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你怎么还对我用美人计?
这句话,透着几分道理。
沈怀殷心里打鼓,听她闲散的语气,心里像是被一根羽毛般轻轻扫过,痒得很。沈怀殷刻意忽略这份怪异,淡然道:“殿下说得极是。”
她平静的语气、平静的姿态,像是一座不会言语的菩萨,高高在上,透着悲天悯人之感。
李瑾弯了下眼睛,眼睫颤颤,眼若春波,可爱极了,“殿下,来日再说,我先回去了,希望您与我阿姐日益恩爱。”
说完,她推开车厢门便走了。
车门关上的间隙里,沈怀殷关的脸色沉了下来。
皇后回来的消息传入紫宸殿,李珵将剩下的奏疏搬走,屁颠颠地跑到中宫寻皇后。
沈怀殷刚换下衣裳,外面传来脚步声,回来得很快。
“忙完了?”沈怀殷语声温柔,凝着靠近的皇帝,道:“我方才碰到了李瑾。”
“对,她入宫来了,阿琰十分可爱,若是可以,朕想过继一觉得呢?”李珵笑呵呵地坐下来,屁股刚挨着坐榻,沈怀殷冷冷开口:“我不答应。”
“啊?”
李珵始料未及,怎地不答应?
看着她吃惊的样子,沈怀殷开门见山:“李琰虽好,可其他子弟更好,未必就要选择她,且她有母亲,你会让她们母女分开吗?你自己受到的苦楚,还要旁人经历一回吗?”
“这件事是阿瑾提及的,她是愿意的。”李珵试图辩驳。
沈怀殷不允:“观主也答应了,你这些年来高兴吗?”
李珵过得好吗?
李珵被提醒到了,这些年来她知晓自己的身世,对先帝、上官皇后始终无法亲近。在自己心里,她的母亲只能是观主。
但这些不是皇后拒绝她的理由。
“皇后,阿琰如此,其他人也会这样,这不是你拒绝的理由。”
皇帝不好糊弄,岂会是三言两语就会改变决定的,沈怀殷只说道:“她不妥,如果她死了,我便答应。如同当年你爹死了,先帝过继你。”
当年上官皇后对她们母女多有照顾,是仁爱还是蓄谋已久
皇帝面色冷了下来,黑沉沉的眸子看过去,沈怀殷并没有后退,而是迎接上她的打量,“你也看到了,你爹死后,你娘被困,你被过继,时至今日,你不懂吗”
“先帝做法,虽说不耻,却是明智之举。李琰的母亲好好的活着,又非大才,为何要过继她呢?且你也说了,是她提及的,你难道没有警惕吗?”
李珵看待李瑾时,不如旁人睿智,她先看到的是自己可爱的妹妹,再是平阳长公主李瑾。
而今日沈怀殷看到的是一位心思不正的长公主。
她是失忆了,但不是可以让人好糊弄的傻子,李瑾提及先帝信重,确实有几分道理,江山托付,也是极大的信任。
有点李瑾说错了,先帝不爱她。
话可以作假,但有些事情假不得。她与李珵时,那是第一回。也就是说,先帝从未碰过她,既然爱,为何不碰她呢。
从这一点来说,李瑾在骗她。
为何要骗她呢?
也可以认为李瑾天真,不谙世事,她也信了,但李珵说过继一事是李瑾说的。
想让自己女儿成为储君,那她还会是天真的吗?
沈怀殷瞬息反应过来了,李瑾认出了她,假装不认识,说些误导她的话。
这般复杂的情况下,就不能过继李琰。
李珵滴溜溜的眼珠,透过夕阳的光,看向冷静矜持的皇后殿下,“你是不是对阿瑾有什么误会?”
她和李瑜从小争到大,而李瑜还在地上玩泥巴,捉蛐蛐,下河捞鱼玩。说真的,她们三个人都不像大家闺秀,穿上好看的裙子,惊艳四方。
私下里,一个比一个爱玩。李瑾就是最爱玩的,哪里热闹就有她,哪里有好吃的也有她,哪里有书本,哪里就没有她。
她的辩护,气得沈怀殷去揪她耳朵,“李珵,你想气死我吗?”
“哎呦、没有、没有……”李珵急了,急忙去保护自己的耳朵,“我说的是实话,阿瑾就知道玩儿的,不会有那么深的心思。”
沈怀殷松开她,指着门口:“出去。”
李珵:“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过继李琰。”
“真的?”沈怀殷不信她,慢慢撩起眼皮,幽幽打量着面前道歉的皇帝。
李珵羞得面色发红,面容昳丽,眼若春波,旖旎含情,“真的。”
“我不喜欢李瑾,下回不许往我跟前凑,你也离她远一些,知道吗?”沈怀殷放心不下,李珵重情,极易被蛊惑。李瑜这样的人看似难缠,实则漏洞百出。
李瑾若有坏心,藏于暗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反而让人害怕。
警告过后,李珵拼命点头,喜滋滋地抱住她,“别生气,我听你的,我们还年轻呢,嗯、不急此事。”
沈怀殷静静地看着她。
李珵高兴之色难以言喻,她看似霸道不讲理,但只要自己说的,她都会答应下来。
一时间,沈怀殷却高兴不上来,下意识就开口:“日后你若喜欢旁人,也会对旁人这么言听计从吗?”
“不会,我只喜欢你。”李珵阔气地一口否认,轻轻笑了声,声音也好听极了:“我不会喜欢旁人的,我只喜欢你。”
夕阳落入窗户,光色笼罩二人,暗香盈动。沈怀殷垂眸,神色淡淡,道:“你还小呢。”
十九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岁,她的感情或许可以坚持十年,但绝对坚持不到一生的。
不知为何,她开始恐惧,恐惧将来的日子。
这个念头刚生起就被自己按了下去,想什么呢?自己与李珵的事还达不到那种地步。那是恩爱的帝后才会考虑的事情。
而她们,不配。
“小又怎么了,你只比我大五岁罢了,又不是十五岁。”李珵心情好极了,抱着怀中人去撒娇,身上也不见皇帝的威仪,缠着她挂在她的身上,反而像个急着去讨糖吃的小孩子。
沈怀殷被她的笑容所感染,伸手去摸摸她的脸颊,这些时日以来,她切切实实地感觉到了李珵对她的爱。
“好了,下去,我很累。”她拍拍李珵的肩膀,示意李珵下去。
李珵听她喊累,开始出馊主意:“我们去泡澡,热水可以减缓疲惫。”
沈怀殷闻言一颤,想起昨日下午的荒唐,冷冷地看她一眼,李珵立即偃旗息鼓,撸起袖口:“我替姐姐捏一捏。”
沈怀殷撩目,“下去。”
她知晓李珵的性子,说是捏一捏,实则包藏色心,待会也不会用晚膳,准会闹到半夜。
李珵不服气,试图替自己解释:“我又不是登徒子。”
“你与登徒子也差不多了。”沈怀殷才不上当,“自己去玩儿。”
说是去玩儿,实则是去催李珵去处理政事。李珵不服气地哼了一声,还要说什么,待对上皇后的目光,吓得一缩脑袋,直接跑开了。
真是……沈怀殷都不知如何说她了,看似霸道,可又摆出一副小可怜的模样。
究竟图什么呢?
沈怀殷不明白‘喜欢’当真可以让人去改变性子吗?
她觉得头疼,上山下山忙碌一日,腿脚都疼,她歪着软榻,略眯了会儿。
夕阳西去,流金飞跃,一日黄昏,便也过去大半。
帝后一道用了晚膳,歇息就寝。
隔日,有人上奏,怒斥陛下囚禁养母为后,颠倒人伦。
一语出,满堂震惊,皇帝极薄的脸皮被这句话烧得绯红,一双眸子似被烈火焚烧,带着深深的怒意。
在皇帝动怒前,沈明书上前与之辩驳,“可有证据?你说陛下囚禁养母,此人又是谁?”
“自然是该殉葬的沈太后。”对方底气十足,甚至瞥了一眼一旁的季凝,冷哼一声,“季御史云英未嫁,哪里来的女儿,不如我们找太医来诊脉,探一探季御史可曾生养过。”
一句话,将季凝牵扯进来。
季凝这些时日以来安稳度日,也不敢招惹人,就怕有人来提及此事。
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上前出列,道:“皇后确实不是臣所生,是臣好友临终托付。陛下也是知晓的,反是胡大人此刻揪出来是何意?”
不得不说季凝反应很快,挑明皇后非自己生养,也免了自己的欺君之罪。
对方不依不饶:“你曾经说皇后是你的女儿,怎地又说是你好友之女,前后不一,敢问季大人,之前为何不说?”
“胡大人,你将家中庶女改为嫡女,对外称作是嫡女,你为何不告诉我呢?”
沈明书笑吟吟地看着对方,“你都说了,季御史为何要说?还是说,只准你瞒天过海,不准季御史照拂好友之女。”
“好,左相有理,那如何解释当今皇后与沈太后容貌一模一样。难不成沈太后还有双生妹妹不成?”
沈明书哑然,确实不好回答,但她不知道,这位胡大人为何挑在今日当殿发难,他一家老小的性命都不要了吗?
敢为天下先是好事,但不顾家里死活就有些过分了。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相似罢了,当年沈太后与上官皇后相貌也是相似,你我都曾见过。”
“你也说了相似,但这二位长相一模一样。”
“当真是一模一样?”
“对,有人见过的。”
殿内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说开了,眼看着局面控制不住,沈明书示意皇帝开口,只要她否认皇后并非沈怀殷,朝臣也不敢多嘴多舌。
眼见皇帝不语,沈明书只好说一句:“相似罢了,沈太后与上官皇后也是相似……”
“但上官皇后去时三十余岁,而当年沈太后不过十三岁啊。”
“人若想要相仿,与年岁何干?”帝党也反应过来了,无论是不是,都要咬定不是,皇后就是季家的姑娘。
顷刻间,两方辩驳起来,李珵眼皮发红,手掌也是发烫的,她想辩驳,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
她不能独自做决定,贸然否认,皇后会伤心。
只见皇帝深吸一口气,猛地一拍御案,气势大成,呵斥道:“吵吵闹闹,成何体统,你们是菜市场上讨价还价的菜民吗?拿着朕的俸禄,不为百姓着想,不为百姓谋福祉,朕要你们何用。”
“陛下息怒……”
沈明书率先跪了下来,叩拜皇帝,其余人陆陆续续跪下来,口中高呼陛下息怒。
殿内登时安静下来,皇帝趁机思考,凝着方才搅和事情的胡姓官员,“你可有证据证明沈太后还活着"
“沈太后殉葬,摆灵堂,送入皇陵,前前后后上千人经历此事,你此刻一句沈太后便是朕的皇后,你可知晓,背后多少人会被问罪?”
皇帝换了思路,“你一句话,就让朕赐死那么多人?”
胡姓官员跪在地上,顷刻间也是傻眼了,自己不是这个意思,皇帝吩咐下去,下面的人也是听命行事,他们都是冤枉的呀。
他急了,欲辩驳,礼部官员吓得急忙辩驳:“陛下,胡大人信口雌黄,望陛下圣裁。”
太后殉葬,是礼部一手去操办的,若是太后活着,整个礼部都得被问罪,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承认宫里的那位就是太后殿下沈怀殷。
礼部突然跳了出来,局面一时混乱。皇帝俯身坐下来,气息平顺:“说一说吧,究竟怎么回事?”
“陛下,您敢不敢让皇后出来对峙?”
“放肆!”皇帝怒了,指着对方:“你算什么东西,你一句话就要劳累皇后,如此不敬,心思不轨,拉出去,杖五十。”
“陛下,胡大人言之有理……”
“拖出去,一并杖五十。”皇帝淡然开口。
御前卫闻声而进,将两人拖了出去,众人闻声变色,不及多想,外面传来呼天抢地的声音。
皇帝慢条斯理地看着礼部尚书:“他们说太后活着,你怎么看?”
当初是礼部宣读殉葬的旨意,也是他们看着太后喝下酒,后来,皇帝便来了。礼部的人退出去,接下来,宫里敲响丧钟,太后殁了。
“陛下,臣冤枉,此人胡言乱语,定是被人蛊惑。”礼部尚书吓得连连叩首,明明是皇帝囚禁养母为后,怎么还牵连到他们身上了呢。
真是天大的冤枉。
这时,外面声音停了,御前卫将两人拖了进来。两位大人呼吸微弱,话都说不出来了。
“散了吧,收入刑部,彻查此事,朕也好奇此事。”
皇帝淡然的摆摆手,愣是一句话搅弄了浑水,将六部都牵扯进去,拉着满朝文武做垫背。
殿内的沈明书也是震惊,小皇帝进步奇快。她低头看向殿上的两人,冷冷地笑了,当真是蠢货,告发又如何?
朝堂上这么多人被拉下水,是谴责皇帝重要还是自己保命重要呢?
朝臣陆陆续续散朝,两人也被押入刑部,刑部尚书看着两人惨状,当即去找右相解惑。
此事怎么查
右相也沉浸其中,半晌还没有反应过来,他没有理会对方的求告,而是震惊宫里的皇后殿下当真是沈太后
帝后大婚后,皇后从未出面,不是她病了就是陛下病了,若不是就是皇后被罚禁足,一年来,愣是无人见过皇后殿下。
方才聪明人都知道,皇帝没有正面反驳,由此可见,宫里那位十之八.九就是沈怀殷。
右相周身凉了半截,他怎么对得起先帝。
“右相、右相,您怎地不说话了?”
右相默默回神,对上刑部尚书的视线:“查?你差陛下还是查礼部查内廷司还是查御前卫?你别忘了,满朝文武给太后送葬,你我也在其中,怎么查?”
我们亲眼看到太后棺木入皇陵,接着,断龙石下来,封锁一切,如今你去查太后有没有殉葬?
无论是礼部还是御前卫,都要撕了刑部。
“那不查?”刑部尚书颤颤惊惊。
右相无力极了,“去查查胡大人今日所为究竟是为了什么?”
皇后至今未曾见人,胡大人是怎么知道的呢?
皇帝要查的不是礼部御前卫,而是胡大人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前朝闹得轰轰烈烈,内廷司正也在其中,魏令与萧慎是见过皇后殿下的,甚至与她日日相处,但她们并未见过太后。
不过皇后让她们去查过太后的事情,自己会查自己事情吗?
萧慎觉得那名姓胡的大人必然有所图谋,她询问上司:“您看,这怎么做?”
魏令深吸一口气,提醒她:“他们弹劾我们上司,我们应该站在哪里?再者,那位是季家的女儿还是沈太后,与我们有什么关系。我只知道她是的是主子。”
且季皇后行事沉稳,张弛有度,是不错的主子,至于其他的,不在她们谋划之列。
前朝闹成这样,她们必须要去禀告皇后。
顺势再探探皇后的态度。
不等两人去禀报,皇后已从宫人的口中得知此事了,等魏令说出来后,她的面上并无拨动,只询问结果。
萧慎迷惘:“陛下令刑部去查了。”但查什么,就不得而知了。但礼部是慌透了。
皇后颔首,仰首间,面上浮现微暖光辉*,带着温柔与威仪,“我知道了,且等刑部的回答,你们莫要轻举妄动,一切等陛下圣裁。”
来时路上,两人心神不宁,前一任司正副司正怎么没的,她们都不清楚,一路想一路后怕。
在听到皇后沉稳的回答后,两人终于有了主心骨,皇后应对有度,外面的谣言必然是假。
皇后就是皇后,怎么会是太后沈怀殷呢。
两人得到答复后,终是安心地退了回去。
沈怀殷推开窗户,眺望殿前景色,这一日终究是来了,来的比料想中还要快,胡大人背后是谁?亦或是被谁蛊惑呢?
李瑜已经死了,还有谁不愿李珵好过?
万民苍生只要自己过好日子就知足了,臣下们不会去盯着皇帝的私事,就算有些偏执的朝臣想做什么,惦记自己的家人不会这么激烈。
沈怀殷深吸一口气,忽而有人伸手,轻轻地捏一下她的脸颊。
李珵厚着脸皮靠过来,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气息清甜温暖,蓦然贴过来也不会让让人厌恶。
“陛下来了。”沈怀殷张口,轻轻地唤她一声,“你害怕吗?”
她的声音绵软,带着颤音,听得李珵恐慌,“我不在意天下人,我害怕你跑了。”
眼前的季明音或许不会离开,那恢复记忆的沈怀殷呢?
她深吸一口气,上前拥着自己的妻子,轻声哄她:“没关系,我可以解决的。”
李珵身上有一股力量,每每贴上去,总会让人安心。沈怀殷放松自己,倒在她的怀中,有时候,她又觉得自己很幸福。
值得君王如此眷顾。
李珵抱着她,声音熨到她的耳边,炙热又温柔:“不要害怕,你信我。”
她说得很动听,惹得沈怀殷笑了,道:“我不害怕。”
怎么会害怕呢,你如此能干。
她伸手去碰她的脸颊,好好欣赏她的美丽。李珵真的很好看,五官不随观主。听闻她的生父是个美男子,或许随了父亲罢。
她抵着她的额头,感受到她炙热的呼吸,“李珵,不要慌,不要滥杀无辜。”
“你不走,我听你的。”李珵都听她的,一再保证。但她又很有心机,要求留下才会听话。
在她的轻哄下,沈怀殷轻笑一声,说:“此事我来办。”
“不成。”李珵蓦然紧张起来,“你不可以插手,我来办,我不会杀人的。”
她的皇后冰清玉洁,是雪山上的神女,怎么可以去办这是俗事。且办不好,就会惹来脏水。
“你就在这里,不要听外面的话,此人必然是李瑜的党羽,贼心不死。”
李珵怒了,目光里少了方才的柔情,变得冷淡决然,不准抗拒。
沈怀殷无奈,她想劝说她,可又不想和她争吵。一旦争吵,她又会跑了,再不然,罚自己禁足。
“你方才还说听我的。”
“不一样,你不知道他们多坏。”李珵呼吸微重,面色惨然,气呼呼的,“他们坏透了。”
沈怀殷本想先吓唬她,再哄她答应的。殿外光线斜入,伴随的是阵阵鸟语。她在鸟语声声中按住自己的脾气,放缓自己的脾气,主动吻上李珵的唇角。
她知道,李珵吃软不吃硬。
李珵肌肤柔软,身体盈香,身体每一处都十分好看,阳光落在她的眼角眉梢,整个人快被阳光笼罩起来,眉眼上多出几分旖旎。
柔软的唇角先是贴在一起,继而是撬开贝齿,纠缠住舌尖。
她的主动,如同一张网,让李珵逃都逃不出去。
“答应我吗”沈怀殷静静地看着她。
李珵犯愁:“你怎么还对我用美人计?”
第42章 你看到了吗?
“不成。”李珵还是拒绝了。
不成,不能上当。此事不能由皇后沾手,本就是因为她而起,这时应该将她摘干净才对。
她思索道:“朕与沈相打算就此洗一洗朝堂,既然是他们给朕机会的,那就去动手。皇后,朕不能答应你。”
她低着头,睫毛长长且翻卷,衬得她有些楚楚可怜。
“我、我打算就此洗清李瑜在朝的人,赵家根深蒂固,虽说无法动摇,好歹剪其枝叶,朕不想受制于人。”
她的脸有些红。没有喝酒,也呈现一种羞耻的红。
沈怀殷听进去了,心里怪怪,既高兴又失落。高兴的是她沉稳,不为所动,失落是的美人计竟然失败了。
李珵并非昏君。
殿内静默片刻,沈怀殷伸手去摸摸她的脸颊,继续去揪揪耳朵,她似乎因为愧疚,也没有反抗,反而朝她身边靠过来,呼吸微重。
“你害怕,对吗?”李珵抿了抿唇角,耳朵被揪得发烫,心口也跟着发烫。
褪去平日里的威仪,她乌黑的眼睛带着水雾,呼吸间,模样乖巧,身上带着一股浅淡的花香。
殿外春光烂漫,殿内金光浮动,她就这么靠着皇后,“对不起。”
她一再道歉,沈怀殷就算生气也无法再气下去,指腹拢上她的紧皱的眉头,再轻轻抹去她眼眶的那点湿润。
她们的距离,一点点拉近。
似乎她的愧疚,影响到了沈怀殷,让她心口一阵起伏,她想说不必愧疚,本就是对的,何必愧疚。
但又说不出口,只能摇头。
两人依偎着,没再提及朝堂上的事情,须臾后,得到过宽慰的李珵终于鼓起勇气走了。
她回紫宸殿,召来刑部尚书,嘱咐一句:查清楚。
同时,魏令折返中宫,面见皇后。
“前天夜里,有人往胡府送了一个包裹。至于是何包裹,目前探不清。”
魏令面色阴沉,十分不快,几乎就要动怒,“分明就是有人胡言乱语,偏偏这位胡大人偏听偏信,待他出来,我非要宰了他,愚蠢至极。”
“由此可见,这位胡姓官员为何揪着此事不放?”沈怀殷觉得不对劲。
魏令解释:“沈太后之前因小事罚过他,他心怀怨恨,伺机报复,太后已殁,他还揪着不放,实在是气恨。”
沈太后监国两年,代先帝理政,这些人犯错,本就该罚,事情都过去三年多,人都不在了,还要往太后身上泼脏水。
魏令第一回觉得如此生气,恨不得去刑部将人带出来暴揍一顿。
“能否查出包裹是谁送过去?”
“是个小乞丐,多半也是被人指使过去的,臣派人去查了。今晚就会得到结果。”
沈怀殷并不生气,面上倒是云淡风轻,甚至出言宽慰她,又说一句:“你去安排,我想见见这位大人。”
“您何必理会这等宵小。”
“去办。”皇后坚持。
魏令领旨。
午后,天气晴朗,可刑部大牢内依旧阴森发冷,五步一灯,灯火如豆,刑部侍郎在前提着灯引路。
刚一踏入,一股血腥与腐朽的味道扑面而来,再往里走,又闻到一股与腥臭,各种味道聚集,十分难闻。
姓胡的官员被丢在最里面的牢房,走了一阵子,才见到牢房。
门被打开,皇后弯腰走进,恰见趴在草堆上的人,半身鲜血。
“用刑了?”皇后诧异。
刑部侍郎回答:“是陛下打的。”
皇后颔首,依旧一副淡漠之色,她步近前,草堆上的人蓦地回首,眼前一亮,对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太后……”胡敏之从地上爬起来,忍着悲痛凝着面前冰清玉洁的女子:“你果然活着。”
“一微尘里三千界,半刹那间八万春,我站在你面前,你称呼我为太后,可我真是太后吗?”
皇后叹了口气,面上悲悯:“我是谁还重要吗?”
“如何不重要?母女苟合,天道何在,人伦何在?”胡敏之面露悲悯,半身染血依旧站了起来,疼得咬牙切齿,“沈祭酒半生清明,育人无数,最后竟然教出如此违背人伦的女儿,当真是可笑。”
他越悲愤,皇后越无动于衷,他气恨在心,眼皮一抽:“可耻至极。”
“比不得胡大人霸占民女。”皇后蹙眉,望着他面上的愤怒,“我与陛下一事,无关旁人,而你呢,霸占民女为妾,丧尽天良。”
提及旧事,胡敏之依旧不悔:“岂能算是霸占,钱人两清,是我买回来的妾罢了。”
“人家可愿?此事揭露开来了,你以为你能好过?”皇后缓缓道来,“你一人死了也就罢了,偏偏还要牵连妻儿父母,实在是愚蠢。”
提及家人,胡敏之也是一脸正义之色,“她们的儿子、丈夫、父亲为国道而亡,她们应该感到荣幸,是她们的服气。”
“被你牵连至死还是她们的福气?”
