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与你》 第1章 困浅滩。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地见牛羊。 一群壮汉将数具突厥人的尸体推入坑中。随后丢进裹了油布的火把。火焰顿时舔着裸露的皮肤熊熊燃烧。奇异的焦糊味在空气中蔓延。 这群人围观着逐渐焦黑的尸体,站在坑边说说笑笑。极其炫耀地展示自己从突厥人身上新缴获的战利品。 譬如油润的狼牙、金耳环、精致的刺绣腰带;各种不同规格,可以剃肉削骨的弯刀;当然最大的战利品是几匹膘肥体壮的好马。 马儿最先被分完,由专人先赶去吃草照顾着。 战利品有限,很多人其实只分到了少量的衣物。对他们来说能不丢掉性命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事情了。 入秋以来,突厥频频南下劫掠。 碰到的边镇居民基本被屠戮殆尽。他们这里位于主城的边缘,守备力量不足。放牧和种地等维持生计的头等大事又不能放下。只能揣着武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弓着腰辛苦劳作时,祈祷突厥人没有盯上这里。放过他们这一家老小。 但说什么来什么,怕什么这乌鸦嘴偏偏灵验。 夏天刚刚过去,一群牧民逐水草放牧,插科打诨闲聊。忙里偷闲地快活。 坐的坐,站的站。喝着马奶酒,哼着歌。 一伙突厥突然从山上入狼群般冲下来,吹起的口哨声是死神的镰刀。他们的马蹄踏着飞扬的尘土转瞬间来到牧民头顶。踩伤一片。 还有泛着白光的刀刃轻松挑开牧民胸膛,鲜血迸溅地到处都是,内脏哗啦啦流了一地。 牧民们仓皇如兔子,在没有洞的草原上四处逃窜。有几个人拿起刀还击,但是双拳难敌四手。最后变成狼狈防守。掩护其他人逃跑。 这伙如恶鬼般的突厥人首领身材高大,壮硕如牛。骑着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两只眼睛偏大偏圆,但一点也不显得和蔼可亲。轻而易举就能做出怒目冷视的神态,尤其是有条不紊指挥手下围剿牧民时,只有冰冷血腥的凝视。 下半张脸则是一圈浓密的卷胡子。 不过几刻,牧民被杀的杀,尸横遍野。抵抗的人也被驱赶着进入突厥的包围圈。仅剩的几个人背靠背,腿害怕得哆哆嗦嗦。想想家里的妻儿老小,临死前也要发出扰人的凄切蝉鸣。 把手里的刀放下,跪地求饶。把身上的家当都拿出来,又承诺让家里人来送金银或者牛羊。只求留下一条贱命。 为首的大胡子听了半天,沾血的大刀一动都让牧民吓得一哆嗦。最后才爽朗一笑:“这我要看各位兄弟答不答应。”说完环视四周。 一群人在高头大马登时笑起来:“几条贱命留到现在都给你们脸了。这钱要,人我们也要杀。秋天打猎嘛,图得就是个好彩头!” 大胡子哈哈:“兄弟们说的对。本就是郊游,图得就是你们这个血热的彩头。” 话音都没落地,一群突厥的刀光剑影落下来。牧民匍匐在地上发出长长的悲鸣。 但是在砍刀落在身体上之前,一只箭更快、更猛,宛如一记重锤又无比迅速地射中了大胡子后心的位置。 大胡子坐在马上,只觉得后心一凉。半截箭身连带着箭头生生出现在前胸膛。水灵灵裹着一层血膜。脸上迅速充血膨胀,想叫什么结果吐出来哇一大口血。