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青竹混合着杨松的淡淡香味,随着雨水融入大理石砌筑的回廊。
青石板两旁的梧桐高大繁茂,枝条在石板路上空交错盘旋成一条百米左右的隧道。
在车灯的光照射下,绵绵细雨像针一般。
“临姚难得的雨季,我在这儿三十多年从没见过连续下一个月的雨——”
六十多的老头站在回廊下,忽然听见有一个脆脆的女声在叫他“管家——”,然后悄悄地跑过来。
老头扶正了领口的蝴蝶结,笑脸相迎道:“阿曦小姐,怎么了?”
黎曦拎着包,连妆都没来得及化,头发也随意地扎着,一点儿也不合规矩,尤其是今天这种重要的场合。
他看了一眼腕上的表,不由得皱起眉头,恭敬地提醒道:“还有十多分钟阿曜就到了,阿曦小姐怎么没收拾利索?要是夫人看见了一定不高兴。”
“到时候你又要挨…”
“处罚”两个字还没说出口,眼前的女孩目光闪躲,哀求道:“李叔,拜托了,就说公司那边我的事还没做完,下周就要提交方案了嘛,个人的事业更要紧!”
说完,她也不等他应承,拔腿就溜之大吉。
看着如今亭亭玉立的姑娘,他毕竟将半辈子都奉献给了黎氏,那些孩子也是他看着长大的。
要是她还在…
“不要胡思乱想…!”他告诫自己。
眼看着远处的车灯越来越近,一辆白色的阿斯顿马丁冲破雨幕,疾驰而来。
老头只觉得两眼一黑,仿佛机车的轰鸣声把他脑子里的浆水搅匀,令人头晕目眩。
“私下开着玩玩就行了,今天怎么选了这辆…”
在夫人眼里,黎氏可不需要那些“贵”但缺乏格调的东西撑场面,又不是暴发户。加上这两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夫人和先生都不大痛快,远在美国的黎曜又恰好被叫了回来…
他隐约有种不妙的预感。
……
今天注定不会太平。先是连续一个月的阴雨天盘桓在临姚迟迟不退,一直持续到夏末秋初的时节,大洋彼岸,冷空气悄然席卷纽约,本该凉爽宜人的气候失约了。
中央公园和布鲁克林大桥的枫叶正在变红,又是葡萄收获的季节,虽然天气比以往冷了很多,然而屋顶酒吧和户外音乐节从不缺少客人。
站在顶楼,透过高耸的落地玻璃,芸芸众生就在脚下。
玻璃上映着的人面无表情地俯瞰JRstart大楼下十字路口的盛况,当然了,他不在乎,也没兴趣。只是整日的工作实在单调乏味,久坐的他才决定起来活动活动。
灰色的西装一丝不苟,鞋面一尘不染。
大楼对面那块硕大的电子屏今天不知道一直在播放些什么,不过他也绝非任性的人,并不想剥夺商场揽客的权利。
“咚咚咚——”
三声敲门声过后,来人叫了一声“应总”,然后把现磨冲好的咖啡轻轻放在他办公桌右上角。
“结果已经很明晰了,森风拿下了斐金,风尚国际这次竟然败了…”
“败了?“应忱不以为然地笑笑。
秘书心里疑惑,于是忍不住问道:“森风的体量、流水、专业度哪能跟风尚国际相提并论…?本来这次业内可都不看好森风的…”
咖啡的温度刚刚好,应忱品了一口,露出难得的悠闲神色。
“森风在近十年已经打造出国内数一数二的户外品牌体系,又入股生物科技、医药,人家的流水没你想象的那么少。”
“它有意拓展国际市场,已经成功拿下多个国外的小众品牌,此次收购法国的斐金也在意料之中,就是不清楚风尚国际居然会对这块饼起了兴趣…不过对于风尚国际而言,能不能成功收购斐金也无所谓,只是面子上有些过不去而已。”
听说此次收购还是黎氏的大公子掌握一切。
到美国以后,圈子就是那么个圈子,圈里有点儿风吹草动随随便便就像病毒繁殖般扩散开。那个黎曜,他倒在黎家见过一次,之后黎曜就出了国,黎镜也没在他面前提起过几次。
黎先生的风评不好哦,飙车、夜店、酗酒以及不堪的私生活早就成了圈里的笑话。
看来这次…收购失利的事,黎曜在黎家绝对讨不到好脸色。
拭目以待中,他应忱乐意落井下石。
“您居然这么关心这次跨国收购…?”迎上应忱略微不悦的目光,秘书真想立即给自己一巴掌!
