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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第 2 章

作者:瓜子和茶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张君懿的确知道有个男人叫陈令安,却是提也不敢提他的名字。


    当今一手提拔的锦衣卫新贵,嚣张跋扈,手段酷烈,打着清算废帝旧党的名头,短短两年间制造数起大案。朝廷百官简直是谈陈色变,甚至有人听到他要问话,惊惧之下竟然自尽了。


    张小满的竹马,怎么和他一个名字?


    莫非……


    不对,陈令安潜邸侍卫出身,一直在辽东,从没听说去过宣府。


    重名而已,巧合罢了。


    明知不可能,却是越想越害怕,越害怕越想,似乎下一秒,那个恶煞就会破门而入。


    张君懿打了个寒颤,急急摇头,“不认识,不知道。”


    张小满不信,“那你刚才……”


    “你还写不写了?”张君懿突兀地打断她的话,“不写我可走了。”


    张小满不再追问,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刷刷几笔写完信,又从柜子底翻出一小包碎银子,约莫五六两的样子,想一并送到宣府乡下。


    张君懿瞥了眼,“还不够我打赏奶哥哥的,也值得你特意送过去?”


    张小满低头笑了下。


    嫡母赏的东西她不敢送人,偌大的张家,处处是人情世故,各个地方都要用钱,就这些,还是她好不容易攒下的。


    “乡下和京城不一样,这些银子足够小半年的开销了。”她没有解释,只笑着把信和银子往张君懿怀里一放,“有劳妹妹啦。”


    张君懿抬起下巴哼了声,刚要走,又站住了,犹犹豫豫问:“你那邻家哥哥……长什么样?”


    “他漂亮得像个女孩子,左额角有个小坑,长得……”小满双手比划了下,“长得很张扬。”


    张君懿努力想象“张扬”的长相。


    “性格却完全相反,内敛沉稳,和不熟的人说话会脸红,是个很温柔很和善的人。”


    说着说着,张小满不由叹息一声,“九年不见,我也说不上他现在的模样。”


    温柔、和善……和那个恶煞完全不同,张君懿吁口气,心放下大半,摆摆手,“走了。”


    “等等,”张小满叫住她,“你可见过刘瑾书?”


    “见过,如何?”


    “他是个怎样的人?”


    张君懿先是探究似地盯视她一眼,方慢慢道:“出身南直隶名门望族,三岁启蒙,十六岁中举,十七岁点为探花,从翰林编修做起,不过短短五年,已是侍讲学士了。”


    “先帝曾亲口夸赞,聪慧貌美,可谓芝兰玉树。他是京城所有闺阁女子心中最完美的郎君。”


    话音越来越温柔,眼中的眷恋几乎要掩饰不住了。


    忽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张君懿猛地看过来,“你问这个干什么?”


    张小满坦然道:“不瞒你说,我大概是要与他相亲的。”


    张君懿的眼中掠过一丝复杂莫名的感情,黯然、艳羡、不甘,还有些许的愧疚,种种交织在一起,让张小满有点看不懂她了。


    “四妹妹,你是不是喜欢他?”她忍不住问出了口。


    张君懿大惊,想也没想一口否认,“没有的事!女儿家的名声比命重要,你少胡说败坏我的名声。”


    男未婚女未嫁,喜欢一个人竟能牵扯到名声?


    张小满很是不理解,想了想说:“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喜欢他,我就和母亲说说,看能不能换你去相亲。即便我去,九成九也成不了,反而堵死了你的路——张家姑娘不是大白菜,没有相看完姐姐,再去相看妹妹的道理。”


    惊愕慢慢散去,猜疑渐渐浮现,张君懿犹豫极了。


    清风拂过,檐铃丁丁轻响,三交六椀菱花窗棂上光影交错。


    张小满耐心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最终,张君懿还是摇了摇头。


    “真的?”张小满又问。


    “你烦不烦啊,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张君懿似是恼了,拿着银子和信扭头就走。


    然而刚出院门,她的脸一下子就耷拉下来,等回到朝霞榭,人已被落寞笼罩住了。


    独自发了半日呆,直到暮风把手边的书信吹落,才想起张小满托她的事还没办。


    她直直盯着那封信,一咬牙,捡起来塞进多宝格最下面的小抽屉。


    许是关抽屉的声响有点大,丫鬟诗晴进来看怎么回事,“姑娘?”


