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皇后失去记忆后》 1、替身 “抬头,不要这么笑。” “笑。” “不要哭,你哭便与她不像了。” 啪嗒一声,手中的药碗被奏疏砸落,她惶恐不安地跪了下来,膝盖砸在了破碎的瓷上,但不疼,因为心底的恐慌远远胜过了身体上的疼。 “跪什么,她从来都不跪朕。”榻上女帝苍凉的声音让她感到莫名的危险。 她不敢抬头,不敢去看,膝盖抵着碎瓷,尖锐的疼痛让她开始颤抖起来,是疼吗?不,不是,是怕是多年来的惶恐。 膝盖上的疼让她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一股恐慌的情绪如同绳索般缠绕上她的脖颈,她极力去挣扎,极力想要挣脱,最后翻身撞进了柔软的怀抱中。 沈怀殷挣扎了会儿,由着对方将她抱入怀中,熟悉的香味让她很快安定下来,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新帝低头看着自己怀中人面容,目光变得悠远绵长,人在大部分的时候都会做出理智的选择,但都有失智的时候。眼下,她搂着自己刚下旨册封的太后,造次地闯入她的寝殿,不顾礼法尊卑地人搂入怀中。 沈怀殷睡着了,睡梦中安静下来,可身上的衣裳湿透了,鬓发也是湿的,黏在侧脸、脖颈上,看着十分难受。 新帝凝神望着,眼中浮现怜悯,她不舍地将人放下来,吩咐帘外的女官:“送些热水进来。” 女官轻轻应了一声。 新帝的目光直直地落在太后被发丝缠绕的脖颈上,轻轻地伸手,一根一根地将讨厌的青丝拨开,刻意地放慢速度,指腹缓缓地擦过那里的肌肤,一股惊颤在心头绽开。 她睡了,被噩梦缠着,无法脱身,只有新帝过来,她才会安静地去睡。 太后的病,药石无灵。 先帝与先皇后情深,恩爱多年,一朝病逝,先帝受不住,陷于痛苦中,作死的朝臣将沈怀殷的画像送到先帝的面前。 画像上的少女灵动、美丽,酷似与过世的先皇后,隔日,她便召入宫里,封为皇后。 先帝喜欢皇后的称呼,因此,每每见她,都是以皇后称呼,病后的那几年,她自己都分不清眼前人是沈怀殷还是先皇后。 十年来,先帝不断让沈怀殷模仿先皇后的举止,将她当做了先皇后的替身。 十三岁入宫的少女害怕惶恐,当真听话地去模仿,甚至告诉自己,你就是想先皇后。 日复一日,她白日里是皇后,会以母亲的身份关心陛下过继来的孩子的起居生活。晚上,她便找回自己的身份,成为自己,露出少女的心态,会拉着比自己小几岁的大公主李珵诉说心事。 李珵,便是新帝。 珵字,美玉别称,又指秉性纯洁。 太后睡着了,呼吸绵长,沾着汗水的长睫贴在了眼皮上,清冷中透着脆弱。 新帝将她放下来,接过女官递来的帕子,轻轻地擦拭她额头的冷汗,一并嘱咐女官:“盗汗体虚,你明日令院正来诊脉。” 太后的心病治不好,哪怕是先帝驾崩,没有人再让她扮演先皇后,她还是无法走出来。 唯有入夜,她才是她自己。 女官垂眸,不敢言语,但悄悄抬首,触及陛下眼中的关切。这抹关切让人害怕,一位是太后,一位是新帝。入夜而来已是荒唐,两人搂抱更是大逆不道。 太后若是陛下的生母,倒也说得过去,两人又无血缘关系,朝臣知道,准得骂太后祸国殃民。 先帝病后的那两年,思念先皇后,常常召见太后,什么都不做,就让太后坐在那里,不说话不动弹,好似先太后还活着一般。 饶是如此,还是有人怨恨太后魅惑先帝,令先帝晚年做出几桩荒唐的事情。 后半夜,新帝离开,临走前嘱咐女官:“不要告诉太后朕来过。” 先帝驾崩十余日,有人以祖训为由,令太后殉葬。我朝有祖制,无子妃嫔需要殉葬,可沈怀殷是皇后,就算无子,那也是皇帝的嫡母。她便是皇帝的母亲。 李珵回到自己的寝殿,坐在床上,面色冷冷,女官上前:“陛下,许大夫在来的路上了。” 太后有心病,太医院束手无策,新帝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不得不接受事实。 “朕知道了,太后那里派人盯着,不准让那些胡言乱语传过去。” 新帝的脸色阴沉如外间漆黑的夜色,女官唯有答应下来,思索一番还是开口:“陛下,太后非寻常女子,她曾代笔批阅奏疏,前朝内宫都有她的人,怕是瞒不住。” “瞒不住便是你的无能。” 十八岁的新帝凝着跪在自己跟前的女官,冷冷地笑了起来。 瞒是瞒不住的,但只要她不提,太后就不会提。 太后十三岁入宫陪伴先帝,十年岁月,岂会是愚蠢之人,闹着要她殉葬者,不过是怕太后干政罢了。 先帝病的那两年里,糊里糊涂地将太后当做先皇后,亲自教导她处理政事,又给予她权势。这一步,让朝臣不满,先帝虽说病弱,但气势犹在,当即杖杀了两名朝臣,以儆效尤。 合衣睡了两个时辰后,新帝去上早朝,与朝堂上复又提起殉葬一事,愈演愈烈,新帝拂袖而去,往太后居住的长乐殿而去。 她到时,太后方起,昨夜睡得不好,起得有些迟,面色略显苍白,她上前行礼:“太后。” 太后方起,未曾上妆,远山眉透着些朦胧美,她定睛看向新帝,有些迟疑,随后笑了:“陛下来了。” 李珵在她身侧坐了下来,目光一寸寸挪过去,将昨晚困于梦中挣扎不得的女子与眼前威仪清和的女子放在一起,无疑是昨晚的太后更让人心疼。 眼前的太后只是有些憔悴,眼眸清明,看人的目光中带着木然:“不高兴?” 她入宫那边,李珵只有八岁,自小被过继到先帝身前。那时先帝沉浸于丧妻之痛中,无暇教养孩子,她站在那里,眼神无光。 她二人,同病相怜。 “太后昨夜睡得可好?”李珵不回这些无谓的事情,她只关心太后的身体,女官说她夜夜困于噩梦中,常常惊醒,常常呼唤先帝的名字,常常深陷先皇后的身份中,记不清自己是谁。 李珵的话带着关切,太后笑了笑,笑容中带着脆弱:“还不错。” 太后入宫多年,身上沉淀着威仪,哪怕被皇帝这么关切地看着,目光无波无澜,久居高位多年,自有威仪。 “殉葬一事,我已知道。”她淡淡开口,面上带着轻松,似乎说的不是自己生死的事情。她还可以平静地抬起茶盏,浅浅饮了一口,继续说:“没必要放在心上,我不是后妃,不在殉葬之列。” 说话间,气势回身,她轻轻地撂下茶盏,一举一动带着岁月静好才会有的清和气质。 李珵静静地看着她,做出一副乖巧之色:“您不生气,我自然不会去记挂。” 太后一笑,肌肤苍白,心病不好治,她常常夜不能寐,自以为瞒得住,殊不知新帝早就知晓了。 但李珵看着她,心中平静许多了,她提醒太后:“您不是先皇后,您该知晓的……”她顿了顿,想说您不要钻入先皇后的身份中出不来,先帝与先皇后恩爱,与您无关。 