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后若舍弟有言语冒犯,我先代他向你道歉。”Mycroft替你把着门,在你经过他身旁的时候低声说。
你能感到一股冷冽低沉的木质香气若有若无地蹭过你鼻尖。
你脚步一顿。
“Holmes先生原来还兼职带孩子吗?”你忍不住调侃他。
“不是兼职,”Mycroft一本正经地说着,冲你眨眼一笑,“鄙人本职就是在MI6里带孩子。”
“那可真是恭喜了。但是你不需要,我是说,一些保密工作吗?”你有些意外,在此之前,你们保持着两个成年人秘而不宣的尊重。
“Oh,”Mycroft率先往上走,“我可不指望能瞒过你,聪明的小姐。”
楼梯间狭窄而昏暗,你能透过漏进的几缕光线看见空气里四处游走的灰尘,它们就好像是光线里析出的朦胧晶体。你数不尽的少女心事就在那些数以万计、熠熠闪光的尘埃中迷失了。
“喂,”你眯起眼试图传递一些威胁的讯息,“你就不怕我是间谍,正在处心积虑地接近你吗?”
Mycroft停了片刻,用他那双平静湖水一般的蓝眼睛看着你。
你直视了他的眼睛,你知道自己的目光足够真实,因为你深知最完美的谎言永远是真假掺半的。
“B区7座。”他突然吐出了这样几个词。
你张开嘴,却说不出话来。等你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舌头的控制权,说出口的声音古怪得完全不像你:“你……你说什么?”
“B区7座,你在第欧根尼俱乐部的常驻座位,”Mycroft莞尔一笑,“我很遗憾,但是亲爱的Miss Brain,你早就被我抓住了。”
你愣在原地。
一阵虚张声势的心慌,一种假戏真做的热望,还有一丝算无遗策的悲怆,都随着飘在空气中的灰尘轻轻振荡着,而所有的这一切,都在他的注视下被一一击溃,你能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凝固。
Mycroft Holmes,帝国引以为傲的大脑,隐在伦敦雨雾里的执棋人,他比你最初预想的还要聪明。
这一事实让你懊恼又欣喜。
“这不公平,”你撇撇嘴,“你还知道了什么?”
“我能读出很多东西,请原谅,这是职业习惯,毕竟我总不能真的允许一个间谍在我身边活动,”Mycroft说,“但比起那个,我更愿意听你亲自说。”
你们一前一后站在楼梯上注视着彼此。
这是一块温暖和严寒不断冲撞交错着的边界,你能听见门外呼啸的风声,感受到楼上房间里源源不断奔涌而来的热气,但它们谁也不让谁。
这正是Mycroft带给你的感受,如此冷酷又如此温柔。
“喂,Mycroft,你到底上不上来。”一个忍无可忍的声音从你们头顶上传出。
你松了口气。
Mycroft似乎有些担忧地看着你,欲言又止。
“放心吧,Mycroft,你现在可是我老板,”你有点心累地摆摆手,“从这一秒开始,我很擅长带孩子。”
“你带了个皇家协会的研究员来。嗯,多子家庭,典型的学院派。”Sherlock打量了你一下,恹恹的神色压不住他眼底萌生的兴趣。他一下子把自己扔到了椅子上,好像没有骨头似的。
你正欣赏着墙上巨大的黑洞,对他所说的话充耳不闻。
“这是怎么做到的?”你真诚地发问。
“显然是煤气泄漏。”Sherlock说,你很确定他说这一句话的时候丝毫没有走心。
“你们侦探,一直是这么招仇恨的吗?”你更加真诚地问。
Sherlock动作顿了一下:“咨询侦探。”
“什么?”你没听懂这个词。
“我的职业,”Sherlock不很友善地瞥了一眼Mycroft,“如果Mycroft这么和你说的话,准确说法是咨询侦探。”
“奥,”你点点头,“有什么不一样吗?”