笨嘴!不会说话就别说!难为你白白在恒兴做了这么久!
“嗯…!我明白了,立即着手这件事!”
说罢,他赶紧退了出去。
“等一下。”
吴秘书刚退至门口,听见老板又叫自己,于是只得乖乖回来:“您还有什么吩咐?”
“嗒、嗒、嗒…”
他看到他的食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虽然只是一个细微的习惯,但他知道每次这个动作出现都代表应忱此刻有些心烦,于是他心悸之余,只能静静地站着。
“楼下,对面那块大屏一直在播放些什么?”
诶?没听错吧没听错吧?
拜托…老板,我们在这栋楼里办公了四年,你又不是第一天看到那块大屏,再说了你人在顶楼也看不清,人家放映啥也影响不到你,怎么今天突然又问这个?
不过还好还好啊,中午茶歇的时候听市场部的几个女员工聚在那儿聊天时谈及过,当时因为好奇她们那群人在兴奋什么,索性上去问了问。
“哦,那个啊,是去年刚爆火的一个流行歌手的歌曲,那个歌手好像叫什么…Leekoo,比较受年轻人追捧…听说还是个华人,叫…楚尧。”
看见应忱皱起眉头,吴秘书就知道又有事儿要他忙喽,果然,坐在黑色皮质旋转椅上的老板冷冷地嘱咐了一句:“买断未来五年的使用权,换成恒兴的产品广告。”
“嗯…?”小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要是你乐意,也可以换成肖邦的钢琴独奏曲。”
应忱吩咐完毕,就专心翻阅桌上的文件。
“笨死了!嘴比脑子快!人家是你能质疑的吗?”他走在回工位的路上,一边懊恼道。
应总为什么留意友商的动向,不就是为了搜罗人才为他所用嘛!
大学毕业后就进入公司历练,掰掰手指头已经过了四年,应总不仅要跟恒兴的“老家伙”们掰手腕,还要培养自己的“直系”呐!
不过他干嘛要换掉人家的电子屏?他也不是很随心所欲的人呀!
算了算了,就这样吧…
“嘿,得给那位幸运的leader送去offer!嘚,要快点儿!”
……
偌大的办公室只剩他一人。
这样的日子已经熬了四年,不知道还有多少年在等着他。
楚尧…这个名字好像有些耳熟又似乎并不熟悉,只是听见的时候会莫名产生一种不爽的情绪。
咖啡没喝几口就凉了,是大楼落地窗的保温不合格还是空调不起作用?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习惯了晚上喝咖啡?
忘了。
没人的时候,应忱打开朋友圈看了一眼。
毕竟都是富家子弟,朋友圈都是些习空见惯的东西:珠宝、豪车、世界旅行、在自家公司“实习”、在知名大厂假把式的“镀金”……
冯媛从耶鲁毕业以后直接按既定的轨迹入职她家公司,过得很不错。她前两天还一直发消息询问他什么时候回国。
唯有那个人,好像消失了一般,从不联系,从不透露她的生活,以至于都快想不起来她的模样了。
但是八年前那一句自负的话还在记忆里鲜活:“如果我想要,就是我。”
这句话响起的瞬间,那张骄傲且冷淡的脸竟然渐渐清晰。
难不成是后来混的太差,强烈的自尊心迫使她收敛锋芒,妥协当个碌碌无为的缩头乌龟?
要真是这样的发展…他不禁要为她道一句“可惜”,但绝不会表示一丝一毫的同情。
来电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李若微。
应忱有些郁闷,又不得不接通李女士的来电,听她喋喋不休地说起早已在他意料之中的话。
对于那些话,他半点儿都不爱听,却必须恭恭敬敬地做出回应。
“好了,我知道。”他挂了电话。
紧接着是一阵沉闷的喘息。
他靠在椅子上,闭着眼,本想放空一会儿,又突然想起来重要的事,接着猛地直起身子,目光落在桌面右上角的照片上。
照片里的女孩大概十六七岁,穿着校服,乌黑长发及腰,坐在青藤高中音乐厅旁的一棵蓝花楹树下看书。
阳光正好,一阵风吹来,蓝紫色的花落了满地,不小心粘在她发梢,与她很是相衬。镜头捕捉的正是她手捧这书抬头看向落花的刹那。
要是你还在,如今该是26岁了。
他将照片摆在抬眼即可看到的地方,每当孤独、失意、成功、愤懑的时候,照片里的阳光仿佛透过那张纸能照进现实,牵动着他的思绪回到曾经光还在的岁月里…
应忱眉眼温和,对她向来温和。
“希望能在你生日前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