她说:“您该拥有自己的感情。” “荒唐。”太后望她一眼,言辞谨慎:“小心这话被御史捉住,说你不敬先帝。” 说是荒唐,太后没有生气,昨夜睡得久了些,精神尚且不错,她望了眼天色,似要落雪,便催促新帝:“你该回紫宸殿了。” 李珵坐着没动,找寻着留下来的机会,看看这里看看那里,最后将目光落在两人中间隔着的小几上,嘀咕一句:“朕来此,还未曾用早膳,您用了吗?” 太后微怔,略一抬首,认真看向她。李珵长大了,十八岁,恰是最好的年岁,眉眼端正,坐在眼前,依旧是眼前乖巧的模样。 太后的眼力很好,触及到她眼下的乌青,不由地一颤,未及多想便点点头:“一起。” 李珵得到了留下的机会,在宫人备膳的时候将朝会上的事情说了一遍,都是些琐事。 先帝思念先皇后如狂,大肆修缮陵寝,户部苦不堪言,兼之年底各地军队用钱,如今闹到了关键时刻。李珵为此事为太后殉葬一事,忙得好几日睡不好。 太后静静地听着,手中捧着茶盏,一袭青色宽袖的宫装,侧脸落入李珵的眼中,李珵想起昨夜一事,心口一颤。 “修缮陵寝一事不可停。你非先帝亲女,容易招来骂名。”太后审时度势后给出自己的建议,此事本该停下来,以江山社稷为重,可新帝的身份略显尴尬,不能走正常的路子。 李珵观望她的眉眼,不知为何,越发觉得她脆弱不堪,好似一阵风来就会伤害她的身子。 先帝对她的折磨,极大的损害她的身子。李逞心里涌起恨意,在她沉默的时候,太后抬手,轻轻敲了敲几案:“陛下,想什么呢?” 李珵莫名一颤,愕然抬头,对上太后波澜不惊的眸子。【你现在阅读的是 】 2、发病 先帝与先皇后十分恩爱,过继子嗣,膝下不仅有李珵,还有二公主李瑜、三公主李谨。 珵、瑜、谨,皆是美玉的雅称,都是先皇后取名,亲自接入中宫抚养的。 先皇后比先帝年长十岁,在李珵八岁那年病逝。先帝失去心爱的妻子,大病一场,见到沈怀殷的画像后,浑浑噩噩间封为皇后,迎入中宫。 这道旨意是在她重病的时候颁布的,她醒来后,万分痛恨,可旨意已下,沈怀殷便是继后。故而,先是冷落,装作此人不存在,可两人终究会见面,后来,她令沈怀殷模仿先皇后的一举一动,甚至一颦一笑。 那年沈怀殷十三岁。 这一模仿,便是十年。今年,先帝驾崩,李珵继承皇位,可先帝去前,留了令沈怀殷殉葬的旨意,亲自交至李珵手中。 但这道旨意已不在了,在先帝咽气后就被李珵丢入火盆里。 若是此事被人知晓,定会引起朝堂动荡。太后提起先帝,李珵恍惚一下,经太后提醒后,她才慢慢出声:“我知道怎么做,太后不必忧心,您好好养身子。” 太后不过二十三岁,有膝盖疼、腿疼的毛病,尤其是冬日里,寒气入骨,她便不愿出宫门。 外面的声音,她只听到些许,大事知晓,小事便不愿去管。 “陛下似乎不高兴?你若不听,我便不说。”太后并无逼迫的意思,先帝对李珵不算好,她喜欢二公主李瑜。李珵有自己的想法,与先帝政见不同,不得她欢喜。 她收回视线,没有失望没有落寞。她是有血有肉的疼,却像失去了魂魄,没有自己情绪,甚至不懂人间的喜怒哀乐。 李珵弯弯唇角,太后本不是这样,长年累月的折磨下让她成了感情迟钝的人,甚至分不清旁人对她的好与坏。 太后身形清瘦,纵衣裳华丽,依旧难以掩盖她眉眼的病弱。 李珵在想,太后病了,应该吃什么药才可以治好呢? “太后,我没有不听你的话,但国库那里……”李珵蹙眉,抬头间,闯入太后平静到不起涟漪的眸子里,认真说:“实在是没钱了。大雪将至,必然有百姓难以活命,与其为一死人浪费钱,何不如救救活人。” “你说什么?”太后语气骤然冷了下来,李珵不敢与她争,也不顾宫人在,忙站起身,在她跟前跪了下来,先开口哄她:“太后,别生气。” 她俯身叩首,就这么跪在她的脚下,苍白凄楚的脸上浮现年少人的可怜,太后迟疑地看着她,不知为何,心口钝钝的。 恍惚间想起四年前,李珵为她与先帝争执,平白惹来一顿好打。 后来,李珵伤势未愈就来她跟前叩首道歉,也是这番可怜。 那年,李珵十四岁,她是长女,自然承担重担,不知为何惹了先帝生气。 沈怀殷站在殿外,不好进去的,但隐隐传来鞭子鞭挞的声音,她听得心惊肉跳,想要进去,女官朝她摇首。 迟疑下,她听到里面李珵声嘶力竭的声音:“她早就死了,你看清楚,外面的是沈怀殷,是沈祭酒家的女儿,她有自己的名字、是沈怀殷。” 哦,是因为她。她明白了,既然因为自己,那她就不能逃避了。 她避开女官的好意,抬脚走进去,进殿便闻到一股血腥味,李珵的脾气与先帝一脉相承,都是倔脾气。 李珵挨了打,丝毫没有服软的意思,口中继续喊着:“先皇后死了六年,她就是死了,任何人都无法取代她,你醒醒。” 先帝勃然大怒,砸了手旁的杯子,呵斥左右:“打死她,朕就当做没有这个女儿。” 李珵被按在地上,长鞭她抽过单薄的脊背,带出鲜红的血,脊背上血肉模糊。李珵每挨一下,都会喊一句:“先皇后死了、死了六年。”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皇后殿下来了。” 一场闹剧骤然停了下来,先帝也看向沈怀殷,略挑了眉眼,方才还是一副大怒的模样,此刻已调整好心情,眼中带着玩味。 “李珵,与皇后道歉。” “陛下,她还是个孩子。”沈怀殷急忙出声,说完又后悔了,这位陛下不会在意李珵是不是孩子,若在乎,怎么会有眼前的一幕。 该如何救她? 沈怀殷着急,但知晓不能乱了方寸,走上前,朝那个女人露出得体的笑容,模仿先皇后的举止:“陛下,阿珵还小,慢慢来。” 似乎是真的有用,先帝看向她的眼神不再是玩味,反而露出一抹深深的眷念,语气低沉:“放了她,回去后闭门思过。” 地上的人挣扎着爬起来,双手抵着地面,略缓了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但跪向她的母亲,没有看沈怀殷。 她认真地同帝王叩首,张了张嘴,沈怀殷恐她说出混账的话,低声说道:“扶大公主出去,莫让陛下不高兴。” 李珵低着头,不知想什么,左右将她扶了出去。 后来再见面,是半月后。 她起榻后准备处理宫里的庶务,清晨方起,寒意浸润,她有些畏寒,宫娥匆匆来报:“殿下,大公主跪在宫外,说是来给您请罪的。” 李珵是先皇后属意的储君,更是先皇后亲自养大的孩子,规矩礼仪都是最好的。 匆匆出殿,一股冷风袭来,她不觉打了寒颤,而李珵只着一身单衣,跪在中宫门口。 见到她,立即叩首,举止得体,从她轻颤的动作中看出她的愧疚,脸颊更是羞得发红,低低与她道歉:“殿下,儿臣来与您道歉,那日,并非是针对您。” 她俯身,将李珵扶起来,触碰到她冰冷的双手,微一蹙眉,便牵着她的手往殿内而去,淡淡道:“我知你的好意,不可胡来,还疼吗?” 