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羊儿被这巴掌扇得天旋地转,腾得升起委屈。他是第一次这么做。谁知道会搞这么大。
如果不是他,叔叔他们今天只能是突厥的刀下亡魂。
所以赵羊儿企图与叔叔辩解。
但叔叔不听这些,双手时而挥舞,时而叉腰。和幸存下来的人商量该怎么处理这些突厥人。
要知道,平时他们只在城墙上见过突厥人攻城。攻城失败,被缴获的战利品也是守城的官兵拿去。
即使是城外牧民偶尔碰上一两个落单的突厥,杀了拿走的战利品也是藏着掖着。轻易不显示在人前。
当然,平常突厥袭击杀死的牧民和士兵更多。
叔叔们即使看着现在压迫到不成样子的尸体还是涌起一股惧怕。
这股惧怕又在看到这群突厥银光闪闪的刀,和金光闪闪的衣物首饰后大幅消退了。
不知道是谁提议的。
反正赵羊儿的叔叔最后决定,幸存的牧民每人分得一部分从突厥身上扒下来的战利品。家里失去青壮年的还会额外再多分点。
当然,赵羊儿才是最大的功臣。
叔叔作为代表为赵羊儿选了一柄华丽的匕首,和刺绣繁复的绸缎内衫。
赵羊儿对此不置可否。他更在意自己的成果没有被叔叔们最大程度的认可。
他们等了很久,都没有等来巡逻的官兵。不由得又后怕起来。最近这两年,京城连续下旨裁撤边关的士兵。导致有些地方守卫空虚,牧民被突厥骚扰得苦不堪言。
基本上是任宰任杀了。或者一咬牙,一跺脚,带着全家人一块背井离乡远赴内地。
赵羊儿同样知道这种情况,联想到自己的父亲哥哥母亲嫂子。也庆幸今天是和叔叔一块来的就是了。虽然叔叔很讨厌。
赵羊儿拿着自己的战利品,也不管叔叔和人办起的篝火晚会。跑去照顾自己的爱马。
这匹马是赵羊儿哥哥用剩下的。赵羊儿家里不过三匹马。一匹老马稳重,是父亲的。一匹小马,还需要哥哥照顾很长一段时间。一匹正直青春的黑色骏马,哥哥暂时让赵羊儿用着运送货物。
赵羊儿对自己的马很上心,仔细观察了一圈,确保爱马没有受伤的痕迹。就牵着它找到一处水草丰美的地方。
马低头吃草,赵羊儿坐在旁边看着。
这个时候,在另一处山坡处采药的少女乌日娜才姗姗来迟。
踩着天黑的点从背后像往常一样拍了一下赵羊儿。
“嘿。这不是我们的草原大英雄吗?怎么坐在这里,不去庆祝庆祝啊?”
乌日娜努嘴,眼神指向赵羊儿叔叔那边。
赵羊儿:“没必要。我觉得咱们边关的猎鹰城挺好的。乌日娜,你说好的和我一块去猎鹰城还算数吧。”
“算数啊。我家的弓每天你拿着给我租钱,你还照顾了我父亲一段时间。我跟着你很放心。”
赵羊儿开心地挠头:“那就好。咱们两个一块去猎鹰城,我去当百夫长,千夫长。你可以在那里开个药堂。”
这种话题,赵羊儿对乌日娜说过很多次了。
乌日娜家里人丁单薄,与父亲相依为命。
前段日子她父亲大病几乎花光了家里的积蓄。乌日娜不得不拿出祖传的猎弓出售。结果当铺看她一个弱女子,往狠了压低猎弓价格。
乌日娜虽然不会弓箭,但会比较。
她们家的猎弓和边镇将领拿的弓箭相比,只略逊几筹。
欺负她一个女人,猎弓的价格甚至给父亲煎七天的药都不够。
欺人太甚!
