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没有被人期盼活着的人…是我。”
盛夏的蝉鸣声打着璇儿地杂糅交错,在她耳边变成模糊的一团。
原来,苏陌,你说的话是这个意思吗?
第一本日记是你编造的谎言呐…没有甜甜的冰激凌,没有和蔼可亲的爸爸,没有温柔慈爱的妈妈,没有朝夕相伴的朋友…
安安走了,爸爸死了,妈妈走了,奶奶死了。
你该怎么办才好?
……
接下来的日子,黎镜过得浑浑噩噩,她求自己不要这样,可梦里苏陌的一丝微小神情像是被钉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刘秀娟呢,一如往常,早早地开店接客,收拾厨房。
黎镜就像行尸走肉般洗碗洗菜,擦桌子扫地。
直到23号那天。
临姚大学打来电话。
“是苏陌同学对不对?我是临姚大学招生组的老师,你这次高考成绩很不错的!我们的专业任你选,包录取!还有奖金,你一定要选我们!别的学校打电话过来别接!……”
哦豁,她果然被屏蔽了分数。
意料之中,情理之中。
也是两天后她才知道自己全省理科第二,总分714,数学150,英语150,理综291,语文123。
全市第一。
那几天,刘秀娟像活在梦里。她知道自己的女儿突然很有出息,但没想到能出息成这样儿!于是,她在饺子铺门头贴了红条幅,上面是说闺女高中榜眼,来接下来一个月到此消费者全打五折!
青禾巷从未出过如此学神,刘秀娟一举成名,以前看不起她的从此刻起不得不另眼相待。
“小陌,你打算报哪所大学?临大是吧?排名第一,我老刘家祖坟真的冒青烟喽!想好报什么专业了吗?写着我不懂,要不花钱请人帮忙看看?”
“哎呦谁还不知道我家女儿714?谢天谢地!”
“以后谁还敢看不起我们娘俩?孩子你可太争气啦!”
……
是的,我很争气。
6月27日上午,他久违地主动联系她,发来这样的消息:
下午2点,来这里见面。
附加一个定位。
陵园,应忱。
黎镜平复了心情,收拾了一番,算着时间打着车往那儿赶。
“应忱还在临姚,他约我干什么?又去看那座空坟了?”
不多想,黎镜按习惯提前半个小时到达。
走在陵园里,草地上坐落有大大小小的墓碑,有的被鲜花簇拥,有的被玩具包围,只有她的那方墓碑,空荡荡,凄惨惨,无人问津。
幸好是夏天呀,这儿本身树木茂盛,又是墓地,也不觉得寒气逼人了。
高大挺立的香樟树下,他穿着一套黑色运动服半蹲在那儿,身前平躺着大理石墓碑,其上摆着一束包好的棉花花束。
棉花是毕业季的花,他是在说:
小黎,毕业快乐。
“你准备的比我还充分,真是有心了。”
这话在应忱耳朵里听着像是她在挖苦他,于是毫不客气地说道:“比不上你,你最了解她,我只能做些无用功,可惜她看不见了。”
黎镜笑了笑,问道:“你找我来有事吗?”
应忱道:“听说你是全省第二,恭喜。”
他怎么会知道我考了全省第二?我没告诉别人啊,难道是刘秀娟跟李若微女士还联系着?
算了,她不想追究。
“为什么是第二而不是第一?”他突然问。
“省状元…人们只在乎只留意第一,没人关心第二,所以就没人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也就不会有人来探究我的过去,我的学习经历,我的家庭。那样最好。”
“我还以为你会谦虚一下,回答说是因为能力到此为止,能有这种成绩已经很不错了,没想到你居然…”
“如果我想要,就是我。”她微微扬起不可一世的下巴。
应忱的脑海里突然回想起那个女孩的话:“无论如何,我都要得第一,我绝不屈居第二!”
她不是她。
黎镜问道:“你呢?打算去哪儿?耶鲁?”
“MIT。”他抬起头,阳光透过树缝儿撒落成草地上细碎的金子,男孩的睫毛在阳光下格外好看,眼里却始终透着几分忧郁。
她懂他为何不开心,因为即便是他们这般出身不错家世显赫的人,在外人看来前途似锦,可个中滋味只有自己清楚。
可是,她不想懂他了。在这世界上,黎镜已经看过其他很多为了生活而苦苦挣扎的人,和这些人比起来,他们曾经的孤独又算得了什么?
“MIT啊…挺好的,看来你果真前途一片光明了。”
黎镜又想起两年前的那个夏天。
“还有两年,再坚持两年,我们就能离开临姚,黎镜,我们一起去留学,你去哪个学校我就去哪个学校,不管你想学数学还是念商学院,我都觉得好。”
女孩停下手中的笔,看着身前无比认真的男孩,她虽然表面风平浪静,其实心里十分雀跃:“嗯。那你记得要跟紧一些,我可不会等你。”
现在想想,那听起来好像是两个一直被禁锢的孤独灵魂相约在未来某一日私奔。
幼稚。
少年时许下的愿望没有结局。
另一方的离世不是倾盆大雨,而是穷尽一生中的淅淅沥沥。
“轰隆——”
人生的潮湿早已开启,盛夏的暴雨突然降临。
“走!”