李珵低着头,举步沉稳,十四岁的孩子彰显出不一样的老成。 入殿后,她松开李珵,与女官吩咐一句,女官退了出去。殿门合上,李珵便又跪下,深深叩首,一再道歉,悄悄地说:“将来,我会让殿下出宫的。” 这句话是妄言,她是皇后,将来无论是谁登基,她都是太后,一入宫门深似海,哪里就能轻易离开。 她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李珵。眼前的孩子乖巧极了,乌润双眸赋予着乖巧,肌肤苍白,丝毫看不见那日的倔强。 如果养个女儿如此,她也是乐意的,但她二人之间仅仅相差五岁,做不成母女。 李珵直挺挺地跪着,带着歉疚,她过意不去,起身去拿了伤药,告诉李珵:“陛下赏了我许多伤药,听说都是最好用的,我看一看你的伤,这些药也带回去。” “不、不用的,我、我有。”李珵忽而成了结巴,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如果细细去看,她的眼底掀起涟漪。 可沈怀殷已变得感情迟钝,看不懂那样的表情代表着羞涩。 沈怀殷坚持,捣鼓着自己的瓶瓶罐罐,找出一瓶最好的伤药,一面说:“我用过这个,伤口愈合得很快。” 说完,她去看李珵,李珵也在看她,两人四目相接,她的神色不变,李珵古怪的看着她。 最后,李珵站起来,随着她进入内寝,将外袍褪了。 白色的中衣上浸着血,看得触目惊心,李珵也疼得皱眉,她不解道:“与陛下争执有何用?” “你是你,先皇后是先皇后,你们不一样。” 沈怀殷静静地看着她褪下中衣,露出脊背上的血痕,过去半月,伤口依旧狰狞。 太后回神,低头凝着面前扮可怜的新帝李珵,一眼戳破她的小心思。 “你若停了,李瑜不会罢休。”太后提醒她,语气淡淡,没有感情,从最切实的情况出发,她若这么做了,李瑜第一个蹦出来反对,届时,局面就会很难收拾。 她见新帝还跪着,扫了眼左右,左右便退了出去,将殿门合上。 李珵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心口郁闷,太后神色淡淡,无悲无喜,像是飘逸的谪仙,不懂人间的感情。 她明明是有感情的,初见面的时候,笑意春风,如今变成了一块木头似的菩萨。 “太后,我跪着,您心疼吗?” 太后轻轻笑了,笑容浅淡,似对人间俗事不感兴趣:“你自己要跪的。” 李珵气得自己爬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太后:“你都不心疼我,你心口疼不疼?” 她在教她,想让她找回自己丢失的情感。 太后摇首,为什么会觉得心疼呢? 李珵气走了,忘了一起用膳食的事情,转身回紫宸殿处理政事。 刚坐下,女官领着一大夫入内,李珵亲自召见,将太后的病情说了一番,大夫是一女子,闻言后,询问她:“她是不是时常判若两人?” 李珵点点头。 “这是心病,陛下。”女大夫说,“她迷失了自己的本性。” 李珵紧张地握着手,索性敞开说:“她容易被刺激,而后模仿其他人的言行举止。” 大夫似乎从未听闻过这样的病情,一时无言,道:“能否让我诊脉试试?” “好。入夜带你去。”李珵答应下来,太后夜里常做梦,梦魇缠身,哪怕是白日里沉稳。 她等着入夜,未曾想到,午后长乐殿的小内侍匆匆跑来,面见新帝,声音中带着惶恐:“太后、太后她……” 发病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3、母亲 初冬时的温度不定,李珵一口气跑到长乐殿门口,大口喘着粗气,但她已是皇帝了,该有的姿态还是要维持的。她快速调整自己的呼吸,努力平均地跨过门槛。 先帝崩后,她用最快的时间让太后从中宫迁出来,不是她不孝,而是中宫内的每一处都会让太后回忆起过往的不堪。 如今的太后,受不得半点刺激。 李珵快速入殿,太后跟前的女官匆匆来迎她,她先开口:“谁来过?”自己走时还好好的,必然有人来过,与太后说了不该说的话。 “二公主来过。”女官低下了头。 李珵登基后,李瑜便是长公主。但长公主的头衔不是你想就可以得到的,李珵一直未曾下旨册封,李瑜便只是二公主。 先帝在时,李珵便与这位妹妹不大对付,两人皆是先帝过继的,身上血缘浅淡。且先帝在位时并未立太女,两人都是皇女,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知鹿死谁手。 最后,李瑜败了。 李珵听后,狠狠压制着怒气,面上冷淡,“她做了什么?” “二公主给太后带了荷花酥。” 说完,女官俯身跪了下来,浑身颤栗。一句话没头没尾,李珵如何不明白,先皇后最爱荷花酥。太后不喜甜食,但先帝常让她吃这等玩意儿。 不喜欢的东西日日都吃,还要夸赞好吃,时日久了,谁都受不了。 李珵冷笑一声,回身吩咐身后追来的宫人,呵斥一句:“将二公主追回来,让她在紫宸殿外跪着等朕。” 匆匆吩咐过后,她疾步入殿,可入殿后,她又放缓了脚步,生怕惊动了殿内的人。 先皇后与先帝一道长大,自小情深,先帝知晓先皇后的一切喜好,在她去后,继而转嫁在沈怀殷身上,她逼着沈怀殷去穿先皇后的衣裳。 先皇后出身名门,而沈怀殷之父乃是国子监祭酒,算作是书香门第,两人唯一相似的便都是惊才艳艳般的人物。 其余,都不像了。 沈怀殷十三岁入宫,本就年岁小,被皇帝冷淡了些时日,忽而教她穿先皇后喜欢的衣裳,就连吃东西都比着先皇后的喜好,整日里惶恐不安。先帝疯魔,似乎想要先皇后的喜欢、习惯一点点融入到她的身上。 最疯狂的的时候,试图去找道人,摆下阵法,引先皇后的魂魄入沈怀殷身,让先皇后通过沈怀殷的身体活过来。 一回、两回也就罢了,整整十年的时间,她慢慢地变成了先皇后。 太后坐在榻上,换了一身浅紫色的衣裳,眼神空虚,熟悉她的李珵一步步走过去,仔细端详她的面容。 先皇后最爱浅紫。但太后喜欢青色,但她的衣柜里许久没有这种颜色的衣裳了。 脚步再轻也是有声音的,太后自混沌中抬首,目光所及,是李珵清秀的面容,她笑了笑,笑容温柔。 沈怀殷性子冷淡,不大爱笑,但此刻面上带着温柔的笑容,李珵猛地窒息,轻轻地说:“不要笑,不想笑就不笑。” “阿珵,你过来。”太后朝年少的孩子招招手,语气亲和,像是长者面对着年幼的孩子。 李珵没有动,她不想在她身上再看到先皇后的影子,她是太后,一国之母,难道连活成自己的自由都没有吗? 太后望着她,忽而皱眉,眼睫颤了颤,似乎在承受痛苦。