血喷到马头上,马惊慌失措跳起来。把人重重摔在草地上。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足够令这些自诩威武强悍的突厥汉子瞠目结舌。 大胡子的死亡令人升腾起微妙的恐惧。 这种恐惧士兵们不敢面对于是转为怒火,大吼着有敌袭像刚才的牧民一样也聚在一起。战马不安地踩踏脚下的青草。他们如临大敌。 几十秒过去,士兵雪白刀锋相对的地方,箭矢射过来的地方,那里才出现了一个孤零零的人。 人站在山坡下面,身高八尺有余。看着年纪不大,内里是和牧民一样的粗布麻衣。外面则罩着一件半旧不新的羊皮褂子。面庞轮廓线条流畅似瓜子脸。又有着一定分量的下颌角增添了男子气概。 五官深邃精致。 眼角深,眼尾飞。眼瞳是茶褐色的,不浑浊,清亮亮的凝实成琥珀。像一只才断奶的狼崽。悄悄从狼窝里满是好奇地溜了出来学着母狼往常的样子进行捕猎。 阳光下,少年的皮肤黝黑,鬓发散乱粘着草屑。鼻梁两旁晒化的点点雀斑。为数不多的优点是身形挺拔,牙齿很白。 看到是一个牧民,士兵们松了一口气。准备派一个人将少年带过来好好审问一番。 结果那少年像狼一样盯住他们吹起口哨。嘴好像个小喇叭。哨声扩散开,又远又嘹亮。在碧蓝如洗的天空下全都听见了那声音。牛羊都听见了。末了,左手拿着一把弓箭左摇右晃展示起来。 弓箭尾端有一抹鲜艳的彩色尾羽。 赫然和大胡子后心飘荡的尾羽一模一样。 士兵们登时红了眼,面如恶鬼。耳力好的能听见这千刀万剐的下贱胚子微扬下巴,嘴唇一张一合,一字一顿道:“我,杀的。”说完不屑地勾起嘴角嘲讽一笑。 “夫长,老爷私自出来打猎。如今遭人暗算,回去大王肯定要怪罪我们。把这小子剁成肉泥也免不了我们的责罚。我们一群老人大风大浪都见过了。该享受的早就享受了。可夫长您才刚当上百夫长,前途无量。可汗知道了免不了治罪您。说不定还会有人趁机撺掇......” 跟着大胡子有几年的老人面对这情况摇头叹气,恶狠狠剐了赵羊儿几眼。开始让老爷的侄子拿主意。 这位百夫长颇为年轻,甚至看着比赵羊儿都大不了几岁。他母亲是突厥其中一个大王的小妾。年轻受宠,娘家兄弟也骁勇善战。连带着这位百夫长年纪轻轻就能有官职,有士兵可带了。 今天这次围猎本是大胡子庆祝自己侄儿当了百夫长的庆功宴。结果喜事丧办,自己被祭了天。 夫长强忍悲痛安抚众人:“这小子害了舅舅,抓到他肯定枭首示众,万马踩踏!金人和银人你们两个留下妥善收敛舅舅!我带着其他人去抓住这个小子,必定将他千刀万剐!” “至于父亲那里,由我一力承担。舅舅也是因为我才遭难。一个人的分量不足以平息我今日痛失亲人的肝肠寸断。这附近守卫薄弱,我们剩下的人可以进村游猎一番打牙祭。叔叔们年长我几岁,今日这次收缴上来的东西我们五五分!” 夫长一一道明自己的解决方案。其他人一听顿时喜笑颜开,连连称颂夫长聪明睿智,仁善大气。甚至直接和可汗的可敦王后生的王子对比起来。真是气度非凡啊。 要知道大胡子自己每次分给手下的也只有十分之二而已。 真是发了一笔横财! 一群人打马扬鞭,乱哄哄地朝赵羊儿冲过来。就像是马蜂群一样,朝天四十五度举起的刀尖是蜂群的尾针要把赵羊儿捅个千疮百孔。 赵羊儿许是终于知道害怕了。转身朝山坡下跑去。那里有他才安顿好的牧马。用围栏围在一处水草丰盛的地方吃鲜嫩的草。 