皇后蓦然笑了,可笑可悲,“为父者,当护子教子养子,为夫者,护妻爱妻,为子者,孝母养母。为臣者,忠军,为官者,爱民。胡大人,你做到了哪一点?”
“你什么都没做到,不忠不义不孝不廉,你还在振振有词地批判陛下?”
一番话激怒胡敏之:“那也比不得你们母女乱.伦……”
“错了。我是沈怀殷,但不是先帝之妻。先帝之妻,只有上官信。”
皇后否认,从头至尾,先帝的妻子,只有上官信罢了。她不过是上官信的替身,至于所谓的名分,也不过是她糊涂的时候定下来的。
此刻,她也不能认。
一旦认下,李珵将会遭受世人唾骂。
胡敏之冷笑,脸颊肌肉颤动,“荒谬,你是先帝下旨迎入中宫的皇后殿下,是国母。”
“胡大人,本宫给你一个机会。交出那个包裹,要么胡家满门,千刀万剐。本宫不是好人,你也不是好人,因此,本宫会要了你的命。”
皇后眼底一派冰冷。
胡敏之倒吸一口冷气,半暗半命的光线下,皇后神色平静,丝毫不慌,相比较之下,他被打个半死。
“胡大人,大不了鱼死网破,我的名声毁了,你家破人亡,你自己选择。”
人都有软肋,家人无疑是最大的软肋。如同李珵的软肋是皇后。
胡敏之见到面前的人,恨不得将之千刀万剐,但胡家上百条性命该怎么办呢
“在我书房的暗格里。”
“你回去拿。”
皇后吩咐一句,转身走了。
出了刑部大牢,招呼魏令与陆真,耳语两句,魏令露出笑容,忙揖首:“臣明白。”
皇后悄然回宫,身上沾染污秽,先去沐浴。
黄昏时,刑部侍郎匆匆入紫宸殿,吓得进门就跌了一跤:“陛下,胡大人死了……”
“死了?”李珵震惊,“速速说来。”
“他招供是有人给她一个包裹,信中提及皇后便是先太后,所以就让他带路,回家去拿。”
“入府后,他也去拿了,就在要离府的时候,他的一个妾室扑过来,一刀捅进他的腹部,大夫赶到的时候,人已经没气了。”
李珵莫名,凉凉道:“他的妾怎么会要杀他?”太奇怪了。
刑部侍郎说:“妾室招供,她是被胡大人抢入府的。”
李珵说不出话了,这么大的官死在了妾室手上,那也太过离谱了。
“当真是荒唐。彻查下去。”
“臣这就去。”
刑部侍郎快速退下去了,幸亏陛下没有怪罪他们,幸好、幸好。
胡敏之一死,刑部入府彻查,沈明书被小皇帝派遣过去跟着,文官的书房是禁地,也是身家命脉之地。
沈明书慢悠悠地步入书房,坐在书案后,刑部的人挨个地板去敲,敲了两下,发现砖下是空的,敲开来,里面有一只匣子。
“沈相、这里……”
沈明书打开匣子,里面放了些往来的书信,她接过来,随意翻开一封,抿唇笑了笑。
“有意思啊。”沈明书扫了眼书信,“这下有的热闹了。”
京城官员私下里互通往来是常有的事情,并非罕见的秘密,大多是私下来往,都是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胡敏之并非帝党,也非相党,去岁新帝登基之前,他还是李瑜的人。至于现在是不是,无法得知。
信中所言,皆是招揽党羽针对当时的大公主李珵。
而胡敏之死了,这些东西就是铁证。
沈明书不得不说,胡敏之死的真是时候,这么大的把柄送到皇帝手中,无疑是锦上添花。
“再去找找。”
沈明书合上书信,又等了片刻,见实在找不到什么玩意儿,索性带着匣子入宫去见皇帝了。
****
“胡敏之死了?”李瑾就像吞了个鸡蛋一般,半晌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死了呢?
她凝着桌上的灯火,咬牙切齿,闭着眼睛,听着心腹禀报外面的事情:“是死了,听说是回府找证据时候被自己的妾一刀捅进肚子里,当场就咽气了。”
“蠢货。”
李瑾慢吞吞地骂了一句,唇红齿白,眉眼过于秾丽,透着几分少女才有的秀丽之色。
她看了心腹一眼,胡敏之是二姐姐的人,查也是查到二姐姐身上,与她没有关系,
不过,胡敏之太蠢了,发难之前应该多加考虑,迫不及待地一人揭露,不弄死你弄谁呢?
还没搅得满城风雨,自己就先死了。
李瑾被胡敏之的愚蠢气个半死,心口疼,她捂着心口歪靠着几案,缓和两息,天然带笑的眼睛里多了些若隐若现的笑容。
“无妨,出去看着,让她们自己玩儿。”
她也没有损失,但大姐姐想祸水东引,那不可能的,既然如此,那就再来一波呗。
她不信她的母后无动于衷!
****
日暮降临,紫宸殿内灯火通明,一封封书信被摊开,小皇帝气得发疯,将书信甩给兵部尚书,“真是好卿家。”
“陛下,此前都是晋阳长公主逼迫于臣,臣也是没有无计可施。”
兵部尚书跪在地上,匍匐在地,拼命地为自己解释。
李珵好虚伪地表达自己的失望:“朕待卿不薄,卿竟如此待朕。”
这些事情,她早就知道了,只是苦无证据罢了,没成想,胡敏之自己送上门。
“拿下。”李珵摆手,“押入刑部审问。”
“陛下,臣都是被逼的……”
声音渐渐远去,李珵轻轻地吐了口气,凝着桌上的书信,唇角微微弯起,舒心极了。
她可以坐稳帝位,慢慢地,让皇后无后顾之忧,就算天下人知晓她们的秘密又如何,她是天子,是万民之主。
难道还护不住皇后吗?
她将书信一一收起来,随后靠着龙椅,慢慢地喘了口气,雨季要来了,骨子里的疼意翻卷而来,像是时刻提醒她当年的窘迫与无助。
休息片刻后,她往中宫而去。
中宫内灯火通明,宫人们三三两两站在一起说悄悄话,跟着皇后,她们都很舒服。皇后并非狠厉的主子,相反,她很温柔,也不会在意些许小错。
李珵一身红衣,穿过中庭,迈过门槛,走进寝殿。
“回来了。”沈怀殷也在等她,见人靠近就吩咐人去摆膳,自己起身去迎接她。
她走到她的跟前,打量她的脸色,“高兴了?”
“还不错。朕在考虑赵家的处决。皇后,事情进展得太快了,快到太过顺利,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李珵一面高兴一面担忧,但不得不说,脸上洋溢着笑容。
她为自己的筹谋而高兴,温软的面上皆是笑意。沈怀殷望着她,看着她快乐的样子,恍惚觉得她还是个孩子。
十九岁的李珵,不算是孩子,但总是在沈怀殷面前露出孩子气的一面。
沈怀殷张口,李珵先她一步开口:“你不要害怕的,胡敏之死了,朕也看到那个包袱。”
说是包袱,只是一些书信还有卷宗罢了。
卷宗是证明季凝无子,户籍是后上的。
书信说沈怀殷还活着。
不过有人竟然悄悄去查了皇后,其心可诛,李珵面上的笑容收敛,道:“朕会查清楚的。胡敏之一死,反而省事,你没看到赵尚书吓得跪在地上叩首,阐明自己是被李瑜胁迫的。”
她叭叭叭滴说了一通,说得又快,让皇后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
李珵的脸色很白,双眸又这样漆黑,看她的眼神很明亮,发饰为红,整个人明艳动人。
沈怀殷扫她一眼,道:“你这么高兴?”高兴得像个傻子。
“高兴。”
“明日观主入宫,你更高兴。”
下一瞬,李珵脸色铁青,冷冷地看着她,那是一种委屈又愤怒的眼神,明灭的灯火漾过,眼底湿润极了。
“我不高兴!”
沈怀殷抿唇笑了,气得李珵转身走了,“去吃饭,我饿了。”
“你身上疼不疼,明日让观主给你看看。”沈怀殷匆匆去追她的脚步,“去年你都疼得发烧,今年提前看一看,或许会好受些。”
“我有医正。”李珵倔脾气上来了。
沈怀殷惋惜,走过去,挨着她坐下,亲自给她夹菜,李珵充耳不闻,不信她的鬼话。
吃过晚饭,李珵将奏疏递给她,自己则抱着点心来吃。
“刚吃过饭,怎么又吃?”沈怀殷害怕她积食了。
没成想,她冷心冷肺地回一句:“我刚刚没吃好。”
皇后不语,眄视买面前不羁的姑娘,随后低头看自己的奏疏。李珵面上依旧乖巧讨笑,嘴里嘀嘀咕咕:“你以前也是做这些的,你或许是忘了,但你以前可厉害了。”
沈怀殷本不信她的鬼话,蓦然想起李瑾说的话:“您说,若不是爱一个人,怎么会将江山托付于她呢。”
如果不爱,怎会委以重任。
许是被这句话搅和了心神,沈怀殷握着奏疏的手开始抖了了抖,只一瞬,她放下奏疏。
大约她突然停下来,引得李珵诧异。李珵弯着眼朝她笑了,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
这样璀璨的明珠,在她面前绽放光芒,怎能不心动呢。
沈怀殷不知过往,但她知晓,李珵的喜欢,不是一朝一夕的。
“你从未与我说过去的事,你身上的伤也不提。”
李珵捧着点心碟子的手顿住了。
“你想知道什么”
“你的伤怎么来了。”
李珵怔了一下,“伤有什么好提的,是先帝让人打的,我那时太年轻,不懂事,惹她不高兴。她是君,我是臣。你要知道,她对我,寄予厚望,却没有母亲对女儿的怜爱。”
她的语气里是有几分怨怪。
但沈怀殷知晓她不是怨怪先帝,而是怨怪她自己的母亲。
一侧的铜枝灯在她眼中烧出明亮的颜色,她朝沈怀殷笑了笑,“与你无关。”
沈怀殷捏着袖口的手指发白。她垂下眼睛,盯着自己的手,道:“我让人去查了,与我有关。”
“你怎么还较真了呢。”李珵语气轻轻柔柔,盯着自己手中的点心,“你后来和缓,是不是对我愧疚?”
“我是先知你的伤,再知你的身份。你对太后那么尊敬,但你从来不提她,这与你的性子不符。我心生怀疑,直到我与你对弈,你的棋路与我的一致。”
“我心生怀疑。”
李珵被她这么一勾,不觉抬头,“我竟然会有这么多破绽吗?”
“嗯,挺多的。”沈怀殷含笑点头。
小皇帝抬起的面上浮现懊恼。
“我让人去查授课的少傅,教授棋艺的那人是一老者。”沈怀殷的语气低沉,“我便怀疑自己的身份,索性去见了李瑜,果然,她开口喊我母后。”
李珵:“……”这人真该死!
李珵阴沉的面上浮现冷意,往日带笑的眼睛里满是戾气,神色阴狠,“不要理会她。”
“告诉我,你身上的伤怎么来的,若不然……”皇后抬眸,轻轻笑了一下,“晚上别上我的床!”
李珵张了张嘴,白若象牙玉雕的面上浮现羞涩,书案后的人玉骨天成,朝她勾起唇角:“我不想与满嘴谎言的人在一起。”
“你、你、你……”李珵傻了眼,乌眸转动,不得不放下点心,怒视她:“你不讲理。”
“道理我都懂,事情也分得清,但我不想和你说道理。”
李珵做梦都没想到她竟然会说出这么无耻的话,气了一瞬,随后又坐下,慢吞吞开口:“那年来了一个老道士,邪门歪道,哼。”
提及妖道,李珵恨得牙齿发痒,但她还是冷静下来,说:“那是李瑜找来的妖道,说是可以让上官皇后借用你的甚至还魂,以血祭祀所谓的阵法。”
“我知道后,将李瑜揍了一顿,按在水里,不让她呼吸。后来,我去找妖道。妖道与我乱扯一通,说什么上官皇后只是肉身死了,魂魄还在,苦于无法还魂。”
“乱七八糟地说了一通,我没忍住,一刀砍了他,脑袋挂在宫门口。”
光是听到这里,沈怀殷便察觉她真的是无法无天,挑衅皇权,毫无顾忌。
“可惜就挂了半个时辰,李瑾哭哭啼啼来找我,说二姐姐病了,陛下恰好派人来将脑袋取下去,将我训了一顿。”
“没了。”
沈怀殷蹙眉,“你挨打的时候,李瑾也在?”
“没在,走了。你提阿瑾干什么”李珵不理解她的用意,正是疑惑,沈怀殷含笑道:“是不是她告诉陛下,说二姐姐冰冷,怎么病的,是你将人打的,对吗”
李珵迟钝了下,听着她的重复,下意识理解过来:“你觉得是李瑾添油加醋?”
“不然呢,你杀了妖道也就罢了,偏偏殴打手足,数罪并罚,该!”沈怀殷讥讽她,“你又不是大夫,李瑜病了找你做什么?”
分明就是故意引起先帝的注意,让先帝知晓李珵不仅杀了妖道,还因为此事险些要杀了自己的妹妹。
不忠不孝不仁的孩子不打还留着过年?
灯火重重,暗香浮动。
李珵不反驳,她不傻,且她听沈怀殷的话,这时只是反复去思考当年的事情,李瑾大大咧咧,哭哭啼啼,并无坏心。
沈怀殷拉着她的手,往内寝去走,摆手屏退一干等着伺候她们的宫人。
将人拉到铜镜前,也不言语,伸手去脱了她的外袍、中衣。
还剩一件单衣的时候,李珵终于反应过来,在一片错光中,她猛地按住自己的衣带,羞得面红耳赤:“你、你要干什么?”
沈怀殷不悦:“放手。”
她的目光化为剑锋,似要将李珵的手划开,李珵当真松开了手,任由将她将单衣褪下,露出雪白的肩骨。
十九岁的女孩子,肩膀圆润,肌肤白皙,后颈之下,散着数道怎么都去不掉的伤痕。
沈怀殷问她:“看到了吗?”
第43章 恢复记忆后,你还会要我吗?
这是伤痕去不掉的。
整个太医院乃至医术精湛的观主都没有办法去掉。
先帝对李珵属于放养状态,她太忙了,上官皇后去后,心中悲伤,哪里还有心思管养过继的女儿,只要她不犯错,先帝不会注意到她。
再者,李珵是幼过继的,比不得其他两人,先帝对她既寄予厚望,又带着母亲对女儿的感情。
或许真正让她动怒是因为她打伤了李瑜。
李珵被触动,怔怔地看着铜镜里的肌肤,低头愁苦,转身将衣裳套起来,试图遮掩那些疤痕。
“过去了。”
“是过去了,防人之心不可无。”
“知道了。”
李珵语气沉闷,低着头,不敢去看皇后,皇后却迫使她抬头:“伤心了”
“那倒没有,我怕你觉得不好看。”李珵闷闷的,“脱了衣裳,好难看的。”
不算难看,最多是有碍观瞻罢了。她肌肤雪白,疤痕凸显,若是黑了一些,倒也不会明显了。
沈怀殷莞尔:“我倒是不会嫌弃,就怕旁人会嫌弃你,陛下若要纳妃,脱了衣裳让旁人看……”
话没说完,李珵连衣裳也不穿,气鼓鼓地用自己的唇堵住她的唇角了。
唇与唇的触碰,是一场令人欢愉的事情,尤其是吻到心爱的女子,让人飘飘欲仙。
待分开,沈怀殷面色发红,低头去捡地上的衣裳,“站好了。”
她不提,李珵也高兴,喜滋滋地展开双臂:“平阳没有错的,朕会离她远一些,至于过继的事情也不作数了,你可以注意些,看哪家孩子听话,我们便过继。好不好?”
称呼转换代表着人的心思,李珵从‘阿瑾’这个称呼转到平阳,由此可见,她对李瑾少了往日的亲昵。
李瑾只是小动作多,上不得台面,当真捉不到错处。
且皇后一番话只是怀疑,并无真凭实据,好在李珵是听劝的,并没有责怪皇后挑拨她与妹妹之间的关系。
“且看看。”皇后没有真的答应。
李珵不好再提,但心里有数,回紫宸殿后就让人盯着李瑾,算作监视。
皇后态度和转,李珵又回到自己快活的小日子当中,每日里喜滋滋,一场春雨让她从喜悦中走出来,旧伤复发,疼得日夜难眠。皇后觉浅,她便不去中宫,免得打扰皇后。
去岁观主教会医女针灸,疼得坐立不安时,她便将人召来针灸。
皇帝性子好,伺候的人也舒心,医女小心地上前,准备替她更衣时,只听到肃然的声音:“朕自己来,你去准备你的事情。”
“是。”医女颔首领旨。
李珵脸色很差,眼神无神,阖宫静谧,莫名显得诡异。
医女准备好银针后,李珵准备脱衣裳,刚解开衣带,眼前多了一人,她诧异地看过去,莫名尴尬。
“你怎么来了?”
“偷偷摸摸做什么呢?”沈怀殷嗔怪一句,知晓她不去中宫,必然是旧伤犯了。
李珵孩子气地撇撇嘴,道:“会吵着你睡觉的。”
“那倒不会,白天会补眠的。”沈怀殷扬起下颚,“我来吧。”
李珵叹气,旋即又觉得高兴,朝她眨了眨眼睛,眉眼弯弯,“好。”
沈怀殷上前,主动给她解开衣带,调侃她:“我还以为你与观主生气,不会理会医女。”毕竟医女的针灸术也是观主来教导的。
“是生气,但朕不会与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是呀,是疼得睡不着了吧。”
“你这是与我过不去吗?”
沈怀殷替她脱中衣,指尖擦过雪白的肌肤,引得李珵一颤,不悦地看她一眼,“你的手好冷。”
“是吗?”沈怀殷没有察觉,许是沾了外面的凉意,她摸摸自己的脸,觉得不凉,又去摸摸李珵的脸。
是烫的。
“你怎么又发烧了?”沈怀殷倒吸一口气,和去年一模一样,去年还晓得找院正来治,今年就想找医女来打发。
她抬头戳了戳李珵的额头,提议道:“明日观主入宫,请她来诊脉。”
“不必。”李珵冷漠地拒绝,“我很好。”
“你怎么那么小气啊。”沈怀殷当真拿她没有办法,怎么会那么记仇呢。
观主都来道歉了,她一点面子都不给,人家的道歉礼也不收,怎么看都像个孩子。
李珵倔强地闭上眼睛,催促医女:“开始。”
医女本就准备好了,等着陛下开口,观帝后之间说话如同寻常人,也不像外面说的帝后生了嫌隙,不仅没有嫌隙,两人说话之间带着一股说不清的甜蜜。
沈怀殷退到一侧,寻了坐榻坐下,静静地看着医女施针。
灯畔的人疼到皱眉,那张脸,苍白到几近通明,但她依旧未曾退缩,甚至姿态如旧。
沈怀殷托腮,静静地看着李珵,想起观主屋内的那副画。画上的李珵带了几分青涩与稚气,虽说意气风发,但还算是小姑娘。眼前的女孩子面上带了几分亲女子独有的韵味,眉眼风情,一点点地长开了。
人之美,不在皮在骨。李珵的五官也十分精致,但她是女帝,身上带着威仪,遮掩住那份美丽。以至于世人只记得她是帝王,而非女子,更非十九岁的姑娘。
针灸后,医女退下去,李珵顺势躺下来,身上都是疼出来的汗水,好在热退了些。
沈怀殷让人去打了些热水送进来,自己也不去打扰李珵,用帕子轻轻地擦拭她脸上的汗水。李珵紧紧闭着眼睛,长睫沾染着汗珠,湿漉漉地贴在眼睑上。
她的脆弱与无助,在此刻展露出来,让沈怀殷心疼极了。
沈怀殷轻轻地伸手,抚摸她的眼睛,指尖沾染着湿热,“睡吧,我今夜守着你。”
“不用,我夜里不醒的。”李珵过意不去,再者她只是觉得疼,并没有其他不适,没必要这么兴师动众地守着她。
她不想麻烦人。
她想了想,防止皇后真的守着她,自己便退到里侧,“一起睡吧。”
“好,喝些水。”沈怀殷让人去取些温水,发热的人需要多喝些水。
李珵坐起来,喝了杯水,看向灯火下的人,不禁叹气,如果她们可以这样一直过下去,那该有多好呢。
可惜了,皇后要坚持恢复记忆。
她很难保证恢复记忆后的沈怀殷会不计前嫌地继续做她的皇后。
沈怀殷吩咐过后,自己脱了外衣跟随李珵一道躺下,李珵自觉地钻到她的怀中,珍惜眼前亲密的机会。她寻了个让自己舒服的位置,缓缓闭上眼睛:“不要守着我,我不疼了。”
“嗯。”沈怀殷认真地回答她,甚至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背,拍了两下,引起怀中人的不满:“我只是病了,不是孩子。”
沈怀殷笑了笑,“好。”她不拍了,转而将人抱着,感受着怀中人的温度。
李珵睡得很快,睡到后半夜,生生疼醒了,睁开眼睛,身侧空荡荡的,她下意识去摸,可什么都没有摸到。
“姐姐……”她惊得坐起来,无助地朝我张望。
“这里呢。”沈怀殷从外殿赶进来,快步走近,“怎地醒了?”
“你怎地不睡?”李珵也有话说,直勾勾地看着她,“我见你不在。”
沈怀殷无奈地看着她,也不好说她发烧了,只好委婉地回答:“我口渴去喝水,快躺下。”
惊愕过后,浑身无力,李珵伸手摸着自己的额头,有些烫,甚至缓和下来后,口鼻似乎都要跟着烧起来。
“我知道了。你回去睡吧。”李珵抱着被子躺下来,阖眸嘀嘀咕咕一句:“你离我远一些,会传染给你的。”
沈怀殷这才伸手去探她的额头:“你这不是风寒引起的高热,不会传染的,我刚刚派人去传话了,明日免朝,诸事交给沈相,你安心休息。”
她说什么,李*珵没力气去听了,紧紧贴着被子,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隔日,细雨绵绵,皇帝染恙,免朝一日。
“免朝了?”李瑾淡淡一笑,抱着手中的婴孩,笑意绵绵,恋爱般戳了戳女儿的鼻尖。
李珵身上有旧伤,平日里疼,阴雨天际也会犯病,黄梅雨季最不好过。
她笑着说:“当年是她自己找的。要怪就怪李瑜,与我无关。”
那年李珵触怒先帝,挨了顿打,太医不敢去救治,是二姐姐李瑜悄悄使了计,太医们不敢去医治。
耽误了时间。
等皇后派人去医治的时候,早就过了最好的医治时间,险些没熬过来。
若是没有皇后,那年,李珵也死了。
下属觑了眼主子面上的笑容,十七岁的公主殿下,面若芙蓉,笑得花枝颤颤,道:“殿下可要去看看?”
“不成,我去了过了病气给阿琰怎么办?”李瑾迟疑,她知道是该过去的,但自己身边还有孩子。
若是不去,大姐姐会不高兴的。她迟疑了会儿,心腹走进来,对上行礼:“殿下,臣查到陛下十分看重一医女。”
“不是院正吗?”李瑾狐疑,这些年来,李珵只相信医正,寻常太医无旨意不准靠近她。
如今改了性子?