李珵不敢不动了,忙走过去,不敢与她一道坐,而是依旧跪在她的跟前,仰首哄她:“头疼对不对,头疼就歇下,睡一觉就不疼了。” 她的声音轻到极致,同时握住太后的手,此刻她可以触碰神女,因为在神女心中,她不是皇帝,只是长辈眼中的孩子。 太后由她握着,想说什么又记不起来,脑子里混沌,但肢体动作已掌控了自己,她扶起李珵,语笑嫣然,“你怎地过来了,今日课业难不难?” 李珵是皇帝,哪里还有什么课业。但她不能刺激她,只能一面应付,一面哄着她先睡一觉。可太后不听她的,反而絮絮叨叨叮嘱她多更衣。 言辞间,竟让李珵恍惚间回到先皇后还活着的时候,先帝忙碌,鲜少管问她的课业。先皇后也是多才之人,时常会考问课业。她是三岁入宫,一入宫就住在中宫里,起居生活一切由先皇后来安排。 比起李瑜她们,她对先皇后的记忆更深。 李珵心急如焚,一时间竟被她带进了阴沟里,只觉得先皇后还活着,脱口而出:“阿娘,我无事。” 说完以后,她猛地咬了舌尖,疼得浑身一颤,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太后:“躺下,闭眼,我守着你。” 她懊悔自己意志不坚定,竟被太后所惑,什么阿娘,她是太后,是沈怀殷。 太后被直勾勾的眼神看着,先是一怔,而后扶额,竟觉得头如同裂开般疼,李珵这就慌了,忙道歉:“对不起,我不该凶你,你头疼吗?” 太后没有回应,头疼是一方面,耳畔浮现声嘶力竭的声音;“先皇后早就死了,她是沈怀殷、是沈祭酒家的女儿。” 声音越来越大,吼得她双耳生疼,她抬手捂着耳朵,想要将烦躁的声音赶走。 突然间,声音停了,耳边又闻一声:“阿信姐姐。”是先帝温柔地在喊她。 先皇后单字为信,复姓上官。 太后蓦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孩子,眼神痴惘,李珵急了,她怎地又呆了呢。 “殿下、殿下……”李珵急急地喊她,不顾尊卑地将她拥入怀中,着急地朝外看去,大夫怎地还没来呢? 昨夜,太后陷入梦魇,是昏迷不醒的,但此刻,她是醒着的,怎么会容忍旁人碰她,当即要将人推开。 李珵不恼,努力去哄她去安慰她,甚至大逆不道地喊她的名字:“沈怀殷、沈怀殷。” 乍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太后当真顿住,甚至朝她看过去,往日清明威仪的眼神,此刻透着茫然无助。 她恍惚问面前的人:“何人是沈怀殷?” 李珵咬牙,心里将李瑜活剐的心思都有了。好端端又来生事,嫌日子过得太安稳了。 气恼归气恼,她还是坐下来,揽住太后的肩膀,试图让她安定下来,语气更是轻若春风:“你是沈怀殷,你是不是想爹娘了,我让她们入宫来看看你,好不好?” “陛下,大夫来了。” 女官的声音在外响起,太后猛地一颤,立即推开李珵。李珵未曾料到她突然翻脸,猛地一推,直接被推下坐榻,朝后直直地倒下,后脑砸到地上,疼得惊呼一声。 但此刻顾不得疼,忙爬起来去拦住要离开的人:“沈怀殷,你去哪里?” “我不是沈怀殷。”太后眼神冷冷,触及她面容时又顿住,眼中闪过心疼。她是她的母亲呀。 下一息,李珵至她跟前,握着她的手,告诉她:“我不管你是谁,你病了,得让大夫看一看。” “李珵,你放肆,我是你母亲。”太后板起面孔,以先皇后自居,威仪四方,但她的话已无用处,因为李珵紧握住她的手,声音也高,像是要与她一较高低:“我母亲早就死了。” 太后一呆,不免凝视着面前的新帝,在她幽深的眼眸里察觉出什么,随后抬手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放肆。” 小皇帝竟然连养育自己的母亲都不认了,着实是放肆,外人得知,必然会戳她脊梁骨。 满殿宫娥静静地看着太后与皇帝,乍然见到太后动手,皆吓得跪地叩首,生怕被怪罪。 李珵被打了一巴掌,脸颊侧了侧,疼是疼的,担忧过甚,便转首看过去,道:“太后消气了?” “太后?”太后呢喃一句,抬头看着自己的寝殿,淡淡的香气从四方吹来,浮于空中,轻轻浅浅。她深吸一口气,眼前浮现李珵的面容,白净的面容肿了些,她迟疑地看着对方:“陛下?” 一句太后、一声陛下,昭示着两人权倾天下的身份。 李珵忙与女官交换眼色,女官会意,忙上前扶着太后前往床榻上休息,而宫外来的大夫将眼前一幕收于眼底。 太后身体里住着两种灵魂,一则是自己,一则是她模仿之人。她已无法控制自己,相反,被那一半灵魂控制着。 简而言之,她模仿旁人,骗旁人,也将自己骗了。 女官扶着太后躺下,扯下榻上的锦帐,大夫会意,上前去诊脉。 须臾后,大夫退了下去。李珵没有走,负手而立,看着那道阻隔她视线的锦帐,心中怨念四起。 女官站在一侧,不敢言语,李珵也无意去与太后计较,但她不肯吃亏,依旧走过去。 她伸手掀开锦帐,瞧见了太后惊魂不定的面容。太后闻声,睁开眼睛,一寸寸看过去,李珵故意将自己挨打的面转过去,试图让太后心疼她。 可太后眼中一潭死水。【你现在阅读的是 】 4、梦魇 太后沈怀殷出身书香门第,父亲乃是国子监祭酒,在她登后位不久后便辞官归乡,母亲也跟随而去,故而,沈家在朝无人。 沈祭酒为何而去,个中原因无人知晓,但李珵派人去找沈家夫妻。 太后的癔症,越发严重,发病起来,浑浑噩噩,像是被先皇后附身一般。 李珵挨了一巴掌,不甚在意,故意说给太后听,不过是想让她心疼自己罢了。可她再是提醒,太后面上也无心疼之色。 前些年,她感染风寒亦或被先帝责骂,太后见她,都会心疼。 如今,她像是被人剥夺了情感一般,看似正常,却又似无情之人。 可真正去想,她并不是无情之人,不过是生病了。 太后沉默,李珵觉得了然无趣,默默站起身来,大步走了出去。 李珵匆匆至殿外,大夫立于殿前,两人见面,李珵扫了一眼长乐殿,不好细说,索性将人带走了。 新帝离开,长乐殿内安静下来,太后沈怀殷径自坐起来,脸色苍白,目光静静垂下,落在方才新帝坐下的位置。她的反应有些迟钝,像是被什么困住,有什么东西一点点离她而去。 “方才我打了陛下?”太后迟疑地问出来,呼吸渐重,她只记得李瑜过来,带了荷花酥,接下来的事情,她不大记得了。 她的记性越发差了。 女官哪里敢回答这样的问题,一时间,只敢垂首站立。太后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处,她的眼睛像是被云雾遮蔽,失去了点点星辰的冷光。 她扶额,竭力去想刚刚的事情,可脑海里一片空白,思绪回笼的那刻,自己已躺在床榻上。 