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羊儿低着头,手掌慢慢抚平信上赵老汉攥出的褶皱。又重新把信装进自己胸膛。
赵老汉皱眉:“抬头,说话。羊儿,咱们这里不比寻烟城差什么。也有来来往往的商道。不用过几年,靠商道你就能赚到钱娶媳妇了。寻烟城这么远,近些年天气好了。突厥出来的更加频繁。去那不就是当炮灰嘛!”
赵老汉吹胡子瞪眼。满是不赞同。
他生了三个儿子,老大赵马儿帮他打理家里的羊,老二小时候没活过风寒夭折了。老三赵羊儿从小活泼好动,脑子好像有一根筋,让他往东他往西。
本来赵老汉也打算让赵羊儿也管另一个羊圈。
谁知道赵羊儿怎么说的,让商队的同意他加入进去。就这样算是找到了还算合适的营生。
羊儿年纪小,商队实际上给的钱并不多。
赵老汉想等羊儿年纪再大一些,有了经验。说不定就能单独领一个商队穿梭在沙漠里的波罗国和边镇之间。
到时候,他们家不就起来了吗。
你看现在这叫弄得什么事情。
赵老汉神色凝重,他不是又失去了一个儿子。
他年纪大了,和老婆一块,只靠赵马儿一个人怎么行?
但赵羊儿心意已决,任赵老汉怎么劝也不听。
两只灵敏的耳朵现在好像堵住了一样,一个劲的只顾着埋头干活。
两人冷着空气打理好平常该做的东西,一同回了家里。只不过路上的人都能看到,赵羊儿和赵老汉目不斜视,不看对方。中间隔的距离能塞下一条小河。
进了家,赵羊儿对母亲扬起了笑脸。赵羊儿母亲和他嫂子已经准备好了饭菜。马奶酒,羊肉拌饭,几个饼子,还有嫂子从其他地方摘得野菜。
赵马儿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在逗他儿子。把儿子抱在怀里喂奶糊糊。
一家人都知道了今天突厥袭击镇民的事情。即使是早有准备,赵羊儿母亲看着赵羊儿胳膊上的伤口还是一阵后怕。抱着赵羊儿,嘴里向高天念叨着别再发生这种事情了。相比起其他东西,她更希望赵羊儿平平安安的。
嫂子是个贤惠的女子,对赵羊儿一直很好。平常赵羊儿的一部分衣物都是嫂子去洗的。
如今看着赵羊儿这被划烂的衣服,也是一阵后怕。忍不住叮嘱几句,并且说饭后给赵羊儿补一下衣服。
一家人都在这了,吃着饭,听着赵羊儿再解释一遍具体情况。
突厥怎么来的,突厥怎么凶残的,突厥怎么上当的。分到了哪些战利品。当然吐槽了他叔叔是怎么大包大揽的。
两家的牧场挨得不远,赵老汉没他兄弟会来事。赵羊儿叔叔现在正忙着和守卫的将领交代是怎么回事。让赵羊儿一块去。结果赵羊儿却率先回了家:“有叔叔你就行了吧。那绊马索还是巡逻队的东西。正好一块还回去。我也没做多大努力。”
赵羊儿这时候谦虚了起来。
实在是他觉得城里这一群长官大部分是酒囊饭袋,不去也罢。只有他叔叔热衷于搞好关系,时不时去登个门在酒桌上厮混。
吃完了饭,一家人肚子都饱了。
赵羊儿就轻飘飘把自己要去寻烟城当兵的事情说了出来。
好似一道惊雷,把人劈得晕晕乎乎。
早就知道的赵老汉冷哼一声,指着赵羊儿对自己老婆说:“你看看他这个样子。才十五,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以为去了寻烟城就能当上个一官半职?”
边镇的居民成分复杂,有世世代代都在这里生活的,有被贬过来当庶民服劳役的官员,有被俘虏的异族人当着最下等的奴隶。
赵老汉家往上面数,也是个小官之后。
只不过再大的来头,在风沙漫天的边镇,最后都只能变成放牧的镇民。
赵老汉也不知道自己祖上犯了什么错,被贬到这里来。
但当官总归是阻力重重。于是一心想着经理好自己家的营生就行了。
赵羊儿的母亲捂着胸口,紧紧抓住赵羊儿的手,眼睛盯着赵羊儿眼睛,比起问更像是让赵羊儿给她一个否定的答案:“羊儿,你说得是不是真的?万一被人骗了呢。以前也有过土匪冒充官家招人,结果都把人当奴隶卖了。”
赵羊儿耐着性子:“母亲,我那上面有官府的文书印章。招人的地点也是在城门口。人都看着。错不了,不会被骗的。”
“路那么远。那里那么危险。”母亲说着含起眼泪,她想到了她的第二个儿子。一场风寒病重去世。赵羊儿她从小精心呵护到大。怎么再能承受一次失去儿子的痛苦。
赵羊儿总是不忍心看着母亲哭得。母亲平常替人做针线活本就熬眼。于是拿来绢布给母亲擦眼泪。
“我们这也不比寻烟城差什么。我们羊儿到时候可以给城主当个护卫。城主待人和善,这不是个好去处吗?”