百夫长不以为然,他们西域的战马哪个不是万里挑一,精心饲养的。边镇居民用来驮载货物,靠劣等草场吃饭的牧马自然比不上。 即使赵羊儿被骑上马,也只能拖延几个鼻息。 就这么想着,百夫长放松缰绳,双腿夹紧战马冲在了最前面。先砍下赵羊儿的头,以慰舅舅在天之灵。 那边赵羊儿也翻身上马,背着弓箭往边镇的方向逃去。边逃边回头看他们。赵羊儿表情带上惊慌,突厥的战马就是快,几百米的距离眼看着他们离自己只在咫尺之间了。明亮的刀光都映到了赵羊儿脸上。 赵羊儿手忙脚乱中抽出一支箭,转身瞄准要射百夫长。 百夫长等人早有防备,看见赵羊儿的动作陆陆续续俯下或者侧开了身子。 赵羊儿无法射中任何一个人了。 边镇少年震惊又惶惑的表情很好地愉悦了百夫长。在百夫长眼里,赵羊儿已经不是一个活着的人。是一只他刀下的亡魂,是要祭奠在他舅舅墓前的头颅。 百夫长眼前已经浮现了赵羊儿的身首异处。 从断口处喷出的血飞溅到了百夫长眼里。百夫长视野陡然昏暗,想活动躯体,却是感觉灵魂和身体分离。灵魂飘在了天空,身体烂泥般被压在一群战马下不断抽搐。 原来赵羊儿跟着几个长辈的放牧被安排了临时建造马场,看管马儿吃草的活。赵羊儿从小力气就大,折断三指宽的木头轻轻松松。小时候经常一不小心扯坏自己的衣服,气得他父亲只准他穿他哥哥们剩下的旧衣服。并且时常因为衣服上的补丁被人嘲笑。 后来赵羊儿长大懂得控制力气了,才穿上妈妈给他做的新衣服。 赵羊儿五十斤的弓箭也能经常拉到满月。 所以突厥从山坡一侧冲下来时,赵羊儿躲在马场附近提前准备好了绊马索。 原本射向大胡子的一箭赵羊儿只是想让人受伤,好把突厥都引到这里来,给予牧民逃跑的机会。 结果一箭射穿了大胡子。 赵羊儿拉紧座下马儿的缰绳,停在绊马索的不远处。前方已经乱成了一团。 百夫长等人冲得太急,大大轻视了赵羊儿一个人。结果百夫长率先被绊马索绊倒,紧随其后的随从来不及停下如滚滚泥石流般都泻在了百夫长身上。 人摔得骨头断错,内脏移位。痛得杀猪一样嚎叫。 马绊得四蹄跪伏,白沫从歪斜的马嘴中喷出。 最底下的百夫长已经看不出人形了。辨别身份只能靠一身有别于其他人的华贵刺绣甲衣以及头顶串了一串金珠的帽子。 赵羊儿看着眼前这一幕,不无得意地笑起来。也学着突厥的凄惨样子哎呀哎呀叫了几声。只不过他是惬意加嘲讽的。 看管着牧民的金人银人望着如此巨变,两人脸色苍白,左右一对视,甩鞭打上马屁股往同一个方向逃走了。 赵羊儿向解困的叔叔招手示意自己的位置。残存的几个牧民踉踉跄跄从山坡上下来。赵羊儿抬腿跳下马,高兴地跑过去搀扶叔叔。结果没等来叔叔的夸奖。等来呼在后脑勺清脆的一巴掌。 叔叔指责赵羊儿:“你这不是闯祸吗!” 第2章 困浅滩。 赵羊儿被这巴掌扇得天旋地转,腾得升起委屈。他是第一次这么做。谁知道会搞这么大。 如果不是他,叔叔他们今天只能是突厥的刀下亡魂。 所以赵羊儿企图与叔叔辩解。 但叔叔不听这些,双手时而挥舞,时而叉腰。和幸存下来的人商量该怎么处理这些突厥人。 要知道,平时他们只在城墙上见过突厥人攻城。攻城失败,被缴获的战利品也是守城的官兵拿去。 即使是城外牧民偶尔碰上一两个落单的突厥,杀了拿走的战利品也是藏着掖着。轻易不显示在人前。 当然,平常突厥袭击杀死的牧民和士兵更多。 叔叔们即使看着现在压迫到不成样子的尸体还是涌起一股惧怕。 