    “叫赵全把钱捎给宣府收养三姐姐的那个老婆子。”张君懿吩咐道,到底觉得那几块碎银子太少,“就这么送过去,没的丢我张家的脸。再拿二百两银子,都算三姐姐的,记住别让人知道。”


    “天底下再没有比姑娘更心善的人。”诗晴奉承道,目光却往多宝格转了转,随即拿银子退下去。


    没多久,姚姨娘过来了。


    孩子都已长大成人,她自然不能算作年轻,但岁月似乎格外眷顾她,成熟妩媚的面容,丰润又不失婀娜的身姿,让她看上去别有一番风韵,丝毫不输风华正茂的少女。


    “你去找张小满了?”姚姨娘将一包银子放在桌上。


    她说话又柔又软,含着笑意,明明是很温和的声音,张君懿却绷直了脊梁,眼中闪过一丝紧张。


    “是。”连银子都被姨娘截住了,张君懿知道瞒不过去,慢慢站起身,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只隐去了与陈令安同名的竹马和那封信。


    姚姨娘点点女儿的额头,“那点翠蝴蝶钗是银作局的手艺,专供内廷的娘娘们,外头有钱都买不来。你倒大方,转手就送人。”


    张君懿沉默着垂下眼帘。


    “大可不必感到愧疚。”姚姨娘抚着女儿的肩头柔声道:“我观察了这几年,满京城只有刘瑾书才配得上我儿,本打算秋闱后让你哥去探探他的口风,没想到太太抢了先。是她们抢了你的亲事,你才是受委屈的那个人。”


    姚姨娘还生有一子,也是张尚书唯一的儿子,如今在南翠书院读书,算是刘瑾书的同门师弟,也能说得上话。


    “太太如意算盘打得好,可张家,终究是老爷做主。”


    听到这话,张君懿抬头看向姨娘,“太太答应了?”


    “怎么可能?太太吃软不吃硬,老爷又不是个能哄人的。”姚姨娘轻笑,“非但没松口,还大吵一架,看着吧,至少一个月,老爷都不会再踏入正院。”


    张君懿着急了,“可是你说一定能让我出现在四时宴上。”


    “你总是沉不住气……”姚姨娘无奈一笑,几句耳语过后,张君懿愣了半晌,方犹豫着点点头。


    “可惜呀,”姚姨娘低低叹道,“我不能看到太太那时的脸色了,想必一定很精彩。”


    *****


    西坠的太阳不甘心地燃烧着余晖,金色的光华被窗棂分割成一块一块的,投在地面上,逐渐变得暗淡。


    桌上的衣料子已经收起来了,张小满一边拿着花样子在鞋面上比划,一边听锦绣说正院的事。


    锦绣是方妈妈的外甥女,与正院各处人都熟,消息也最灵通。


    “不知道吵了些什么,只隐约听见几声姑娘的名字,随后老爷就怒气冲冲走了……”


    张小满放下手里的花样子,满脸的疑惑,“难道我哪里做的不对,又惹他老人家生气了?”


    可她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挥挥手“嗐”了声,“算了,反正他也不待见我。”


    锦绣说:“姑娘还是把名字改了吧,不是奴婢多嘴,显得不是一家子似的。”


    张小满笑着摇摇头。


    张家这辈的姑娘从“懿”字,她刚回来时,老爷给她另取了名字,可她不愿意改,惹得老爷生了好大一场气,自此就对她日益冷淡。


    老爷还与嫡母抱怨,认为她还念着宣府那边的人,心没在张家。


    其实她是满心欢喜回张家的,哪个被拐的孩子不想找到亲生父母呢,谁不渴望回家、向往亲情呢?


    可老爷第一次见她那眼神,那打量的目光,就像掂量她能卖多少银子!


    真真无趣。


    小满自嘲似地笑了声。


    锦绣也跟着叹气,眉梢嘴角也耷拉下来。


    张小满失笑,伸出左右两根食指,轻轻压在锦绣嘴角往上一提,“别担心,事情总会好起来的,喏,笑一笑。”


    “姑娘!”锦绣被她搞得哭笑不得,“你倒是心大。”


    心情却不似方才那样低落了。


    锦绣忍不住又提醒一句,“姑娘还是小心点四姑娘,千万别戴她送的簪子,我看她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小满一下被逗乐了,“她肯定有私心,害我倒不至于。”


    锦绣:“姑娘忘了背后还有姚姨娘,那可不是个善茬。”


    无论如何,好在还有太太护着姑娘。锦绣轻轻吁口气,自去厨房看姑娘的饭食如何了。


    屋里安静下来,张小满打开八宝攒盒,拈起一颗盐津梅子放入口中。


    梅子的味道弥漫开来,和记忆中的味道有七八分相似。


    八岁那年,从人贩子手中救下她的养父母意外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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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亲戚们为了养父母的五十亩地吵翻了天,一个个乌眼鸡似的,独独没人愿意收留她这个毫无血缘的孤女。


