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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梓襄

作者:鹿追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惠玢见人已陆续散去,进殿内询问是否要备车辇等出行物事。


    凤璎想了想先前思嘉说的话,摇头道不用:“左右今日天气好,我们一起出去走走,散散心赏赏景,否则岂不辜负大好光景。”


    从立政殿走出,如雾的薄光浅浅地打在她的周身,映出袅娜娉婷的影子。自南往北走,见宫娥结伴赏花,推攘着荡秋千,空气中时不时传来女子的娇笑声。露花倒影,簇娇春罗绮,一路下来,凤璎的心情也暂时得到舒缓。


    “你难道妄想在皇后眼皮下分一杯羹?”


    行至宫墙拐角处,凤璎模糊听到“皇后”二字,示意身后众人停下,她稍稍往前走,声音更为清晰:


    “这年头谁不知圣人是个情种,皇后不妒,他竟也能做到只她一人。这几年朝中多少次说过这事了,最后总是不了了之。你真的觉得圣人会看上你吗?”


    另一位宫女明显不服:“没有男人不爱偷腥,更何况是坐拥天下的圣人,吃惯了山珍海味,或许偶尔也会想吃些清粥小菜。不去争取一下,机会永远不会到我手上来。”


    “你说得对,只是……万一得宠,你不怕皇后降罪?”


    “这,皇后向来仁善,想来应当不至于怪我吧?”


    “阿云,要谨记,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们与皇后不熟,怎能断定分掉圣人之宠爱后,她的嫉妒心不会发作。圣人与她多年感情,届时若生事,恐怕也只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凤璎抬脚走向前往声源处望去,原是两位打扮秾艳的宫娥,确实不是什么熟面孔。


    她既然能望见她们,那宫女们自然也能注意到她。纵观整个长安城内,地位最尊贵的女性无疑是皇后与太后。前圣人的后妃全送至寺庙出家,加之如今圣人后宫仅皇后一人,宫女们纵不曾见她,也会被交待认她的画像。


    刚说过的话还热乎着呢,二人慌里慌张的行礼告罪,行事神色也不复方才的大胆不羁。


    凤璎一言不发,只顿了顿便往前走去。


    她不说,后头自有宫人训斥她们。宫规规定在先,无凭无据妄加猜议,纵然议论的不是她,也是该罚的。


    步伐逐渐加快,很快停在一处宫殿前。


    凤璎迎着日头看向殿门口,不由得眯了眯眼。


    延嘉殿,当今太后居所。


    说起这位太后的经历来,倒也令人唏嘘。


    与他儿子不同,先帝多情,后宫佳丽不知凡几,连皇后都娶过三任,前两任先后薨逝,当今太后是最后一任。


    娶她作皇后时,先帝五十五岁,皇后十七岁,乃已故英国公之孙女。


    满朝轰动。


    老夫少妻,在皇家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但这个决定却很稀罕。按理来说,到了先帝这个年纪,要么就干脆不立后,要么就把后宫中老资历的妃子提上去。黄氏自闺阁中直接一跃成为皇后,太过夸张。


    这自然不是什么一见钟情的戏码,虽出于情,却是君臣之情、兄弟之义。英国公黄方乃开国功臣,亦是自幼与先帝一同长大,随之出生入死的好兄弟。


    立新朝后,黄方依旧过着金戈铁马,旌旗猎猎的生活。一路征战沙场,满腔忠义热血,黄家满门将武悉数战死沙场,最后竟只留几个妇孺撑门户。


    听他们说,英国公弥留之际同先帝提了一个请求——请陛下立黄氏,也就是他仅剩的孙女为皇后。


    大庭广众之下,先帝潸然泪下,答应此求。


    只是先皇注定无福消受此美人。


    决意封她做皇后时,他身体尚且康健。但真到举行册封大典时,先皇已是病恹恹的,好歹硬撑着完成了典礼。


    只不过,典礼后便一直躺在床上,汤药不停,连床都险些下不来。


    再之后,先皇病逝,皇后才当了没一年就成了太后,自请迁往延嘉殿,如今已于殿内居住六年。


    凤璎此番前来自然不是来感慨的。见到太后,二人寒暄几句后,凤璎屏退左右,将藏匿于袖中的信件递给她。太后只略略扫了眼,面色不变,熟门熟路地将信件藏匿于箱奁的暗格中,显然这种事情的发生不是一次两次了。


    凤璎斟酌一下,开口道:“梓襄,今日我二兄进宫同我说了会儿话。”她二人也算自幼相识,私下说话并不拘泥于什么称谓礼节。


    梓襄沉默会儿,知道她这样开头必有后续,问道:“他还交待什么吗?”


