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单上的菜色看起来平平无奇,名字取得装神弄鬼,她倒是见惯了。
透过右手边的玻璃窗看去,远处高楼林立,即便是晚上也亮着灯,乃是临姚最繁华的CBD。
她特意选了个靠窗的角落位置,包间之间没有墙,只用细密的菱形木格栅挡着,但这家店是富裕子弟宴饮洽谈的好去处,不管是明星还是商界新秀,彼此见到了也视若无睹,心领神会。
菜点好了,外加一瓶西班牙产的红酒。
乐池中央的姑娘拉奏优雅的琴声,和钢琴的曲子相辅相成,就是所谓的“格调”。
“嗨,sweety,好久不见~”
黎镜看了一眼时间,又看向潇洒落座的男人——来这儿的人都着正装,她今天也穿了一条黑裙。但对面的他穿了一套黑色冲锋衣…头发明显是随便抓了抓就来了…
“你迟到了半个小时。”她早已对他的“不守时”脱敏,但语气依然忍不住带着几分责怪。
楚尧没接她的话茬,反而自顾自地反问道:“苏小姐,还记得我们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吗?”
他翘起二郎腿,傲娇地盯着她,好像在说:“你不记得的话我可是要伤心的哦~”
“半年前,洛杉矶,渔人码头。”
黎镜回答得很干脆,眼睛一下没眨,同样胸有成竹地迎上他的目光。
半年前,她在美国,而他刚好有合作那边的唱片公司,于是两人好不容易约见了一回,还谈起咸鱼乐队。
Ava毕业以后加入了世界顶级乐团,成为一名大提琴演奏家,跟随乐团在世界各地巡演,去年还登上了维也纳金色大厅的舞台。
最内敛沉闷的阿来居然放弃了音乐的道路改学油画,在雄厚家底的支持下早就开启个人画展。
胖子嘛,终究拗不过家里人,被送进商学院深造,然后被安排进公司学习管理…
那次见面时黎镜还感慨过,当年热爱音乐的四人,最终只有他和Ava坚持到底,但一半对一半嘛,也是很唏嘘了。
今晚她可不是邀请他来吃饭的,更不是来叙旧的,楚尧自然知道,于是主动勾勾手,接过黎镜递过去的文件。
“森风给的条件不错,你意下如何?”
说完,她捧起酒杯小抿一口,再次观察对方的表情。
……
“诶,阿忱,这次回国打算待多久啊?应叔要你慢慢接受国内业务了吗?”说话的是一个二十七八的年轻人,正给在场的几个哥们倒酒。
“不是。”
他解开黑衬衣领口的第一颗扣子,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束缚。
“叮”的一声,另一只酒杯碰了他手里的杯子一下,杯里的酒晃悠晃悠,被一口尽数吞下。
季轩把手搭在应忱肩头,笑道:“我们这个圈子的人里,同一辈的,就数阿忱最有出息,虽然紧赶慢赶,但我们还是差你一截。”
在场的五个男人,都是二十五往上的年纪,除了应忱应付地笑了一下,其他四个都表示服气。
“诶,我们虽然不是最好,但一定不可能最差啊,在这个圈子嘛,总之永远有人给我们垫底!“
“怎么说?”
大家好奇地看向那个表面斯斯文文的人。
他用轻蔑的口吻,讲述一件他认为稀松平常却令他不齿的事:“森风和风尚国际竞争斐金那个案子都知道吧?”
……
“怎么了?”
“没…事…”黎镜故意往后靠了靠。
隔壁“森风”二字突然跌进她的耳朵里,注意力立即被分散。没想到和黎氏竞争的这件事,竟然成了圈中年轻人聚会时的谈资。
想必黎家的脸肯定挂不住,按照黎承辉和沈曼心的行事作风,黎曜必然少不了受到“惩处”。
一想到这里,她不由得露出一丝“胜者”的笑。
这抹微微勾起的弧度在楚尧看来,反而是势在必得的姿态。
他故意逗她道:“你就那么有信心我一定会选择森风的代言?实话实说吧,作为同类产品,seanai愿意支付给我的代言费比森风高出…百分之五。而且seanai的国民度不输森风。”
……
隔壁的八卦还在继续,一谈及上个月收购那件事,大家都道:“知道啊,怎么了?”
又不是多大的事,毕竟圈里值得轰动的事情多了去了,做生意嘛,机遇与风险并存,有啥好挑人胃口的?
但是他又接着讲:“你们啊,肯定不清楚森风这次案例背后的操盘手!”
其他人异口同声道:“不是Linda吗?”
除了应忱,他一直很安静。
眼镜男竖起食指左右摇摆:“no no no,林绮文那个女魔头…不是她,她确实是森风掌门人,但是这次进行绝大部分策划的不是她…”
大家面面相觑,手里的酒也不香了,个个竖起耳朵来听他继续讲道:“临姚大学数学与金融双学位,毕业后就被张为迎教授介绍给林绮文,然后一直跟着她做项目,期间还在斯坦福拿到了管理学硕士学位。”
张为迎嘛,搞金融相关的都知道,临姚大学特聘高级人才,桃李满天下,业内大佬,很多商业名人都是他的学生。
森风创始人林绮文就是其得意门生之一。
把自己的学生介绍给以前的学生,互帮互助,相互提携,实属正常。
众人并不觉得有什么可奇怪的。
眼镜男当然清楚他们的心思,于是卖了个关子,话锋直转:“记得刚刚我说过圈里永远有人垫底吗?”