这股惧怕又在看到这群突厥银光闪闪的刀,和金光闪闪的衣物首饰后大幅消退了。 不知道是谁提议的。 反正赵羊儿的叔叔最后决定,幸存的牧民每人分得一部分从突厥身上扒下来的战利品。家里失去青壮年的还会额外再多分点。 当然,赵羊儿才是最大的功臣。 叔叔作为代表为赵羊儿选了一柄华丽的匕首,和刺绣繁复的绸缎内衫。 赵羊儿对此不置可否。他更在意自己的成果没有被叔叔们最大程度的认可。 他们等了很久,都没有等来巡逻的官兵。不由得又后怕起来。最近这两年,京城连续下旨裁撤边关的士兵。导致有些地方守卫空虚,牧民被突厥骚扰得苦不堪言。 基本上是任宰任杀了。或者一咬牙,一跺脚,带着全家人一块背井离乡远赴内地。 赵羊儿同样知道这种情况,联想到自己的父亲哥哥母亲嫂子。也庆幸今天是和叔叔一块来的就是了。虽然叔叔很讨厌。 赵羊儿拿着自己的战利品,也不管叔叔和人办起的篝火晚会。跑去照顾自己的爱马。 这匹马是赵羊儿哥哥用剩下的。赵羊儿家里不过三匹马。一匹老马稳重,是父亲的。一匹小马,还需要哥哥照顾很长一段时间。一匹正直青春的黑色骏马,哥哥暂时让赵羊儿用着运送货物。 赵羊儿对自己的马很上心,仔细观察了一圈,确保爱马没有受伤的痕迹。就牵着它找到一处水草丰美的地方。 马低头吃草,赵羊儿坐在旁边看着。 这个时候,在另一处山坡处采药的少女乌日娜才姗姗来迟。 踩着天黑的点从背后像往常一样拍了一下赵羊儿。 “嘿。这不是我们的草原大英雄吗?怎么坐在这里,不去庆祝庆祝啊?” 乌日娜努嘴,眼神指向赵羊儿叔叔那边。 赵羊儿:“没必要。我觉得咱们边关的猎鹰城挺好的。乌日娜,你说好的和我一块去猎鹰城还算数吧。” “算数啊。我家的弓每天你拿着给我租钱,你还照顾了我父亲一段时间。我跟着你很放心。” 赵羊儿开心地挠头:“那就好。咱们两个一块去猎鹰城,我去当百夫长,千夫长。你可以在那里开个药堂。” 这种话题,赵羊儿对乌日娜说过很多次了。 乌日娜家里人丁单薄,与父亲相依为命。 前段日子她父亲大病几乎花光了家里的积蓄。乌日娜不得不拿出祖传的猎弓出售。结果当铺看她一个弱女子,往狠了压低猎弓价格。 乌日娜虽然不会弓箭,但会比较。 她们家的猎弓和边镇将领拿的弓箭相比,只略逊几筹。 欺负她一个女人,猎弓的价格甚至给父亲煎七天的药都不够。 欺人太甚! 索性乌日娜最后找到一份药堂的工作。还能借便利让医术好的师傅为父亲诊病。日子就这么慢慢挺过来。 至于猎弓是赵羊儿在乌日娜走投无路时,站在当铺的门口忍不住泪洒当场。赵羊儿了解到情况后就提出租借乌日娜的猎弓。 赵羊儿虽然才15,但已经往来于丝绸之路的一段通道。 靠着送货,手头比一般人都要宽裕。 结了乌日娜的燃眉之急,几乎在外人面前文静腼腆的女孩,在赵羊儿这里日渐活泼起来。 每次看到赵羊儿眼睛都亮晶晶的。 乌日娜盯赵羊儿盯得仔细,于是注意到了赵羊儿手臂上的一道伤口。 暗红色的血痂已经凝结。 是刚才突厥追赵羊儿时,用刀划伤的。 赵羊儿虽然感觉到痛感,但没有伤到骨头,也就草草处理了一下了事。 乌日娜却相当重视。拽住赵羊儿想往回撤的手臂,拉到她眼前。 掏出布包里的棉布仔细擦拭伤口,最后又敷上一些冰冰凉凉的草药。用她自己的一块红色头巾扎住了伤口。 乌日娜今天休息,所以没带包扎伤口的布条。只能先这么凑合了。 乌日娜嘱咐:“等我回去拿布条,换药的时候换上。” 