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ycroft指派了苏格兰场和你一起去,美其名曰保护你。
而你和Lestrade仅仅几面之缘,你不太懂得一个探长会过着怎样的生活,他更是对你的事业难置一词。你们在去往火车站的路上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终于艰难地发现也许你们之间最直接的共同话题是那个把你们送上贼车的男人。
“那里好像不是你的辖区,Mycroft为什么要你也去巴斯克维尔?”一直这么干瞪着眼也不个事,上了火车之后你决定做那个打破坚冰的人。
Lestrade耸耸肩,无奈又不失诙谐地说:“也许是因为我是个有爱心的人吧。”
“倒是头一次听说有人这么评价自己,探长先生,”你乐了一下,“这一趟是公务还是调休?”
“拜Holmes先生所赐,是机密公务,”Lestrade把他的座位后背往后调了调,还算惬意地躺了下去,“但估计没什么需要我做的,当度假也未尝不可。”
“没什么需要你做的……”你思索片刻,“但还是找了你去,Sherlock很信任你?”
Lestrade闻言苦笑了一声:“他?他还不记得我的名字呢。Sherlock不需要我,是我单方面需要他罢了。”
你扭头看了一眼Lestrade,又默不作声地转回了头去。
你不知道Sherlock会不会真的不记得Lestrade的名字,你只知道Mycroft绝不会指派一个不被信任的人去他的弟弟身边。
一路上你们聊了许多Holmes兄弟有关的事。尽管感觉不太道德,但你还是乐在其中地和他讲了许多mycroft的趣事,包括他很会做维多利亚蛋糕,以及他学生时代横扫牛津的赫赫战绩,听得他惊声连连。
你也从他那得知破案对于Sherlock而言是甜蜜但危险的鸩酒,没有案子的日子里Sherlock总是一颗比犯罪分子更可怕的定时炸弹。“我们的工作量会剧增,因为要小心提防着他伤害到自己——是的,从某个角度来说他也是挺省心的,一般不会伤害到别人。他现在差不多算是公众人物了,这项工作就更加必要了。”Lestrade说。
你于是明白,破案就是Sherlock的酒精。
“但他为什么那么喜欢破案?”你摸着下巴。
Lestrade摇摇头:“谁知道呢,他可是Sherlock。”
这个解释并不能让你满意。
巴斯克维尔卧在一片旷野中。
总的来说这是一段还不错的旅行。时间急促的脚步在慢慢爬过草坡的云影的拖曳下被拉得很慢很长,风经过的时候,不计其数的草摇动着交错,碰出沙沙的响,像谁在远处摇着装了糙米的竹筒。
而且人烟稀疏,作为散心地真是再好不过了。
事实证明Lestrade说的很准确,没有什么需要你们做的事。你代表Mycroft出面下达了政府检查令,Sherlock和John长驱直入,把巴斯克维尔隐藏的秘密翻了个底朝天。
在这期间你这个名义上的检察官无所事事,在不同的实验室之间窜来窜去。他们中大多数人曾经的论文你都读过,真正踏入巴斯克维尔之后,你发现其实你也很好奇他们来这里之后都做了些什么。
由于一些涉及小兔子铃兰的奇怪巧合,你与斯特普尔顿博士交流得最多。她从事基因工程,恰恰是你也很喜欢的方向,也许唯一的差别是你所做的课题可以亮堂堂地呈现在大庭广众之下,而她的只能被藏在军事基地里。
“到处都会有人在做这些的,”当你与她谈起你们目标所指的非法研究时,斯特普尔顿的态度格外平静与坦然,“如果我们不做,国家就会落后于人。也许巴斯克维尔会被整改,但研究必须要有人继续做下去。”
“你会考虑离开巴斯克维尔吗,在这些事之后?”你问她。你不想评价她所说的话,在现实面前,简单的对错都太苍白无力了。
“会,”斯特普尔顿没有丝毫犹豫,“这是我的事业。”
在再三要你保密之后,她慷慨给你展示了一部分她的研究。“反正以你的研究层次,也不需要从我这偷取什么。另外,由于与外面的学术圈脱离,我们用的体系大概与你们有一些差别。”她打趣着笑道。
你感谢了她的信任。
“不得不承认,”她向你展示的时候,你贪婪地睁大双眼,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末了你说,“秘密基地的研究就是更加大胆和创新,我看见了比外界多得多的可能性。你说的没错,你们有独立的体系,在一条与我们不同的道路上发展。受益良多,谢谢。”
斯特普尔顿耸耸肩:“科学从不设限,只不过人类社会需要法律和伦理。”
“话又说回来,”她问你,“如果最后你们拿到了样品,你会拿它们做什么?”
