调,怒瞪晏屿一眼,“如此有嫌疑之人,你竟让她参与其中。”他大手一挥,官服袖口带起一阵刺鼻的花香:“来人,把那女大夫给本官绑来,我要亲自问询!”


    “杜大人,此事不妥。”晏屿上前一步阻拦,虽恭敬,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强硬,“不如让下官先去查探一二,再做定夺?”


    杜净深冷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鼻烟壶深吸一口:“只给你两日时间,若不能将此案办妥,那就本官亲自来办。”说完便拂袖而去,留下一室浓郁的香气。


    见他走远,童午忧心忡忡地低声道:“晏大人,杜大人他不会是想将这帽子扣在燕大夫身上吧?”


    晏屿沉默片刻,眼神晦暗不明。他低头看着袖口沾染的墨迹,突然烦躁地扯了扯衣领。


    “这不妥啊!”童午眼眶瞬间红了,有些哽咽,“燕大夫是难得的医学才女,颇有当年神医燕邈的风采。老朽行医数十载,很多地方都自愧不如。如此人才,若被冤枉…”


    晏屿转过身去,声音冷硬:“若她无法证明自己无罪,我也无能为力。”他顿了顿,将情绪强压下去,“毕竟,总要向圣上交差。”


    【酉时四刻·京郊杏林庄】


    燕璐站在后院的药圃中,素白的衣裙在夕阳之下染上一层金边。她指尖轻抚着一株药苗的叶子,嘴里轻快地哼唱着歌谣。


    予舞匆匆赶来:“小姐!大理寺那边…”


    “嘘——”燕璐将食指抵在唇边,不小心失手剪下一株盛得艳丽的红梅。看着断茎处渗出的汁液,她唇角的笑意愈发深邃。


    她轻声细语,手指无意识地把玩着那朵红梅,“贵客来了,好生招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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