当真是有趣啊。
李瑾低头逗弄着孩子,眉眼温软,道:“去查查那名医女。”
“是。”心腹匆匆退下去。
李瑾这才开口:“我这位大姐姐看着憨憨,心思重着呢,这些年来对自己的身子十分上心,竟然会器重小小医女。罢了,我带阿琰入宫一趟,我相信我的孩子不会这么脆弱的。”
此刻,正是表现的好机会。
李瑾抱着孩子,让人打伞,登车入宫。
今日恰好是观主入宫的时刻,本是要给皇后治疗失忆一事,不想恰遇皇帝免朝,便转道入了皇帝寝殿。
细雨绵绵,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殿内湿漉漉的,皇后让人烧炭,试图让殿内干燥些。
李珵喝过药后一直睡着,沈相来过宫里一回,与皇后说了些政事,商议过后,退出宫门去办事。
观主被迎进来,闻到药味,不觉轻叹一声,道:“去岁没治好吗?”
皇后的腿疾许久没有发作了,反是这个不听话的孩子,身上旧疾遇到雨季就会发作。
沈怀殷面露无奈:“院正说无法除根的。”
“该。”观主心烦意乱,低头骂了一句,跟随皇后入内殿,不用诊脉就看到皇帝烧得发红的脸颊。
比上回见面还要消瘦。宫里的吃食养不胖吗?观主上前诊脉,指尖搭在滚烫的手腕上,眼眸微凝住。
“观主,如何?”
“和去岁一般。”观主语气低沉,收回手,“好好针灸,喝药。”
说完,她十分不解,因多来了一回,说话间也有几分底气,不解道:“她是伤怎么落到如此地步?”
皇后的腿疾是反复地跪、长久地跪才会成为疾病。
李珵是公主,当年就算受伤,也不至于到今日的地步。
然而皇后也不知,轻轻摇首。
“去唤院正过来。她还小,逢雨季就这样疼得发烧也不妥。”观主蓦然生气,谁人不期盼自己的孩子健健康康,长久烧下去,极易损伤身子,有碍寿命的。
皇后颔首,“院正就在偏殿,观主移步偏殿说话。”
两人转身走出去,榻上的人睁开眼睛,眸色幽凉,呆呆地望着观主方才站立的那处。
须臾后,她自己坐了起来,浑身如同火烧一般,烧得浑身都疼,但她还是坐了起来。
李珵睡不着了,觉得热,浑身都热,想要去吹吹风,但又无力去挪步,只能再度躺下来,掀开被子,就这么躺着。
同时,偏殿里院正回答观主的问题:“先帝当年不准太医去给陛下医治,是当年还是皇后殿下的沈太后去下懿旨,臣才去给陛下医治。”
观主沉默,皇后侧目:“先帝怎么会下这道旨意。”
院正讪讪,他只是太医,不敢揣摩帝王的意思,道:“臣也不知道。”
三人无言,观主转身出去,沈怀殷朝着院正逼近一步,“你听到了有人来传旨?”
“没有,只是听说的。”院正沉吟,但下面的太医都不敢去。
沈怀殷冷笑:“也就是说陛下的人来请太医,你们都没有过去,对吗?”
十四岁的李珵未曾及笄,应该是住在宫里的。太医不过去,她们也无法将宫外的太医带进来。
时至今日,院正也是恐慌,撩袍跪了下来,“回殿下,先帝有旨,臣不敢不遵。”
“去查一查,将当日在的太医的名单给本宫,休要泄露此事。”
沈怀殷凝眸,语气阴沉,笑着吩咐院正,“你们最好祈祷先帝下旨,若无旨意在……”
她顿了顿,笑容阴狠,“涉事太医都去皇陵问先帝讨要见死不救的旨意。”
院正恍然,一时不解,事情都已过去五年了,怎么还会提起此事?
午后,雨停了,太阳软绵绵地爬了上来,像是虚弱的病人,力气乏力。
观主给女儿改了药方,重新拟定方子,本打算离开的,但她今日过来的目的是给皇后针灸,便提醒提醒:“你已喝了几日汤药,今日需要针灸。”
“回中宫,观主这边请。”
两人先后离开,李珵从床上爬起来,推开窗户,眺望中庭内的两人。
窗外吹来一阵冷风,像是疏散了身上的冷意,她贪婪地呼吸,吓得女官哎呦叫了起来:“陛下,您怎地开窗户了,仔细吹风。”
说完走上前,不由分说地关上窗户。
李珵不恼,反而就势坐下来,一连喝了两杯水,“朕饿了,弄些吃的来。”
嘴里泛着苦涩,她想吃些甜腻的东西,好让自己舒服些。
吃了些甜糕后,李珵打起精神去紫宸殿处理朝政。
恰逢李瑾求见。
李珵神色不悦,不想见这个妹妹,吩咐内侍长让她先回去。
这是第一回,李瑾巴巴地过来没有见过大姐姐。她抱着孩子,感受到皇权冷漠,自己巴巴地过来看李珵。李珵不感恩,竟然就这么将她赶走了。
着实是可笑。
李瑾盈盈一笑,笑着与内侍长说话:“既然如此,孤先回去了。麻烦你转告阿姐,让她保重身子。”
“臣明白,恭送殿下。”
李瑾热脸贴冷屁股,自己得了没趣。她与李珵姐妹多年,努力讨好这位大姐姐,在她式微时也不嫌弃,如今她做了皇帝,立见高下。
人心薄凉,姐妹情分都是靠不住的。
****
黄昏时分,观主出宫去了,李珵见过两波朝臣,忍着身上疼,眼看着天色将黑,她忍不住疼,匆匆回宫去了。
躺在床上,侧身躺着,肩背的疼次才稍微好一些。
迷迷糊糊睡到亥时,耳边传来声音:“陛下用过晚膳了吗?”
“没有呢,回来后就睡下了。”
“出了?”
“午后就出去了,黄昏才回来,去紫宸殿见朝臣去了。”
声音戛然而止,李珵警觉,忙挣扎着坐起来,恰好撞见皇后深邃如波的眼眸,顷刻间,她紧张得不行:“前面有事,我就去看看了。”
“嗯,还疼吗?”沈怀殷并不怪她,缓步走过去,扶着她又躺下来,“想吃什么,吃些清淡的,好不好?”
“听你的,我都听你的。”
李珵急于表态,索性枕在她的膝上,双手抱住她的腰:“我没有不听你的。”
她紧紧地贴着皇后的小腹,蹭得对方后退,甚至掰正她的脑袋:“不要动,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好好养病。院正说这是旧疾,只能慢慢养着。”
“我知道。”李珵闻着她身上的香气,心慢慢地缓慢落下来,“姐姐,你恢复记忆后会不会不要我了?”
沈怀殷难以回答,只用手轻轻地抚摸她的脸颊,良久无言。
寂静须臾后,沈怀殷主动开口:“你挨打那回,可曾派人去请太医?”
“请了吧。”李珵也是疑惑,扬起脸颊,“怎地提及这件事?”
皇后说:“院正说先帝下旨,不准给你医治。”
“有这件事吗?”李珵惊得坐了起来,“是不是误传?”
先帝平日里对她不错,只是在上官皇后的事情上过于偏执,不至于眼睁睁地看着她死了。
沈怀殷冷笑,雪白的肌肤泛着光泽:“不知。”
她周身泛着冷意,吓得李珵不敢开口,谨慎地觑她一眼,随后,讨乖似的抱住她:“别生气,都过去了。”
“是过去了。”沈怀殷伸手,顺势搂住她,轻轻地抚摸她柔软的长发,“李珵,我打算查一查此事。”
“那你查。”李珵讷讷地,觉得皇后此刻恢复以前的气势,一时间,有些吓人。
难道恢复记忆了?
不对,不会这么快的。
李珵赶走自己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软骨头似的挨着皇后,开始给自己谋取好处:“你给我捏一捏,好不好?”
“我不会。”沈怀殷窘迫。
李珵立即建议:“你明日去找女医去学,好不好?”
这点不难,沈怀殷答应她,“起来用晚膳,明日要上朝的。”
她不想让她那么艰难,今日发烧,明日就去上朝,可她是皇帝,注定不能任性。
她陪着李珵用了些晚膳,医女来针灸,针灸后,李珵睡下了,好在没有发烧,但烧了大半日,人也没什么精神。
睡觉的时候,李珵拉住沈怀殷的手:“姐姐,你恢复记忆后别不要我,好吗?”
沈怀殷不语,但将她揽入怀中,下颚抵着她的头顶:“阿念,你这么好,我相信沈怀殷也是喜欢你的。”
“你为什么要将现在的沈怀殷毁了呢。”李珵喃喃其词,想要劝说她打消恢复记忆的想法。
现在不好吗
“睡吧,明天还要上朝。”
万籁寂静,殿内无声,李珵身上不疼了,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皇后伺候她更衣,甚至送她出殿门,这是以前没有过的事情。
她越温柔,李珵越害怕,临走前,紧紧握住她的手,呼吸粗重,“皇后,你恢复记忆了吗?”
“哪里有那么快?”
“哦,那你喜欢我吗?”李珵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厚着脸皮开口:“你看我这么好看,你就没有生起欲.望吗?”
听着如狼似虎的话,皇后吃惊极了,脸色羞得发红,当着宫人的面不好去揪她的耳朵,但还是睨她一眼:“你是陛下。”
“但我也好看呀。”李珵直勾勾地看着她,目光澄澈,凑到她的面前:“你看看我,我这么好看,你怎么可以没有欲望呢?还是说,你不懂这些,我可以教你的。”
“混账!”沈怀殷脱口而出,说完后又觉得不对劲,半道改口:“赶紧去上朝。”
“姐姐、你看看我、你看看我。”
沈怀殷羞得无法见人,避开无避,推她一把:“我知道了,赶紧走。”
第44章 我们很久没有在一起欢好了。
李珵被赶走了。
朝会如旧。沈怀殷也没有离开,而是在殿内等小皇帝回来。
小皇帝染恙,对付朝会后肯定会回来休息,自己先回去也放心不下。既然人不在,她便有时间打量皇帝的寝殿。
小皇帝虽然小,但殿内摆设、构造过于庄重,放眼去看,确实像皇帝的寝殿,但不像小姑娘的寝居。
她对李珵的印象是明媚如初的小姑娘,看似乖乖巧巧,实则骨子里叛逆极了,行逆天之事,大逆不道。
冒天下之大不韪。
走进李珵的书房,数排书架映入眼帘,古木架子带着古朴与庄重感,一排排看过去,多是古籍。随手翻开一本,上面竟然还有李珵的字迹。
大抵这些书都看过。
沈怀殷拿起李珵曾经看过的书看过一遍,不知不觉,日头过午,李珵还没有回来。
她将书放下来,派人去打探,半晌后,人回来禀报:“平阳长公主来了。昨日就来了。”
沈怀殷缄默,李瑾当真是阴魂不散。既然如此,她便也去看看。
至紫宸殿偏殿时,恰听到李瑾的笑声,沈怀殷止步,静静去听殿内的声音。
她对李瑾的记忆停留在那日马车里,故作天真、挑拨是非,说话更是阴阳怪气。她不是李瑾的姐姐,没有乱七八糟的姐妹感情,从陌生人的角度去看,李瑾每一句话都透着深意。
看着天真无邪,实则拿捏到位,让你心疼她,不作防备。
“阿姐怎么又病了?是宫人照顾不周吗?”
“无事的。”李珵声音不大,似乎是疲于应对。
听到这里,沈怀殷撇开宫人,抬脚踏入宫里,又听李瑾说一句:“我那日看见皇后殿下了,她与母后像极了,你老实告诉我,她是不是母后?”
“殿下来这里找母后了?”
沈怀殷适宜地打断她的声音,她不上套,冷眼看着李瑾:“陛下病了,殿下早些回去。”
李瑾呆了呆,神色略显尴尬,随后朝着李珵行礼,勉强微笑:“阿姐,那、那我先回去了,你好好养病。”
她低着头,脚步匆匆,走得较快,跨过门槛的时候扭了下,疼得叫出声,但又很快走了。
李珵看着她的背影,眸色深深,但她又觉得困,喝过药后,精神不济,她每日里处理的事情太多了,没精神去计较李瑾。
“皇后,我们回去?”
沈怀殷不悦,看着她:“既然不想见她何苦撑着?”
“嗯,下回不见。”李珵撑着站起来,头有些重,但她还是撑着走到皇后跟前,牵起她的手:“见一见罢了,我晓得分寸,她刚刚提及李琰,想做什么,我很清楚,但我还年轻呢。”
就算是过继子嗣,也不会选择这个时候,李瑾过于心急了。
她讪讪,伸手去抱皇后,恐对方生气,绞尽脑汁地哄:“你生气了吗?我想回去了。”
她微微垂下脖颈,脑袋搭在皇后的肩膀上,试图展露自己的脆弱,好让皇后心疼。
沈怀殷看似冷漠,但她的心很软。李珵是最清楚的,两人磨合多年,她早就熟记于心。
“你怎么不说话,我方才将事情都交待好了,左相也顶事,右相虽说不服朕,但眼下朕坐稳帝位了,他不敢有二心。李瑾不入朝廷,小打小闹罢了,抵不上李瑜心狠。”
“好了。皇后,不生气,我有些困,再不回去我就要晕过去了。”
她抱着皇后,轻轻地晃着对方的身体,她睁着明亮的双眸,乌黑且澄澈透亮,如同苍穹上细碎璀璨的星河,一眼就看到了她的心里。
“姐姐……”
“回去吧。”沈怀殷松口了,伸手去扶她,“我等你一上午。”
“嗯?”李珵诧异,面上闪过一抹兴奋,旋即又忍住了,“我错了。”
认错的速度很快,但沈怀殷不会和病人计较的,扶着她往外走,闭口不提李瑾的事情。
殿外人多口杂,透露风声便会传到李瑾的耳中。
两人照常回寝殿,李珵是真的困了,回来后脱衣上榻,不等沈怀殷去给她拿被子便睡着了。
她撑过早朝,又和李瑾虚与委蛇,早就乏了。
沈怀殷看着她沉睡,良久不语,这时,院正求见。
“殿下,这是那日当值大夫的名单。”
沈怀殷接过名单,淡淡询问一句:“那日,陛下跟前的人何时去太医院你又是何时去的?”
院正哑然,半晌答不出来。
沈怀殷看向他:“院正怎地不说话了?”
宫里的人都会见风使舵,太医与宫人无异,且他们比宫人更会拿捏更会拜高踩低,他们握着命门,所以,宫里人不会轻易得罪太医。
“看来你隔了很久才去的。”沈怀殷放下名单,名单上有六七人,都说医者仁心,但他们为了一己私欲,枉顾旁人的性命。
事已至此,她没有必要心软,“院正,他们既然见死不救,双手也不必留着了,剁了双手赶出宫,本人与其家族,三代内不得行医。”
“殿下、当日里确实是先帝下旨……”院正怕得跪下来,高声为他们解释:“殿下,是真的。”
“你莫要忘了,如今的内侍长曾在先帝跟前当值,五年前有没有下过这道旨意,他也清楚。究竟是你们偏听偏信,还是真有此事呢。”
皇后不为所动,甚至找出了人证,“御前当值的人很多,寻个旧人出来问一问。你回去后应该也问清楚了,无人去传旨,人云亦云,对吗?”
院正面如土色,跪坐在地上,费力地吞了吞口水,他不解,事情过去这么久了,皇后殿下为何将此事翻出来追究。
“殿下,当年形势所逼,非我等不去,而是……”
“归根究底是你们自己未曾查清楚,陛下仁善,由着你们糊弄。既然你已查清楚了,还要为他们辩解吗?若不是你救了陛下,今日你这双手也保不住。”
三言两语吓得院正不敢说话,甚至将双手缩进袖口里,“殿下、他们、所没了双手,如何活下去……”
“那就自己了断。陛下的旧疾,你也清楚,是因他们延误时间之故。本宫留他们一命,是替陛下造福。院正,此事过后,你也回乡去吧。”
院正彻底软了下来。
如此一来,太医院人走过半,沈怀殷提笔给观主写信,询问她可要入太医院,若是愿意,即刻便可入宫。
若是不愿,她也不会勉强。
信中,她故意加重皇帝的伤势,母亲总是疼爱自己的孩子,会放弃自己的底线。
信送出去后,李珵也醒了,睡了一觉后,精神好了许多,只是依旧没什么精神。
今日,皇后将带回来的奏疏看了一遍,见她醒了,让她躺着,自己读一遍,询问她的意思。
“问我作甚,你自己处置。”李珵浑身都乏,说句话都觉得费力气。
沈怀殷看她一眼,道:“我先在纸上写下批注,晚上你再看看。”
“嗯,你去吧。”李珵闭了闭眼睛,显得十分虚弱,眉眼紧皱,许是身上又疼了。
沈怀殷缄默,上前给她掖了掖被子,倾身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
李珵惊得睁开眼睛,刚想说话,对方转身走了。她无措地摸摸自己的额头,竟然主动亲她、是不是心里有她、甚至喜欢她呢。
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身上又不疼了。
宫内寂静下来,小皇帝卧榻,沈怀殷代为看奏疏,两人各忙各的。
一下午,宫内如旧,太医院内一片血腥,院正枯坐屋内,良久不语,入太医院三十年,自己也算是兢兢业业,未曾想,最后竟然落得这般地步。
比起同僚,他已经好了许多。
黄昏时,太医院内恢复往常,李珵起身看着皇后写下的批注,轻轻点头:“你失去了记忆,但处理这些政事的能力还是和以前一样的。”
“那你自己誊抄,我先去看看晚膳。”沈怀殷并没有因为她的夸奖而高兴,反而径直起身离开。
李珵未曾在意,敛袖坐下来,提笔誊抄。
用了晚膳继续誊抄,针灸的医女等了很久才等到皇帝闲下来。
医女入内,觑了一眼皇帝,吞了吞口水,如同往常一样取针,消毒,再给皇帝行针。
针灸过后,李珵便睡着了,她轻轻看过去,皇帝年岁不大,威仪气质都有,但睡着后反而像个漂亮无害的小姑娘。
雪白的肌肤,温柔的眉眼,处处彰显出女子的柔和。
医女退下了。
皇后进来给皇帝掖好被角,随后自己洗漱,跟着躺下。
李珵已沉睡,并未察觉身边有人过来,反是沈怀殷,侧躺下来,凝神看着熟睡的人,然后使坏。她捏了捏李珵的鼻子,李珵哼了一声,拍开她的手。
“阿念……”沈怀殷似呢喃似唤她。李珵没有回应,反而朝里侧缩了缩,沈怀殷跟着挪过去,抵着她的肩膀。
这回,李珵醒了。
睁开眼睛看了眼,然后毫无顾忌地钻入她的怀中,揽着她的腰,舒服地闭上眼睛。
她是会享福的,让皇后抱着她睡。
沈怀殷也笑了,觉得有趣,摸摸她的耳朵,跟着一道入睡。
隔日,收到观主的书信,回答是暂代院正一职,等有合适的人便离开。
事有轻重缓急,观主还可分清,她不会见死不救,也不会违背自己的底线。
皇后看着书信不由笑了,立即派人去道观接观主入宫,并给她找了一间宅子,安排奴仆与守卫,确保不会让观主难做。
一切安排稳妥后,已是七八日后,天日转晴,李珵的病情好转。
观主每日前往中宫给皇后诊脉,从不去皇帝跟前去凑。
直到端午节前她提着粽子,匆匆去见皇后,乍然碰到了一袭常服的观主,她脚下一顿,吃惊地看着对方。
观主脱下道袍,一袭青衫,衣饰简单,但透着悲天悯人的气质,她整个人顿住了。
“陛下。”观主并未行礼,只轻轻唤了她一句。
四目相对,李珵不甘示弱,转身走了,别说叙旧,连回应都没有。
“臭脾气。”观主说了她一句,自己也转身走了,走了三步,又想起一事,冲着那人说道:“还有半月的时间,殿下便可恢复记忆。”
话音落地,那人脚下一绊,左脚踩着右脚,朝前扑下去,一旁的宫人吓得急忙去搀扶。
李珵气急败坏地推开他们,自己大步跑入殿,逗得观主笑出声,“毛毛躁躁。像个孩子。”
入殿后,李珵先去找皇后,皇后坐在榻上,正在看账簿,听到声音后,就听到某人气急败坏的声音:“她怎么入宫来了。”
“不住道观了吗?”
沈怀殷无奈看她:“气了一年,该消气了。”
“我不生气,她不是住道观吗?怎地又下来了,那个许溪呢?”李珵气鼓鼓地坐下,“说什么不出道观,最后还不是巴巴地为了小徒儿走出来。”
沈怀殷扶额,“你是不是吃醋了?”吃许溪的醋,毕竟观主将许溪养大,却对自己亲生的女儿不管不问。
“我吃什么醋?”
李珵低头整理自己的袖口,“她若不是说你还有半个月恢复记忆,朕才懒得管她的事。”
“哦,原来这样啊。你知道她第一次下山是什么时候吗?”
“我知道,去年为许溪下山的。”
“不是,第一回下山是为了治疗我的腿疾。”
李珵不觉抬头,眼中带着疑惑,沈怀殷对她点点头:“你没发现我已经许久没有喊腿疼了吗?你休沐日去找我的时候,你睡着了,观主替你把脉。”
沈怀殷笑道:“观主为许溪下山,不是第一回。所以,不要生气了。她如今暂代院正一职,日后见面的时日多,不要那么对她那么凶。”
李珵低头,看向她的膝盖,想起方才的事情,沉默下来。
还有半月的时间。
她耷拉着脑袋,沈怀殷的目光便柔了些,带了丝笑容:“好了,不要纠结,你怎么回来了?”
“我拿了粽子回来。沈相送来的,说她妻子在家做的。我想带来给你尝一尝。”
李珵很快恢复笑容,眼珠一转,声音也甜:“我们有空也去做几个,好不好?”
“不用了,观主送了些过来。她说是自己包的,我们够吃了。”沈怀殷听着她的声音,如泉水清甜,好是惹人喜欢。
提及观主,李珵烦躁,既然粽子送回来了,没必要久待,她直接起身:“我走了。”
“慢一些。”
沈怀殷好笑,日影落下,庭光金黄,她的目光追出去,李珵背着手,形单影只,她走得很快,将身后的宫人都甩开了。
她明明都不生气了,却落不下面子,骨子里透着别扭,也是可爱。
端午节要吃粽子,皇帝也赏赐了些,但这些赏赐都是御膳房做的。
今年端午,帝后皆要露面。
端午前一日,李瑾入宫,给皇帝送了自己包的粽子,奶娃娃也大了些,粉雕玉琢,个头也长了些,学会吃手了。
吧唧吧唧地吃着手,吮吸得十分快乐,似乎这是世间最好吃的东西。
李珵瞥了一眼,这也是李家血脉,母亲有过,孩子无辜,她上前,将孩子抱起来。
“瞧,阿琰笑得可高兴了。”李瑾在旁逗弄着孩子,试图与大姐姐套近乎,说道:“我们阿琰的名字还是陛下取的,日后必然会与陛下亲近的,陛下也是我们的亲姨母呢。”
李珵不动声色,看到了李瑾跃跃欲试的目光,随后,她将孩子抱给乳母,“朕还有事,不留你了,日后缺什么尽管来告诉朕。”
“好,我知道阿姐疼我,也疼阿琰的。”李瑾笑吟吟。
李珵没有接话,摆摆手,示意她先回去。
“阿姐,我先回去了,政务重,你也要保护自己的身子。”
李珵颔首,目送她离开。
转眼端午节至,龙舟比赛,晚间,皇帝设宴,与民同乐。
今年与往年不同,帝后一道出门。
帝后落座后,几乎是一瞬间的功夫,不少人将目光锁定在皇后身上。
那张脸、那身衣裳,都是他们曾经见过的,不过眼前的皇后少了沈太后身上阴冷的气质,沈太后不苟言笑,而皇后面露柔和,气质是不一样的。
许多老臣一眼就认出来,可多看了两眼后,又觉得眼前的季皇后与沈太后是有几分不同的。
“这是谁?是老眼昏花还是沈太后回来了?”