她还是坐了起来,走到方才与李瑜说话的坐榻前,桌上空空荡荡,她记得李瑜带了吃食过来,是什么? 刚刚还记得,怎么一转眼就忘了呢? 太后有些苦恼,殿内落针可闻,无人敢答话。女官更是颤颤惊惊地站在一旁,唯恐太后问起方才的事情。 沈怀殷并非爱较劲的人,想不通就算了,自己俯身坐下来,思索道:“令左相过来。” 新帝前脚走,内侍后面便出宫去官署请左相入宫。 新帝愁眉苦脸,听着大夫无力的回答:“太后殿下是心病,药只可止身体之痛,至于心病,怕是不成。殿下的病,当是长年累月积攒而成,非一日之功。她若能够忘了那些不愉快的旧事……” 她顿了顿,转而看向年轻的女帝陛下。新帝不算年幼,十八岁,风华正茂,且她自幼被过继至先帝膝下,受先皇后教养,文采斐然,气质天成。 李珵迟疑了下,长睫如蝶翼般轻颤,她将自己伪装得很好,心里害怕,面上不敢显露出来。 略思考后,她询问大夫:“如何能忘了旧事?” 太后若失去了记忆,那、还是太后吗?万一什么都忘了,忘了她二人之间的相处,那怎么得了。 大夫也被问住了,素日里接手疑难杂症,梦魇、癔症也曾有过,似太后这般,还是初见。她思索了两息,谨慎回答陛下:“药物使她忘记,太后的病症不大稳定,受不得刺激。” 李珵沉默,烦躁不宁,她让太后忘了一切,那还是太后吗? 宫车在紫宸殿外停了下来,李珵下车,愁眉苦脸,一抬头见到殿前跪着的李瑜,神色微转,疾步上前,不由分说,一脚踹在了李瑜的肩上。 李瑜跪了许久,被这么一踹,朝后仰去,但她也是习武之人,迅速爬了起来,面上带了些笑容:“阿姐为何事而恼?是为朝臣让太后殉葬一事吗?” “她是太后,不是妃嫔。”李珵出了口气,瓷白的肌肤在阳光下泛着光泽,她挥手,廊下的宫人皆退了下去。 宫人走后,李瑜先笑了起来,瓜子脸上浮现阴森的笑容:“她是太后不假,若母亲去前,令她殉葬呢?” 李珵蹙眉,瞬息间又展颜,将一身鹅黄色衣裳骚气打扮的李瑜审视须臾,说:“知道秘密又如何,她死了,你跟着殉葬,如何?” 李瑜不笑了,甚至带了些警惕,新帝负手而立,姿态昂然,十八岁登基,顺风顺水地从先帝手中接过皇位,这其中是否有太后的功劳? “我其实挺羡慕阿姐的,少时聪慧,攀扯沈氏,得了契机。” 一句‘攀扯’让新帝心中发虚,但这件事隐秘,无人知晓。李珵并不害怕,挑眉凝视李瑜:“李瑜,管好你自己,若不然,朕可以赐死你。” “阿姐,我得到该得的东西,便不会胡言乱语。”李瑜巧笑,轻轻靠近长姐,呵气如兰,悄悄地说:“母亲知道您与太后之间的感情,令太后殉葬的旨意也给了我一份,好姐姐,我如果拿出来,你说怎么样?” 她的威胁,恰到好处,让李珵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握住,但她是皇帝,岂会轻易暴露自己的软肋,随口说道:“封你为长公主的旨意,很快就会颁布。” “谢长姐了。”李瑜语笑嫣然。 姐妹二人站在阳光下,阳光正暖,斜斜地打在两人身上,又慢慢地将两人笼罩起来,仿若一副美丽的仕女图。 “李瑜,太后若殁了,朕第一个先杀你。” 言罢,皇帝拂袖而去。 李瑜挑眉,转身懒洋洋地对上今日的太阳,虽不炙热,可人的眼睛怎可直视太阳,李瑜立即感觉到刺眼,可浑身的血液又在沸腾,果然,李珵与沈怀殷之间有莫名的暧昧。 **** “太后召见左相?”李珵疑惑出声,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先帝病后的大半年内是尚是皇后的太后沈怀殷监国,因此太后不是什么软弱之辈,相反,她是权倾朝野的女子。 但她登基后,太后便退回长乐殿,并不管朝野上的事情,如今贸然召见左相,只有一种可能。 立后。 李珵呵呵笑了,这个女人可真无情! 本想去太后处用晚膳的新帝冷漠地改变主意,不去了!她托腮凝着虚空,立皇后?想立就立?难不成当自己这个新帝是傀儡皇帝不成。 当真是可笑。 李珵心中有气,面上不显,心中则是十分难受,看了会儿奏疏,心中记挂着大夫说的话,两下一冲击,只觉得浑身难受。 她在殿内枯坐半晌,眼睁睁地看着天色黑了下来,随意用了些晚膳,继续批阅奏疏。 先帝在位二十年,前十年与先皇后上官信相伴,勤勉清明,先皇后去后,她时常生病,朝政懈怠,前两年,太后代为监国,才堪堪收拾些烂摊子。 先帝给先皇后修建陵寝,朝堂上下敢怒不敢言。这个烂摊子,交给她了。若停下来,是她不孝。若继续,国库空虚。 李珵阖眸。她接过皇位,实在是意外。先帝不喜她,喜欢比她小了一岁的李瑜,朝堂之上,她不想与李瑜去争,因此,每每都是李瑜占据上风。 朝堂上下,人人都以为先帝心属李瑜。 可那日,先帝将她唤至榻前,立遗旨,将帝位传给她,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令太后殉葬的遗旨。 先帝说:“沈氏聪慧,必会祸国。”简单八字,定了沈怀殷的结局。 她正想着,小宫娥跑进来,额头上挂着汗珠子,李珵认出来,这是她放在太后处的婢女。 “陛下,太后梦魇了。” 李珵心下了然,白日里犯病,晚上如何会安稳。她立即站起身,避开宫人,匆匆往长乐宫而去。 太后十三岁入宫那年,李珵八岁。那年,李瑜还没过继。她与先皇后住在一起,暂住中宫。 先皇后去后不出三个月,中宫内迎来新人。李珵失去了庇护她的先皇后上官信,悄悄地躲在了树后,看着众人迎着新后沈怀殷入宫。 她好奇,从窗户里爬进去,脚尖刚落地就看到了榻上端坐的皇后沈怀殷。她咦了一句,长得与先皇后好像。 新后方入宫,一袭青色对襟的裙裳,坐在那里,不显山不露水,但她面上一派宁和,让人生起亲切。 她看到了沈怀殷,沈怀殷也看到了。两人对视一眼,沈怀殷紧张地看着她,眼神带着和善。李珵笑了,故作老成地背着手踱步过去,趾高气扬地看着对方:“我是李珵,你是我新阿娘吗?” 先帝是她的母亲,先皇后上官信是她的阿娘。新来的皇后,不就是新阿娘。 新阿娘觑着她,随后温柔地笑了,伸手摸摸她的脑袋:“我是皇后,但不是你阿娘。” 两人对视一眼。李珵是中宫的老油条了,见她这么好看,也不走了,晚上光明正大地躺在凤床上。 沈怀殷也不嫌弃她,与她一道躺下。两人四只眼睛凝着横梁,李珵在中宫威风惯了,宫人对皇后不敬,但不敢慢待她。 “你喜欢我母亲吗?”八岁的李珵好奇地问出来,随后翻身去看母亲的皇后殿下。 沈怀殷沉默,没有回答。好动的李珵往她跟前凑了凑,触及她面上白釉般的肌肤,不知怎地就想起了先皇后供奉的白玉菩萨,通体凝脂,毫无瑕疵。 “沈姐姐,我觉得母亲会喜欢你。你长得很好看。” 