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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剖白心意颂长生经

作者:铃砚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谢公子还请明鉴,再说最后一遍,南星师妹失踪和我当真没关系。”柳允儿站在皇甫肃身后,素日端庄冷艳的脸此刻也有些扭曲。


    南星听得那熟悉嗓音,心头一紧,不由加快步伐,她真是怕了那个做事没分寸的家伙。


    谢澄全然不顾皇甫肃阻拦,拔出腰间铮然鸣动的纯钧,指着那方蒙尘石桌,“南星不过锻体境初阶,你邀她斗法,何异于谋杀。”


    “谢澄。”


    这声轻唤如一片落叶坠入深潭,本该淹没在喧嚣的人群中,可谢澄却陡然转身,捕捉到了这声音的来源。


    谢澄连忙将剑藏在背后,眼底还未来得及漾开的笑意,却在看清南星神情的瞬间凝固。


    少女站在桃树下,眉目间凝着疏离的霜色,那目光让人如坠冰窟。


    谢澄喉结上下滚动,所有准备好的话语都哽在喉间,他下意识攥紧藏在背后的剑柄。


    “皇甫长老。”南星端正地行了一礼,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几人三言两语间,便将事情原委理得明明白白。


    见南星平安归来,柳允儿大松一口气,她自腰间取出一方雕花锦盒递给南星,“我若知你心脉受损,绝不会动用冰蜥毒针,此物算作赔礼,还望师妹收下。”


    盒中细粉艳若朝霞,正是先前许诺的桂帝朱砂。


    南星苍白唇边浮起一抹浅笑,并未推拒。她双手接过锦盒时,指尖几不可察地轻颤着,语气却依然平和:“师姐客气,兵者诡道,我今日受教了。”


    “谢澄,你过来。”南星话音未落便已转身,蒲紫色门服襦裙掠过满地残红,径自往桃林深处行去。那背影月淡寒空,竟是不曾回头看他一眼。


    谢澄猛地抬头,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亮光。见南星又愿意跟他讲话,谢澄乖乖听话,顾不得众人惊诧的目光,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前去。


    围观的天衍宗弟子面面相觑。有人小声嘀咕:“这姑娘什么来头?居然敢对谢家小公子吆五喝六的。”


    刚比南星晚几步到的王进宝差点惊掉下巴:“他还真屁颠屁颠跟上去了?”


    皇甫肃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原本想问的话在舌尖转了几转,最终化作一声轻咳。


    他捋了捋胡须,到底是讪讪地握拳轻咳,纵容二人离去了。


    …………


    沅水桃花色,湘流杜若香。


    南星半跪在青石上,素手掬起一泓清泉。水珠顺着长生剑的淡金剑身流淌,将木纹映得熠熠生辉。


    透过薄而锐利的剑身,南星将身后谢澄的踯躅尽收眼底,还未等她开口,谢澄就不打自招:“我是点穴时误探到你灵脉的,你境界不算低。”


    握着长生剑的手慢慢攥紧,南星深吸一口气,扯起微不可察的笑颜,“我要问的不是这件事。”


    日光穿过桃枝,在她眼底投下细碎的光影,将那抹笑意衬得愈发通透。


    谢兆光这次倒是学乖了,知道要瞒着她不说。


    只可惜这拙劣的遮掩毫无意义,反倒让南星胸中那股无名火越烧越旺。


    她盯着谢澄那张脸,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长生剑柄。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将他按在地上,逼他认输求饶的画面。


    南星眸光一沉,思绪回拢。


    此番唤谢澄独自交谈,原是为求个分明。她视线落在谢澄至今仍不利索的左臂上,又问了一遍:“你到底为什么受家法?”


    谢澄唇角微扬,偏首假咳了两声,袖间指节苍白,却仍作漫不经心状:“放了个烟火罢了,大概是天外天不喜欢金穗流霞的烟花,改日我放个别的试试。”


    语带戏谑,似乎想要化开这凝滞的气氛。


    见他仍避而不谈,南星无奈叹气。


    是啊,那谢家特制的信号弹,形若金麟踏云,光华灼灼,经夜不散。


    升空时灿如旭日初升,其异香远飘十里,见者如晤谢氏家主亲临。


    本是谢氏交给谢澄防身保命的报信之物,让他在紧急关头使用,最后被这厮当个烟花放了。


    那夜谢氏图腾凌空而起,金辉映彻苍穹,将天外天的脸面生生碾作尘泥。这就跟去别人家拜师做客,结果在墙上大咧咧写上“到此一游”一般。


    堂堂谢家少主搅起满城风雨,最终却不过是为救个萍水相逢的姑娘。


    市井说书人最喜这般风月旧调,为其套上个“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噱头,添油加醋地在市井坊间口口相传。


    传言愈演愈烈,此事让谢氏好几日在沈去浊面前抬不起头来。


    现在想起那《黄莺小报》上戏谑的口吻,南星都觉得牙酸。


    若她是谢黄麟,定将这不知轻重的败家子吊在祠堂梁上,教他尝尝真正的家法。


    眼下这伤势,着实算得上慈悲了。


    “你当时气若游丝,我来不及考虑那么多。”谢澄抿住下唇,盯着南星冷漠的神情,不懂她怎么又不开心。


    南星语塞:你倒还委屈上了?