“沈太后不是死了吗”
“前些时日说皇后就是沈太后,我还以为那人是疯了,如今看来,只怕确有其事。”
右相也是恍惚,他离帝后近,看得更清楚,哪里是什么季皇后,分明就是沈太后。
他不解地询问沈相:“这、这,左相,我似乎眼花了,你年轻,你去看看,陛下身侧之人是谁?”
“自然是季皇后,右相,年岁大了,眼睛不好会坏事的,您不如让贤,年轻人多呢。”沈明书毫不畏惧,把玩着手中的酒盏。
听到这里,右相迟疑,望着眼底一丝波澜都没有的沈明书。
当真是自己老眼昏花了吗?
不对,他在朝多年,前两年先帝病重,公主们还小,沈太后尚以皇后之尊代为监国,他曾见过数面,就算沈太后化成灰尘都认识。
哪里是季家的女儿,分明就是去岁殉葬的沈太后。
“左相,我分明是瞧见了沈太后。”
“是吗?我瞧见的是季皇后,毕竟礼部去宣读旨意,亲眼看到沈太后喝下毒.酒,我们陛下大设灵堂,百官亲自将其棺木送入地宫与先帝合葬。你这一句话,是要害死多少人呢?”
一句话,让右相醒悟过来,哆哆嗦嗦地端起酒杯抿了口酒水。辛辣的酒水刺激咽喉,逼得他咳嗽起来,可又不甘,“那是先帝的妻子啊。”
“先帝的妻子已殉葬了。”
沈明书淡然一笑,指尖轻轻地敲击桌面:“如今的皇后是左都御史季凝的女儿,你别胡来,人家母亲还在这里。”
右相哑然。
殿内交头接耳,时不时有人看向皇后的方向,转头又与同僚们说话,议论纷纷。
直到伶人入内,歌舞起,他们才渐渐安静下来。
李珵淡然极了,明明知晓他们在议论什么,依旧毫不在意。沈怀殷望着心平气和的人,眼睛乌润明亮,直勾勾地看着殿内的伶人。
她知道李珵并没有去看歌舞,而是给自己找事情做,忘记那些不堪的言语。
晚宴之上人心鬼蜮,各自不安,直到散席,帝后先离开。
有人忍不住开口:“我瞧见皇后殿下似乎就是沈太后,是不是我看错了?”
“我觉得也是。”
“对对对,我也是这么觉得,不过我靠得近,可能是眼花,左相右相,您二人看清楚没”
矛头指向沈明书与右相两人。
右相支吾不肯说话,沈明书端着酒杯,颜色明艳,玩笑道:“哪里有什么沈太后,我只看到了季皇后。”
“沈相,我分明看到了沈太后,陛下、陛下她太过分了。”
之前的谣言都是真的,陛下囚禁养母为后,大逆不道。
“对,我觉得也是,但太后似乎变了一个人……”
“你的意思是长得一样,但性子不一样?”沈明书抬头,凝视对方,视线威压,“性子不一样,还是一个人吗?”
众人缄默,一时间无法确定对方是不是沈太后?
毕竟沈太后与上官皇后也是长相相似,那张脸让她荣登后位。
“就算不是一个人,陛下立的皇后与自己的养母长相一样,是不是……”
那人不敢说了,就算不是沈太后,皇帝此举也是不对的。
沈明书不知如何解释了,确实,就算不是沈太后,此举也是违背人伦的。
众人散了,陆陆续续出宫,而他们的话一字不落地都禀报给皇帝。
皇帝喝了酒,瓷白的肤色上染上一层淡淡的胭脂色,她托腮听着下属的回答,眼皮耷拉着,“都纪起来,让人跟着他们。”
下属领旨后退了出去。
皇后沐浴归来,看到坐榻上的人,微微一笑:“怎么不去沐浴?”
“做了些事情。”李珵打起精神,仰首朝对方笑了,“我这就去,你洗好了?”
李珵揉了揉额头,觉得有些头晕,还是站了起来,朝浴室走去。
“可以吗?”沈怀殷担忧地追问一句,害怕她走不稳,思索下,沈怀殷还是追了过去,扶着她的手,“我帮你。”
“不用,我自己可以,你等我,等我回来,不要睡觉。我很快的。”李珵嘀嘀咕咕,语速很快,凑到她的皇后耳边:“我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一起欢好了。”
沈怀殷睨她一眼。
第45章 我是谁的皇后?
李珵怏怏不快,但还是听话地去沐浴。
洗完后,糊里糊涂地回到榻上,皇后去熄灭烛火。她二人夜间不需要人守夜,故而这些琐事都是皇后去做。
李珵呆呆地看着她,眸色柔和,皇后没说话,知晓她醉了,便伸手扶着她躺下,“睡吧。”
她抬头看着她,眸中带笑:“我不想睡。”
“要睡的。”皇后笑着捂住她的眼睛,“醉了就要好好睡觉。”
李珵是醉了,但不至于醉得不省人事,默默拂开皇后的手,翻身凑过去,扣住她的*肩膀。皇后瞬息呆住了,然后脸色羞得发红,再次闻到她的身上的香味。
目光很快错开,李珵不依不饶,觉得皇后心软,只要自己强硬一些,她就会愿意的。
“阿念。”皇后由着她抵着自己,知晓她不会这么快罢休,淡淡一笑,热气拂面,对方靠了过来。
李珵小心翼翼地去吻她。她醉了,但不会鲁莽,吻上眉眼、唇角,徐徐往下,吻上锁骨。
她的速度很快,轻车熟路地摸到对方的敏感处。
她们不是第一次了,但次数也不多,一年来,不是闹脾气就是忙。她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
李珵垂头,吻上柔软的肌肤,沈怀殷手拧着身下的被子,抬眼便看到李珵一双清澈的眸子。她在想,她们荒唐到了极致,可不知为何,她已经开始沉沦。
无法自拔。
她想拒绝,可李珵贴近时,她无法拒绝,甚至喜欢李珵眼中有她。
李珵哪里都好,只是过于良善,这样的性子做皇帝必然会很吃亏。沈怀殷凝着李珵,片刻后,衣襟散开,她羞得偏首,李珵的掌心拂过她的身子,掌心薄薄的茧子带着阵阵颤.栗。
“阿念……”她又喊了一声,脸颊生红,随后,呼唤声被吞没。
浑浑噩噩间,她觉得快慰又疲惫。
睡过去时,眼前却明亮起来,似是窗户打开了,窗下露出一个黑乎乎的脑袋。她看过去,是一个半大的孩子。
“我叫李珵,你是新皇后吗?”
沈怀殷睁大了眼睛,看着那张稚气的脸颊,眼中透着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无畏感。
她爬上了她的床,盘膝坐正,像是老僧入定。
“我和你说,这座宫殿是我的,我可以罩着你。”
年少且无畏,十分可爱,眼珠子转了转,她朝她挤过来,嘀嘀咕咕:“我告诉你哦,她们说这里有先皇后的魂魄,是假的,我亲眼看到她在母亲怀中咽气的,母亲哭得可伤心了。所以,她们说的话不要信。”
年少稚气,句句透着不羁。
沈怀殷望着她,良久无言,她忍不住伸手去摸摸,可刚伸手,对方就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厚重的殿门,耳边传来痛苦的嘶喊声:“她早就死了,你看清楚,外面的是沈怀殷,是沈祭酒家的女儿,她有自己的名字、是沈怀殷。”
她看到了地上趴着一人,浑身是血,但她的声音依旧很大,像是拼命在争取什么。
“阿念……”
沈怀殷低语一句,轻轻地走过去,低头看着那张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脸颊,她在苦苦挣扎。
一瞬间,她觉得心如刀绞。
她想去摸摸她,一伸手,四周皆是一片暗淡,没有人了。
“阿念……”
沈怀殷骤然起身,蓦然坐起来,外间阳光刺眼,天亮了,她匆匆起身,转身看向自己身下的这张床,熟悉的光景……
再度看向窗外,明光璀璨,可没有人从那里爬进来,脆生生地告诉她:“我叫李珵。”
“殿下,院正来了。”般若闻声入殿,乍然见到皇后赤脚站在地上,神色恍惚,微微喘气,似乎有什么压垮了她。
般若匆匆上前:“殿下,您怎么了?”
沈怀殷恍然坐下来,脑袋里疼得入骨,昨夜她记起来了,自己初入宫那晚,是李珵陪着她,告诉她这里没有先皇后的魂魄。
她的血跟着热了起来。
“让院正进来。”沈怀殷艰难地吐出一句话。
观主自己走进来,提着药箱,见到榻上失魂落魄的人,不免加快脚步,“殿下想起什么了吗?”
“只想起一场噩梦。”
一场痛到她喘不过来的噩梦。
观主不明所以,走至踏板上,握住皇后的手腕,顺势探上脉搏,“切勿激动。”
沈怀殷神色痴惘,不由抬头,询问观主:“您当年为何舍得让阿念入宫?”
“她在道观里,看似无忧无虑,可她身份尴尬,稍有不慎,天子一杯毒酒一根白绫,不如入宫做天子的女儿。”
时隔多年,观主道出心里话,不是她贪慕权势,而是无路可走。
沈怀殷幽幽仰头,神色迷惘,“您说的也对。”
“今日针灸,你会慢慢想起来。不要心急。”观主知晓她聪明,多智近妖,也不知恢复记忆后会如何。
针灸后,观主离开,回到太医院。
前几日清洗后,太医院内人不多,不过五六名太医,都是这几年才来的晚辈,院正回来后,指派事情。
院正则趁机看到了皇帝的脉案。
从小到大的诊脉记录都看到了,一页页看下去,看到那年病重,如何用药,药量下得极重。
鬼门关走了一圈。
十四岁为她的心上人奋起反抗,胆子确实不小。由此可见,她对沈怀殷早就暗自生情,熬到先帝去后,迫不及待地占有她。
观主用了一日时间看完了皇帝与沈怀殷这些年来的脉案。
李珵身子好,病得少,但沈怀殷不同,三天两头生病,不是风寒就是这里痛那里疼。她的脉案比李珵厚得多了。
但脉案上没有写沈怀殷的癔症。
而许溪说沈太后癔症十分严重,时常分不清自己是谁,甚至还会觉得自己是上官皇后。
若是恢复记忆,沈怀殷想起以前的事情后,会不会再度发病呢?
许溪的治疗方案就是忘记以前的事情,但这不过是以毒攻毒。这是心病,汤药无用,失忆也只是下下策。
这回,十分棘手。
观主想了一日,也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
端午节后,太阳一日日地晒了起来,帝后再度搬去了清凉殿。
同时,外面传起谣言,皇后便是沈家的女儿沈怀殷,同时,沈怀安求见皇帝。
李珵召见了。
沈怀安穿着一身鲜亮的红衣,眸色明亮,站在肃然巍峨的殿宇内,像是从时景屏风上走出来的美人。
“陛下,我阿姐还活着吗?”沈怀安悄悄开口,又说:“您告诉我,我不会告诉旁人的。她是我的亲姐姐,我想她。”
皇帝坐在龙椅上,眸色如炬,眼睫遮下来,掩住眼中的阴翳,道:“谁让你来问这些的”
“陛下,事关沈家的女儿,臣女该问吗?”
沈怀安撇撇嘴,说一句又怎么了,那日她也看到了皇后殿下,但她对自己的亲姐姐没有记忆了。
但她觉得,自己的亲姐姐可以成为皇后,她为何不可以呢。
她仰首,眼底聚集着勇气,“陛下,臣女想知道。”
李珵听到声音,倏然抬头,“你想宫里的人是不是你的姐姐”
“对。”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李珵笑了起来,“你凭什么来质问朕?你算什么东西?”
她的脸色好白,但透着威仪,甚至是阴狠。沈怀安被吓到了,慢声开口:“臣女、臣女思念长姐。”
“是思念长姐,还是想以皇后之妹在外显摆威风?”李珵讥讽,眼底凝成一片风暴,前者栽树,后人乘凉,沈怀安不止想乘凉,还想将前者打死,自己独占阴凉。
沈怀安神色苍白,眼前的皇帝与那日宴上温柔的女子截然不同,像是换了一人一般,她吓得不敢说话了。
“沈怀安,你若安分,朕给你一份嫁妆,给你选择良人,若是上蹿下跳,朕会打死你。”
李珵冷笑,自己喜欢沈怀殷,处处忍让,是自己心甘情愿,关沈家人有什么关系?
她可以给沈家权势,但沈家人踩着沈怀殷来谋取,她会先动手除了沈家人。
沈怀安吓走了,走时匆匆,连停留都不敢。
李珵嗤笑,果然是个狗东西。外面是有谣言,但他们没有证据,且地宫断龙石已下,没人可以进得去,沈太后在不在里面,也无人知道。
所以,他们喊他们吵,有证据吗?
沈怀安急急跳出来想坐实此事,无非想要为自己谋取些好东西罢了。
人走后,李珵继续处理政事,一面派人去太医院询问皇后的病症。
宫人去传话,暂代医正的观主正在整理药材,晚辈们不喜欢做这些琐事,她便自己来做,当是重新认识这些药材。
“让陛下自己来问。”观主没好气地将三七药草整理出来,丢在一边,小内侍站在原地不走,她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愣着干什么?”
小内侍匆匆跑了。
听到回复的李珵气笑了,闭目养神,脑海里都是皇后的事情,还有几日才会彻底恢复呢?
这几日,她每晚回去都害怕,害怕皇后想起所有的事情,害怕她想起她与先帝的感情。
在先帝与沈怀殷之中,是没有她的地位。
沈明书来见驾时,皇帝面色不好,甚至有些憔悴,可这样的憔悴又有几分破碎美。
“陛下。”
李珵抬眸,眉眼疏淡,眼神睥睨,“何事?”
沈明书叹气,小皇帝所爱非人,若不是爱错人,朝廷也不会受此风波,如今外面谣言满天飞。
再传下去,肯定会出事。
第一回,她觉得小皇帝和先帝又有几分相似,好在小皇帝有分寸,不会太过荒唐。
“陛下,臣有事启奏。”
李珵打起精神,摆正态度:“卿请说。”
沈明书说的都是正经事,一一说下去,将心思飘摇的皇帝拉了回来,她还是皇帝,肩负天下万民。
说了会儿话,沈明书满意地退了出去,沐浴在阳光下,她在想,闹一会儿就好了,只要皇帝不行事荒唐,聪明的朝臣不会揪着此事不放,纵然有几个偏执的,罚出京城,其余的自然会收敛。
且沈太后清正,并非野心勃勃之人,指不定有了沈太后来辅助,小皇帝会更加勤勉。
沈明书出宫去了,午后,观主来给皇帝请平安脉。皇帝的身子,一向都是由院正照料的。如今也落在了她的身上。
但李珵没有见她。
观主在外等了片刻,内侍长请她先回去。
观主让她气个半死,回去后派了其他太医来给皇帝请脉,太医回来后,道:“陛下身子康健。”
别人去就见到了,她过去,小皇帝不见她,作!
观主让太医去写脉案,自己再去看看,确保无事。
****
李珵每晚回去都会先看皇后的眼睛,待看到那抹温柔后便放心大胆地凑过去,她知晓沈太后不会这么看看着她。
沈太后的眼中多是冰冷与麻木,她似是被折磨得狠了,对世间事情看得很淡,无论做什么都勾不起她的兴趣,如同清心寡欲的神佛。
但沈怀殷有欲望的,还有心计。
如同从云端跌落尘埃的神女。
今晚如旧,她靠近着皇后,皇后莞尔,拉着她一道坐在,还与她说处理宫务时的事情,甚至还说了内廷司带来的趣事。
这才是她的皇后。
李珵笑了,紧紧地拥着她,感受到对方的心跳,骤然觉得自己活过来,一整日的疲惫都不散什么。
锦帐落下,空间逼仄,但她二人不会背对背睡,李珵喜欢在她怀中睡,寻个自己舒服的位置,闭上眼就睡着了。
对方的气息在自己鼻尖蔓延,渐渐地,她们都染上了对方的气息。
李珵安静地躺在她的怀中,眼皮越来越低,最后,睡了过去。
沈怀殷喜欢午睡,睡得稍稍晚些,凑近一寸,凝着她瓷白的肌肤。
月光如霜,缓缓落地。
沈怀殷在思考她们的事情,手指无意识地拂李珵的乌发,尾指轻轻地绕过她她发尾,缠上一缕发丝。
看着乌黑的发丝,沈怀殷心中一念,起身去找了剪子,悄悄地剪下一缕发丝,而后,塞进自己的香囊中。
侧身躺下,但她毫无睡意,这回,她反过来,将李珵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自己慢慢地躺进李珵的怀中。
李珵惊动,睁开眼睛看她一眼,随后很自然地抱着她:“姐姐。”
李珵很忙,睡得也快,早起的时候也是一喊就醒了,作息规律很好,偶尔的放纵一回,大多是选择休沐日。
翌日就会醒得晚一些。
听着均匀的呼吸,沈怀殷抬手,轻轻地抚摸她的眼睛、脸颊,像是认真地对眼前的美玉,精雕细刻,不愿让她受伤。
沈怀殷看着她,眸色深深,揉着她一小缕碎发,随心而笑。
这几日,她只要睡着了就会梦到过往的事情,断断续续,如同一篇半解的文章,支离破碎,凑不出一篇。
后半夜时,实在困极了,沈怀殷握着李珵的手睡了过去。
梦里,她看到了李珵,看着小小的孩童在她罚跪的时候悄悄送来一块糖,而后是一块垫子,悄悄塞到她的膝下。
“你别怕,我母亲病了,拿你当做解药。”
“皇后,你别怕,我在呢,我是她的女儿,我可以保护你。”
画面一转,她瞧见了一张苍白憔悴的面容,眼神阴鸷,痴痴地看着她。
那双眼睛死死地看着她,似乎想要通过她去看其他人。
“你过来!”女人来开口。
沈怀殷拒绝,但一股力量拉着她靠近,最后她跪在对方面前,女人伸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阿信姐姐,你回来了吗?”
上官信?
沈怀殷顿愕,随后生起反抗的心:“不、我不是上官信,我是沈怀殷。”
女子勃然大怒,抬手给她一巴掌,“不许提沈怀殷三字,你就是上官信。”
疯了。女子就是疯子。沈怀殷从地上爬起来,她要去找李珵,她就是沈怀殷,不是上官信。
当她转身时,宫人将她围住,逼得她不得不转身,而女子嘴角含笑,等着她在服软。
“朕说你是上官信,你就是上官信,这是你的福气!”
重重的压迫,如一座座山,压在心口上,她低着头,生起抗拒的心。
刚做好准备,女子朝她走来,轻轻地握着她的手,带着她走上城楼。
城楼之上,浮云辽阔,云飘万里,万里之下皆是王土。
女子指着山川:“你看,朕与你共享天下,阿信,我如今什么都不缺了,有你在,我会很高兴。我会教你,将内廷司给你,江山也给你了。教你如何批阅奏疏,你会成功最合格的皇后。”
“乖。”女子伸手抚上她的眉眼,眼中的情意昭然若揭。
沈怀殷茫然,怔怔地看着对方,不知道对方为何又会突然喜欢她。
“你是我的妻子,是朕的皇后。”女子朝她笑了,站在高楼之上,宣召她的的身份。
城楼之下,万民跪伏,高呼皇后殿下千秋。
沈怀殷看着百姓,默默后退一步,不是,她是李珵的皇后,是李珵的妻子。
女子忽而抓住她的下颚,迫使她低头:“你看,那是谁。”
李珵站在人群中,眉眼稚气,一副还未长大的模样,眼前勾了笑,甜甜的。李珵朝她挥手,“皇后、皇后。”
我是谁?她蓦然怔住,我究竟是谁?
“皇后、皇后……”
“皇后、皇后……”
沈怀殷蓦然起身,大口喘息,痴痴地看着虚空,面露痛苦。
“姐姐,你怎么了?”李珵闻声走近,担忧地看着她,“你做噩梦了吗?”
是李珵。沈怀殷看着,如同溺水之人见到了救命稻草,立即抓住她的双手,“李珵、李珵。”
一年多来,李珵都没有见过这种慌张的模样,自己也慌了,忙去抱着她,“我们不治了,好不好?”
这些记忆都是不好的,我们舍弃,我们重新开始!
沈怀殷伏在她的肩头上,慢慢地调整呼吸,头疼得几乎要裂开,她低声喊着李珵:“李珵、我是谁的皇后?”
“自然是李珵的皇后。”
“姐姐,不要害怕,我在这里,天塌下来,天子去顶着。”
李珵轻轻地拍着她的脊背,试图用自己的言语去安慰无助的她:“先帝死了,不会有人再欺负你。”
沈怀殷靠着她不语,触及李珵雪白的肌肤,下一息,她反常地去吻她。
湿热的吻落在自己的脖颈上时,李珵吓得不敢动,不知是拒绝还是迎合,无助地去呼唤她:“姐姐?”
沈怀殷的眼神染了丝疯狂,唇角眼中脖颈肌肤,落在李珵的唇角上。
她的吻,勾得李珵不安,她没有感受到快乐,反而觉得一阵阵难受。
“姐姐……”
李珵极力去呼唤她,“你看看我,我是谁?”
“李珵……”沈怀殷低低呼唤她。
她知晓她是李珵。
李珵迟疑,感觉到皇后身子热到发烫,皇后吻着她,唇齿磨合,似乎想要从中得到慰藉。
“你想要吗?”李珵兀地开口,随后将她按在榻上,轻而易举去解开她的衣襟。
冰冷如雪的人躺在地榻上,直勾勾的眼神,仿若想要从李珵身上看到什么。
此时是白日,灯光明亮,榻上之人面白气质清尘,胸口微微起伏,她主动伸手去勾着李珵的脖颈,努力想要将那人的样子从自己脑海里赶出去。
李珵却只淡淡一笑,抵着她的额头,言语轻轻:“别怕呢,我们不治了。”
“不、李珵……”沈怀殷扶额,觉得脑袋里似乎有只手在搅动,疼得厉害。
“别多想。我在这里。”李珵知晓她犯病了,就像以前那样,噩梦连连,但这回,她可以光明正大地陪在她的身边。
沈怀殷蓦然摇首:“我的脑子里还有一个人……”
“我知道,是上官皇后,不要在意,她死了。”李珵匆匆打断她的话,害怕她又胡思乱想,“我让沈家人来陪你,好不好?”