    凤璎摇了摇头:“思嘉这孩子恰巧也赶来了,说是要同我玩。只是没玩多久,他们便走了。”


    话中暗示的意思,梓襄不用想都能明白。她握紧素色袖口,直至指关节泛白,心中有如千针刺万蚁啮,痛苦绵密而久长。


    凤璎见她露出这样的神色,心中再一次感叹缘分阴差阳错,世事弄人。


    她伸出手握住身边人细腻光滑的柔荑,细细道来:“人生不如意事常□□。譬如你我,纵然不甘不愿,却都被看不见的洪流卷至皇宫,昔日场景犹如黄粱一梦,再不复回。可那又怎样,我们还是得往前走。”


    “梓襄,如今你也该考虑考虑,你将来究竟要过哪种生活。是终日幽居皇宫,还是想一条别的出路。你想一想,不论哪条路,我都会帮你。”


    自延嘉殿出来后,凤璎仰头望天。原本还是风和日丽的模样,这才进去不过几时,外头的天都已经变了,阴云滚滚,氤氲着雷暴,像极那日她听闻先太子薨逝时的天气。


    她总是忍不住想,倘若先太子不曾离去,她现在会是怎样的生活。也许,她能够随心所欲些,大胆地穿着男装拉上侍女骑街纵马,在西市欣赏胡姬的胡旋舞,品尝食肆的水盆羊肉,无须这么多的贤良淑德,无须为天下表率,亦不需要夹杂在那么多的利益中间。


    想到这里,有些扫兴地回了立政殿。


    窥见熟悉的身影时,脚步一顿,正殿门口立着的,显然是圣人的贴身宦官陈公公。


    这意味着他回来了,且尚在正殿处理政事,面见大臣。


    凤璎心中百转千回,不自觉地挺了挺胸,径自往寝殿走去。他晾了她那么久,她总该礼尚往来一下,否则这口气可出不去。


    晾着他的想法还未在脑海里酝酿多久,陈公公眯着眼追上她们:“皇后殿下,大家请你去正殿一叙。


    她想也不想,脚步反而加快:“陈公公且告诉他一句,纵然他身为陛下至高无上,但我也不是他说见就见说不见就不见的!”


    陈公公用衣袖擦了擦自己的满头大汗,一脸苦相。


    冤孽啊,为何这两冤家夫妻吵架,总是使唤他来做传话筒。


    好在传来传去也有了些许经验与心得,望着皇后头也不回地走去寝殿后,陈公公转身,将凤璎的原话一字不漏地转述给了当今圣人,封劼。


    圣人年二十三,属实年轻,然而太过年轻对于坐在这个宝座上的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年少气盛的皇帝,老当益壮的臣子,在下位者大权在握,便免不了几分轻视,她的祖父不就如此么。


    也正因如此,帝后之情才会到岌岌可危这种地步。她那样显赫的娘家,怎么可能不与政治挂钩。


    她叹息着回到侧殿,遣惠玢为她捶捶腿。近几日她左腿在晚上总是隐隐作痛,唤奉御诊脉,却诊不出什么问题。


    封劼推开门,只见几束光自直棂窗外直直泄入,地板似铺满金沙。清隽的身影自门外而来,影影绰绰,在明暗之间穿梭。


    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榻上女子悄悄翻了个身。封劼绕过山水屏风,见皇后正背着自己小寐。


    他才见着惠玢被她驱出,想必她一时半会还睡不着。如此作态,这是打算不理他了。


    封劼摸了摸鼻子,他自然知道这事自己做得不对,也做好了耐心哄她的打算。


    “阿璎。”他轻轻唤她,并在她身侧坐了下来。


    她久未出声,正当封劼以为她打定主意不出声时,她略阴阳怪气地开口:“谁是阿璎?阿璎在哪?我可没看见。”


    “阿璎正巧睡在美人榻上,香衾已盖罗衣褪,云鬓微乱人未寐,黄花影下寒玉枕,好一副美人秋睡图。”说完便腾出手替她理了理微乱的乌鬓。


    凤璎微恼,拂开了他的手:“什么美人秋睡图,黄花……怕是昔日黄花成土,旧时糟糠下堂罢?”


    这话说出来就有些不讲理了,凤璎并非不讲理的人,但谁让他自找的呢?封劼自然只能解释:“阿璎可言重了,榻旁不是摆有几株新鲜菊花么,我借此打趣罢了。”


    见他态度良好,凤璎哼了一声:“你可真好,想来见我便见我,想不见我便不见。”


    封劼很诚挚地道了一声:“抱歉。”


    凤璎闭眼:“给我一个理由。”


    “阿璎这般聪慧,想必也能猜到。”


    她复睁开眼望着封劼,眼底带了些飘忽不定的东西:“在你与杨氏角力的这个当口,我看似是最关键的一环,其实最不关键。因为你一早就下定决心,要断杨氏一臂。”


    “其实你也知道我并不会反对你的这个决定,对吗?”她询问。


    封劼叹了口气:“阿璎果然机敏,我避你不见,是因为我意已定,不愿意见你来求我,作无用功。”


    于是他先下手为强,断了杨氏入宫的路,避免与她相见,这一切都是不想让她纠结。


    这世间对皇家之人要求总是格外严格,如她般名声在外的好皇后,要求就更高了。既望她守孝道,又希她持大义,偏向哪边都会有错,不如他先将她放在“不是不能做,而是做不了”这种位置,自然哪里都没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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