索性乌日娜最后找到一份药堂的工作。还能借便利让医术好的师傅为父亲诊病。日子就这么慢慢挺过来。
至于猎弓是赵羊儿在乌日娜走投无路时,站在当铺的门口忍不住泪洒当场。赵羊儿了解到情况后就提出租借乌日娜的猎弓。
赵羊儿虽然才15,但已经往来于丝绸之路的一段通道。
靠着送货,手头比一般人都要宽裕。
结了乌日娜的燃眉之急,几乎在外人面前文静腼腆的女孩,在赵羊儿这里日渐活泼起来。
每次看到赵羊儿眼睛都亮晶晶的。
乌日娜盯赵羊儿盯得仔细,于是注意到了赵羊儿手臂上的一道伤口。
暗红色的血痂已经凝结。
是刚才突厥追赵羊儿时,用刀划伤的。
赵羊儿虽然感觉到痛感,但没有伤到骨头,也就草草处理了一下了事。
乌日娜却相当重视。拽住赵羊儿想往回撤的手臂,拉到她眼前。
掏出布包里的棉布仔细擦拭伤口,最后又敷上一些冰冰凉凉的草药。用她自己的一块红色头巾扎住了伤口。
乌日娜今天休息,所以没带包扎伤口的布条。只能先这么凑合了。
乌日娜嘱咐:“等我回去拿布条,换药的时候换上。”
赵羊儿举了这么长时间的手臂,肌肉都麻了。但一声不吭。脸颊微红,“好。”
乌日娜在镇民中虽然家庭衰微,但乌日娜自己长得却是清秀可人。因为生活环境的缘故,常常冰着一张俏脸。轻易不给人好颜色。
还经常用面巾有意识遮住自己面容。
但她在赵羊儿面前完全不一样,天真不设防。常常关心赵羊儿的一切相关事物。眼睛里冻住的春水,在赵羊儿面前时常湍湍流淌。
就连用力气扎紧伤口,都要温柔提醒赵羊儿:“我扎紧伤口了。有点疼。”
对于其他人,乌日娜的语气就是公事公办。让人忍忍。
等叔叔处理好尸体,牧民一起托着战利品回了自己的居住区域。
赵羊儿和乌日娜跟在他们身后。乌日娜被提醒了对今天的事情要守口如瓶。
乌日娜答应了。转头耸肩向赵羊儿表示:“今天可是死了好几个人呢。瞒不住什么。”
赵羊儿:“会‘热闹’好几天吧。他们再给镇长一些东西,事情就这么不大不小地过去。”
事实的确如此。
牧民的家人为自己死了的儿子丈夫痛哭,又为还有补偿升起一丝延绵不绝的高兴。表情相当扭曲。
还有不满分配的。
吵吵闹闹。
非要闹出个章程。
这些赵羊儿都没关心。他和乌日娜再见后。第一时间冲进自己家的羊圈。
一般这个时候,爹爹和哥哥都在羊圈里忙活。
赵羊儿举起自己手里的匕首和丝绸内衫给他们看。仔细讲了事情的经过。当然着重强调了自己的英勇和厉害。
听得哥哥赵马儿连连鼓掌。拍着赵羊儿肩膀大笑。
父亲看了一圈赵羊儿,没什么明显的外伤。放心了。等两兄弟高兴完。一甩羊鞭子,让赵羊儿替他赶羊。
赵羊儿撇撇嘴,好吧。
赶羊之前,还从自己兜里掏出一枚油润的狼牙。
这个是他在一个突厥人身上捡的。
给哥哥正合适。
丝绸内衫则给了父亲。
匕首虽然说着华丽,但其实上面只镶嵌了两三颗绿松石。和一层薄薄的锡金。
真正镶满宝石的一把鎏金弯刀则被叔叔和其他牧民一致决定缴纳给守城的某一位将领。
赵羊儿赶着羊,父亲在旁边看着。担心又有点斥责赵羊儿莽撞。不知道对面的突厥官职有多大,就敢放绊马索。
万一惹到不得了的人物了呢。
赵羊儿听得心里不舒服但又明白,父亲说得是事实。
没法反驳就哼哼唧唧拿鞭子骚扰羊群。
偶尔蹦出一两句。
“再大的人物也是敌人吧。”
“况且,我看他们也是偷溜出来的……”
赵羊儿说到最后也没法反驳了。确实如果突厥因为这件事情突然攻城。那他就是大罪人了。
赵羊儿心里的不平之气越发浓厚。如果他成为了百夫长、千夫长还会怕这些人吗?
凭什么只准突厥来烧杀抢掠,不准牧民回击过去。
想着想着,赵羊儿就摸向了自己滚烫的胸膛。
从胸膛里摸出来一个小布包。
一层层解开小布包。
露出的是一封墨迹清晰的信笺。
赵羊儿清清嗓子,对吸着土烟的父亲读起来:“爹我给你念念这封信上写得是什么哈。
“天庆二十年,寻烟城郭闵著。赵羊儿年方16,品貌端正,力气甚大。舞刀第一,骑射排三。尤为年轻,……”
赵羊儿越读,赵老汉眼睛瞪得越大。最后一把夺过信。仔仔细细,认认真真,一个字一个字看过去。
最后落在那行“特此批准赵羊儿进入寻烟城城主名下直属兵营”的字上。
“什么时候的事情?”
“上个月吧。我从西南道送货回来路上碰见那个什么好像是比武选拔吧。就随便参加了。”
“还赢了五百大文的赏钱。”
赵老汉气得鼻子冒烟,“你不是说那钱是你从棺材里掏出来的?”
“那爹你同不同意我去?”
赵老汉气得乱转,但语气斩钉截铁:“不行!你去过寻烟城没有,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今天你碰见了一回突厥过来。那里一月光是和突厥打仗就七八回。不行!”赵老汉摆手:“不行!”
赵羊儿不以为意,“就是打仗,城主才要我们。不然我怎么得的这五百文赏钱。给母亲换一身好衣服,给家里换了一口好锅。”
“你,你,你。”
赵羊儿小心把信从父亲手里抽出来:“别弄坏了。都弄皱了。”
赵老汉:“羊儿,咱不去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