“不要,我不想见她们。”沈怀殷拒绝了,依旧选择贴着李珵,主动去吻她。
美人在怀,如美玉如神女,李珵做不到无动于衷,但如今是白日呢,她略一犹豫,但还是遵循本心,将床上的锦帐扯了下来。
一瞬间,光线骤然暗淡下来,映得皇后神色阴翳,鬓角生汗。李珵俯身,吻上她的眉眼。
沈怀殷的呼吸终于慢了下来,重回清明,慢慢地舒展身子,由着李珵占有她。
“阿念……”她不喜欢李珵这个称呼,太过刚硬,阿念二字像是温柔小意,带着不一样的感觉。
尤其是床笫之间,听起来,软软的。
沈怀殷脸上浮现笑容,痴痴地看着面前的人。
第46章 一年、两年,她都可以等的。
白日里做亲密的事情究竟还是不符合规矩,李珵没有太过放纵,午饭前还是起榻了。
恰逢观主来了,两人再度见面,观主直直地看着她,她却避开视线,恍若没有看到她,自己坐在一侧玩着棋子。
脾气真大!
观主去给皇后诊脉,针灸。
半个时辰后,皇后再度睡下了。观主好脾气地提醒李珵:“她已恢复过半。这几日想来梦魇不断,你自己把握好分寸。”
提及正经事,李珵也顾不得闹脾气,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了。”
她神色不宁,看似在玩棋子,可心思不宁,握着妻子的指尖略微发抖,本能地避开观主的探究。
她害怕。
比谁都害怕。
李珵低头,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桌上的棋子,饶是如此,她还是没有开口阻止。
她想恢复记忆,这是她的权力,而自己没理由去改变。
观主看她,知晓她的性子,本是天性纯良,大概就做了这么一件坏事,被朝臣揪着不放,被天下人唾骂。
其实李珵完全可以将皇后藏在中宫,不准其见人,不准其出宫,这样,就没人可以识破这场骗局。
这样的局面,骗了天下人,唯独骗不过心智近妖的沈怀殷。沈怀殷说一句话,李珵便毫无招架之力。
观主轻叹一声:“阿念,她确实是好,但她、可能不属于你。”
“为什么不属于我,我是天子!”李珵难得狂妄地说一句,神色痴惘,眼珠子都不转动,“朕是天子,万民臣服。”
“你是天子不假,但你不是昏君,不是暴君。当年先帝那样做,都没有人反对,皆因她没有触碰伦理纲常。而你看似不惊扰世人,可你碰了伦理,大逆不道。”
观主难得说教,这是她的孩子,她不可以不管的。若是皇后失忆,也就罢了,但如今皇后恢复记忆,若是不愿,她二人便是各自折磨。
且她知晓沈氏女满腹经纶,饱读诗书,又是国母,怎么会答应李珵与她一道厮混。
观主担忧,到后来偏执的只有她一人,哭的也只有她一人。
李珵良久无言,脸色发白发青,双手用力到手背青筋凸显。
“阿念,你从未求过我,让我放弃给她恢复记忆,你知道吗?你是既要又要,你想要她恢复记忆,又想要她跟在你身边。你、太贪了。”
观主语气淡淡,承载着李珵所有的念想,她将女儿的心思都解剖出来,大咧咧地放在阳光下。
李珵默默起身,放下棋子,落寞地离开中宫。
临走前,她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心如死水,皇后恢复记忆后还是她的皇后了。
不是了。
沈怀殷将是先帝的皇后。
李珵失魂落魄地回到紫宸殿,心口处疼得厉害,似有什么揪住了一般,疼得她抬不起头来。
随后,她埋头痛哭起来,梦要醒了吗?
空寂的殿内,断断续续的哭声,就连殿外伺候的内侍长都听清楚了,他识趣地将其他人都赶走,皇帝伤心是秘密,不可传出去。
皇帝痛哭,沈怀殷沉浸于梦中,那日,她看到了令她殉葬的旨意。
大殿之上,沉默寂静,礼部的官员奉命带来旨意与毒酒。她凝着毒酒,淡淡一笑,接过酒杯,毫不犹豫地饮下去。
她累了,但她放不下李珵。
李瑜虎视眈眈,朝堂不宁,李珵能做到平衡各方吗?
喝过酒后,李珵来了,她平静地走到她的面前,眼睛微红。沈怀殷笑了笑,宽慰李珵:“别哭……”话未曾说完,她觉得喉咙被堵住。
李珵在她面前跪了下来,仰首间,脖颈修长,她伸手轻轻地抚摸李珵的脸颊:“阿珵,不要恨先帝。”
“我不恨先帝,我想留下你,殿下。”李珵还是哭了出来,强自忍耐后,眼圈通红,瞧着有几分可怜。
沈怀殷疑惑,掌心贴着脸颊上柔软的肌肤,意料内的疼痛没有袭来,反而觉得一阵头晕。
宫内毒酒是牵机,死前十分痛苦。
“阿珵,做个好皇帝。”
“殿下,我喜欢您。”李珵忽而开口,泪水滑了下来,反握住自己脸颊上的那只手,轻轻哭诉道:“很久前,我便喜欢你了。”
沈怀殷莫名觉得窒息,但不疼,她知晓她要死了,但眼前的孩子还要活。
她不能毁了她。
“阿珵,我对你,唯有两点,做个好皇帝,高兴地活下去。你是皇帝,要什么都有。不要记挂过往。”
说完,她忍不住扶额,眼前的李珵开始摇晃,她下意识去扶着李珵,李珵从地上爬起来,大逆不道地将她搂入怀中。
“殿下,睡一觉,睡一觉,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
“为何要睡一觉……”沈怀殷骤然醒悟,想起自己的反应,忍不住去推李珵,可她力气薄弱,怎么推都推不开。李珵反而将她抱得更紧,温润的声音里带着沙哑:“睡一觉、睡一觉。”
“李珵,不要做错事。”沈怀殷头脑晕眩,明明困顿,依旧不肯闭眼,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李珵,不要让我的苦心作废,可好?我答应过先帝,你登基后,我绝不碰朝政。我不想失信于先帝,李珵、李珵。”
李珵眼神涣散,不为所动,泪水肆意而落:“你不喜欢先帝,先帝对你不好,是她将你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李珵、李珵……”沈怀殷的声音软了下来,眼皮重若千斤,恍然大悟,这不是毒酒,是迷药。
李珵要做什么?
要将她带去哪里?
“李珵,不要犯错。”沈怀殷说完这句话,彻底昏了过去。
画面一转,她又清醒过来,站在榻前,榻上之人眼神中带着怨恨,脸色蜡黄,瘦得皮包骨头,但身上依旧有睥睨天下的气势。
曾经的女帝,富有天下,但此刻困在床榻上,沈怀殷眼神露出悲悯,但很快,被默然取代。
“我知道李珵喜欢你。”女帝露出邪恶的笑容,“沈怀殷,朕知晓你把持朝政,朕死后,你必须要殉葬。”
沈怀殷并不惧怕,反而平静地坐下来,眼神平静如水,连涟漪都不曾有。
她像是失去了人的情感,不会动情不会有人的情绪,安静地开口:“死有何怕,臣妾的一切都是陛下给的,陛下对臣妾,恩重如山。”
“你发誓,你对李珵不会有不当的感情,若不然,李珵死于非命。”
先帝无能狂怒,早就是强弩之末,但她不甘心,“朕要带着你一起去见阿信。”
“陛下若是喜欢,臣妾听您的。”沈怀殷淡然处之,瓷白的肌肤上波澜不起,甚至还会温柔地给女帝掖了掖被角。她宛若神女,微笑道:“您身子弱……”
话未曾说完,先帝枯朽的手抓住她纤细的手臂,不得不说,沈怀殷貌美,肌肤雪白柔嫩。
尤其是近看之下,如同完美无瑕的美玉。
她露出邪恶的笑容:“皇后,你是朕的皇后,朕说什么,你得做什么。”
“陛下老迈,该安静修养才是,何必动怒。”沈怀殷慢慢地将女帝的手拨开,放回被子里,语气轻柔:“陛下,您放心,我不会误了您的江山。待李珵登基,我自会退入后宫。若李瑜得逞,臣妾可无法保证会不会闹得满城风雨。”
“你喜欢李珵?”女帝眼神狠辣。
沈怀殷摇首:“不喜欢,但她是个好孩子……”
“觊觎自己养母的孩子还是好孩子?”
女帝暴怒,气得胸口一阵起伏,蜡黄的脸色更显出几分可怖,皇后却不觉得她可怕,甚至朝着女帝微笑:“除了此事外,您觉得她是不是好孩子?人都会犯错,错后改之即可。”
“陛下仁善,应该给她改过的机会。”
先帝冷笑,还想说什么,沈怀殷伸手捂着她的嘴,强硬地让她闭嘴,先帝气恨又无力。
沈怀殷淡笑,站起身,恢复冷色,道:“陛下休息,都出去。”
随后,她也出去了,回到紫宸殿继续处理政务。
“殿下,二公主想见陛下。”
“放她去见。”沈怀殷神色如旧,“翻不了天。”
待她处理过政事再回到殿宇,止步屏风外,听到女帝吩咐李瑜:“朕予你一道旨意,朕去后,令你的母后殉葬。”
“母亲……”李瑜惊呼一句,随后改口道:“母亲,她是皇后,自古并无皇后殉葬的先例。”
“朕让她死,她就不能活。”女帝声音高,想来是气狠了,试图想以此扳回一局。
屏风后的人露出笑容,转身出去了。
先帝的把戏也就这样了,不怕她杀了李瑜?
活着的时候圣旨都无甚用处,死后用处更大吗?
片刻后,李瑜匆匆离开,脸色沉如水。沈怀殷目送她离开,随后坐下来,托腮休息。
李珵也来了,她是被皇帝招来的。沈怀殷虽说把朝政,控制宫廷,但她没有限制女帝,女帝想见谁就见谁。
沈怀殷避开李珵,但李珵进去后,她还是站在屏风后,静静听着母女二人说什么。
女帝面对李瑜时,声音和缓,带着哄慰,而对李珵时,声音冰冷。
“朕给你两个选择,第一,帝位予你,但你登基后必须赐死沈怀殷,朕会给殉葬的旨意。”
“第二,朕赐你封地,回封地去,永不可入京。”
李珵沉默,烛火落在她的身上,分明是无尽的暖意,但到了此刻,却成为一座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
须臾后,她咬牙回应:“儿选第一个。”
女帝问:“若你办不到呢。”
李珵艰难地闭上眼睛:“儿若办不到,死无葬身之处。”
“好、好、好,这才是我李家的好孩子。”女帝得意地笑了,癫狂疯魔。
沈怀殷也笑了,她长大了,懂得骗人了。沈怀殷知道,李珵是在阳奉阴违。
李珵很清楚,她若拒绝,帝位给予李瑜,李珵得死,就连她这个皇后乃至太后,都会死在李瑜手里。
十年前不懂事的孩子似乎被迫长大了。
李珵很快就出来了,失魂落魄,她低着头行走,没有看到一侧的沈怀殷。
她明明身形轻盈,却有什么将她击垮一般,浑浑噩噩地走出去。
在她看不见的身后,沈怀殷一直在注视她。
沈怀殷无声缄默,她知道,李珵肯定在自责,必然会数日不宁,甚至会整晚睡不着觉。
人走后,殿内寂静下来,沈怀殷依旧没有控制女帝,她要等,等女帝在众臣面前将帝位传给女帝。
若不然,李珵的帝位便会被人诟病。
她等了几日,女帝病情沉重,召见左右二相与其他重臣。
女帝将帝位传给了李珵。一旁的李瑜瞪大了眼睛,想开口说话,两侧的宫娥扑过去,将她直接拖了出来。
当晚,女帝咽气了。
李珵登基,沈怀殷从中宫搬出来,迁入长乐宫,放权,让李珵做手握权柄的小皇帝。
****
梦醒了,沈怀殷扶额坐起来,睁开眼,眼前的光景依旧那么熟悉。
她又回到了中宫。
李珵犯错了,天大的错误。
“般若。”沈怀殷轻呼一声,旋即下榻,双腿落地,膝盖处传来钻心的痛,疼得她又坐了下来,轻轻地伸手去揉。
女官般若匆匆进殿,“殿下?”
“去将左相请来,她会懂的。”沈怀殷语气冰冷,面色冷得很,般若小心翼翼地觑她一眼,不敢言语,低头匆匆去见了。
一个时辰后,沈明书匆匆入殿,目光找了一圈,在窗下找到那位让小皇帝魂牵梦萦的女子。
“殿下。”沈明书靠近,眼神轻飘飘望向皇后,对方瓷白的肤色上不辨喜怒,眼神晦深莫测。
这一眼,沈明书霍然跪了下来,像是见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原来沈相也知道犯错了。”
一道光落在她的面上,照不见她眼底的阴沉。
沈明书难得露出惶恐,偏偏坐榻上的人不看她一眼,长睫翻卷,她疾呼道:“殿下,陛下也是为了您好。”
“所以,你便任由她搅得满城风雨?”
沈怀殷终是低头,眼中带了失望,“你也算是她半个*老师,不加以制止,还陪着她胡闹。”
“殿下,此事无解。”沈明书到底还是偏袒自己的半个学生,她看着小皇帝长大,知其秉性,若有其他路走,她断然不会走这条路。
沈怀殷扶额:“沈相,起来吧,外间满城风雨,你就这么端坐如山?”
沈明书许久没有这么狼狈过,小皇帝尊重她,不等她跪下来便已扶起她,只有在太后面前,她才彻底地跪下来,甘愿为臣。
她是太后扶持起来的左相,听命于太后,辅佐小皇帝。
“坐。”沈怀殷指着对面的座位。
沈明书胆战心惊地坐下,却见太后一人对弈,她低头,闻得太后开口:“让陛下废后!唯有如此,才开拨乱反正。”
“废后?”
一瞬间,沈明书觉得天塌了,半晌吐不出一句话。
这是要了皇帝小命!
沈明书立即拒绝:“殿下,已立后,民间纵有谣言,皇家不承认,您……”
“沈明书,你对得起先帝吗?午夜梦回,先帝可曾找过你?”沈怀殷淡淡地打断沈相的话,沈相憋了一口气,生生吞了回去,道:“殿下言之有理,但陛下同意吗?”
“你们逼一逼,她便同意了,她很听话的。”
沈明书:“……”
她正劝说,太后开口:“待你离开后,中宫封锁宫门,陛下何时废后,中宫宫门何时打开。”
“殿下……”沈明书惊诧,仓促间,竟说不出一句话,只觉得对面的太后殿下冷漠无情。
这一年的情分,就这么荡然无存吗?
她试图提醒太后:“陛下对您是真心的,您何必为了那些谣言放弃她?”
小皇帝对太后的喜欢,是真真实实的,如今逼她废后,她会怎么做?
“殿下,那是天子,不是无能的孩子。”她站起身,眸色锐利,“她是手腕天下人生杀大权的天子,你以为你是在逼一个孩子吗?她可以杀人,殿下。”
沈怀殷似乎是被定神,眼神涣散,语气异常笃定:“我在,她不敢。”
“您确定了?以何理由废后?”沈明书气得心口疼,“先帝那样待您,您还要守着她不成。”
“与先帝无关。”沈怀殷眼睫轻颤,透着些无奈,“沈明书,你该知道,这件事就是错的,你要一错到底吗我是沈怀殷,是先帝之妻,是她的养母,你在纵容她。”
沈明书反驳:“太后,我只知道陛下勤勉亲民,登基后,努力平稳各方,哪怕是发烧都不肯懈怠朝政,这样的君主,是臣民之福。您是想毁了这样的君主吗?”
沈怀殷淡笑:“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不能毁了她。皇后不慈,干涉朝政,理当废后。”
“那您何去何从?”
“皇陵。”
“疯了。”沈明书大逆不道地说了一句,道:“臣办不到,殿下另择贤能。”
沈怀殷则气定神闲:“我若去办,便是废帝了,我是谁,我能不能做到,你该知晓的。李珵仁善,我的人只动了内廷司,且我有兵权。”
“为何要这么做?”
“皆因我是先帝之妻,至死都是先帝之妻。”
沈明书浑身无力,觉得无计可施,觉得痛苦不堪,却又无法反驳。拨乱反正是对,但一定要这么做吗?
****
日落黄昏,夜幕降临。李珵踱步至中宫,看着封锁的宫门,良久不动。
果然如此,她恢复记忆后就不要她了。
沈怀殷将自己锁了起来。
周遭寂静,时而还可以听到里面宫人的声音,厚重的宫门挡住她的路。她是皇帝,有尊严,做不到半夜去敲门。
退一步,就算她不要尊严地去敲门,宫门会开吗?
不会开的。
李珵深知皇后的性子,索性撩袍在门口坐了下来,背靠宫门,进不去也不走。
她托腮凝着虚空,无力阖眸,此刻好过,她害怕明日上朝。朝会上必然有人劝她废后。
沈怀殷不见她,自然会有后招的。沈怀殷做事,一击必中,势必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她早就见识过了。
时光荏苒,她与她,相识多年,今年是第十一个年头了,
她从十三岁至今日,二十四岁。
自己也从八岁,过至今日的十九岁。
跌跌撞撞,也算一起走到今日。
枯坐半夜,始终无人开门,直到东方露白,她才不舍离去。
朝会如旧,说及旧事,朝臣踊跃发言,李珵如往日般认真听了。
散朝后,沈明书留下,庄严的殿内,李珵抬头看她,面色不好,眼下一片乌青,她提醒道:“陛下,您该做好准备。”
“左相,姚瑶走了,你会怎么办?”李珵反问她,不必说太多的事情,只需在她身上割上一刀即可。
果然,沈明书良久不语。
“卿退下,且看皇后如何逼朕。”李珵自己玩笑一句,轻飘飘地一句话似乎用尽她的力气。
许是昨夜未眠,她有些头晕,走下台阶时,深一脚浅一脚,浑身无力,她走到沈明书身侧,说道:“无论她做什么,记住,你是臣,她是君。”
“她要废帝呢。”
李珵淡笑,朝她的人生老师扬脸笑了一下,“随她,她若废了,自己会善后。”
她做不到去做她的敌人。她只是不听话而已,没有其他的错误,沈怀殷不会废后的。
晚间,她依旧去了中宫,坐在昨夜的位置上,望向黑夜,周身冷意森森,但她不害怕,因为沈怀殷在她的身后。
说来也是奇怪,她自小就不怕黑,在道观里,同样阴森,她跑出去玩儿,丝毫不怕。
一夜无人。
没有人来搭理她这个皇帝。
隔日上朝,朝会如旧。
晚上,她又来了,但今夜她睡着了,靠着宫门,终于撑下去了,昏昏睡过去。
半夜她又醒了,回头看了看殿门,无人理会她。
接连三日,她每晚都会过来,那道宫门始终关着,如同沈怀殷的心。
坐下来后,李珵安慰自己般笑了,无妨,她还活着,一日不开,她等一日,一月不开,她等一月。
一年、两年,她都可以等的。
一夜过后,如常上朝,这些时日以来睡不好,她有些头晕,也有些乏力,朝臣说什么,她听不清楚,但依旧认真去听。
突然间有人站出来,道:“陛下,皇后干涉朝政,无才无德,理当废黜。”
来了。李珵睁大眼睛,看向对面的人,努力站起来,道:“拖下去,杖毙。”
说完,其他人跪下来求情,看着跪了一半的朝臣,李珵霍然觉得,沈怀殷总是有办法对付她的。
听着满殿求情以及痛斥皇后的话,李珵朝前走了一步,心口疼了起来,喉咙里涌出血腥味,她忍了忍,想要呵斥朝臣,一开口,喉间喷出鲜血,整个人栽了下去。
第47章 我没有不要你。
一向身子康健的皇帝,当着朝臣的面晕倒了。
靠前的沈明书反应最快,迅速扑了过来,“召太医、召太医。”
小皇帝面色发白,倒下后,便没有再醒。众人迅速将她送回寝殿,一时间,众人都慌了。
沈明书咬咬牙,道:“去中宫,请皇后来主持朝政。”
内侍长往中宫而去,落寞而回,皇后不见他。
“你可曾提及陛下晕倒一事?”沈明书敛眸,皇后怎么会不出来呢?
这等时候了,皇后还在闹什么?
内侍长上前一步,悄悄开口:“不瞒沈相,皇后封锁中宫已有三四日了,似乎与陛下生了嫌隙。”
他不大喜欢这位皇后,为后者,当顺从陛下,可季皇后三天两头拿乔,哪里有皇后的姿态,她倒像是皇帝。
沈明书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口的烦躁,内侍长说道:“不如您先稳定朝局,待陛下醒来再做定夺。”
陛下多半是被朝臣气昏了过去,待醒来,哪怕不能理政,亲自下旨,朝政托于谁,朝局便可安定。
沈明书之侧,还是右相,两人各有阵营,谁不服谁,若无陛下下旨,局面很难收拾。
如今之计,没有更好的办法。沈明书只能匆匆赶去陛下的寝殿。
皇帝还没醒,院正匆匆赶到了,在诊脉。沈明书常来此处,又是女子,女官便将人引入内寝。
“这是院正?”沈明书看向榻前诊脉的女子,前些时日皇后震怒,换了一批太医,竟然换了位女院正。
沈明书不担心皇后的用意,但她觉得眼前的女子有些熟悉。
须臾后,作为院正的观主收回手,眉目沉沉,她站起身,转身看到沈相,略微一顿,她屈膝行礼,“沈相。”
“陛下这是怎么了?”沈明书来不及去想此人的身份,她只想皇帝究竟怎么了。
观主看了眼左右,沈明书颔首,挥挥手:“散了。”
女官懂其意,立即领着宫人退下去。
观主先开口:“似是毒。”
“毒?”沈明书惊在原地,怎么会是毒呢?不是气得吐血。沈明书扶额,迅速扫了一眼左右,上前一步,与院正说道:“先解毒。”
“我对此毒不了解。”
观主面如死灰,但她知道宫廷危险,尤其是皇帝,寝食都有人重重把握,怎么会中毒呢。
她说道:“陛下今日气厥,引出了体内的毒,若不然,等毒发……”她没敢说了,“沈相,您看?”
“你先解毒啊……”
“我说了,我对此毒不理解,烦请沈相彻查,找出解药。”观主打断沈明书的话,“去请皇后。”
提及皇后,沈明书越发烦躁,道:“请了,她不肯出宫。内侍长连中宫的门都没有进去。”
观主有招:“砸门。”
沈明书瞠目结舌:“那是皇后,陛下之下,唯她尊贵,谁敢砸她的门。”
且凭着小皇帝的性子,醒来知道她们欺负皇后,指不定怎么闹。
她低声道:“我去查宫廷,烦请院正速速解毒,此事不可声张,对外便道陛下病了,不日痊愈。”
陛下膝下无子,此时若是出事,李氏这帮人肯定要闹起来。
且李珵之下,李瑜死了,还有李珵呢。
她提议道:“不如先给陛下过继子嗣”
“过继?”观主蓦然抬头,一双冰冷的眸子望着沈明书:“沈相觉得陛下要死了吗你为臣下,当及时去找解药,过继谁?她还活着!”
这位院正的说辞过于严厉,且干预朝政。沈明书忐忑不安,被她这么一训,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眼下之计,请皇后出殿稳定朝堂。她是谁,沈相应该很清楚。你稳定不了朝局,她可以!”观主剖开心思说实话,“若此毒无法解,也有皇后在,乱不了。”
最后一句话说出来,观主唇角发颤,一口气险些喘不过去,她回身看着榻上毫无反应的人,不觉疑惑:“为何会中毒,哪里有问题?”