    天真纯稚的沈酣棠,加上面前这个从未把责任与大局放在心上的谢氏少主。


    她倏然阖目,仿佛这般便能避开天外天黯淡的前景。


    虽说天外天好与坏,自己也不甚在乎,可是上辈子的谢澄全然不是这副样子啊。


    疑云翻涌,几欲破胸而出。


    短短十载春秋,真得能使一个不谙世事的赤诚少年,成长为冷心冷性的政治怪物吗?


    “此物珍贵,你收好。”水华朱色的舜华翎轻搭在南星肩头,她抬起手想将这不属于自己的发带解下,可却被突然攥住手腕。


    天外天内门弟子袍袖虽利落,广口处却为纳物之便设计得很宽松。


    此刻素纱堆雪,随着南星的动作层层滑落至肘间,霎时露出小臂的肌肤。


    失去了衣物相隔,谢澄的手就紧紧包裹住南星的腕间。


    她的冰凉,他的滚烫。


    两相触碰的刹那,如冰炭同炉,激得二人俱是一震,倏尔分开。


    谢澄五指悬在半空,终是讪讪收指成拳,转而拂过自己后脑,闷声道:“红色很适合你,留着吧。”


    南星闻言蓦然抬眸,她捂住手腕,试图让它恢复原本的温度。


    方才还静若古井的心绪,此刻竟被他一句话搅得波澜骤起。


    她凝睇着眼前人,眼底满是不解与惊诧。


    南星生就一副水玉般的温柔模样,从面庞到五官,无一处锐利,偏那两道黛眉如远山绵延,平添几分落拓不羁的少年意气。


    即便如此,她的气质也不过是从三月江南的杏花微雨,化作空山新霁后的清溪。


    哪怕终将归于江海,也始终是那般静默地流淌,不惊波澜。


    自幼时起,她便惯着素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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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婶年年裁制新衣,十之八九皆是“空青”色。纵是素喜华彩的沈酣棠,为南星选常服时亦多取“天水碧”、“西子染”这般清雅之色。


    然无人知晓,那抹朱红才是南星心头至爱。


    元日门楹上求平安的春联和灯笼,洞房花烛下的双喜,符箓玉册中游走的朱砂痕迹……


    她想,这是愿望的颜色,而天底下不会有比愿望更美好的东西了。


    它热烈、坦荡、赤诚,就像太阳一般夺目,与南星大相径庭。


    红色,很适合她?


    南星盯着眼前人沉默了很久,为打破沉闷的气氛,谢澄主动道:“此剑形制殊异,可是方才斗法的彩头?”


    “是柄好剑,就是缺个剑鞘。”


    说罢,谢澄伸手想接过长生剑比划着试试手感,长生剑却不受南星控制地陡然一转,躲过了外人的手。


    古剑通灵,最知主心,剑亦可显露主人不浮于表面的心意。


    而长生剑抗拒谢澄。


    一时间,两人齐齐愣在原地,相语凝噎。


    没有剑鞘的遮蔽,长生剑锋芒毕露。南星只好先将它负手背在身后,以防伤人伤己。


    “事情既已说清,我便先回去了。”这就像是把掩盖起来的本我摊在两人面前,遇到这种尴尬的情况,南星秉持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原则,决定先溜为妙。


    “南星。”


    二人擦肩而过的瞬间,谢澄伸手钩住了南星的袖角。


    她没有甩开,只是用不解的神情盯着他,谢澄便将那寸衣角攥得更紧了。


    谢澄重重地叹气,带着几分黔驴技穷的无奈道:“我真的不明白你。”


    “我经常不知道你为何生气,不懂你为何对任何人都比对我温柔。”


    南星试探着轻轻抽动衣袖,却丝毫未曾撼动。察觉到她小动作的谢澄却顺势向前迈了一步,二人离的更近了。


    她的逃避与抗拒使谢澄胸口发闷,涌起的酸涩没有使他住口,谢澄反而说得更坚定:“世家去年举办的兰亭清谈盛会,我尚力压群儒,也算能言善辩。”


    “可到你面前,尤其是在生气的你面前,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隔着被他越攥越紧,越抓越多的衣袖,谢澄又握住了南星的手腕,迫使她与自己对视,“如果你不开心,可以不告诉我原因,也可以随意发脾气。”


    “但不要躲着我,不理我。”


    桃源秘境中的风刮来甜津津的凉意,一瓣浅粉的桃花正巧落在谢澄手背上。二人瞥了眼这意外来客,竟都忘了动作。


    谢澄喉头滚动,斟酌了下词句,尾音却飘忽得似问非问:“虽说是因为鬼市交易才认识的,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我们已经算……好朋友,对吧。”


    他似乎觉得身段放得太低了,他轻轻摇动南星的手,找补道:“跟我做朋友很难的,是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第一次听谢澄说这么多话,没找到插嘴机会的南星愣了许久。


    素日谢澄闷声不响时,她便总忍不住要撩拨一二。而今这人忽的妙语连珠,倒叫她手足无措起来。


    南星拨开他手的禁锢,抬眸却见谢澄眼巴巴望着自己,她冷哼一声,最终还是点点头。


    返程时,由阴转晴的谢澄追着她要再看长生剑。足尖不慎踢起枚卵石,惊破一池春水,漾开圈圈縠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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