“我会继续研究它,”你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以善良的方式。”
她凝视着你,你也望着她。这个已经不再年轻的科研工作者依然有一双锐利的眼睛,不算太有压迫感,但此间的坚定掷地有声。
几秒之后,她忽然扑哧笑了。你困惑地眨眨眼,她解释道:“你知道……传闻中的你可不是这样,嗯,善良的。”
传闻?你不小心乱了阵脚:“你,你也知道了?”
斯特普尔顿一脸理所当然:“谁不知道?拜托,我们只是不再公开做学术,不是与世隔绝。”
你回忆了一下你在各个实验室没事人一样晃悠的样子,顿时感觉自己的智商已经掉在地上,再也捡不回来了。你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
“那我还到处找人聊天,这算什么。”你喃喃自语。
“没事,这说明你还是希望能不被另眼相看,而你确实在这里得到了,”斯特普尔顿安慰起你来,“另外我年轻的时候也像你一样,来巴斯克维尔之前,以为自己要和外界断联了。我还记得和家人朋友告别了一次又一次,从前不屑一顾的文章也恋恋不舍地读了又读。结果来了之后我们还是照常联系,照常读新文章——只要你能接受通讯受到监控,接触的东西也要经过审核。”
“单向关心一个再也无法联络的世界,不会感到落寞吗?”你问她。
“会,像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斯特普尔顿干脆地承认,“但不关心,也会怀念和遗憾。”
“听起来好文艺,不过我能体会。”你沉默片刻,笑着说。
“谢谢你,还有这里的大家。”你平复了一下心情,向她表示感谢。
她再次耸耸肩:“那边的学术圈与我们无关,在这里没有人会因为这个排斥你。”
一圈儿涟漪在你心间振荡开来,缓缓地、浅浅地、轻轻地,散开后就消失了。
“我有个同事刚来这里,”你与她说起蒂奥的事,“你有听说吗,他叫蒂奥。”
斯特普尔顿思考了一会儿,摇摇头:“没有,大概不是做我这一块的。你为什么问他?”
“想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你实话实说。
她一挑眉:“那你直接去问他啊。”
因为一些原因,你迟迟没有去见蒂奥。
你不说话了。
一切证据明了之后,你跟着Sherlock和John走到了从事非法研究的实验室里,Sherlock将打开样品柜的钥匙递给了你。
“说好的,里面的东西给你,检查报告你直接给Mycroft就好。”Sherlock说。
你掂了掂钥匙,直到这一刻它的沉重才实实在在地传达到了你的手里。
打开样品柜后,你会提交检查报告,接着这里的所有职员会被暂时停职,一支专业团队——或许就来自皇家协会——会彻查巴斯克维尔,然后清算的清算,离职的离职,新官上任,优化团队,重新开始。
新来的负责人对这个基地有着怎样的规划和期望?现有的团队会留下多少人,新进多少人?这不在你的职权范围内,你无从得知。
那之后蒂奥会怎么样?
