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地见牛羊。
一群壮汉将数具突厥人的尸体推入坑中。随后丢进裹了油布的火把。火焰顿时舔着裸露的皮肤熊熊燃烧。奇异的焦糊味在空气中蔓延。
这群人围观着逐渐焦黑的尸体,站在坑边说说笑笑。极其炫耀地展示自己从突厥人身上新缴获的战利品。
譬如油润的狼牙、金耳环、精致的刺绣腰带;各种不同规格,可以剃肉削骨的弯刀;当然最大的战利品是几匹膘肥体壮的好马。
马儿最先被分完,由专人先赶去吃草照顾着。
战利品有限,很多人其实只分到了少量的衣物。对他们来说能不丢掉性命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事情了。
入秋以来,突厥频频南下劫掠。
碰到的边镇居民基本被屠戮殆尽。他们这里位于主城的边缘,守备力量不足。放牧和种地等维持生计的头等大事又不能放下。只能揣着武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弓着腰辛苦劳作时,祈祷突厥人没有盯上这里。放过他们这一家老小。
但说什么来什么,怕什么这乌鸦嘴偏偏灵验。
夏天刚刚过去,一群牧民逐水草放牧,插科打诨闲聊。忙里偷闲地快活。
坐的坐,站的站。喝着马奶酒,哼着歌。
一伙突厥突然从山上入狼群般冲下来,吹起的口哨声是死神的镰刀。他们的马蹄踏着飞扬的尘土转瞬间来到牧民头顶。踩伤一片。
还有泛着白光的刀刃轻松挑开牧民胸膛,鲜血迸溅地到处都是,内脏哗啦啦流了一地。
牧民们仓皇如兔子,在没有洞的草原上四处逃窜。有几个人拿起刀还击,但是双拳难敌四手。最后变成狼狈防守。掩护其他人逃跑。
这伙如恶鬼般的突厥人首领身材高大,壮硕如牛。骑着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两只眼睛偏大偏圆,但一点也不显得和蔼可亲。轻而易举就能做出怒目冷视的神态,尤其是有条不紊指挥手下围剿牧民时,只有冰冷血腥的凝视。
下半张脸则是一圈浓密的卷胡子。
不过几刻,牧民被杀的杀,尸横遍野。抵抗的人也被驱赶着进入突厥的包围圈。仅剩的几个人背靠背,腿害怕得哆哆嗦嗦。想想家里的妻儿老小,临死前也要发出扰人的凄切蝉鸣。
把手里的刀放下,跪地求饶。把身上的家当都拿出来,又承诺让家里人来送金银或者牛羊。只求留下一条贱命。
为首的大胡子听了半天,沾血的大刀一动都让牧民吓得一哆嗦。最后才爽朗一笑:“这我要看各位兄弟答不答应。”说完环视四周。
一群人在高头大马登时笑起来:“几条贱命留到现在都给你们脸了。这钱要,人我们也要杀。秋天打猎嘛,图得就是个好彩头!”
大胡子哈哈:“兄弟们说的对。本就是郊游,图得就是你们这个血热的彩头。”
话音都没落地,一群突厥的刀光剑影落下来。牧民匍匐在地上发出长长的悲鸣。
但是在砍刀落在身体上之前,一只箭更快、更猛,宛如一记重锤又无比迅速地射中了大胡子后心的位置。
大胡子坐在马上,只觉得后心一凉。半截箭身连带着箭头生生出现在前胸膛。水灵灵裹着一层血膜。脸上迅速充血膨胀,想叫什么结果吐出来哇一大口血。血喷到马头上,马惊慌失措跳起来。把人重重摔在草地上。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足够令这些自诩威武强悍的突厥汉子瞠目结舌。
大胡子的死亡令人升腾起微妙的恐惧。
这种恐惧士兵们不敢面对于是转为怒火,大吼着有敌袭像刚才的牧民一样也聚在一起。战马不安地踩踏脚下的青草。他们如临大敌。
几十秒过去,士兵雪白刀锋相对的地方,箭矢射过来的地方,那里才出现了一个孤零零的人。
人站在山坡下面,身高八尺有余。看着年纪不大,内里是和牧民一样的粗布麻衣。外面则罩着一件半旧不新的羊皮褂子。面庞轮廓线条流畅似瓜子脸。又有着一定分量的下颌角增添了男子气概。
五官深邃精致。
眼角深,眼尾飞。眼瞳是茶褐色的,不浑浊,清亮亮的凝实成琥珀。像一只才断奶的狼崽。悄悄从狼窝里满是好奇地溜了出来学着母狼往常的样子进行捕猎。
阳光下,少年的皮肤黝黑,鬓发散乱粘着草屑。鼻梁两旁晒化的点点雀斑。为数不多的优点是身形挺拔,牙齿很白。
看到是一个牧民,士兵们松了一口气。准备派一个人将少年带过来好好审问一番。
结果那少年像狼一样盯住他们吹起口哨。嘴好像个小喇叭。哨声扩散开,又远又嘹亮。在碧蓝如洗的天空下全都听见了那声音。牛羊都听见了。末了,左手拿着一把弓箭左摇右晃展示起来。
弓箭尾端有一抹鲜艳的彩色尾羽。
赫然和大胡子后心飘荡的尾羽一模一样。
士兵们登时红了眼,面如恶鬼。耳力好的能听见这千刀万剐的下贱胚子微扬下巴,嘴唇一张一合,一字一顿道:“我,杀的。”说完不屑地勾起嘴角嘲讽一笑。
“夫长,老爷私自出来打猎。如今遭人暗算,回去大王肯定要怪罪我们。把这小子剁成肉泥也免不了我们的责罚。我们一群老人大风大浪都见过了。该享受的早就享受了。可夫长您才刚当上百夫长,前途无量。可汗知道了免不了治罪您。说不定还会有人趁机撺掇......”