赵羊儿举了这么长时间的手臂,肌肉都麻了。但一声不吭。脸颊微红,“好。” 乌日娜在镇民中虽然家庭衰微,但乌日娜自己长得却是清秀可人。因为生活环境的缘故,常常冰着一张俏脸。轻易不给人好颜色。 还经常用面巾有意识遮住自己面容。 但她在赵羊儿面前完全不一样,天真不设防。常常关心赵羊儿的一切相关事物。眼睛里冻住的春水,在赵羊儿面前时常湍湍流淌。 就连用力气扎紧伤口,都要温柔提醒赵羊儿:“我扎紧伤口了。有点疼。” 对于其他人,乌日娜的语气就是公事公办。让人忍忍。 等叔叔处理好尸体,牧民一起托着战利品回了自己的居住区域。 赵羊儿和乌日娜跟在他们身后。乌日娜被提醒了对今天的事情要守口如瓶。 乌日娜答应了。转头耸肩向赵羊儿表示:“今天可是死了好几个人呢。瞒不住什么。” 赵羊儿:“会‘热闹’好几天吧。他们再给镇长一些东西,事情就这么不大不小地过去。” 事实的确如此。 牧民的家人为自己死了的儿子丈夫痛哭,又为还有补偿升起一丝延绵不绝的高兴。表情相当扭曲。 还有不满分配的。 吵吵闹闹。 非要闹出个章程。 这些赵羊儿都没关心。他和乌日娜再见后。第一时间冲进自己家的羊圈。 一般这个时候,爹爹和哥哥都在羊圈里忙活。 赵羊儿举起自己手里的匕首和丝绸内衫给他们看。仔细讲了事情的经过。当然着重强调了自己的英勇和厉害。 听得哥哥赵马儿连连鼓掌。拍着赵羊儿肩膀大笑。 父亲看了一圈赵羊儿,没什么明显的外伤。放心了。等两兄弟高兴完。一甩羊鞭子,让赵羊儿替他赶羊。 赵羊儿撇撇嘴,好吧。 赶羊之前,还从自己兜里掏出一枚油润的狼牙。 这个是他在一个突厥人身上捡的。 给哥哥正合适。 丝绸内衫则给了父亲。 匕首虽然说着华丽,但其实上面只镶嵌了两三颗绿松石。和一层薄薄的锡金。 真正镶满宝石的一把鎏金弯刀则被叔叔和其他牧民一致决定缴纳给守城的某一位将领。 赵羊儿赶着羊,父亲在旁边看着。担心又有点斥责赵羊儿莽撞。不知道对面的突厥官职有多大,就敢放绊马索。 万一惹到不得了的人物了呢。 赵羊儿听得心里不舒服但又明白,父亲说得是事实。 没法反驳就哼哼唧唧拿鞭子骚扰羊群。 偶尔蹦出一两句。 “再大的人物也是敌人吧。” “况且,我看他们也是偷溜出来的……” 赵羊儿说到最后也没法反驳了。确实如果突厥因为这件事情突然攻城。那他就是大罪人了。 赵羊儿心里的不平之气越发浓厚。如果他成为了百夫长、千夫长还会怕这些人吗? 凭什么只准突厥来烧杀抢掠,不准牧民回击过去。 想着想着,赵羊儿就摸向了自己滚烫的胸膛。 从胸膛里摸出来一个小布包。 一层层解开小布包。 露出的是一封墨迹清晰的信笺。 赵羊儿清清嗓子,对吸着土烟的父亲读起来:“爹我给你念念这封信上写得是什么哈。 “天庆二十年,寻烟城郭闵著。赵羊儿年方16,品貌端正,力气甚大。舞刀第一,骑射排三。尤为年轻,……” 赵羊儿越读,赵老汉眼睛瞪得越大。最后一把夺过信。仔仔细细,认认真真,一个字一个字看过去。 最后落在那行“特此批准赵羊儿进入寻烟城城主名下直属兵营”的字上。 “什么时候的事情?” “上个月吧。我从西南道送货回来路上碰见那个什么好像是比武选拔吧。就随便参加了。” “还赢了五百大文的赏钱。” 赵老汉气得鼻子冒烟,“你不是说那钱是你从棺材里掏出来的?” “那爹你同不同意我去?” 赵老汉气得乱转,但语气斩钉截铁:“不行!