    她受不了亲戚们的推诿谩骂,悄悄躲了出去。


    天空下着小雨,水气烟雾搅成一团,迷蒙了她的视线。


    有人从那片混沌中慢悠悠走近。


    十一二岁的年纪,一身素白的衣裳,身材有些瘦削,微微皱着眉头,眼中是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忧思和愤然。


    他没有撑伞,额头垂下几缕发丝,末梢挂着透明的雨滴。


    “无处可去?”不等她回答,他又说,“我也是。”


    她哑着嗓子问他是谁,“从来没见过你,来找林亭先生读书吗?”


    林亭先生是位老秀才,得空时会教村里的孩子们读书,因为不收束脩,也有别村的人过来求学。


    “陈令安。”他声音很低,需要仔细听才听得见。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别的话,她磕磕巴巴开口:“我叫小满。”停了停,不见他应声,就没话找话似地说,“遇见我那天,正好是小满节气,我娘就给我起名小满。”


    提起娘,小满的声音开始哽咽,控制不住哭了起来,越哭越大声,根本止不住。


    屋里的亲戚们听得心烦,冲出来骂她,“克父克母”、“扫把星”、“小贱人”……


    有不认识的人抓住她,嚷嚷着去人市把她卖了!


    小满才不干,拼尽全力反抗。可她才八岁,怎敌得过身强力壮的大人?


    寒光闪过,陈令安的刀架在那人的脖子上。


    他的眸子比刀锋更冷。


    那人退却了。


    隔房的大伯质问他是谁,凭什么管别人家的事,不知哪里来的婶娘骂她不检点,爹娘还没下葬就和外人搅和在一起。


    也有人从中劝和的,七嘴八舌,乱乱哄哄一片。


    陈令安向她伸出手。


    “抓紧我,别松手!”


    温热一点点从手上传递过来,驱散了笼罩在身边寒冷冰凉的湿气,小满突然没那么害怕了。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终于恢复了平静。


    陈令安递给她一颗盐津梅子,“别担心,事情总会好起来的。”


    酸酸甜甜的,带着点咸味,还有微微的辣。


    或许是那颗盐津梅子带来的好运,村头的老阿婆收养了她,日子虽清贫,却再不用担心被卖。


    陈令安也留在林亭先生的书馆读书,两家隔一道篱笆矮墙,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窗边他读书的侧影。


    浓绿欲滴,知了长鸣,夏阳的碎片在纸上摇曳,少年认真写着字,偶尔抬眸一笑,回应下她的期盼。


    他们目光交错,不说话,就十分的美好。


    秋风染红了枫叶,陈令安要离开了,一向懂事的她头回使起了性子,拉着他的袖子不肯松手。


    陈令安缓慢而坚定地抽回自己的袖子,“等来年小满时节,我回来找你。”说着,手指压住她的嘴角轻轻向上一推,“别哭,等我们再见面的时候,我想要你笑着奔向我。”


    她用力点头,后来无论遇到什么难事,她再也没有哭过。


    然而一个又一个的小满节气匆匆而来,又姗姗离去,总是不见他的身影。


    陈令安逐渐从人们的口中消失了,仿佛从没来过一样。


    暖风柔和,窗棂轻颤,树叶沙沙的响,几只喜鹊翩翩起落,茅屋草舍变成了亭台楼榭,恍惚一场梦。


    比起让嫡母焦急的亲事,她更惦记的是陈令安。


    刚回来的时候,她试着请父亲帮忙寻人,可还没说出陈令安的名字,就被父亲不耐烦地打断,厉声告诫她不准再提宣府的过往。


    一开始她不明白,后来慢慢懂了。


    在父亲眼里,十五年的乡野时光不但是她的污点,也是张家这等高门贵族难以接受的瑕疵。


    她最好彻底割裂掉这段过去才好。


    可是不说,就代表不存在吗?


    张小满走到书案前,提笔写道:你还好吗?我要去相亲了,大抵不成的,可这个不成,还有下一个,早晚会嫁给一个父母都满意的男人。


    带着暖意的暮风缓缓拂过,将墨迹一点点吹干。


    她拉开黑漆雕花立柜的小抽屉,把这张纸放进一个小红匣子里。


    里面满满当当都是寄不出去的信。


    日头落下又升起,不管地上的人们各自心思如何,时光总是一刻不停向前疾驰的。


    很快,四月初九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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