“怎么不开?”你隐约听见Sherlock和John就烟的事拌了几句嘴,Sherlock愤愤地停止争执,忽然问你,然后焦躁不安地来回小范围地踱步,“我想抽烟。”
“实验室禁止抽烟。”你下意识地接话。
“我知道,”Sherlock烦躁地抓抓头发,“但这个实验室短期内都不会履行职责了,我不会破坏什么。”
“是啊……”你恍然了一瞬。
优柔寡断,莫名其妙的善心,这可不是你的作风。你有些心慌地想,这是所谓“朋友”带来的弱点吗?那么从此你将畏惧友谊。
John接了个电话后,Sherlock对你说:“我们要和弗兰克兰博士见个面,你来吗?”
“他是这些样品的拥有者吧?”你略思索了一下,最终点点头,“还挺想见见他的。”
John的眼里闪过一些疑惑。
“可能没机会让你和他交流研究细节。”Sherlock倒是很懂你,立刻给你打预防针。
“我没打算问。”你无奈地说。
你们离开的那天有一个天光晦涩难明但并不昏暗的清晨。
从云层的裂隙里泻下的光瀑冲下亿万尘粒,漫山遍野的野芒草举成一支支待燃的火把。天光像浸过水的纱帘,松松垮垮垂在草甸上,风一吹就漏出几缕毛边的亮。
你们冲出密不透光的丛林,迎接你们的是一朵轰然炸裂的烟云。
所有人都靠在树上喘着气,而晚了几步跑上来的你首先注意到的是逐渐散开的烟云背后一望无际的旷野和美得令人失语的丁达尔效应。
“他死了,踩到地雷。”
“好美……”
你和Sherlock同时开口。
“嗯?”他喘着气,皱着眉头看你。
“哦,sorry,”你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没什么,”Sherlock靠回树上,仰起头闭了下眼,“我以为你会害怕。”
还是会害怕的,你也像他一样靠在一棵树上,望着前方弥漫的烟雾喘着气。
当枪声和狗吠凌乱交杂在漆黑的丛林,手电惨白刺目的光束像狂蛇一样舞动,痛苦的嘶吼和咆哮在耳边萦绕不去的时候,你也焦躁又惊慌,不过不是因为不符合常理的大狗,而是亲眼目睹了猎犬计划药物的惊人效果后担忧自己无法在“善良”的范畴内驾驭它。
你瞥了眼亨利,他也闭着眼,仰头倚在树上,喘着喘着泪流满面。
事情结束了,但走出梦魇或许还要漫长的岁月。
你们在这里一起见到一个阴沉又不失灿烂辉煌的黎明,但如此不甘与讽刺。
你与Mycroft说起这次的经历时无限唏嘘与感慨。
科学是一把足以杀人于无形之中的刀,你身边握着这把刀的人数不胜数,而无辜生命的安危似乎只寄托在持刀之人的“善良”这样脆弱不可靠的东西上。
“我感觉自己也颇像个人了。”你下了结论。
“还在为模型的事烦恼吗?”Mycroft在看你提交的报告,听了你的话他的目光越过报告在你身上停留了一下,你觉得自己仿佛是被一束皎洁的月光扫了一下,隐秘而又温良。
“有点吧,”你犹豫了一下,“但不是因为这个。我是在想,Mycroft,如果行恶之人远比我们思维缜密,谁能阻止他们呢?”
蛋糕被送了进来,Mycroft放下手中的报告,切了一块蛋糕放在你面前。
回来的路上你跟Mycroft提了老师告诉你他很会做维多利亚蛋糕这件事,他向来细心周到,见你的时候果然准备好了蛋糕。
你不止一次迟钝地怀疑,总觉得他似乎对你的事过于上心了。
那些有意无意的注视和照顾,伴随着一张从门缝悄无声息推入的带有淡淡花果香的信笺,一点点融化在你的生命,仿若慢慢地把牛奶加入到一杯巧克力里,张扬的甜香与低调的苦涩彼此交融,晃晃地生出一种动人的缠绵。
时间过去挺久了,你开始觉得,这并不只是缘于愧疚。
但那是什么?