你去过寻烟城没有,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今天你碰见了一回突厥过来。那里一月光是和突厥打仗就七八回。不行!”赵老汉摆手:“不行!” 赵羊儿不以为意,“就是打仗,城主才要我们。不然我怎么得的这五百文赏钱。给母亲换一身好衣服,给家里换了一口好锅。” “你,你,你。” 赵羊儿小心把信从父亲手里抽出来:“别弄坏了。都弄皱了。” 赵老汉:“羊儿,咱不去行不行?” 第3章 困浅滩。 赵羊儿低着头,手掌慢慢抚平信上赵老汉攥出的褶皱。又重新把信装进自己胸膛。 赵老汉皱眉:“抬头,说话。羊儿,咱们这里不比寻烟城差什么。也有来来往往的商道。不用过几年,靠商道你就能赚到钱娶媳妇了。寻烟城这么远,近些年天气好了。突厥出来的更加频繁。去那不就是当炮灰嘛!” 赵老汉吹胡子瞪眼。满是不赞同。 他生了三个儿子,老大赵马儿帮他打理家里的羊,老二小时候没活过风寒夭折了。老三赵羊儿从小活泼好动,脑子好像有一根筋,让他往东他往西。 本来赵老汉也打算让赵羊儿也管另一个羊圈。 谁知道赵羊儿怎么说的,让商队的同意他加入进去。就这样算是找到了还算合适的营生。 羊儿年纪小,商队实际上给的钱并不多。 赵老汉想等羊儿年纪再大一些,有了经验。说不定就能单独领一个商队穿梭在沙漠里的波罗国和边镇之间。 到时候,他们家不就起来了吗。 你看现在这叫弄得什么事情。 赵老汉神色凝重,他不是又失去了一个儿子。 他年纪大了,和老婆一块,只靠赵马儿一个人怎么行? 但赵羊儿心意已决,任赵老汉怎么劝也不听。 两只灵敏的耳朵现在好像堵住了一样,一个劲的只顾着埋头干活。 两人冷着空气打理好平常该做的东西,一同回了家里。只不过路上的人都能看到,赵羊儿和赵老汉目不斜视,不看对方。中间隔的距离能塞下一条小河。 进了家,赵羊儿对母亲扬起了笑脸。赵羊儿母亲和他嫂子已经准备好了饭菜。马奶酒,羊肉拌饭,几个饼子,还有嫂子从其他地方摘得野菜。 赵马儿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在逗他儿子。把儿子抱在怀里喂奶糊糊。 一家人都知道了今天突厥袭击镇民的事情。即使是早有准备,赵羊儿母亲看着赵羊儿胳膊上的伤口还是一阵后怕。抱着赵羊儿,嘴里向高天念叨着别再发生这种事情了。相比起其他东西,她更希望赵羊儿平平安安的。 嫂子是个贤惠的女子,对赵羊儿一直很好。平常赵羊儿的一部分衣物都是嫂子去洗的。 如今看着赵羊儿这被划烂的衣服,也是一阵后怕。忍不住叮嘱几句,并且说饭后给赵羊儿补一下衣服。 一家人都在这了,吃着饭,听着赵羊儿再解释一遍具体情况。 突厥怎么来的,突厥怎么凶残的,突厥怎么上当的。分到了哪些战利品。当然吐槽了他叔叔是怎么大包大揽的。 两家的牧场挨得不远,赵老汉没他兄弟会来事。赵羊儿叔叔现在正忙着和守卫的将领交代是怎么回事。让赵羊儿一块去。结果赵羊儿却率先回了家:“有叔叔你就行了吧。那绊马索还是巡逻队的东西。正好一块还回去。我也没做多大努力。” 赵羊儿这时候谦虚了起来。 实在是他觉得城里这一群长官大部分是酒囊饭袋,不去也罢。只有他叔叔热衷于搞好关系,时不时去登个门在酒桌上厮混。 吃完了饭,一家人肚子都饱了。 赵羊儿就轻飘飘把自己要去寻烟城当兵的事情说了出来。 