李珵平日里不出宫,来来往往不过三处,紫宸殿、中宫、寝殿。
她提醒沈明书:“先查中宫,让皇后出来。”
“您怀疑皇后?”沈明书不自觉开口,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李珵的帝位是怎么来的,绝对不会是皇后。
观主翻了白眼:“查中宫,让皇后出殿,不然,你以什么理由去撞宫门。”
沈明书今日急昏了头,一再扶额,觉得院正言之有理,道:“我让内侍长去安排,陛下何时会醒呢?”
“我试试。”观主也是头昏,当真想不明白,是吃食有问题吗?
还是说在哪里沾染了不该沾染的东西。
两人分头行事。
内侍长得到吩咐后,吓得脸色发白,“砸中宫的门?”我朝并无先例,怎么去砸?
陛下万一醒过来问罪,谁敢去承担罪责。
沈相低叹口气,再抬头时,神色如旧,语气也冷了:“难不成你去中宫门口喊陛下染恙?”
就算陛下染恙,皇后冷硬的心也未必会心软下来。她打定主意就不会回头。
“不成,陛下会不高兴的,您放心,下官去查。”内侍长不赞成此事,“有损皇后威仪。”
且陛下若是不醒,皇后如何自处?
他是不喜欢她,但不能做有违皇后威仪的事情。
“罢了,等一日,明日此时陛下若是不醒再说。我陪你一起去查。”沈相也做出妥协。内侍长说的不错,此举实在是有损皇后威仪。若陛下不醒,再给皇后泼上脏水,朝臣不服她,事情更麻烦。
再派人去请。
内侍长再派人去请。
宫门依旧从里面锁上的,皇后坐在廊下与自己对弈,晌午的阳光不算太热,坐了片刻,阳光斜入,便有人热。
沈怀殷转道去了殿内,将棋局挪进去,托腮看着黑白分明的棋子,良久不语。
两方焦灼,进退艰难。如同她今日的局面,是进还是退,十分难。
进一步,装作无事发生,与李珵继续苟合?
退一步,凭借李珵的倔脾气,她会肯吗?
进不能进,退又退不了,此局无解。她二人之间,必然会有一人妥协。
只此时,都在坚持,谁都不会妥协。
沈怀殷看了许久,索性闭上眼睛,可一闭眼就看到了形销骨立的先帝逼着她发誓,逼得她再度睁开眼睛。
明明困顿,可一闭眼,想起过往,浑身颤栗。
她坐起身子,转身看向窗外,庭院景色如旧,似是没有什么变化。与之前的景色相比,并无太大的改动。
十年如一日,看厌了看烦了,她想出宫去看看。
十三岁入宫,过了十一年,占据人生的一半。
以前是想着活下去,如今呢沈怀殷苦笑,如今的自己,似乎没有方向,活一日是一日,失去了方向。
浑浑噩噩度日。
她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身子,般若循声而进,禀报主子:“方才内侍长又派人来了,说陛下请您过去。”
“不去。”沈怀殷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了,见一面,多一分贪心。
不如不见。等皇帝厌恶了,自然就会放弃她。
她歪头看着棋局,眼皮沉重。分明眼睛困了,脑子却又很精神。
苦苦挣扎须臾后,沈怀殷托腮睡了过去。
内侍长的人无功而返,内侍长也是疑惑,先不管皇后,道:“陛下的吃食都有人试毒的,试毒的人无事,为何陛下就……”
沈明书也是不解,一圈查下来,毫无漏洞,无懈可击,甚至可以说是天衣无缝。
“陛下前些时日病了,去查查药。去太医院。”
沈明书暂时放下政务,与内侍长一道前往太医院。
太医院内耗了白日,无功而返。
沈明书愁得不顾仪态就在门口台阶上坐了下来,谁给皇帝下毒?
李瑜的党羽吗?
可李瑜死了,查也无从去查。
李瑾吗?可李瑾不碰朝政,整日里自己玩自己的,设宴玩闹,不闻外事。
想到这里,沈明书觉得自己脑袋炸了。
“沈相,陛下醒了!”
小宫娥匆匆出殿来喊,声音高昂,廊下的人都听到了。
沈明书撩起衣摆,迅速站起来,小跑入殿,往日的仪态都不顾及了。
“陛下。”沈明书至榻前,床上的人确实醒了,眼睛睁开,随后,她自己撑着坐起来,“吓唬卿了。”
闻言,沈明书一颗心落回肚子里,她害怕皇帝就这么一昏不醒,那才是要命的大事。
就在她庆幸的时候,小皇帝莞尔一笑,脸色虽说苍白,但她笑了,说明心情还算不错。
“陛下醒了,是好事。”
“卿去传旨,开朝会,商议皇后一事。”
“这个时候吗?”沈明书被皇帝的话吓得一惊,转头去看,天色已黑,她看着皇帝苍白的脸颊,心中越发不定,“陛下,为何不等明日?”
皇帝轻笑,干涩的唇角浮现浅浅的笑,“此刻,卿去传旨。”
“遵旨,臣去安排。”
沈明书觉得哪里不对劲,但皇帝降旨,她只好遵旨办事。
她走后,脚步声消失,李珵低低喘气,耳边浮现脚步声,她打起精神:“还有何事?”
“陛下。”
是观主。李珵仰首,唇角弯了弯,笑靥如花,难得朝她笑了,“观主喜欢许溪吗?”
大事当前,观主不知她为何提及小事,看着她失神的眼睛,只好说道:“她很懂事,医术也好。”
“她的医术确实很好。”李珵点点头,依旧在笑。
她乖乖巧巧地坐在榻上,乌黑长发垂在肩膀上,唇角也失去了血色,那抹笑容衬得她越发憔悴。
“观主,你知道吗?我从未想过要入宫的。”
“你已经是皇帝了。”观主叹气,她觉得自己走对了路,阿念如今是皇帝,富有四方,好过躲在道观里一辈子不下山。
山中清幽,一日两日倒还好,时日久了,枯燥的生活会让人发疯。
李珵笑了,是啊,她已是皇帝,要什么都会有的,包括沈怀殷。其实,只要自己硬气点,用皇帝的身份去强迫沈怀殷,用沈家老小的命去威胁,那样的话,沈怀殷必然会屈服的。
皇帝想要什么都会拥有。
所以,这条路就是对的。
“好了。您出去,让她们来替朕更衣。”李珵淡然吩咐,情绪低沉许多。
观主去唤了女官入内,伺候李珵更衣。
方才还是柔弱无力的小姑娘,更衣后,龙袍衬出几分气势,她似乎无力,托着女官的手,一步步走出寝殿。
登车后,李珵吩咐女官:“让院正回去休息。”
“臣这就去吩咐。”
吩咐过后,龙辇启程,她来得很早,殿内不过三三两两的朝臣,她低头轻咳一声,由女官扶着她走下车辇。
她如往常一般坐下来,殿内光线暗淡许多,兼之黑夜,一路上走得有些慢。
落座后,臣下起身,又等了片刻,朝臣陆陆续续来齐。
皇帝白日里昏厥,晚上重开朝会,众人都不敢开口,万一再将皇帝气晕过去,就是他们的大不敬。
略等片刻,皇帝先开口:“白日提及皇后干政,乃是朕准许,先帝在位,上官皇后与沈太后皆理政。如今朕的皇后为何不可?”
“陛下,此事不……”
“难道说你们在质疑先帝的决定?”李珵充耳不闻臣下的反对声,继续说完自己的话,“至于废后一事,谁若提,满门诛连。朕登基后,自问对得起先祖对得起百姓,你们揪着此事不放,是为何意呢?”
“陛下,外面传言如今的季皇后乃是先帝在位时的继后,谣言满天飞,此事有损皇室威仪、朝廷颜面。”
“皇室威仪、朝廷颜面?”李珵抿唇笑了,灯火神色阴冷不定,“外面传谣言,朕就要废后?哪里来的道理,就凭借相似的面容?”
她笑了笑,旋即掩下笑容,道:“人云亦云,道听途说,食君之禄,纵己私欲,拉下去,杖毙。”
“陛下,息怒。”
有人跪下来说情。
李珵装作没有听到,抬抬手,“拖下去。”
御前卫立即进来,将那名朝臣拖下去,灯火明灭,殿外一片漆黑,众臣吓得魂不附体,就连说情的人都僵持在原地。
“朕打杀他,是因为他被谣言牵着走,毫无证据的事情也敢拿到朝会上大放厥词。朕的皇后,与沈太后何干?”
李珵的声音莫名冰冷,一言一字说的十分清楚,落地有神,格外响亮。
“皇后是沈太后在世时册立的皇后,朕尊之敬之爱之,休要胡言乱语。”
今日的皇帝话有些多,言语气势而起,压得朝臣不敢抬头。
此事过后,她又问:“还有何事要议?”
殿外的惨叫声停了下来,御前卫进来禀报,人已没了呼吸。李珵颔首:“送回家去,不得叨扰其家人。”
她又问:“无事吗?”
沈明书出列,说起旁的事情。
殿内灯火只点了一半,视线暗淡,皇帝托腮聆听臣下的话,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说起重要的政事。
朝会开了许久,天亮才散,宫门打开,众人陆陆续续离开。
清晨晨光明艳,照进万户,廊下的牡丹花沐浴在阳光下,开得格外娇艳。
“昨夜开朝会?”李瑾从床上坐了起来,“晕倒后又及时补上朝会,大姐姐可真勤勉。”
“陛下极为勤勉,不过昨夜杖毙了一名朝臣,震慑其余人。再无人提及废后一事。”
李瑾刚醒,眉眼带着几分柔软,歪靠着床沿,姿态懒散,五官精致极了。
“她护着沈怀殷多年,又非第一回,不必在意此事。”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大姐姐对沈怀殷是什么样的感情。
这些事情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李珵的身子,她吩咐心腹:“去太医院打探打探陛下是何病。”
“打探不到,我们的人都被剁手赶出太医院了,来了位新院正,油盐不进。”
心腹垂头丧气,也不知皇后殿下是怎么了,一次性罚了五六位太医,就连老院正都走了。如今的新院正是一位女子,不知来历,听闻医术极其高,不过性子不好,不喜与人交谈。
他们去试了几回,无论是钱财还是权势,对方都不为所动。
如今太医院的事情,他们什么都打探不到,别说是皇帝的病,就连太医院内几位太医都不清楚。
李瑾被勾起了心思:“哪里来的太医,可曾打探到底细?”
心腹哭丧着脸,道:“打探了,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皇后的手段,您也清楚,她握着内廷司呢,不敢明目张胆地去查人家底细。”
“不会凭空冒出来,约莫是个外来户。”李瑾断言,“既然查不到,我今日入宫试探究竟。”
李瑾打定心思入宫,散朝的李珵回殿后便睡下了,熬了一夜,精神匮乏。
观主给她探脉,每个一个时辰一回,心中越发怪异。
同时,内侍长忙得要哭了,他什么都没有查出来,一切正常。
他哭着与沈相开口:“如今就剩下中宫没有查了。”会不会皇后给陛下下毒呢?
沈明书也没底,万一是太后为了逼着小皇帝放弃她而动手。
“我亲去中宫一趟,你与院正守着陛下。”
李珵回殿后就睡下了,众人不敢掉以轻心,尤其是观主,时刻守在榻前。
但她似乎太困了,始终没有醒。
同时,沈明书去中宫,碰壁了,看着紧闭的宫门,险些就要骂人,但她惯来规矩,不轻易张口,只看一眼后,便走了。
寝殿内,李珵睡到黄昏才醒的,醒来后,将奏疏交给左相沈明书,诸事托付于她。
沈明书领旨去办了。
殿内寂静下来,李珵不语,静静看着虚空,眼珠也不动,睡了一夜后,精神好了许多。
听着靠近的脚步声她,她抬头,“观主。”
只有观主过来才不会开口喊她,若是女官,靠近后便会开口。她笑了笑,“您在这里开心吗?”
“不开心。”观主坦言,这里太过压抑,李珵很忙,忙得脚不沾地,看似富有四方,可时刻不敢懈怠,居安思危。
她以前觉得皇帝掌权是天大的好事,可在李珵身上,她没看到享受,只有重任。
李珵靠着软枕,目光呆滞,闻言后,唇角动了动,道:“不开心就回道观,不,您应该回裴家。您若有喜欢的人,朕不会介意的。”
“先说说你身上的毒。”观主避开她的话,直入目的,“你身上有毒,我不会解。”
李珵思索,胳膊搭在软枕上,手撑着下颚,一副深思的模样,“解不了?观主知道是什么毒吗?”
“不知道,若是知晓我还不会解吗?”观主气急败坏地回一句,却见小皇帝唇角泛着笑,她急了,道:“你笑什么?”
“我笑观主也会觉得棘手。”李珵不笑了,直起身子,朝着观主的方向看过去,“您觉得是什么样的毒?”
“不清楚,你身上可疼?”观主也说不上来,又看李珵,精神不错,她就越发糊涂了。
李珵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身上,按着心口,“心口疼。”
观主没好气道:“你这是被皇后气的。”
“哦。”李珵沉默,蓦然间想起皇后,对外招呼女官,“你去请皇后过来。”
女官领旨。
观主提醒道:“沈相亲自去中宫,皇后都不肯见她。你的人过去,也是吃闭门羹。”
李珵低眉,冥思苦想,但还是愿意等。
果然,女官无功而返,她连中宫的门都没有进去。
李珵累了,摆摆手,唤女官过来扶着她躺下。她握着女官的手,微微用力,似乎怕什么,但面上看不出名堂。
躺下后,她没有急着入睡,而是开口喊观主:“我睡下了,您不必守着我。”
“阿念。”观主忍不住开口,见她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双眼无神,一时间心如刀绞,道:“非她不可吗?”
明明有很多选择,天下间的女子那么多,你是皇后,只要你愿意,她们哪个不是愿意站在你身边。
何必非要沈怀殷。
李珵双手抱着怀中的被子,侧躺着身子,虚虚闭着眼睛,十分憔悴。
“观主,我想通了,我不要她了。”
“真的?”观主诧异,她不信,半夜开朝会替皇后正名,刚过了一日怎么会不要呢。
她不信她的鬼话。
李珵噗嗤笑了出来,似乎毫无芥蒂一般,眉眼弯作月牙,言道:“我说的是实话。方才去请她,是想让她去处理朝政。不是想她了。”
“真的?”观主还是不信。
李珵点点头。观主信了,缓了缓口气,刚想说什么,李珵又问她:“观主,如果许溪、许溪她生了病,您还会要她吗?”
“自然要的。”观主不假思索,觉得她话里有话,便说:“我没有不要你。”
当年,是情势所逼。
第48章 她想不明白,皇帝怎么会中毒。
小皇帝醒来后,亲自下旨,朝政暂交左相沈明书打理。而她在寝殿内养病。
日子突然闲散下来,她也没有出门,一日里大多的时间也是在榻上,望着虚空,不知在想什么。无人敢到她跟前去,除了女官与院正外,旁人无法近身。
在皇帝病后第三日的时候,观主敲开了中宫的宫门。
沈怀殷偏隅一地,困住自己,但她自己并不高兴,似乎更消瘦了些。
沈怀殷不见皇帝的人,但做不到不见观主,只因为她是阿念的生母。
观主也没有托大拿乔,进来后,不坐也不喝茶,只问一句:“阿念身上的毒,可是殿下所为?”
“毒?”沈怀殷心神一颤,不可置信地看着观主,下意识站了起来,“什么毒?”
她的担忧她的急切,都代表着她对李珵,还有爱。
时至今日,早就分不清对错。这一回,观主觉得她们都没有错。世间的对与错,不像黑白那样容易判断。
“她中了毒,朝政交于沈相,我以为你知道。”
“我不知道,无人告诉我……”沈怀殷蓦然一顿,想起这两日皇帝数度派人来请她去紫宸殿。
她心口微痛,忙道:“我去见沈相。”
观主颔首:“好,劳烦殿下了。”
二人之间话不多,观主走后,沈怀殷也没有单耽搁,匆匆赶往紫宸殿,让人去召左右二相。
沈明书知晓太后的身份,但右相不知。乍然见到熟悉的面孔,右相脚步一歪,险些摔了下去,再看左相,神色如旧,一点都不意外。
一丘之貉。
右相冷冷哼了一声,沈明书扬眉,含笑道;“右相,您这是鼻子不舒服?”
“你……”右相气个仰倒,沈明书心情极好,道:“若是不服气,尽可辞官,你甘心吗?”
不想辞官又要阴阳怪气,显摆你了?
右相冷冷瞪她一眼,大步入殿,见到座位上的女子,也不知道太后还是皇后,总是殿下。他上前行礼,高呼一声:“臣见过殿下。”
“臣见过皇后殿下。”沈明书似乎是故意气右相,特意提高了声音。
右相又是一气,上座的皇后开言:“陛下染病,日后,政事交由我来处理。”
“此事不妥。陛下之前降旨,由左相处理。”右相不服气,他宁愿累死沈明书,也不愿让沈怀殷占得一丝便宜。
沈怀殷目光不动,道:“陛下很快就会降旨,右相不服?”
右相确实是不服气,但他又知道,只要皇后想要,小皇帝就会给,且前两年,他在沈怀殷的掌权下办过事,此人并非昏庸无能之辈。
所以,他憋着气承认了。
安抚并警告两人后,沈怀殷离开紫宸殿,往皇帝寝殿而去。
寝殿内外异常安静,太阳暖洋洋的,照在人的身上,驱散冬日的寒凉,迎接夏日的到来。
女官在廊下熬药,见到皇后过来,诧异极了,忙行礼跪下:“臣见过殿下。”
“陛下呢?”
“榻上。”
沈怀殷微微蹙眉,李珵不是那种安安静静在床上躺着的性子,她疑惑道:“陛下病得很重吗?”
“没有,这两日陛下将自己关在殿内,不爱与人说话。”女官跪地叩首。
“我知道了。”
沈怀殷淡然,她需要一道名正言顺监国的旨意,所以,她来见李珵,讨要旨意。
她知道,自己开口,李珵必然会给的。
跨过殿门,绕过落地屏风,瞧见床上的人。她没有躺着,只是靠着软枕,眼睛望着虚空,似是无神似是呆滞。
不过五六日没见,李珵如同变了一个模样般,死气沉沉的。
沈怀殷记得李珵爱笑的,尤其那双天生爱笑的眉眼,每回见到她,都是一副开开心心的模样。
李珵与李瑜不同,李珵不贪心,知足常乐。
唯一一件贪心的事,就是她。沈怀殷缄默,放慢脚步,轻轻地走过去,站到她的跟前。欲开口,李珵望了过来,一时间,喉咙里似乎被堵住一般,竟然说不出一句话。
迟疑之际,李珵转过头,像是没看到她一般。
生气了。
沈怀殷不会去哄她的,眼下政事要紧,又是一番迟疑,李珵躺下来了,神色自若。
一瞬间,沈怀殷心中产生不好的念头,下意识伸手在她眼前摆了摆,那双眼睛波澜不起。
女官的话在耳边乍然响起:“这两日陛下将自己关在殿内,不爱与人说话。”
不,这不符合李珵的性子,虽说中毒了,但她精神很好,不会不见朝臣不批阅奏疏,唯一可以解释的便是她看不见了。
沈怀殷不作他想,解开自己腰间的玉佩,丢向五步外。
啪嗒一声*,李珵抬眸,‘看’向声音的来源地,就一眼,她便又躺回去,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
沈怀殷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死死咬着牙,转身匆匆走出去。
“院正呢、去将太医院的太医找来,另外,派人去将许溪许大夫也找来……”
沈怀殷失态地站在廊下,压低声音去唤人,心口疼得揪了起来,就像是被人捅了一刀,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宫人不敢迟疑,迅速去偏殿将人拉来。
沈怀殷侧过脸,看向来人,胸口微微起伏,知晓廊下人多,万一泄露出去,朝堂震动。
“随我来。”
观主从未见过如此失态的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三步并两步的跟上去。
待入偏殿,沈怀殷还未从中走出来,眼眶发红:“你为何不告诉我,她看不见了。”
“看不见了?”观主疑惑,“她昨日还与我说话……”
话未曾说完,她蓦然停了下来,想起这两日的事情,阿念似乎两日未曾出殿了。
昨日阿念说:“如果许溪、许溪她生了病,您还会要她吗?”
她问的不是许溪,而是她自己。
观主神色大变,急忙转身,不顾仪态地冲入寝殿,抓起李珵的手诊脉。
李珵依旧神色淡淡,似乎并不在意眼前的人或事。
“你为何不说看不见?”观主让她气死了。
李珵语气平静:“你说你不会解的,何必让你害怕呢。”
“混账!”观主被她一句话气的浑身发麻,“你是皇帝、你是皇帝……”
“正因为我是皇帝,所以我若说了,必然引起恐慌。”李珵甚为冷静,好像半死不活的人并不是她,是她不认识的陌生人。
观主只觉得头晕,但越是这样,越害怕。她已用药压住毒药在身体里蔓延的速度,试图慢慢地清除体内的毒。但怎么会看不见呢?
“除了看不见,还有什么不适了?”
“没有了。”
观主怒不可遏:“李珵!”
皇帝被人直呼其名,是大不敬。但李珵也只是弯弯眉眼,“真的没有了,你既然发现了,不如扶我到外面透透气。”
话刚说完,观主气得伸手去揪住她的耳朵:“李珵,你还想透透风,我告诉你,皇后就在外面。”
她与李珵相处两三日都未曾发现,皇后来了片刻便察觉怪异。
不得不服气。
李珵冷笑:“来了便来了,她是来讨要圣旨的,又不是来看我。”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观主讥讽一句,旋即收回手,“老实回答我,还有哪里不舒服?”
李珵重复一遍:“真的没有了,我若骗你,我不得好死。”
“不,你若骗我,皇后不得好死。”
李珵:“……”过分了。
她哼了一声,翻身躺下来,“我想睡会儿。”
观主拂袖离开。
内寝再度安静下来。李珵竖起耳朵去听,她猜皇后肯定会进来的,皇后不喜言语,所以,进来后不会先开口。
略等了片刻,她试着坐起来,双脚落地,果然,一双手伸过来,扶着她的手臂。
她轻轻地拂开那双手:“殿下要的圣旨,我让人准备好了。烦请殿下费心去查一查此毒。”
一句‘殿下’将两人一年多的情意都切断了。
沈怀殷凝着眼前苍白的小脸,一时间,千言万语都说不出来。
“你不想做皇帝了吗?”
李珵面无表情:“毒若能解,自然想做,若是不成,朕将太后之位还给你。”
皇帝不可能是一个瞎子的。所以,要么传位于李瑾,要么过继皇嗣,太后监国,直至新帝亲政。
这两日以来,她将李氏皇族里的孩子都想了一遍,暂时没有最好的人选。
她说:“若是过继李琰也可,朕先赐死李瑾。”
李瑾想要什么,她知道。所以,她不能让李瑾活着给皇后添堵。
“我不要太后的尊位。”
“殿下,我累了,您回去吧。”李珵不想与她说话,她的狠心与绝情,压得自己十分难受。
她会过来,因为自己中毒了。她来看的不是李珵,而是皇帝,她害怕朝政为此耽搁。
李珵性子看似霸道,但她在沈怀殷面前,只会卑微讨好,这回,她不想低头了。
她试着回到榻上,不知道被子在哪里,下意识伸手去摸索,刚摸到被角,被子拉过来,顺势盖在她的身上。
“殿下,我自己可以来。”李珵叹气,催促她:“你回去吧。”
“阿念……”
“殿下!”李珵语气重了重,“回去!”