你几欲直接询问,都没有找到机会。
并且随着日子一天天在沉默的心照不宣中过去,你沉溺于这流水一般静默克制的柔情,渐渐倦怠了。
Mycroft没有回答你的问题,你也不是非得听到答案,你只是任由思维的驰骋,把思之所及通通说出来罢了。
你很快又开辟了新的话题。
“你还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我之前有个同事蒂奥?”你知道他几乎过目不忘,但还是睁着眼瞎问。
“记得,”Mycroft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有趣,笑了一下,“你继续说。”
你与他说了蒂奥的故事,从你们在协会的相识到他引咎辞职。你边说边忙着把蛋糕送到嘴里,老师说的没错,Mycroft做的维多利亚蛋糕好极了。
鲜奶油是落雪般轻飘飘的绵密口感,糖霜以维多利亚时代的矜持分寸感存在,诱人心魄但绝不过分甜腻。当季草莓渗出的汁水酸度像封在玻璃罐里的六月雨,让人想起初夏青色的天空和潮湿的雾气。
你想象着Mycroft等在烤炉前那半小时的耐心,以及等待面团发酵时垂下的眼——做过蛋糕的人会知道所有甜蜜都来自对原材料配比和蓬松感的精确拿捏,就像维多利亚裙撑里藏着的克制守己和略显古板的礼仪。
“现在他又没有工作了,”讲到最后,你略带忧郁地戳戳蛋糕,“以后巴斯克维尔想要立正派人设的话,大概不会要他这样的‘污点’研究员。”
Mycroft静静地听完,然后无比精准地点出:“你很同情他,同时又抱有一些内疚。出手帮他对你而言其实是轻而易举的小事,但你觉得这样做不好。”
你用沉默表示了承认。
“如果你问我的意见的话,”Mycroft沉吟片刻,字斟句酌着说,“我并非那种绝对公正无私的人。”
他点到即止,你也明白他的意思。Mycroft曾与你说过,他最初走上从政道路就是因为他的家人。你也不止一次见到他动用国家权力照看弟弟,嗯,虽然“照看”这个定义或许比较模糊。
他坦荡地面对这对于政客来说足以致命的人性弱点,甚至不惜将其发扬光大。
你觉得那样也挺好,但那到底不是你。
于是你沉默了一会儿,轻轻摇头。
Mycroft也没再说什么,给你添了茶。
“等忙完这一阵,我和你都得了空,我带你去见Eurus吧。”Mycroft说。
“嗯?”
“我仍然不建议你问她那个模型的事,但见她一面也许会回答你的一些困惑。刚刚我没有回答你的问题,因为我相信比起我来说自己的经验,你自己去体会会更好。”Mycroft解释说。
“Hmm……”你试着领会他的意思,随口猜道,“Eurus擅长处理这些与人相关的问题?”
“并不。只是这一点:她有着你理想中天才的模样,但未必过着你理想中的生活。”
你忍不住笑了:“我理想中的生活?”
“你想去看生物学更高更远的星空,也想真心热爱你正拥抱着的生活,不是吗?”
Mycroft抬眼望你,你看见他正浅浅地含着笑。黄昏终于力竭,从窗台坠落了下去。他眼中收敛的最后几抹光华静默地,温钝地,把所有锋利都裹进他总是周正熨帖的西装里。
不是第一次了,Mycroft理解你的程度超出你的想象太多,让你惊喜感动,也让你犹疑惶恐。
你几乎要脱口而出:为什么要这样?你真的会心动的。
你没有问。
Mycroft又变魔术般在你手心里放了一颗薄荷糖作为你们这次见面的结束,糖的滋味就这样清冽又妥帖地漫过了所有欲言又止的缝隙。
你没有问,因为答案就在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