她跟着他跑到陵园里的亭子中避雨,幸好离得不远,还有樟树挡去部分侵袭而来的雨水,否则就要变成落汤鸡啦!
雨水沿亭子的瓦沟汇集成链,如同一条条透明的门帘。
面对瓢泼大雨,应忱格外平静,似乎还有些兴奋,反观黎镜却皱着眉头,恹恹不乐。
“你不喜欢下雨天?”
黎镜撇着嘴角,叹气道:“我最讨厌下雨天了!下雨的时候,人们都躲在家里,店里的生意就会不好;下雨的时候,青禾巷的路坑坑洼洼,会变得泥泞不堪;下雨的时候,回家会把地弄脏,还要重新打扫卫生,我不喜欢下雨天。”
在应忱面前的是她,眼里的是她,而此时他心中想的却是另一个女孩:“我喜欢下雨天,每到下雨的时候,再忙着赶路的人也会停下脚步寻找躲雨的地方,再嘈杂的声音也会被雨声掩盖,好像世界都安静了…”
果然,她和她不一样。
“刘阿姨离开后…我妈很不习惯,她其实很看重她…”
“所以呢?”
“如果开店很累,刘阿姨就回来吧。应家随时欢迎她。”
“她不会回去了。”
“为什么?是薪酬的问题吗?那对我们来说不算什么,毕竟刘阿姨在应家十多年,谁都比不上她。”
“开店虽然累,但一切都属于自己,想工作就出摊,累了就早些打烊,话语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就是所谓的自由。她也想为自己活一次,积攒在临姚立足的根基,不会回去了。”
当初李女士是怎么用人情敲打自己的…刘秀娟不知道,但要黎镜在青藤高中一忍再忍,那是万万不行。
“你出国留学去,Roy自己在家没问题?”
“才见了一面,你还挺关心它的。不过放心,我会带它一起去,在学校附近住,把它独自扔在家里我觉得不太好,我妈可没那么待见它。”
雨来的快去的也快,此刻只剩细雨如丝,像雾一般在两人面前展开。
黎镜凝望远处经暴雨洗礼后绿得发亮的樟树林,眼睛里的雾气也悄然消散。
“很好…祝贺你,到了美国,你和你的爸爸、爷爷能团聚,正好跟着他们历练,毕业以后要留在国外还是回国呢?”她的眸子微微闪动,又补充了一句,“我是听我妈提起过的。”
“未来的事谁能确定,我其实没那么想去国外。”他面无表情地答道。
“是因为曾经有人愿意与我同行,但那人不在了,也就没有非去不可的理由。”他想。
黎镜对此嗤之以鼻道:“别傻了,你司空见惯的东西恰恰是别人求而不得的东西,要真让你来体验一番普通人的生活,你就知道现在拥有的一切,资源、人脉、财富,到底有多重要!”
应忱倒吸了一口气,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跟她到底怎么认识的?”
黎镜心有余悸,怕他一直纠缠,便愤愤地反问道:“不是解释过了吗?风尚国际的慈善基金会曾经到蓝溪镇活动,黎镜小时候也跟着来了,于是就认识了彼此,后来偶尔保持书信联系。”
“是吗?”他明显不信,而且觉得好笑。
她嫌弃他实在难缠,偏偏应忱又问:“可据我对她的了解,她不是那种人。”
“哪种人?”
“黎镜很骄傲,不亲近别人,对除了她自己之外的几乎所有事都不感兴趣。除非那个人很优秀,优秀到能引起她的注意。”
原来应忱心里的自己是这样的,但他说的其实也没错,自己这十七年来真的没什么朋友,朋友…从前…绝对没有第一重要。
可她就是不喜欢应忱一副对自己了如指掌的样子!
“难道在你眼里我不够优秀吗?”
“你很厉害,但不足以吸引彼时的黎镜。”他依旧持怀疑态度。
她不想继续扯着这个话题,反正雨也停了,就没好气地问道:“你找我来到底有什么事?我还有别的事要忙,不说我就走了。”
“我希望我不在的时候,你能…常来看看她。”他以一种恳求的姿态说道。
……
机翼划过云层,到欧洲、美洲,唯独不会留在临姚。
盛夏的蝉鸣渐渐平息。燥热褪去,寒气袭来,经历了一轮又一轮四季蹉跎。
青藤依旧书写着它的辉煌,只是学生偶尔会谈及几年前有个叱咤风云的女孩英年早逝,还有个格格不入的女孩因为打人而主动退学。
后来便再也没人提起她们。
而青禾巷口的小铺子每天忙忙碌碌,承载着附近打工人的一日三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