有人催他道:“少问问题多解释,我们又不是来听你讲脱口秀的!”
“诶…别急嘛!那个女人,林绮文林总的直系师妹兼好徒弟,诶?不对,你们都知道瑞丰银行家的小儿子吴丰泽吧?”
“知道,不熟,见过几次,他跟这件事有关系吗?”
“关系可大了!”眼镜男忍不住鄙视道:“就那女人,吴丰泽那小子被她耍得团团转,那女人玩他跟玩狗似的~”
说完,他十分不屑地“哼”了一声,并郑重其事地提醒他的好哥们儿道:“短短四年就能爬到这种位置,除了本身姿色不错,实力也不容小觑。但是手段嘛…阴险!你们可要小心一点儿,万一以后避免不了打交道,要警惕那女人,别被套进去了。”
……
楚尧大致翻阅了合同,一抬眼就看见黎镜狡黠的笑脸,虽然不明显,但直接给他整不自信了。
“你笑什么?我今天的打扮哪里不对吗?”
“你考虑得怎么样?”她问。
黎镜才不会告诉他自己笑是因为…隔壁那几个人怎么也想不到,他们在那儿大肆谈论的主角,此刻就正在听着他们是如何在言语之间“重塑”她的。
见楚尧不说话,黎镜便趁热打铁地解释道:“以你的家底,说在乎更高的代言费,骗谁呢?是,seanai的国民度与森风大差不差,但森风的受众群体比seanai的平均要年轻五岁。”
“也就是说,森风的受众更加年轻,年轻就意味着多元化,以及无限可能。”
“而且,森风上一个代言人是影后Dahlia,我们能给你和她一样的最高title,意味着在商业价值方面,业内相信你能达到和Dahlia在影坛同样的成就。进一步讲,是业内对你音乐成就认可,退一步讲,反正你和Dahlia不同赛道,大众也无法比较你们的…”
黎镜露出职业笑容,最后一击:“seanai给不了的,我们能给。”
“唉,我还能拒绝吗?”楚尧合起合同,打量着眼前这个已经蜕变得成熟又有魅力的女人。
当然了,八年前她就成熟,可那时的她其实还带着些许幼稚,不管是初见时敢跑到殡仪馆偷黎大小姐的骨灰盒还是后来在青藤高中反霸凌,彼时的她满腔孤勇,每当自己认为她稳重时,那个女孩总会做出某个出人意料的举动。
只有倔强且聪明,一直不曾变过。
“你啊你,总有一套唬人的说辞!我还…要考虑考虑…”
……
“不至于吧~”大家对眼镜男“夸张”的说辞表示:我们怕过谁?
“还有,她,呃…还在青藤高中读过一段时间。”
“算起来…那不是跟阿忱和季轩是同校同学嘛?!”
好事者拍了拍应忱,转头看向季轩:“你们知道她吗?”
季轩白了他们一眼,吐槽道:“你们一直说‘她’,连名字都不说,搞得神秘兮兮,还问我知不知道?倒是给个名字呀!”
“哦…!哦!“眼镜男想了想,“好像是叫…苏陌!对,苏、陌。”
听见这个名字,某些远去的记忆突然袭来,季轩和应忱是同班同学,他猛地惊呼一声:“是她?!”
其他三个:“诶,果然认识!”
季轩看了一眼坐在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应忱,他的脸色不大好,说不上来到底是何种情绪,又不喝酒,光是端着酒杯,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季轩说道:“别人我可能记不得,苏…陌,她当时成绩很好,半路走后门进来的第一次考试就超了阿忱夺得第一,要知道以前第一的位置一直是黎镜的,本来以为黎镜死…不在了,谁能想到一个穷乡僻壤里出来的女生有那么大能耐!”
说罢,他又看了应忱一眼想寻求认同,只是应忱的手颤了一下,脸色更不好了。他就没敢再透露苏陌走的是应家的后门。
“后来有一天听说我们班的一男一女把她堵在卫生间里想吓唬吓唬她,没想到欺负不成,反而被苏陌弄得很狼狈,硬是提着一桶水追到班里浇在他们身上。”说到这里,季轩不禁哈哈大笑,“然后她就主动退学回老家考试去了。”
其中一个男人笑道:“没有资本托底的人,产生不了任何威胁。”
另一个人也点头表示赞同。
“阿忱,你觉得呢?”
四个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最沉稳的他,等他发表意见后,关于这个女人和收购案例的话题就到此终结了。
黑色的袖口被卷到手肘处,修长的手指轻轻勾住高脚杯,将殷红的酒水送到嘴边。
一口饮下,不知道是不是由于满足的缘故,只见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弧度,然后低沉的声音又认真地作出评价:
“一只比格犬把耳朵扎起来伪装成兔子。”
他们满脸不解这个抽象比喻想表达什么。
然而,隔着木格栅,另一边的女人支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摇晃着酒杯,看红色的液体冲击杯壁,一圈又一圈。
只有她清楚,那句话的意思是:
有的人,表面上装的再怎么温良,也改不了桀骜的本质。
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