梦魇中的太后困于梦境中,听着八岁的李珵软软的夸赞她,眼前一变,浮现先帝病重的面容。 先帝十分不满她的举止,一再提醒她,“穿浅紫色的,阿信喜欢穿,还有不要戴凤钗,阿信素来不喜这些。” “跪着好好想想下回见朕,该怎么做。” “真糟蹋了这张脸。”【你现在阅读的是 】 5、哀求 梦境重叠,反反复复,先帝的容貌越发清晰。她坐在榻上看着她,目光甚是温柔,似乎透过她在看其他人。 先帝站起身,走向她,伸手抚着她的眉眼,指腹轻轻地划过,带起几分酥痒。 她屏住呼吸,以为帝王震怒时,对方伸手抱紧她,呼吸粗重,嘴里呢喃其词:“阿信姐姐,你回来了。” 她的身子顿时僵硬了大半。先帝抱着她,如同对待世间罕见的珍宝,令她坐下,但不言语。 人与人相似,但声音是学不来的,所以,先帝不喜欢她的声音。 沈怀殷心中惶恐,讷讷不言语,帝王却痴痴地看着她,四下寂静,这种寂静带着惶恐,带着羞耻,她活在另外一人的阴影下。 她是谁? 是沈怀殷还是先皇后上官信? 她是谁? “阿信姐姐、阿信姐姐……” “先皇后死了,她是沈怀殷……” 李珵赶到时,满殿寂静,那道锦帐将帘内人的身影重重裹住,女官跪在一侧,其余人都退了出去。 她害怕又惶恐,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掀开锦帐,屏住呼吸,目光落在床榻上的人。 太后依旧陷入困境中,呼吸凝重,但她迟迟没有醒来,似乎被困住,反复经历那些让她羞耻让她不堪的画面。白日里,她是端庄的皇后,眼下,梦魇将她的端庄、从容,击得粉碎。 李珵俯身,如往日般抱起天下间最尊贵的女子,不知为何,太后紧皱的眉松开,呼吸缓缓。 她睡着了,沉默下来,难掩憔悴。李珵低头,在她眉眼上落下一吻,逼仄的空间内,让人心情低沉。 太后渐渐睡得深,紧紧闭着眼睛,李珵没敢动,就着榻前的灯火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如同丹青手下的笔墨,慢慢地描绘她的五官。 越看陷得越深,她已无法自拔,甚至,站在雷鸣下,想与雷霆对抗。 她是天子,是万民之主,有什么不可以做呢?然而面对太后的癔症、梦魇,她又如同稚子,什么忙都帮不了。 “我可以不爱你,但你不可以这么病下去。” 她伸手去抚摸她的膝盖,轻轻地揉了揉,太后有膝盖疼的旧疾,刮风落雨乃至天气变换都会疼得无法走路。但太后甚少露出来,白日里她都是端方、光风霁月的太后殿下。 李珵不顾尊卑地抱着太后,甚至亲吻她,隔着锦帐,外面的女官看不见。 天地间,似乎只有她二人了。 李珵抱了她很久,等她呼吸平稳,睡眠深了才不舍地放下她。放下人后,她立在床榻前,眼中染着一抹哀愁,她是天子呀,可有什么用呢。 病痛,是天子最无能之处。 李珵心中涌起愧疚,怨恨自己保护不了她,她对先帝的抗议,只会让先帝更加疯狂。是以,前些年来,她只能漠视,只能看到太后被先皇后‘附体’。 好在,先帝终于死了。她做了皇帝,一切都会好起来。 天快亮了,李珵不敢再作停留,放下锦帐,唤来伺候太后的女官:“是不是安神香没有效用了?” “臣也不知,许是白日里情绪激动。”女官哪里敢胡言乱语,安神香是整个太医院倾力配制而成,起初很有效果,太后一夜到天亮。先帝驾崩,太后夜夜梦魇,安神香便没了作用。 她不愿意说,李珵心中有数,负手站立,女官难以经受得住皇帝的凝视,吓得噗通跪了下来,焦急地请罪:“陛下恕罪。” 李珵不算年少,站在殿内,气质天成,龙袍给她身上添了睥睨天下的气势。但她是女子,身上也有女子的风情,只女官不敢直视圣上。 如今天底下,只有太后敢凝视新帝。 李珵忧心忡忡地走了。 一夜未眠,她不觉得困,朝会上封赏两位长公主,晋奉李瑜为晋阳长公主,三公主李谨为平阳长公主,封地、食邑都按照长公主的规制来。 散朝后,新帝招来昨日的女大夫。 女大夫唤许溪,年二十。来路不明,这些年来四处行走,喜欢研制疑难杂症,正是因为名扬天下才会被皇帝招揽入宫。只她入宫是好奇太后的病情,也不在意皇帝给出的高官厚禄。 李珵坐在御案后,神色阴冷,可她的肌肤过于瓷白,让人心生亲切。世人皆爱美,对美丽的人总是多些包容。 “许大夫,可能让太后一夜安睡到天亮?”李珵语气清和,敛去往日的威仪,看向许溪的眼中多了些哀求。 许溪行走四方,岂会治不好这些,她说道:“有些药,似迷药,无色无味,控制好分量,可令殿下一夜安眠,次日醒来,精神大好。” 李珵总算笑了,露出几日来不多见的笑容,接连颔首:“你去配来。” 她笑了笑,眸色温和,漾着明媚春风,摆摆手,屏退许溪,自己又坐车辇去太后处蹭饭。 刚入长乐殿,她小跑着进殿,太后恰坐在食案后,见她来了,微微一笑:“给陛下摆副碗筷。” 李珵走近,细细打量太后,她今日许是起来得早,发髻高挽,甚至上了妆容。 太后不过二十三岁,入宫十年,深宫的生活将她身上曾经灵动的气息磨灭了,留下母仪天下的从容。 淡妆之下的太后,姿容明艳,眼角修长,眼眸确实幽深,曾经爱笑的人,如今缥缈如远山一般让人无法亲近。 李珵不忍再看,想起初见时沈皇后笼着春阳一般的温柔。她俯身坐了下来,嚼着没滋味的吃食,努力让自己宁静。 她胃口不好,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太后诧异:“不吃了吗?” “饱了。”李珵叹气,抬头看向太后:“殿下昨夜睡得可好?” 小皇帝甚是关心,可太后并无太多的感觉,如常般点点头:“不错。”说完后,她有些紧张,想起昨日的事情,不免看向小皇帝:“昨日我召见了左相。” “哦?”李珵语气淡漠,倦怠地看着太后。你如果提立后的事情,我晚上就不来陪你了。 李珵太累了,但她在太后面前还是挺直脊背,没有露出半点疲惫。她是天子,是万民表率,更是太后的后盾。她不能懈怠,不能倒下来。 太后只是感情迟钝,小皇帝的不悦,还是轻易可见的。太后深深缓了口气,认真说:“你该成亲了。” 哪里有皇帝日日往太后处跑的道理。她语重心长地继续说:“你喜欢谁,无论是男是女,我都可帮你。” 李珵神色寡淡,她要娶的人娶不得,娶旁人有何用呢。 “陛下,你该有个知心人。”太后轻叹一口气,目光落在她眼下的乌青上,以母亲的身份关切一句,抬手轻轻地摸摸她的眼下,“你才登基几日,就如此疲惫,所以,找个知心人,你就不会觉得累了。” 她的指腹如云层般绵柔,轻轻地拂过,惊起圈圈涟漪。李珵沉浸其中,不由闭上眼睛,身体里掩藏的疲惫似乎被激发出来,浑身都开始疼了。 “殿下,你退回长乐殿是不是怕我疑心你?” 