她难得露出这么坚硬的态度,面上少了几分憔悴,但气势不足。沈怀殷像是没有听到,继续扶着她躺下来,道:“生气对身子不好。”
“那你走,忙你的事情。沈怀殷,你知道吗?你现在可以对我温柔,一旦等我痊愈,你又会将我抛开。我累了,不想与你周旋。我不想赶你走。”
李珵叹气,一股脑地说出来,心里畅快多了,更是将手腕上的手推开,“不要欺骗你自己。”
沈怀殷并不是与她来示好的。
她躺下来,翻过身子,将身后的人抛到九霄云外。
或许是她的病,当真让沈怀殷坐了下来,试着去拉拉她的手,“李珵,我……”
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但她不想看着李珵这么颓靡下去,“我将寝殿的人换一换,换成可靠的,你不用自己藏着,去外面晒晒太阳。躲在这里,只会让自己堕落的。”
李珵不予回应。
沈怀殷坐了片刻,她还有许多要事去办,只好起身离开。
耳听得脚步声远了,李珵才平躺下来,眼睛有些酸,但还可以忍受,不会太难受。
午后,太医来诊脉,诊出中毒,但又无法解毒,凑在一起想办法。
黄昏时分,李珵自己走出寝殿,最后一步的时候,没跨过寝殿,摔了下去。
很快,她自己又爬起来,扶着门槛,轻轻地呼吸,一股芳香飘来,心旷神怡。
殿内殿外的宫人换了一半,她平稳地走出去,摸到柱子,听着鸟语声。
观主见她走来,顺势走过去,扶着她:“要下去吗?”
“我自己来。”李珵不愿示弱,照旧拒绝观主的好意,定了定,不假思索地询问:“这个毒,会死吗?”
耳边扬起风声,却没有听到观主的回答。
李珵想了想,不免笑了,道:“不怕,皇后在。观主,她会善待你的。”
“说什么混账话,我还需要你养老?”观主已经不生气了,但听不得她说这些混账话,“我有学生。”
“哦,学生比我好。”李珵干巴巴地说了一句,感受到阳光打在脸上,她试着朝阳光处挪了挪,点点暖意渗入肌肤,耳边听得观主嗔怪的语气:“你和她比什么?”
“没和她比。我要回去了。”李珵转身,刚想抬脚走,自己刚刚挪动了,不知回去的方向在哪边。
她不得不请教观主:“我往哪边走?”
她眨了眨眼睛,带了些蓬勃朝气感,观主被她惹笑,她听到了笑声:“你笑话我?”
“没有!”观主收敛,抓住她的手腕,“好了,出来够了,回去罢,晚上好好喝药,会治好的。”
李珵才不信她的话,摸到门槛后,她推开了对方,试图自己迈过门槛。
真是倔强。
观主由着她去,询问:“我给你找个根子。”
“不要!”李珵恼羞成怒,脸颊烧红,“我自己的寝殿,我自己熟悉,多走两步就好了,你别管我。管好你的许溪去。”
凶巴巴的,像是在吃醋。观主不理会她,拉着她的手,“回去。”
“你放开我!”
“皇后殿下来了。”
李珵戛失声,下意识抓住观主的手腕,似乎在黑暗中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目光直直地望着虚空。等了片刻,没有听到脚步声,她骤然觉得自己被骗了。
“你那么大的人了,你还骗孩子。”李珵让她给气死,“我告诉你,我迟早会赐死许溪。”
观主瞥她一眼,意识到她看不见,便开口:“或许许溪可以给你解毒。”
“哦,那留她一命。”李珵立即改口,速度之快,令人咂舌,威风又嚣张。
观主扶着她走回去。
****
皇后摄政,朝野上下,十分震惊。
“皇后摄政了?”李瑾诧异,呼吸屏住了,目光落在地上,心中恨起来,“看来李珵当真半死不活了。”
她今日去探虚实,可压根没有见到人。
心腹疑惑道:“陛下前日还开了朝会,杖毙了朝臣,怎么会这么快让皇后摄政,是不是皇后、挟天子以令诸侯?”
这位皇后毕竟也曾摄政监国,手段了得,且她有三千内廷司使。
“挟持天子以令诸侯?”李瑾蓦然心动,立刻做起来,花容失色,不安地站起来,来回踱步。万一是真的呢?
若是真的呢?
李瑾不安又忐忑,但浑身的血都热了起来。李珵中毒了,是生是死不知道,但此刻若清君侧,废除皇后,是不是就有机会了呢?
且两人不和,机会难得。
李瑾笑了笑,道:“派人去打听,另外,我要见李氏这些长辈,我李家的江山凭什么让一外人做主。皇后、算什么东西。”
她不信皇后敢晾出自己曾经监国的身份。
这位季皇后懂得朝政吗?
李瑾恍惚,旋即又笑了,这是沈怀殷自己折腾出来的,她自己封锁宫门与李珵闹起来,若不然,李珵的毒不会这么被激出来。
她歪头笑了笑,心情骤然好了许多。
心腹出去办事,她抱着阿琰去沭阳大长公主府,小孩子两个月,抱着怀中,有些分量了。
沭阳抱着孩子,轻轻地拍了拍,道:“你不找驸马了吗?”
“找驸马作甚,如今正是潇洒呢。”李瑾玩笑,伸手戳了戳阿琰的小脸,肌肤粉嫩,顺势说:“我听说大姐姐病了,姨母去见她了吗?”
“我也听说她病了,还没去呢。”沭阳被提醒了,将孩子交给乳母,“你是妹妹,你去了吗?”
“不见呢,听说皇后是把持着,不让我们去见。”李瑾叹气,故作叹息:“我是晚辈,但您是长辈啊,您可以去见见。再者我们都是李家公主,难不成还怕了皇后不成。”
提及皇后,沭阳眉眼紧皱,这位皇后不简单,她还是沈太后。
闻言,她反而放心了,道:“皇后有分寸。”
她与皇后相识多年,知晓其性子,行事不会荒唐,且皇帝病了,皇后也十分心急。
“阿瑾,你小,别乱掺和。”她警告李瑾,还有句话不好说,那也是你的母后,怕什么呢。
那些年先帝病了,沈怀殷监国,李氏族人不服,数度闹事,最后还不是被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谁敢不服她。
她担心李瑾不知道皇后的身份,苦心劝说:“你呀,有孩子就照顾孩子……”
“姨母,我是担心大姐姐,她不让我见大姐姐呀,凭什么不让我见呢,我们是姐妹呀。你说呢?”李瑾急得跺脚,见沭阳有所松动,忙说:“您去见见?”
到底是自己的侄女,沭阳放心不下,道:“我去见见,你回府等着。”
隔日,沭阳入宫,见到的却是皇后。
一见面,沭阳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以前她是自己姐姐的妻子,如今倒好,变成侄女的妻子。
“殿下。不知陛下身子如何了?”
皇后的目光落在殿外的阳光上,即将夏日,草木春深,彩虹萌生,而李珵看不到了。
“陛下很好,只是不宜见客。”皇后委婉拒绝了沭阳,她知道那么倔强又骄傲的一个人,不会去旁人看到她狼狈的模样。
她拒绝得十分干脆。沭阳的面子有些挂不住了,讪讪笑了笑,周旋两句,灰溜溜地走了。
皇后凝着沭阳的背影,唤来下属:“盯着沭阳公主府。”沭阳贸然过来,必然是被人鼓动的。
“是,臣这就去安排。”
皇后冷然看着面前一切,继续处理政事。反是李珵喝了药后,吐了出来,不仅药吐了,就连吃的东西吐了。
吐过一通后,眼前一片晕眩,但她还是撑坐了起来,扶着女官的手:“去将左相找来。”
沈明书匆匆而至,皇帝换了衣裳,坐在小榻上,手中捏着一块空白的圣旨。
“沈相来了。”李珵幽幽开口,面露笑容,“坐吧,不必拘束。”
沈明书觉得怪异,但又说不上来,听从皇帝吩咐坐下。李珵先开口:“朕召卿来,有一事。”
她将圣旨递给对方,“拟旨。”
桌上还摆了笔墨。沈明书会意,忙问陛下:“陛下,您说。”
“朕若死了,平阳长公主不轨,赐死。”
沈明书手中的笔顿住,不解地看着小皇帝,“陛下说的是平阳长公主李瑾吗?”确定不是晋阳长公主李瑜?
“是李瑾。”
沈明书再蠢也明白过来,“陛下这是找到凶手了?”
“没有。李瑾活着,于皇后不利。朕既然信皇后,就需要将对她不利的人除去。朕自觉时日无多……”
“陛下。”沈明书撩袍跪了下来,面色凝重,“陛下,不可,您还年轻。”
“沈明书,你与皇后查了几日,可曾查到什么?”
提及此事,沈明书莫名沮丧,这件事太过诡异,怎么查都查不出线索,别说是凶手,连方向都没有。
她甚至怀疑是皇后所为。只有皇后喂的东西,小皇帝才会无所顾忌地吃下去。
她抬首看向皇帝:“陛下,您愿意给臣解惑?”
“朕只知不是皇后。”
说了等于没有说。沈明书恨不得敲开小皇帝的脑子,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人家是浆糊,你脑子里装的是什么?
是沈怀殷吗?
她气个半死,小皇帝幽幽开口:“你与皇后皆查不到,说明朕的寝殿固若铁桶。朕想来想去,唯有一人,曾经自由进入朕的寝殿。”
“谁?”沈明书猛地抬首,还有谁被忽略了。
几日以来,她连宫里查了个底朝天,这些宫人底细都是正常的。
她想不明白,皇帝怎么会中毒。
第49章 究竟是谁以下犯上?
宫里的太医与医女都是经历重重考核才可入宫的。
皇帝身边只有两人自由进出。老院正与医女。
院正是不会出问题的,跟随皇帝多年,医女呢?且今年病愈后,院正开的药都查过,断无下毒的可能。
医女呢?
“您的意思是给您针灸的医女?”沈明书诧异,她查了宫里各处,唯独漏了医女。
皇帝歪头,肌肤细腻,含笑道:“朕让内侍长去查,她已经死了,吊死在屋内。”
“死了……”
沈明书心凉了半截,人若这么死了,解药呢?皇帝就这么瞎一辈子吗?
她是皇帝呀!
小皇帝似乎知晓她的看法,反过来宽慰她:“朕派人去追查了,就算朕死了,还有皇后,朕信皇后。”
沈明书无言。道理是不错的,可皇帝才十九岁,风华正茂,且这是她的君主。
“陛下,会有办法的。”
“且撑一段时间再说。”小皇帝没有太远的想法,先稳住朝臣,三月五月的时间,让皇后彻底掌控朝堂,届时有她无她都是一样的。
她不得不提醒沈明书:“沈相,若真有那么一日,该选择储君,你择时与皇后商议。”
“陛下……”沈明书猛然抬首,触及皇帝白净的面庞,毒素入体,剥夺了她的视力,但她依旧很乐观,并未颓靡不振,甚至大发雷霆。
她在与自己和解、与皇后和解。
“陛下,您是将太后的尊位还给她?”
小皇帝抿了抿苍白的唇角,病弱的面上浮现一丝笑容,“卿想多了,朕所为,不过是稳固朝堂,你不信皇后吗?”
“臣信。”
“既然信就去办,尽力辅佐皇后。对方之意,不过是迫使我过继子嗣罢了,虽说没证据,但若朕驾崩,必然会带她一道去见先帝。”
李珵说得很委婉,却又是事实。她没有证据,无法确定罪名,若是贸然行事,必然打草惊蛇。
如今的朝堂,风雨飘渺,她要做的就是稳固朝堂,其余的事情先放一放。
并非她懦弱也非她仁慈,而是经不得折腾了。
平日里,沈明书舌灿莲花,今日无言以对。皇帝所为,确实是最好的办法,个人恩怨先放在一边。
“朕问过院正,朕此刻不会死。卿放心,乱不了。”
沈明书缄默,唯有跪下叩首,她的君主睿智明义。
她走后,李珵再度陷入沉默中,她无事可做,等了半日,内侍长回来了。
“查得如何?”李珵坐直了身子。
内侍长上前禀报,道:“臣将医女住处前后查了数遍,并无毒药,甚至连药材的影子都没有看到,只有一套银针。臣将银针带了回来。”
“银针?”李珵不解,她不懂医道,“将院正找来。”
一整套银针送到观主手中,听了内侍长所言,症结必然在医女身上,她想起一事:“可是此女给你针灸的?”
李珵点点头。
观主恍然大悟,是去年,她不愿见阿念,让皇后找了合适的医女过来针灸的。
她迟迟不语,李珵不知出了什么事,好奇地追问一句:“观主,怎么了?”
“我来试试银针有没有毒。”
“过去这么久了还能查到吗?”李珵不解。
观主心中愧疚,则放缓了语气:“阿念,她明明将银针销毁的,为何要留下呢,要么无毒,要么有毒。不过有毒的可能性更大。”
李珵低低答应一声,观主拿着银针,匆匆走了。
殿内寂寞,观主离开后,其余人都跟着离开,李珵再度陷入黑暗中,像是被人抛弃一般。
她自己站起来,摸索着朝窗边走去,她不敢走开,上回门槛上摔一跤摔得不轻。人对疼痛过于畏惧,迫使她不得不放缓脚步。
摸索着下了踏板,凭着感觉往前走,榻前的屏风早就挪走了,她默默往前走,走了几步发现殿内布局变了,似乎空空荡荡。
李珵疑惑了下,但还是没有改变方向,顺利地摸到坐榻。
双手扶着榻沿后,唇角浮现了笑容,她笑着爬上去,往左边挪了挪,轻易摸到窗柩,这一刻,她十分满足。
这一切,落入沈怀殷的眼中。她养大的孩子,眼中无光。
沈怀殷心口骤然剧痛,她看着李珵一步步走到今日。李珵不如李瑜,李瑜虽说父母死了,但她有舅舅外祖家可以走动。但李珵什么都没有。
生母不能见,宫里无亲眷,她一人慢慢走着,不敢贪不敢任性。
沈怀殷垂下眼睫,袖口双手捏紧,这是,女官来请,她转身走出去。
“针上有毒。”观住面如死灰,看着面前的长针,道:“针灸的时候,毒随着针而入体。”
所以这就是沈相与皇后查不出来的原因。
医女早就被人收买了,事发后被人灭口,线索就这么断了。
皇后垂眸,针灸时她在场。
“我知道了。”
观主回神,看着她:“我的错,如果我自己来,便不会让旁人有可乘之机。”
当年她答应过上官皇后,此生此世都不与李珵见面。所以,非生死关头,她不想违背诺言。
沈怀殷素来沉稳,此刻并没有露出多余的情绪,缓了片刻,道:“从医女的死去着手,另外,我出宫一趟,您护着陛下。”
言罢,她便转身走了。
出了偏殿,入廊下,恰可见窗下的人,那张白净无暇的面上镀着金光,偷得一抹光,她便笑了。
李珵似乎很坦然地面对眼前一切。沈怀殷无力极力,走了五步,靠近眼前这张脸,但又不敢距离太近。
她看着李珵,李珵却什么都不知道。
沈怀殷痴痴地看了许久许久,想要伸手去碰一碰,摸一摸那张脸,最后还是转身走了。
李珵凭着感觉,伸出手,光落在掌心上,带着些许暖意,感觉不强烈,但足以让她高兴。
****
再见太后之际,李瑾有些诧异,但她还是恭恭敬敬地将人请进来。
沈怀殷落座,坐在主位上,李瑾让人奉茶,她没有碰,李瑾不敢坐,看着十分虔诚。
“阿瑾越发拘束了。”沈怀殷抬头,讥讽她一句,“我一直以为你是最狡猾的。”
李瑜是表面看着狡猾,直来直往,但李瑾不同,她喜欢躲在背后,喜欢放暗刀。
“当年皇帝挨了先帝的打后,我就警告过你,莫要搞小动作。我幸而未死,若是死了,你岂不是要上天。”
李瑾面色羞得发红,眼中带了茫然,沈怀殷这是恢复记忆了?
“怎么?很惊讶?”沈怀殷语气冷冷,丝毫不给李瑾颜面,“你不过是凭借着皇帝善良,无法察觉你的心思。她好糊弄,我不好糊弄。”
话都戳开,李瑾也笑了,“我一直以为母后正直无双,沈祭酒教导出来的女儿,必然是过人之处。谁能想到母后为权势,竟肯甘愿与自己的养女苟合。”
若是以往,沈怀殷必然羞得无法开口,甚至落荒而逃。
但今日她不会了。
“讥讽我又如何。你杀了驸马,莫要以为人不知鬼不觉,我今日过来,是要带走李琰的。你想要皇帝过继李琰也可,你死,她成为太女。”
沈怀殷同样握着李瑾的命门。李珵眼瞎,过继皇女,立为新帝,届时李瑾插手朝政。
她笑了,“你的心思,我知道,但、李瑾,我活着,你想都别想。”
李珵是看透了李瑜的阴狠,李瑾又是天真,所以激发了李珵子心中的姐妹情谊。
对李瑾少了一层防备,殊不知这个妹妹伤她最深。
李瑾勃然大怒,“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你对得起先帝吗?她亲自教导你,将江山托付你,你却在她死后与她的长女苟合,甚至隐瞒身份成为新后。我想替先帝问问,你可知廉耻。”
“不知廉耻与弑帝,你觉得孰轻孰重?”
“你……”李瑾哑然,“母后有何证据?”
她咬牙切齿,将‘母后’二字咬得极重,甚至带了两分挑衅。沈怀殷不恼,只说:“你杀了自己的驸马呢?”
“您有证据吗?”
“我没有,陛下没有吗?莫要忘了,此事是陛下给你善后。”
李瑾沉默,眼中淬了毒光,她不信,李珵还将证据留着。再者就算她杀了驸马又怎么样,她是皇女,杀个人罢了,不至于处死。
“我以为母后心善,对我们三人一视同仁,后来我却发现,您只对大姐姐好。”
沈怀殷将自己的一切都给了李珵。
“你看似是我的母亲,实则你对我们,没有感情。不过是拿我们做大姐姐的垫脚石罢了。”
沈怀殷冷笑,“你自己争气,让先帝高看一眼,为何要我喜欢你们作甚。”
“敢问母亲,先帝最后偏向大姐姐,没有您的威胁吗?”李瑾心中不服气,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先帝明明属意二姐姐……”
“那与你有何干,我不明白你们为何针对李珵?”沈怀殷也好奇。
她对姐妹三人一视同仁,但李珵喜欢跟着她,相反,李瑾玩自己的,李瑜亲近舅家。
逢年过节,李珵喜欢赖在中宫,李瑜早早去舅家,李瑾更是去先帝跟前。
三个孩子并非她所生,人心都是换人心,李珵这么对她,她自然会喜欢李珵,难不成去喜欢不待见她的李瑜李瑾?
她又不是李瑜李瑾的亲生母亲,为何要去哄她们高兴。
相反,李珵会在她无助、被罚的时候,陪着她安慰她。
李瑾却不承认:“我何时针对大姐姐,她既然要立后,过继李琰有什么不好。”
沈怀殷冷笑,道:“不管如何,我今日过来带走李琰。”
“不知您以什么身份来命令我这个长公主殿下。”
“监国的身份。”
李瑾暴怒,“你凭什么分开我们母女?”
沈怀殷摆手,内廷司使立即朝后院扑过去,她们都是皇后的人,也只听皇后安排。李瑾彻底慌了,“拦住、拦住她们。”
护卫们面面相觑,这可是皇后殿下的内廷司使。
李瑾见状无果,回头怒视沈怀殷:“你为何要这么对我。我只是闲散的公主,不入朝不闻政,就让你如此欺负吗?”
沈怀殷冷漠,神色清冷,“因为你活着。”
一句话让李瑾愣在原地。
活着就是错吗?
欺人太甚。李瑾的眼泪被逼了出来,尤其是看到李琰被人抱了出来,她急得要扑过去,陆假伸手推开她,道:“殿下,臣先回宫。”
“你把孩子还给我……”李瑾又急又怒,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被抱走,而自己无能为力。
沈怀殷慢悠悠站起身,走至她身边,目光淡淡,“心疼了?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罢了。”
从始至终,沈怀殷都没有提及过李瑾中毒。
李瑾崩溃痛哭,上前抓住沈怀殷的袖口,试图拦着她不让她走,可内廷司使上前拉开她。
“皇后,你如此残忍,不怕遭报应吗?”
“报应?”沈怀殷轻笑,十余年来,自己过得水深火热,还怕什么样的报应?
她说:“我的报应来不来,不知道,但你的报应来了。李瑾,我需要什么,你很清楚。如果你给了我,李琰还给你,如果不能,我会让你一辈子见不到她。你该知道我的性子。”
“走。”
沈怀殷平静地离开,内廷司使们跟随主子,松开李瑾,快步跟上。
李瑾痛哭,瘫坐在地上,心中恨意勃生,沈怀殷,我与你没完。既然你承认自己的身份,那就准备去死。
****
李珵在窗口晒了会太阳,自己成功地摸索回去,躺在床上的一刻十分有成就感,笑容也多了些。
观主进来送药就看到她在床上傻笑,一时间,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忧愁。
“喝药了。”
李珵闻声坐起来,静静等着观主将汤药送到她的手上。
苦涩的汤药一口喝了,苦得李珵皱眉,但手中多了一个蜜饯。她玩笑道:“我又不是孩子,吃这个做什么。”
“吃了。”观主语气烦躁,将蜜饯塞进她的嘴里,“好好喝药,不要想其他的事情。”
李珵干瞪了一眼,随后朝前伸了伸,观主会意,主动让她握住自己的手。
李珵顿了顿,想到什么,询问道:“您为何不待在裴家呢?”
“你外祖母人老了十分聒噪,非要我再成亲。”
“成亲?”李珵噗嗤笑了出来,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原因,笑得歪倒在床上,很快就被揪住耳朵,“笑什么?”
“我错了,不笑了。”李珵道歉的速度比翻书还要快,忙拍开观主的手,正色道:“观主,我若不做皇帝,您会带我回道观吗?”
一句话,让观主哭了出来。
李珵玩笑道:“我好多次在想,若是先帝选择李瑜,我就去找您,带您游山玩水,带您回裴家。可皇后告诉我,胜者为王败者寇,我若输了,只有死路一条。”
这一世,她都没有办法回道观。
要么做皇帝要么死。
但如今,她有了选择,皇后摄政,她眼瞎,是很好的机会。
观主压着自己的哭声,转身走了。
李珵听着脚步声,哎呦一声,“怎么走了呢,不答应就算了,我又不勉强你。”
没有人回应她。
须臾后,女官走进来,“陛下。”
“嗯,怎么了?”