Sherlock不回答你了:“Mycroft,你下次还是自己来吧。”
上帝啊,你这是被嫌弃了吗?你赶紧深呼吸了几次,捏捏手上的课题资料,Mycroft还承诺他会承包课题期间的全部经费,这可是老板,你不能生气,因为老板是不会错的。
“嘿,这是什么?”你溜达进了厨房,意外地发现了Sherlock摆在桌上的实验品。
“眼珠,如你所见。”Sherlock说。
“我当然知道这是眼珠,”你耸耸肩,“我是说你想用它们研究什么?”
Sherlock意义不明地咕哝了几声,说:“死后二十四小时角膜蛋白降解曲线。”
“大错特错。”你说,这还击的机会终于还是被你给找到了。
“什么?”Sherlock从未体验过在这件事上吃瘪。
你对他露出了一个完美的假笑,你故意学Mycroft的:“实验室环境。做成一切实验的基石,你的老师没有教过你吗?”
“我有一套设备完善的实验室,”你继续气他,“如果你求我的话,我可以考虑考虑高价租给你。”
“Mycroft,”Sherlock转向在一旁看热闹的Mycroft,“你带她来是为了气我吗?”
“为什么不?”Mycroft学着你气他,“她有全国最顶级的实验室。”
Sherlock不理他哥哥了。
“你是研究员,研究什么的?”
你忽然觉得这孩子其实也不错,至少在华生回来之前你都是这么觉得的。
你选择性忽略了Sherlock其实比你大这件事。
“生物,化学,人类,啥都沾点。”你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一边拆开Mycroft给你的第一份资料袋。
“人类?”
你假笑了一下:“Yes,人类,无论是完整的还是零碎的。”
Sherlock匪夷所思地看着你。
“呃,”你翻了翻资料袋里取出的文件,犹豫了一下,迟疑着说,“也许还有导弹研发?”
这回Sherlock满脸写着:你在把我当傻子吗?
“你自己看吧。”你脸上的表情也有稍许的难崩,干脆把文件往他怀里一丢。
Sherlock简单扫视了一下:“Mycroft要你扮演我的委托人,他给了你什么好处?一笔经费,还是新器材?”
“虽然你说的这些也是多多益善的,但是我都不缺。”你扮了个鬼脸。
“或许你可以试试这个案子?”Sherlock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你会吗?”
你感觉很无语:“我希望你知道,我并不是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莫名其妙成为皇家协会的研究员的。我为此付出了很多努力,没有时间玩侦探游戏。”
“Pity,”Sherlock听了又好像没听,“那现在你有机会了。”
“虽然但是,Mycroft呢?”你意识到Mycroft已经消失有一段时间了,你现在开始怀疑你真的被卖去看孩子了。
“忙着检查他的监控网络,不用管他。”Sherlock脸上挂着明晃晃的厌恶。
“监控……你?”你很是意外,你知道Mycroft非常在意他这个弟弟,但没想到已经在意到了这个程度。你想这是完全没有必要的,至少目前看来,Sherlock是一个挺普通的孩子,也许他很聪明,但并不出格。
你觉得Mycroft是危险分子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Sherlock一耸肩:“是的,我哥哥不仅是个胖子,还是个控制狂。”
你正准备说点什么,至于是给Mycroft正义辩解几句(他还没到胖子的地步,而且他的饮食表已经沦落到诺特大魔王手里了),还是高高兴兴地附和Sherlock批斗Mycroft几句,你还在犹豫。
这个时候华生和Mycroft一同上来了。
“John.”
“Sherlock!我在电视上看见……你没事就好。Mycrfot刚刚和我说他给你找了个案子……啊,你好。”华生忽然看见了你。
“Mycroft说可以叫你Miss Brain。”华生似乎觉得喊这个名字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地说。
好在你不是一个很怕尴尬的人,你若无其事地说:“是啊,你可以跟Sherlock这么叫。”
Sherlock一脸莫名其妙地看你。
你拍拍他的肩:“兄弟,你哥哥已经把你的大脑签给我了。”
“国家什么时候退出的法律社会,怎么没有通知我?”Sherlock微皱了一下眉头,没有和你就这一荒谬的单方面交易争执,而是转头对Mycroft说,“你这个案子我接不了。”
你发现这两兄弟在一个奇异的点上无比相似,那就是装作无事发生,不接你的无厘头操作。
“接不了?”