赵羊儿话到嘴边,还是没说。
猎鹰城城主虽然是个和善的。他只远远见过一面。
但是城主儿子并不是一个好人。
纨绔该有的样子,城主儿子学了个十成十。而且城主除了有一个女儿,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在赵羊儿心里这还真不是一个好去处。尽管,城里一些人想当城主女婿的人很多。
毕竟城主儿子文不成武不就。欺男霸女却信手拈来。
赵马儿夫妻同样不赞成赵羊儿去寻烟城。只不过赵马儿最笨,话都让妻子说了。
左不过是父母年迈,哥哥一个人照料艰难。并且思子心切,到时候总要落叶归根吧。一个小小的牧民之子,即使去了寻烟城当上城主近卫,也仅仅是近卫。
近卫也是要上阵杀敌,更加躲不过去。
“刀剑无眼。”嫂子指着赵羊儿伤口道。
“哥哥,嫂子。不上战场,我心实属躁动。”
赵老汉冷哼:“战场是什么玩的地方吗?逞能。你不要以为今天侥幸胜利了。后面就能场场胜利。”
赵羊儿实属无奈,摊手道:“城里的人已经把信寄给我了。我不去就是毁约到时候怪罪下来,说不定还要进大牢。”
母亲一震,看向赵老汉。
赵老汉摆手,脸扭过去,只有烟雾从嘴里飘出来,飘到头顶上。浓郁不散。
“……随你的便。你大了。能自己决定了。……但刀剑无眼。你再回来,我们赵家不养残废。”
“哎!你怎么说话的?赵老汉。你说这个干什么!”母亲急了。知道寻烟城危险,但也不能这么说她的羊儿吧。
扭脸还是劝赵羊儿:“要不咱不去了吧。”
赵羊儿给予回应的是斩钉截铁的去。
心意已决。
这顿饭一家人吃得没滋没味的。
只有赵羊儿吃着香。
完了回到自己屋子里,赵马儿进来了。
“真决定了?”
“嗯。”
“不再考虑考虑?”
赵羊儿有些烦更多是委屈:“哥我考虑老清楚了。爹娘不同意,我再说,好像是顶嘴一样。”
赵马儿沉默半响:“我也不想你去。但你有你的主意。谁都拿你没办法。”
赵羊儿更不开心了。“哥,我还专门给你带了串狼牙。怎么着你也要站在我这边吧。”
他哥笑了,“你去寻烟城,你还能有这么大本事?”
“不试试怎么知道。”
“行。我看你是非去不可。……家里有我和你嫂子在,羊儿你就先去吧。”
“嗯。”
赵羊儿也算是一一说服了家里人。不过他还没说,他是要和乌日娜一块去。带上乌日娜的父亲。一行人也能有个照料。
赵羊儿经过白天的一遭也睡不着,就坐在床上清点自己的行李。
干粮,盘缠,衣物,武器。
一应俱全。
还有进城的文书。
等乌日娜那边收拾好,他们就可以一块上路。
就这么过了两三日。
赵羊儿在家里干活,带着马儿喂草料。
用于抵抗突厥,让突厥人吃了大亏的事情好像附近的人都知道了。
赵羊儿出来逛街,都有好几个人明里暗里看他。
赵羊儿对此坦然自若。
今天他去西市集准备给自己的马换个新的马铁蹄。
提前给铁匠预定的铁蹄,到了今天也差不多该打好了。
赵羊儿顺着市集的路往铁匠铺走。突然看到前面围了一圈的人。都踮着脚往圈里看。
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那神情不像是看杂耍的喝彩,更像是不忍?
赵羊儿想着,听到了从里面传来的一声尖叫。平常分外熟悉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和慌张。
赵羊儿脚一转,直接推开人群冲到最里面。
最坏的猜测出现了。
里面的人是乌日娜。
还有一群跟班跟着起哄的洛云飞。
虽然城主公子是叫洛云飞,但他其实是个九十公斤的胖子。体大腰圆。一张面饼脸和小贩做得烤馕差不多大。
这城里凡是长得漂亮的,家里又没有倚靠的姑娘都被洛云飞骚扰过。
搞得猎鹰城面巾价格飞涨。
是个姑娘都要出门捂着脸,生怕被洛云飞看上。
因为这洛云飞虽然是城主的独子,但他骚扰完人家姑娘,把人“请”到他别院做客一段时间。就会把人赶出来。绝口不提把人纳进门或者娶人回家。
倒霉的姑娘无可奈何,自此没脸见人。要么远走他乡,要么草草嫁了了事。更有甚者,一头撞死在家里。
等洛云飞做得越来越过分,眼看着满城的人怨气沸腾时,城主好像才知道这回事。
打了自己儿子二十大板。
关在了家里一个月。
但是谁也没看到,洛云飞被打了没有。
毕竟现在洛云飞看着好好的,没有任何病色。一出城主门,等候多时的小弟都呼啦啦围上来。还有一个人递上名册,指着上面的一个名字讨好洛云飞:“公子,您看这个。这个叫乌日娜的我见过,那脸长得清秀动人,眼睛又大。我看病时,她是个医女,哎呦,笑起来可甜了。啧啧。”
“她家里也没什么人,只有一个生病的父亲。任怎么搓扁揉圆都不敢反抗。”
洛云飞撇了他一眼,“上次的事情我还没找你算账。那女的这么烈,竟然还能让人告到我爸爸那去儿。”
这小弟捂着屁股,腿颤颤巍巍的。
城里盛传的,城主打儿子二十板子。实际上全让他受了。他还不能表现在外人面前。只说自己扭到了腰。拿的却是治屁股的药。
也是在这时候碰到乌日娜的。
想着将功折罪,这次他仔细打听清楚了。乌日娜绝对不敢反抗,况且她家这么穷,跟着洛云飞简直是一朝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