“皇后殿下来了。”
李珵想起来,她还有个皇后,但她不想见。如今的局势,她与皇后的缘分已经尽了,过去一年的生活像是梦,吵吵闹闹,皇后起初迫于无奈才入宫为后,如今恢复记忆,只怕觉得荒唐。
“她想要什么,你也给她。玉玺在她手中,想来也没有什么再需要朕去做的。”
“殿下说想见您。”女官回答,她也是意外,殿下想进就进,何必让她通报一声。
且今日晌午殿下也来了,也没有通报,怎么到了黄昏就开始让通报了。
糊涂间,小皇帝仰着头,露出修长的脖颈:“不见。”
女官准备转身通报,可一转身就看到皇后,吓得她忙要行礼,皇后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嘴,将她推了出去。
殿内沉寂无声,李珵仰面躺在床上,神色幽幽,不知在想什么,小脸发白,失去了往日的生动。
她的笑容多了,但那抹笑容带着虚伪,像是要安慰世人安慰自己。
皇后缓步入殿,尽量放低声音,行至窗下的坐榻上,坐下来,静静地看着床上的人。
李珵不知殿内多了一人,转身去摸索枕下,她能活动的地方不多,但龙床被她这几日都摸了一遍,哪怕是闭着眼睛也会熟悉每一处,甚至连哪里的磕痕都一清二楚。
在皇后看来,床上的李珵看似平静,可睫毛轻颤,透着不安。
李珵摸了半晌,摸索出一根红色的丝带,沈怀殷骤然愣住,轰地一下,一股灼热爬上脸。
那是她们欢好时,李珵蒙着她眼睛时用的丝带。
李珵捏着丝带,缓缓地蒙上自己的眼睛,那张苍白的脸颊上绯然生血。
她在干什么。
李珵躺着不动,她给自己造成一种因蒙住眼睛而看不见的错感。
须臾后,李珵将丝带扯开,抑着呼吸,许久不动弹。
天色入黑,宫娥习惯性入殿点灯,看到皇后后略显惊讶。皇后坐在窗下许久,肢体发麻,目光一直追随着李珵,想知晓她的世界里还有什么、
显然,她的世界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了。
李珵听到声音后,自己坐了起来,道:“院正哪里去了”
“院正在偏殿与太医们商议。皇后在,您要找皇后吗?”
李珵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困惑,但很快摇头拒绝,“朕想去沐浴,去安排。”
自从眼睛看不见后,她还没有沐浴过,今日温度似乎正好。
宫人告知女官,女官即刻去安排。
李珵喝了汤药后,没有再吐,情绪也好,依旧选择自己走,走到浴室外,女官去扶她,再度被拒绝。
地砖上都是干的,甚至铺了地毯,为的就是防止皇帝摔跤。
女官被赶了出去,下意识看向跟随而来的皇后,皇后朝她颔首,她退了出去。
李珵生性倔强,看似憨憨,实则一条道走到黑,不撞南*墙不回头。
如今看不见,她连宫人都不要,且不说洗,出来后怎么更衣
皇后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她慢慢地脱了衣衫。
衣衫尽退后,露出脊背上的伤痕,雪白的肌肤如同美玉出现裂痕,怎么都修复不了。
她摸着浴桶边沿,抬脚跨过去,身上不着寸缕,一览无余。
她们也曾欢好,但沈怀殷羞涩,素来不敢看她,今日倒是全然看到了。沈怀殷想避开,闭眼时,噗通一声。李珵滑落到水里,自己疼得闷哼一声,好在水不深,双手抓住浴桶边沿,稳住了身子。
但砸进水里,头发都湿了,狼狈地贴在发髻上。她自己也傻了,呼吸急促,整个人落寞不堪。
沈怀殷想走进一步,可又怕李珵发现她后将她赶出去。
她在这里,至少可以在紧急的时候帮她一把。
李珵慢慢地摸索,坐稳了身子,身上在脸上抹了一把,似乎是将沮丧抹开了,自己先笑了,但很快,露出沮丧。
沈怀殷忍不住了,走过去,将帕子放入水里,李珵吓到了,蓦然抓住她的手:“谁。”
“你的皇后。”沈怀殷反握住她的手,“乖一点,我替你洗完就走。”
“你……”李珵羞得满目通红,双手捂着自己胸口,试图遮掩胸前的肌肤,但沈怀殷给她拨开了,道:“遮什么,我没看过吗?”
一句话羞得李珵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想拂开她的手,却被抓住,自己只能无能狂怒。
“你干什么?”
沈怀殷没回答,按住她的手,用帕子去擦擦她的脸,“洗头吗?”
“不洗。”
“好,洗一洗也干净些。”
李珵像是傻了一样,反抗一句:“朕说不洗。”
沈怀殷像是被人剥夺了魂似的,依旧回答一句:“洗一洗,很干净。”她这么倔强,不肯让宫人帮忙,也不知道下回是什么时候了。
李珵感觉自己被彻底无视,作势拍着水面,“朕还是皇帝,是天子,你这是以下犯上。”
“陛下与我论辈分吗?”沈怀殷用帕子擦着李珵的肩背,闻言也是一顿,说道:“如何论呢?算一算,我还算是你的母亲,母亲给女儿洗澡,算以下犯上”
一句话堵住了李珵,李珵惊得张了张嘴,脸色羞得发烫,盯着一处不动了。
“沈怀殷……”
“谁给你的担子直呼我的名讳?”沈怀殷抬手,拍拍她的脸颊,算作惩罚,道:“究竟是谁以下犯上?你是皇帝又如何,莫要忘了我是谁。”
第50章 废后。
沈怀殷恢复记忆后,两人皆心照不宣地不提过往的事。
这也是她第一回以李珵的皇后而自居。李珵压在膝上的手一颤,抬起眼睛,看向她的方向。沈怀殷凝着这双眼睛,半晌无言。
接下来,室内无言。
沈怀殷替李珵洗了头,细细擦干,扶着她走出去。
李珵听到了噼里啪啦的声音,脚步一顿:“下雨了?”
“好像是的。”沈怀殷扶着她走了两步,道:“我先回去了。”
李珵点点头,心猿意马地坐下来,摸索到被子,舒服地躺下来。看着她熟练的动作,沈怀殷心中揪然,说不出来的难过。
沈怀殷走了。
李珵沐浴后,身上清爽,抱着被子昏昏然睡过去。
两人算是相安无事,都不是孩子,也不会随意争吵。宫内宁静无波,李瑾疯了似的闯进沭阳大长公主府邸。
“你说皇后承认自己是沈氏女,并且带走了阿琰?”沭阳疑惑不解,“皇后、你招惹她了?”
沈怀殷不是计较的性子,断然不会无故让李瑾母女分离的。
她望向李瑾,莫名心生后退:“你干了什么?”
一个巴掌拍不响,皇后不会无缘无故地带走你女儿的,且李瑾与皇帝姐妹二人感情不错,皇后做的事情,皇帝会不知道吗?
都是李家的人,沭阳年长,也不笨,且她与沈怀殷也曾有过许多交集,料想沈怀殷不是这般人。
所以,李瑾肯定瞒了些事情。
“我能做什么?姨母,我做了什么?”李瑾发狂,眼神偏执,气得浑身都在抖,“阿琰不过两月,离不开我,姨母,你帮我入宫去求求皇后,我不求什么,只要她将阿琰还给我。”
沭阳沉默,抬眸看着侄女:“你不告诉我,你怎么招惹了皇后,我如何帮你。”
“我、她恢复记忆了。她就是沈太后、姨母,我阿姐当真大逆不道,姨母,您不管管吗?”
李瑾避开问题回答,不行,她一定要将阿琰带回来,这是她的女儿。
“姨母,我只要孩子、只要阿琰。”
沭阳无力回天,心凉了半截,虽说她猜疑皇后便是曾经的沈太后,但如今得到证实,她还是震惊极了。
李珵、当真是胆大妄为。
沭阳心中一窒,深吸一口气,“我去见见她。”
李瑾欣喜,可沭阳再说出来的话让她心凉了半截,“我去见皇后,不为你的事情。阿瑾,你做的事情,我不管,我只要李氏江山平稳。”
李瑾顿了顿,咬着牙,“姨母也不帮我了。”
沭阳沉默,她要去探探皇后的虚实。
这位昔日的沈太后、如今的季皇后,究竟想要干什么。
李瑾见不到的人,沭阳轻易见到了了。李珵坐在小榻上,歪靠着软枕,手中把握着玉石,长发垂散在肩上,窗外明亮的光洒在她的乌发上。
“姨母今日过来是为了皇后理政一事吗?”
“你身子好,怎地……”沭阳欲言又止,眼前的人是她侄女,却也是我朝皇帝。
李珵莞尔:“身子不舒服,不过您放心,我在,身子好了以后会还朝。”
“我想见皇后殿下。”沭阳开门见山,她不想和李珵谈,李珵性子执拗,与她无法细说,不如去问皇后。
李珵将玉石丢在小几上,微微一笑,“您知道了?”
“你胆子太大了……”
“姨母,她当年被先帝逼着喝符水逼着以血祭阵的时候,您为何不劝说先帝?”
李珵是看着脾气好,但也不是软柿子,不要打着为我好的旗帜说三道四。她已经长大了,十九岁,有自己分辨的能力。
沭阳脸色难看,“你提这些旧事干什么?”
“是姨母先提及的。”李珵语气冰冷,“姨母,您如今安稳度日,朕给您大长公主的地位,您不敢反抗先帝,如今倒厚着脸皮来反抗我了。”
“陛下。”沭阳惊慌,忙提起裙摆跪了下去,李珵不去看她,目视前世,眉眼平展,添了几分戾气。
“姨母,休要来搅和,您当年图安稳,如今就不图了?还是说您觉得您是长辈,劝一劝,彰显长辈身份。自己的亲姐姐劝不动,便来权势侄女。”
“当年若有一分勇气,何苦我来替她出头。如今她相安无事,您倒觉得我们办错了事情。”
“姨母啊,家里安稳的日子不过了吗?你若不想过,朕……”
“陛下!”沭阳惊呼一句,“臣错了,臣不该过问,实在是阿瑾心疼孩子,想要我……”
孩子?李珵不解,“李琰怎么了?”
沭阳回答:“前日,皇后出宫将李琰带入宫里。您不知道吗?”
李珵不知道,但她不能让皇后难堪,主动解释:“朕知道,你可知李瑾做了什么事?姨母,你年岁大了,朕念您是姨母,不予计较。你自己回去问问,她做了什么,回去吧。”
李珵累了,近日来时常感到疲惫,恍若是生命在慢慢消逝,一日里睡的时间也多。
常常下午睡醒后,不到亥时便又困了。
沭阳哪里还敢说话,毕竟是皇帝,掌着生杀大权,她提起裙摆,匆匆走了。
然而,她想走,皇后派人将她引入紫宸殿。
皇后坐在案后,气势强,一眼看过去,仿若先帝还在世的那两年,皇后伏案理政,没让李氏江山乱下去。
沭阳走近后行礼,沈怀殷说道:“为李琰而来吧?”
皇后开门见山,让沭阳十分难堪。沭阳被皇帝训过一番,再见皇后也不敢说以前的旧事了。
她说道:“阿瑾说皇后殿下带走了阿琰,哭哭啼啼地让我来求情。”
“劳烦大长公主回去告诉她,陛下身子痊愈了,本宫便将李琰还给她。”
沭阳疑惑,李珵的身子与李琰这个襁褓中的婴儿有什么关系呢?
“殿下……”
“沭阳。”皇后语气冰冷,有些事情不好细说,沭阳不明白,李瑾也会明白,除非李瑾不想要李琰了。
她提醒沭阳:“去岁,李瑾杀了驸马,证据还在呢。”
李瑾杀夫的事情,曾经闹得沸沸扬扬,但当时初登基的李珵宠她,主动将事情摆平了。
如今再翻出来,李瑾杀人,对方家族会这么罢休吗?
她说道:“本宫已让刑部重新审核此案。”
“这……”沭阳又是一惊,脑子转的都跟不上了,怎么会去翻旧事呢,不是都过去了吗?
再者,皇后如此针对李瑾做什么?
但皇后不愿多说多解释,让人领着她出宫去了。
沭阳将话转达李瑾。
李瑾冷笑,“她这是给自己铲除异己呢。我阿姐病了,她理政,万一阿姐没了,帝位于我,她岂会甘心。”
“休要胡说,你阿姐好好的,我今日去见了,只是脸色有些苍白。”沭阳朝她啐了一句,“休要说混账话。”
“阿姐好好的?”李瑾终于听到了关于李珵的只言片语,“既然她好好的,为何要让皇后代为理政,难道是皇后逼的?”
沭阳自己经历过,不上当,道:“她哪里像是逼迫的,训我的时候可厉害了。”
皇帝的身子当真好好的?李瑾不信,若真是这样,皇后怎么会来抢夺她的阿琰。
不过是皇后虚晃一招罢了。
只要等,等到李珵死了,就算不过继阿琰,她的机会也会很大。
那就继续熬。
*****
落了一场雨后,天气热了起来,李珵起榻后,只穿一身单衣,坐在窗下,静静听着外面的鸟鸣。
日子突然慢了下来,每日里吃吃睡睡,眼前一片漆黑,终日活在了黑暗中。
“阿念。”观主端了药过来,放到她的手心里,“喝药了。”
李珵捧着汤药,先尝了尝,温度刚刚好,接着一口喝了。
“这药怎么越来越苦。”李珵喝完才埋怨一句,递给观主,“毒能解吗?”
观主立即回答:“能。”
李珵冷哼一声:“欺骗孩子可不好。”
“不要乱说话。”观主心神不宁,几日以来都睡不好,日日翻书日日诊脉,毒压根压不住了。
行医多年,苦读医术多年,她觉得自己是医中圣手,救人无数,到头来,她连自己的女儿都救不了。
李珵越乐观,她越害怕,终日恍惚。
李珵舒展眉眼,情绪尚可,道:“我这是提前安慰自己,真到了那一刻也不至于害怕,您呢,也要好好想清楚,出宫后去哪里?道观不要待了,去裴家。”
“裴家对你好吗?”
李珵对裴家毫无印象。当年裴家在朝是太医,她爹看中后,派人去求娶,裴家答应亲事。
不过半年的光景,家破人亡。
裴家为避难,辞官远离京城,去乡野之地开了药铺。
观主心烦意乱,只觉得她唠唠叨叨,实在是聒噪,恨不得拿浆糊封上她的嘴巴。
“管好你自己,皇后这几日都不来看你了。”观主往她心口上捅了一刀。
果然,聒噪的人停了下来,整个人如同被定住一般,唯独一双眼睫轻轻颤动,很快,她又笑了:“看我作甚,我又不是昙花,就开那么一瞬间。”
她喜欢待在窗下,可以呼吸新的空气,也可以听到鸟语声。琉璃般的光落在她的脸上,照得她皎然明艳。那双眼睛又像是一根绳索,锁住她的腿、锁住她的生机。
观主无言。李珵又开始唠叨:“你会回裴家吗?”
“不想回去。”
“那你去哪里?”
观主想了想,说出自己的答案:“你若没了,我守着你的陵。”
李珵呆了呆,笑容戛然而止,“不好笑,我和你说,给我守陵的人那么多,不缺你一个,你有许溪了。”
“闭嘴。”观主更烦躁了,站起身,“我走了,自己玩儿。”
她离开前都会与李珵说一声,唯恐她发现不了,唠唠叨叨地与虚空说话。
李珵自己又待了半日,晚间,皇后来了。
她来时,悄然无声,脚步声也轻。李珵睡下了,观主同她解释:“我虽说压制了毒,当我发现她总是睡觉。晌午醒得晚,下午还会睡,不到亥时又睡了。”
按理来说,起得晚,下午就不会困。且下午又睡,晚上睡得还早。
这是日渐虚弱的征兆。
皇后的视线在李珵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地板上,道:“我派人去接许溪了。”
希望许溪可以给她带来希望。
皇后在殿内待了片刻的时间,回中宫去了。
般若迎她入殿,低声询问:“殿下可累了,可用过晚膳了?”
如今的皇后与往日不同,她代替皇帝处理朝政,是有实权的。般若也是开心,她不担心皇后再与陛下吵架了,也不担心皇后又被禁足。
握有实权,才是最好的。
“不必,我累了。”沈怀殷钥匙,自己径直入殿。
明明疲惫不堪,眼皮重若千金,可闭眼后,神思清明,怎么都睡不着。
辗转难眠,天亮时浑浑噩噩睡了过去。
她又做梦了,梦到十四岁的李珵,跪在宫门前给她请罪,身形单薄,脸色苍白,跪在那里摇摇欲坠。
明明没有错,却要来请罪。
她看着那抹影子,急得去搀扶,可双手穿过李珵的身子,竟然碰不到她。
她懂了。
是一场梦。她无法改变李珵的结局。
她眼睁睁地看着李珵痛苦,什么都做不了、
如同此刻,李珵中毒,而她只能袖手旁观。
梦醒后,天色才亮,她睡不着了,匆匆起榻,招来宫娥:“去平阳公主府,将李瑾召来。”
李瑾来时,皇后手中两月大的孩子,而孩子乖乖巧巧地躺在她的臂弯里,是不是笑了笑。
这是她的女儿,却对着旁人笑。
“母后究竟是何意?”李瑾气得要发狂。
皇后玩儿,指尖抚摸着婴孩的小脸颊,语气轻轻:“我喜欢这个孩子,想要留下,不可吗?”
“母后要过继?”李瑾谨慎道。
“过继?”皇后抬头,眸色淡淡若水,不免笑了,“她配吗?”
一句话如同一巴掌似的打在李瑾的脸上,她咬牙切齿,怒而不答。皇后依旧笑了,抱着孩子的模样似是慈母,落在李瑾眼中,令她发狂发怒。
皇后看着她怒而不敢发怒的模样,玩笑道:“我将她养大,做一把利刃如何,你想让她天子?李瑾,你可真是异想天开。我有许多选择,为何选择李琰”
凭借着你与李珵的感情,还是你这看似不闻朝廷事实则满腹心计的长公主?
“李氏孩儿那么多,公主的、郡主的、郡王的,你觉得李琰就可以?”
“李瑾,我可以将她当做一把刀,告诉她,你的仇人是李瑾,让她亲手杀了你。”
李瑾要疯了。
“你就是个疯子。”李瑾瞪着她,上前一步,这时陆假伸手拦住她:“殿下,请自重。”
自重?李瑾早就无法自重了,阿琰是她的命根子,但沈怀殷如此利用她……
“皇后,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那就要看长公主的诚意了。”皇后语气凭空,指腹落在孩子的脖子上,莞尔道:“这么脆弱的孩子,若是轻轻一碰,你说,脖子会不会断。”
“殿下……”李瑾疾呼一句,死死地看着皇后的手,恨不得扑上前将孩子抢回来,“你放开我的孩子。”
许是她的声音太大了,吵醒了熟睡的孩子,突然间就哭了起来,张开小嘴,嚎啕大哭。
皇后并不去哄她,而是故意威胁一句:“太吵了,不如弄一副哑药了,灌下去,是不是就安静了?”
李瑾不可置信地看着皇后,“她还是个孩子!”
“孩子又怎么样?”皇后不以为然,甚至露出阴狠的一面,道:“她的母亲都不心疼她,本宫为何要心疼她,长公主,你说的对不对?”
李瑾双眸通红,双手死死握成拳头,对上皇后淡漠的视线,她讥讽道:“皇后不怕遭报应吗?抢夺别人的孩子,如此利用,李氏皇族不会饶过你的。”
“随便你。”皇后不为所动,唤来乳娘将孩子抱下去,催促一句;“哑药弄来了吗?”
“皇后……”李瑾疾呼,“你想要我干什么,我听你的。”
皇后嗤笑:“我不需要你做什么,下去吧。”
李瑾自己做的事情,竟然还反过来问她,有悔改之意吗?
没有!
李瑾还在赌,那就让李琰跟着她死!
宫内十多年,沈怀殷早就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两条人命罢了,比起皇帝的眼睛,算不得什么。
李瑾被陆假拖了出去,沈怀殷看似占据上风,实则毫无用处。
此刻,沈明书入宫了,李珵给她拿了个果子吃,她伸手接了过来,“陛下召臣何事?”
“自然是要事。”李珵弯弯眉眼,“近日如何?”
“一切尚可。”沈明书知道皇帝问的什么,“皇后在,暂时乱不了,臣担心长此以往会出事的。”
皇帝年轻,皇后理政,三五日倒也罢了,时日若多,只怕下面的人会闹事,尤其是李氏的人。
并非长久之计。
李珵手中握着新鲜的果子,朝空中丢了丢,凭着感觉去接,果子啪地一声砸到桌上了。
“你替朕拟两道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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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相走后,李珵一人独坐殿内,吃了两个果子,开始犯困,自己摸索着走回去。
她学习能力很强,短短十余日,自己已可以在殿内自由行走了。
回到床榻上后,她又睡了过去。
糊里糊涂地被喊醒,端着药喝了,还想再睡,观主拉着她坐起来,“今日怎么样了?”
“我想睡会。”李珵揉揉眉眼,困顿不醒,“观主,你在药里放了安神的药物吗?”
观主无言,也没有吭声,但还是扶着她躺下,“再睡会,晚膳的时候喊你。”
李珵连话都没有回,躺下就睡着了。
隔日,沈明书又来了,将圣旨递给皇后,小心翼翼地觑她一眼,道:“皇后殿下将李琰带入宫里,平阳长公主急得四处找人求情,煽风点火。”
“是吗?”李珵不大在意,顺势开口:“你以朕的名义下旨,说朕养病无趣,将李琰抱入宫里亲自抚养。”
沈明书嘴角抽了抽,领旨去办事。
隔日,旨意下发,李瑾在家气得砸了茶杯摆设,“李珵、沈怀殷,我与你们没完。欺人太甚,别怪我不客气了。”
李瑾做什么,李珵浑然不在意了,当天,她令人去请皇后入殿。
距离那日沐浴,两人也有多日未曾见面了。皇后忙于朝政,李珵关着自己。
再见时,沈怀殷觉得她消瘦许多,但她苍白的小脸上带着笑容,甚至主动打招呼:“皇后,你来了。”
“陛下。”沈怀殷走近三步。
李珵坐在案牍后,闻声站起身,围着桌案走了几步,从案后走到了案前。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沈怀殷几度伸手想要去帮她,最后还是冷静下来。
李珵站在灯下,看着乖乖巧巧,还会对她笑,道:“朕这里有两道旨意。”
沈怀殷眼皮一颤,忍着心口的悸动,觉得她要干坏事。
果然,她说:“一道是废后的旨意。你要自由,朕还你。待废后,天涯海角,山高海深,一别两宽,各自欢喜。朕也喜欢你可以获得自己想要的,不必困在这间令你痛苦的殿宇。”
“第二道旨意,朕死后,你为太后,过继皇嗣。过继谁,选谁为新君,皆由你安排。这条路,殿下自己走。朕夺你的太后尊位,今日再还给你。但你放心,朕不会让你殉葬,你可以安心的做你的太后殿下,无人敢你不敬。”
“说起来,是朕对不起你。是朕逼着李瑜拿出令你殉葬的旨意。朕明明可以按住李瑜的,但为了自己的私欲,让她逼死你。所以,朕的错,朕来弥补。”
回到去年,她明明用长公主的尊位与李瑜交易,只要她好好安抚李瑜,殉葬的旨意就不会拿出来的。
是她,是她将事情推入无解的地步。
李珵说完后,静静等着沈怀殷的回答。
沈怀殷听后,并没有震怒,只觉得身心麻木,而李珵面上带着释然的小气,肤色苍白中透着淡淡的青。
她悄然走近一步,压制着自己的不甘,“你将烂摊子丢给我了?”
“那你选择第一道旨意吗”李珵哀叹,果然,她被困宫廷十多年,如同被困在牢笼中的鸟雀,迫不及待要出去。
她继续说:“那朕下旨废后,送你出宫,但你放心,朕会选择辅佐大臣,绝对不会让朝廷乱了。”
还有沈明书呢、还有一众肱骨朝臣,都是可以值得托付的。
她欲缓和,沈怀殷冷笑:“你有什么资格废我的后位?是你拉我入囚笼的,如今说废就废?”
李珵无奈:“那你选择第二道旨意?”【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