“我很忙的。”他说这话的时候完全看不出忙的样子。
你看看Mycroft,又看看Sherlock,惊异地发现他们眼里带着一些近乎疯狂的敌意。如果你不曾见过几分钟前的他们,你会以为眼前水火不容的两人是死敌,但很遗憾你见过了,因此你从中读出了十足的表演意味。
你们被Sherlock用娴熟的锯木头技术送走了。
“如果没有别的人的话,我们尚且能心平气和地说上几句话。而一旦有其他人在场,剑拔弩张,我想这是对我们兄弟关系最合适的形容。”Mycroft轻描淡写地说着,好像在说遥远的别人的事。
“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兄弟关系。”你的眉间浮现起疑惑。
“原因很复杂,而且那都是过去的事了。”Mycroft假笑了一下。
Mycroft和你站在雪停了的伦敦街头,太阳的光线湿润又晦涩,长风自天的尽头浩浩荡荡吹来,空气里的雾散尽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也在你的脑海中渐渐有了形状。
“过去……所以是你的家庭,大概率是父母。正因如此,你才……那么孤独。”你慢慢地把它说了出来,你很谨慎,还有点小小的害怕,害怕去触及那道或许刻在Mycroft过往年岁里的伤。
你尚未见到那伤口的模样,所有那些你不曾见证的,冗长、寂寞而残酷的命运,都已经被眼前的男人妥善收好,用深不见底的冷漠与蜻蜓点水的温柔填充起来,只留下星星点点迷惑性极强的线索:
对甜食展现出的近乎强迫症一般的嗜好,奇怪的兄弟关系,还有他透明到简直看不见的自我……
更令你不安的是,Mycroft仍然能笑着点点头,说起异样的现实时语气沉静而无谓:“一段时间以前我让华生医生想象我们家圣诞晚宴时的样子,但其实我们家从来没有过圣诞晚宴。”
你深吸了一口气。下过雪之后的空气锐利刺人,简直像是有数枚冰冻的尖刺扎进你的喉咙,令你瑟缩了一下,也令你前所未有的清醒。
“这就对了。”你淡淡地说。
“嗯?”Mycroft再一次被你打了个措手不及。
你拉了拉围巾,不去看他:“像你这样的人,有正常的父母才是怪事吧。”
Mycroft愣了一下,然后他极慢极慢地笑了笑,说是笑,其实不过是嘴角上扬了个位数的弧度罢了。他轻声说:“你真的很聪明。”
“谢谢,”你不为所动,“这我是知道的。”
你再次听到一声极轻的笑从你耳畔飘过。恍惚间一年已经到了冬的最深处,大洋之上湿润温暖的南风蓄势待发,而覆盖着白雪的大地之下,新生的嫩芽即将破土而出。
“看来是很费时间的事。”你回到实验室,友人看见你后,用一只手撑着脑袋,歪着头看你,意味深长地笑。
你走到她对面的桌前坐下,桌上摊开着笔记本,上面用工整的字迹替你把昨日未完的实验记录写了下去。
你忽然被一阵愧疚抓住了。
“对不起,我会加班,把落下的工作补上。”你抿了下嘴,干脆地说。
加班对你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你习惯了实验进行到关键时期忙起来日夜不分、脚不沾地的生活,这座白色的大楼同样如此,它彻夜不息的灯火长明在伦敦的夜里,提醒着你永远有那么一群人,为了国家的事业和他们纯粹的热爱殚精竭虑、誓死不渝。
而此刻当你像陀螺一样运转的时候,你会想起几个街区之隔的办公室里,Mycroft同样坐在桌前,饮着窗外无边的夜幕和寂静,沉稳而高效地补上白天搁置的工作。
你们几里之遥,呼吸在同样的频率里,做伦敦的守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