好似一道惊雷,把人劈得晕晕乎乎。 早就知道的赵老汉冷哼一声,指着赵羊儿对自己老婆说:“你看看他这个样子。才十五,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以为去了寻烟城就能当上个一官半职?” 边镇的居民成分复杂,有世世代代都在这里生活的,有被贬过来当庶民服劳役的官员,有被俘虏的异族人当着最下等的奴隶。 赵老汉家往上面数,也是个小官之后。 只不过再大的来头,在风沙漫天的边镇,最后都只能变成放牧的镇民。 赵老汉也不知道自己祖上犯了什么错,被贬到这里来。 但当官总归是阻力重重。于是一心想着经理好自己家的营生就行了。 赵羊儿的母亲捂着胸口,紧紧抓住赵羊儿的手,眼睛盯着赵羊儿眼睛,比起问更像是让赵羊儿给她一个否定的答案:“羊儿,你说得是不是真的?万一被人骗了呢。以前也有过土匪冒充官家招人,结果都把人当奴隶卖了。” 赵羊儿耐着性子:“母亲,我那上面有官府的文书印章。招人的地点也是在城门口。人都看着。错不了,不会被骗的。” “路那么远。那里那么危险。”母亲说着含起眼泪,她想到了她的第二个儿子。一场风寒病重去世。赵羊儿她从小精心呵护到大。怎么再能承受一次失去儿子的痛苦。 赵羊儿总是不忍心看着母亲哭得。母亲平常替人做针线活本就熬眼。于是拿来绢布给母亲擦眼泪。 “我们这也不比寻烟城差什么。我们羊儿到时候可以给城主当个护卫。城主待人和善,这不是个好去处吗?” 赵羊儿话到嘴边,还是没说。 猎鹰城城主虽然是个和善的。他只远远见过一面。 但是城主儿子并不是一个好人。 纨绔该有的样子,城主儿子学了个十成十。而且城主除了有一个女儿,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在赵羊儿心里这还真不是一个好去处。尽管,城里一些人想当城主女婿的人很多。 毕竟城主儿子文不成武不就。欺男霸女却信手拈来。 赵马儿夫妻同样不赞成赵羊儿去寻烟城。只不过赵马儿最笨,话都让妻子说了。 左不过是父母年迈,哥哥一个人照料艰难。并且思子心切,到时候总要落叶归根吧。一个小小的牧民之子,即使去了寻烟城当上城主近卫,也仅仅是近卫。 近卫也是要上阵杀敌,更加躲不过去。 “刀剑无眼。”嫂子指着赵羊儿伤口道。 “哥哥,嫂子。不上战场,我心实属躁动。” 赵老汉冷哼:“战场是什么玩的地方吗?逞能。你不要以为今天侥幸胜利了。后面就能场场胜利。” 赵羊儿实属无奈,摊手道:“城里的人已经把信寄给我了。我不去就是毁约到时候怪罪下来,说不定还要进大牢。” 母亲一震,看向赵老汉。 赵老汉摆手,脸扭过去,只有烟雾从嘴里飘出来,飘到头顶上。浓郁不散。 “……随你的便。你大了。能自己决定了。……但刀剑无眼。你再回来,我们赵家不养残废。” “哎!你怎么说话的?赵老汉。你说这个干什么!”母亲急了。知道寻烟城危险,但也不能这么说她的羊儿吧。 扭脸还是劝赵羊儿:“要不咱不去了吧。” 赵羊儿给予回应的是斩钉截铁的去。 心意已决。 这顿饭一家人吃得没滋没味的。 只有赵羊儿吃着香。 完了回到自己屋子里,赵马儿进来了。 “真决定了?” “嗯。” “不再考虑考虑?” 赵羊儿有些烦更多是委屈:“哥我考虑老清楚了。爹娘不同意,我再说,好像是顶嘴一样。” 