年少天子的话让太后身子微微僵硬,她不由收回手,没了她的抚摸,李珵立即睁开眼睛,神色带着失落。太后迟钝,没有察觉她的情绪失落,可一旁的女官惊讶地看着她们。 陛下这是怎么了? 太后迟疑地看着她:“这样对你很好。” 她的声音依旧温柔,像是母亲在哄慰年幼的孩子,想要催促她快些睡觉,免得明日起不来。 李珵轻轻地笑了,扫了女官一眼,女官会意,立即领着满殿宫娥退出去。 人走后,李珵大胆地握住太后的手,太后欲挣扎,极度不适应,但李珵习武,力气比她大,挣扎下竟毫无结果,她只好提醒新帝:“你抓疼我了。” 李珵放缓了力道,随后撩起衣袍在她跟前跪下来,仰起修长的脖颈,露出那里一片雪白晶莹的肌肤,她如此美貌,可惜她爱的人感情迟钝,已无法感知她的好了。 “殿下,我与你,也算一道长大的,我对你,如同姐姐,并无疑心。这几日以来,我不敢懈怠,李瑜虎视眈眈。我需要盟友,需要伙伴,不需要绣花枕头似的皇后殿下。” 她需要的是贤内助,而不是寻常只知绣花的寻常闺阁女子。太后沈怀殷也曾监国,处理过棘手大事,她的政绩,有目共睹,正是自己需要的盟友人选。 一朝天子虔诚地跪下脚下,诉说自己的难处,让作为太后的沈怀殷有片刻的迟疑,可触及到她眼下的乌青,心中钝钝的疼了。 此刻,她似乎不是天子,而是遇到难处的孩子,习惯性回头去找她的亲人。 “起来,我答应你。”太后颔首,伸手去扶起眼前的小皇帝。 李珵反握住她的手,低头看向那双洁白的双手,心中寂寥,失落更甚。 她能拥有她吗?【你现在阅读的是 】 6、忘记 太后只是有心病,平日里处理政事时很正常,她跟随先帝学习朝政。先帝在位初期,先皇后上官信也曾代为处理朝政。是以,这样的天赋及能力,先帝也希望沈怀殷拥有。 沈怀殷学得很快,不仅游刃有余,甚至可以解决棘手的难事,这点,就连李珵都不得不佩服。 李珵求了太后原谅后,让人去将奏疏搬来,自己困意如斯,起身去偏殿休息。 小皇帝大咧咧地不理朝政,让太后生疑,唯恐皇帝懈怠,派人去打听她今日所为。 一旁的女官心知肚明,见太后肃然,威仪万千,她惶恐极了,不敢提及夜间的事情。新帝不是昨夜没睡,而是这些时日以来,一夜睡不到两个时辰。 新帝初登基,四方不稳,她又担心太后的身子,紫宸殿与长乐殿来回跑。时日久了,自然困乏得厉害。 打听的内侍很快就回来了,禀报新帝的行踪,一切如旧。 太后生疑,但李珵是皇帝了,不再是以前的公主,不好过于插手她的事情,既然如旧,她不好继续过问。 李珵一觉睡到黄昏,起榻时头重脚轻,站起身后一阵天旋地转,幸好宫人及时扶住她,扶着她的宫人吓得魂飞魄散,“陛下,您这是怎么了?” “无妨。”李珵下意识坐下来,扶着额头定了会儿,睡饱了是好,但睡得太久,脑子里有些糊涂。 “陛下这是怎么了?” 太后绕过屏风,从外间走进来,小皇帝看似健康,脸色煞白,往日灵动的眼眸也蒙上一层阴翳。 衣襟随意散开,露出脖颈下雪白的肌肤,殿内都是女子,她浑然不在意,可这一幕落在太后眼中。 雪白的中衣襟口还有精致、好看的锁骨,如同天成的美玉。 太后疑惑地看着她,似乎想到先帝,她走上前,袖口中伸出双手,如母亲般给李珵整理衣裳,口中训教道:“春日里倒春寒,气温反复,莫要贪凉。” 冰润润的指腹滑过柔嫩、温热的肌肤,惊起阵阵颤栗。 李珵周身僵硬了大半,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的那只莹白的手,像是一种巨大的诱惑向她袭来,撒网似的铺天盖地,让她无法逃离,只能被困其中。 新帝的脸登时就红了,红扑扑的,眼中染了水,恰似山中灵泉水,甚至胸口起伏了一下,已然意动。 偏偏太后无所察觉,整理过后,从女官手中取出外袍,无所顾忌般替她披上,“陛下怎地睡了这么久,这些时日以来睡不好?” 明明是她睡不好,她偏偏还来关心旁人。李珵站起身,自己整理衣袍,她略站起来,便比太后高了些许。 两人皆是身形颀长之人,李珵年少,肌肤莹润,太后年长,贞静从容,各有千秋。 “事情多了,忙得很。”李珵有话回太后,她本来就忙,恐太后不信,她又说一句:“李瑜不大安分。” 李瑜的野心,昭然若揭,不用李珵抱怨,太后也知道。但李瑜是先帝的次女,新帝初登基,若是做出什么事情来,御史言官少不得为此生事。 太后闻言,神色如旧,面上波澜不起,没有说李瑜不好,在她看来,李珵与李瑜一般,都是她的孩子,不分彼此。 但为大局着想,她不会纵容李瑜继续生事。 她的木然引来李珵的不满,李珵直勾勾地看着她,她笑道:“陛下不满意?” 李珵哪里是不满,是很不满,一拳头打进棉花里,浑身无力,她如同对着木头人言语,得不到任何回应。 太后并非天生如此,她只是被压抑成这样。李珵鼓起勇气,睨了一眼女官,女官忙揖首:“臣去看看晚膳。” 待人走后,李珵往一侧坐了坐,腾出一半的位置,立即拉着太后坐下。 太后眼眸染笑,修长的眼眸轻轻弯起,内敛的笑容反而带了一层清和,尤其是眼角微微往上,不显明艳,倒有几分山水间的清风疏朗感。 李珵往她身侧挪了挪,她没有避开,李珵心中生出无限欢喜。她待她如神女,太后待她如女儿,这种关系当真是愁人。 愁过一瞬,李珵再度打起精神,转身凝着太后的侧脸:“太后,我想调李瑜出京。” “不,留在京城,留在你的眼皮下。”太后不同意她的想法,展露出自己的威仪,轻声说:“不合适,她有反心,留在京城,给她机会。她无罪,动不得,有罪,自然该杀。” 三位皇女都有自己亲生的父母。李珵的父亲当年因谋逆而被诛杀,母亲在清风观中修行,已无权势。 李瑜父母皆丧,但她的舅父是兵部尚书,这就是她的胜算,也是这些年来李珵无法压制她的缘由,她有一位好舅舅。 至于三公主李谨,她则是不同,珠玉在前,她便不爱管朝政,整日里风花雪月,去岁已成亲,在府里过自己快活的日子。 她最小,成亲却最早。因此太后在李珵的大事上,略显着急。 太后一句话,显露出自己的杀意,李珵惊呆了,太后云淡风轻,面上也无杀意。李珵以为太后对她与对李瑜是一样的。 都是先帝过继的子嗣。 她顿了顿,随之而来,又十分高兴,忙说:“听太后的。” 太后颔首,神色寡淡,唯独面上凝白的肌肤在灯光下泛着光滑温润的色泽,她好似无情之人,不懂感情。 “既然如此,李瑜所求,皆满足她。”太后淡淡道,宛若无骨手落在李珵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拍,“莫要因此事而彻夜难眠,再难过的坎儿,都会跨过去的。” 李瑜骄纵,可纵着她的人已走了,因此,她不可惧。 