跟着大胡子有几年的老人面对这情况摇头叹气,恶狠狠剐了赵羊儿几眼。开始让老爷的侄子拿主意。
这位百夫长颇为年轻,甚至看着比赵羊儿都大不了几岁。他母亲是突厥其中一个大王的小妾。年轻受宠,娘家兄弟也骁勇善战。连带着这位百夫长年纪轻轻就能有官职,有士兵可带了。
今天这次围猎本是大胡子庆祝自己侄儿当了百夫长的庆功宴。结果喜事丧办,自己被祭了天。
夫长强忍悲痛安抚众人:“这小子害了舅舅,抓到他肯定枭首示众,万马踩踏!金人和银人你们两个留下妥善收敛舅舅!我带着其他人去抓住这个小子,必定将他千刀万剐!”
“至于父亲那里,由我一力承担。舅舅也是因为我才遭难。一个人的分量不足以平息我今日痛失亲人的肝肠寸断。这附近守卫薄弱,我们剩下的人可以进村游猎一番打牙祭。叔叔们年长我几岁,今日这次收缴上来的东西我们五五分!”
夫长一一道明自己的解决方案。其他人一听顿时喜笑颜开,连连称颂夫长聪明睿智,仁善大气。甚至直接和可汗的可敦王后生的王子对比起来。真是气度非凡啊。
要知道大胡子自己每次分给手下的也只有十分之二而已。
真是发了一笔横财!
一群人打马扬鞭,乱哄哄地朝赵羊儿冲过来。就像是马蜂群一样,朝天四十五度举起的刀尖是蜂群的尾针要把赵羊儿捅个千疮百孔。
赵羊儿许是终于知道害怕了。转身朝山坡下跑去。那里有他才安顿好的牧马。用围栏围在一处水草丰盛的地方吃鲜嫩的草。
百夫长不以为然,他们西域的战马哪个不是万里挑一,精心饲养的。边镇居民用来驮载货物,靠劣等草场吃饭的牧马自然比不上。
即使赵羊儿被骑上马,也只能拖延几个鼻息。
就这么想着,百夫长放松缰绳,双腿夹紧战马冲在了最前面。先砍下赵羊儿的头,以慰舅舅在天之灵。
那边赵羊儿也翻身上马,背着弓箭往边镇的方向逃去。边逃边回头看他们。赵羊儿表情带上惊慌,突厥的战马就是快,几百米的距离眼看着他们离自己只在咫尺之间了。明亮的刀光都映到了赵羊儿脸上。
赵羊儿手忙脚乱中抽出一支箭,转身瞄准要射百夫长。
百夫长等人早有防备,看见赵羊儿的动作陆陆续续俯下或者侧开了身子。
赵羊儿无法射中任何一个人了。
边镇少年震惊又惶惑的表情很好地愉悦了百夫长。在百夫长眼里,赵羊儿已经不是一个活着的人。是一只他刀下的亡魂,是要祭奠在他舅舅墓前的头颅。
百夫长眼前已经浮现了赵羊儿的身首异处。
从断口处喷出的血飞溅到了百夫长眼里。百夫长视野陡然昏暗,想活动躯体,却是感觉灵魂和身体分离。灵魂飘在了天空,身体烂泥般被压在一群战马下不断抽搐。
原来赵羊儿跟着几个长辈的放牧被安排了临时建造马场,看管马儿吃草的活。赵羊儿从小力气就大,折断三指宽的木头轻轻松松。小时候经常一不小心扯坏自己的衣服,气得他父亲只准他穿他哥哥们剩下的旧衣服。并且时常因为衣服上的补丁被人嘲笑。
后来赵羊儿长大懂得控制力气了,才穿上妈妈给他做的新衣服。
赵羊儿五十斤的弓箭也能经常拉到满月。
所以突厥从山坡一侧冲下来时,赵羊儿躲在马场附近提前准备好了绊马索。
原本射向大胡子的一箭赵羊儿只是想让人受伤,好把突厥都引到这里来,给予牧民逃跑的机会。
结果一箭射穿了大胡子。
赵羊儿拉紧座下马儿的缰绳,停在绊马索的不远处。前方已经乱成了一团。
百夫长等人冲得太急,大大轻视了赵羊儿一个人。结果百夫长率先被绊马索绊倒,紧随其后的随从来不及停下如滚滚泥石流般都泻在了百夫长身上。
人摔得骨头断错,内脏移位。痛得杀猪一样嚎叫。
马绊得四蹄跪伏,白沫从歪斜的马嘴中喷出。
最底下的百夫长已经看不出人形了。辨别身份只能靠一身有别于其他人的华贵刺绣甲衣以及头顶串了一串金珠的帽子。
赵羊儿看着眼前这一幕,不无得意地笑起来。也学着突厥的凄惨样子哎呀哎呀叫了几声。只不过他是惬意加嘲讽的。
看管着牧民的金人银人望着如此巨变,两人脸色苍白,左右一对视,甩鞭打上马屁股往同一个方向逃走了。
赵羊儿向解困的叔叔招手示意自己的位置。残存的几个牧民踉踉跄跄从山坡上下来。赵羊儿抬腿跳下马,高兴地跑过去搀扶叔叔。结果没等来叔叔的夸奖。等来呼在后脑勺清脆的一巴掌。
叔叔指责赵羊儿:“你这不是闯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