赵马儿沉默半响:“我也不想你去。但你有你的主意。谁都拿你没办法。” 赵羊儿更不开心了。“哥,我还专门给你带了串狼牙。怎么着你也要站在我这边吧。” 他哥笑了,“你去寻烟城,你还能有这么大本事?” “不试试怎么知道。” “行。我看你是非去不可。……家里有我和你嫂子在,羊儿你就先去吧。” “嗯。” 赵羊儿也算是一一说服了家里人。不过他还没说,他是要和乌日娜一块去。带上乌日娜的父亲。一行人也能有个照料。 赵羊儿经过白天的一遭也睡不着,就坐在床上清点自己的行李。 干粮,盘缠,衣物,武器。 一应俱全。 还有进城的文书。 等乌日娜那边收拾好,他们就可以一块上路。 就这么过了两三日。 赵羊儿在家里干活,带着马儿喂草料。 用于抵抗突厥,让突厥人吃了大亏的事情好像附近的人都知道了。 赵羊儿出来逛街,都有好几个人明里暗里看他。 赵羊儿对此坦然自若。 今天他去西市集准备给自己的马换个新的马铁蹄。 提前给铁匠预定的铁蹄,到了今天也差不多该打好了。 赵羊儿顺着市集的路往铁匠铺走。突然看到前面围了一圈的人。都踮着脚往圈里看。 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那神情不像是看杂耍的喝彩,更像是不忍? 赵羊儿想着,听到了从里面传来的一声尖叫。平常分外熟悉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和慌张。 赵羊儿脚一转,直接推开人群冲到最里面。 最坏的猜测出现了。 里面的人是乌日娜。 还有一群跟班跟着起哄的洛云飞。 虽然城主公子是叫洛云飞,但他其实是个九十公斤的胖子。体大腰圆。一张面饼脸和小贩做得烤馕差不多大。 这城里凡是长得漂亮的,家里又没有倚靠的姑娘都被洛云飞骚扰过。 搞得猎鹰城面巾价格飞涨。 是个姑娘都要出门捂着脸,生怕被洛云飞看上。 因为这洛云飞虽然是城主的独子,但他骚扰完人家姑娘,把人“请”到他别院做客一段时间。就会把人赶出来。绝口不提把人纳进门或者娶人回家。 倒霉的姑娘无可奈何,自此没脸见人。要么远走他乡,要么草草嫁了了事。更有甚者,一头撞死在家里。 等洛云飞做得越来越过分,眼看着满城的人怨气沸腾时,城主好像才知道这回事。 打了自己儿子二十大板。 关在了家里一个月。 但是谁也没看到,洛云飞被打了没有。 毕竟现在洛云飞看着好好的,没有任何病色。一出城主门,等候多时的小弟都呼啦啦围上来。还有一个人递上名册,指着上面的一个名字讨好洛云飞:“公子,您看这个。这个叫乌日娜的我见过,那脸长得清秀动人,眼睛又大。我看病时,她是个医女,哎呦,笑起来可甜了。啧啧。” “她家里也没什么人,只有一个生病的父亲。任怎么搓扁揉圆都不敢反抗。” 洛云飞撇了他一眼,“上次的事情我还没找你算账。那女的这么烈,竟然还能让人告到我爸爸那去儿。” 这小弟捂着屁股,腿颤颤巍巍的。 城里盛传的,城主打儿子二十板子。实际上全让他受了。他还不能表现在外人面前。只说自己扭到了腰。拿的却是治屁股的药。 也是在这时候碰到乌日娜的。 想着将功折罪,这次他仔细打听清楚了。乌日娜绝对不敢反抗,况且她家这么穷,跟着洛云飞简直是一朝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