太后训教孩子:“你是皇帝,是万民的父母,先帝之威望,四海臣服,你也可以做到的。莫要因往日卑微而心生惬意。” 太后之意是:就算往日被李瑜压制又如何,如今你是天子,该挺起胸膛,树立你的威信。 太后眼中无光,本生就一双狭长的凤眸,一笑间,本该带着清风,可如今她的眼睛蒙上一层阴翳,如同明珠蒙尘,让人心生怜悯。 清白峻骨来人间走一遭,落得眼前魂魄不全的地步。 她放空似的呆呆望着前方,让李珵不自觉地握住她的手:“太后,我知你之意,不会让你失望的,你我一体,我不会再让旁人欺负你。” “又说傻话,我是太后,谁敢欺负你。”太后觉得她有些可爱,摸摸她的脸,“李珵,你是皇帝了。” 灯影幢幢,她挺起的脊梁轻轻弯了下去,她凝着李珵年少的眉眼,似乎看到年幼时的小公主殿下。 她与她相识于年少,也曾躺在一张榻上,也曾为对方提心吊胆,也曾想救对方于水火。 那年她跪坏了膝盖,疼得不敢走路,是李珵从窗外爬进来,站在天光下,哭着看着她。 稚气的人愤恨不平,往日软绵绵的脊骨挺直了,咬咬牙,最后拿出来一盒糖给她。 她生得异常白皙,因隐忍哭意而使眼尾浸染了几分桃花般的红,竟显得十分可怜。 太后记得,这些年来她有委屈,总是李珵第一个跑来,先哭一通,好似受委屈的是她。这些年来,李珵的心思不在朝政上,满天下寻找良药,为她求找减缓膝盖痛苦的良药。 这份恩情她得还,所以当先帝问她,谁有帝王之才时,她回答:“大公主殿下。” “为何?”先帝病重,一双阴鸷的双眸落在她的身上。 这么多年来,她已不再畏惧先帝,因为她代天子执掌御笔,握笔断万民生死。 先帝眉心蹙起一抹弧度,耐心寻味:“为何是李珵?” 她记得自己的回答:“因为外戚祸国。”李家的江山,岂可让旁人染指。 李瑜的舅父,是李瑜的靠山,是李珵的克星,同样,也是先帝觊觎之处。 果然,先帝最后选择李珵。 其实,先帝选择谁无妨,人死了,她会将帝位给李珵。 多年来欠李珵良多,需替她拾起曾经被践踏、碎了满地的尊严。 两人坐了须臾,女官摆膳,各自用了晚膳。膳后,女官奉茶,李珵盯着太后喝了下来,茶水中有安神药。 喝下后,太后一夜到天明,醒来时,精神满满不说,脸色也好了许多,呈现健康的状态。 李珵喘了口气,赏赐许溪,她正高兴,太后开百花宴,宴请百官家眷,甚至还有些小郎君。 李珵从未表态是喜欢小郎君还是女子,故而,太后不敢断定,让皇帝自己决定。 好不容易缓过气的李珵气个仰倒,她晚上睡得好了,就来折腾自己? 李珵刚生起,许溪从长乐宫而来,求见皇帝。 许溪如今是新帝的座上宾,她来见,新帝匆会不见。内侍将许溪请了进来,叩见皇帝。 “许大夫从太后处而来?” 许溪颔首,上前一步要答话,可扫见一圈内侍宫娥,不觉迟钝下来。李珵摆手,让她们都退下,示意许溪继续说。 “陛下,安神药虽好,不宜长久服用,会让身体有依赖,也会损害身子。方才观太后举止,看似如常,可她似乎比却旁人缺了些感觉。” 许溪慧眼,又是大夫,对病人的一举一动都不会放过。她谨慎地说:“太后似乎、有些、迟钝。” “朕不想听你的感觉,只想知道可有汤药来救治。”李珵语气微妙,不想许溪只见太后两面便发觉出来问题。 许溪摇首:“没有。不过,我可以让太后忘了过往的事情,重新开始。说句不厚道的话,心疾已深,长此以往,精神有碍,容易会有两面性,如同身体里住着两个灵魂。” “全部都忘记?”李珵倒吸一口冷气。 许溪点头:“我能做的,只是全忘,做不到只忘不愉快的事情。” “不能!” 李珵失态地站起来,眼神涣散,唇角抿得发直,怎么可以全忘呢,她与太后相识十年,相伴十年,怎么可以都忘了这些……【你现在阅读的是 】 7、立后 十年时间,从八岁至十八岁,占据李珵大半的时间。如今让沈怀殷忘了她,那段不为人知的秘密只有她自己一人知晓,那些夜晚,两人靠在一起取暖,互诉委屈。 小皇帝面色大变,青春肆意的面容上挑起几分威严,许溪毕竟在民间行走,哪里见过这等威仪,吓得忙俯身跪了下来。 李珵没有迁怒于人的习惯,瘫坐下来,一股无力感再度将她压垮下来,这时,许溪说:“陛下,太后虽说忘了,但若是养得好,身子健康。” 以前的记忆虽好,可身体带着病痛,苟延残喘地活着,不如忘了这些不好的记忆,重新开始,重新认识世间。 再好的记忆比起健康的活着,都不重要。 李珵目光温温然,漆黑分明的眼眸上染着不悦,指尖轻轻地扣着袖口上纹路,小小且不安的动作让她心里得到寄托。 她不想这么做,偏偏事实摆在面前,是想要太后更好地活着,还是要一位破碎的娃娃呢。 李珵微微颔首,神思悠远:“太后的膝盖可以治好吗?” “臣可以尽力一试。”许溪匍匐在地,不敢抬头。 她看不到挣扎中的小皇帝神色颓然,似乎被阴霾笼罩,她痴痴地望着虚空,那段过往可以彻底忘了吗? “你让朕,再想想。”李珵无力地摆手,令许溪退下。 许溪不敢停留,爬起来,同陛下行礼,自己再慢慢退出去。 森严的大殿内只有皇帝一人,形单影只。 她从龙椅上走下来,选择在台阶上坐下来,无力地抱着自己的膝盖,如果此刻有人给她做出选择,该有多好? **** 许溪行医多年,见过无数疑难杂症,但还是第一回给皇家的人诊脉,从紫宸殿退出来后,自己吓出一身冷汗。 站在殿门口醒了会神,随后持令牌出宫,她入宫后便住在太医院,暂时没有住所。 她策马往南走,出了南门,马蹄不停,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在清明山下停下来。 站在山下,春意朦胧,山间的青草香气扑面而来,让人心情愉悦。 许溪牵着马上山,一路往山上走,山间鸟兽众多,走到一处便听到鸟鸣声,走了半个时辰后,瞧见一处山门。 清风观。 许溪是孤儿,十多年前被清风观内的观主收养,养在膝下,养育她并教她医术。 站在山门口,许溪将马儿栓好,举步往里面走。 山间清净,鲜少有人来,许溪往里面走了一阵,闻到阵阵药草味,穿过院门,陡然见到一道袍女子站在木架上晾晒药草。 “老师。”许溪欢喜地上前,提起衣摆冲着那人跪了下来。 清风观观主不过三十又三岁,一袭灰色道袍,端的一副仙风道骨之色,她放下手中的三七草,低头看向学生:“你怎么回来了?” “老师想我了吗?”许溪先叩首再站起来,上前仔细打量老师,见老师容颜如旧,气色尚可,她笑了笑,“我奉诏入宫。” “奉诏入宫?”观主的眸子闪过担忧,但没有显露出来,故作好奇地询问:“为何奉诏?” 许溪入宫替太后诊治癔症是秘密,就连老师都不能说,随口回答:“太后有腿疾,我来也是问问老师,腿疾如何治。” 听她这么说,观主面上露出温柔的笑容,上前牵着她的手:“进来说,走得可累?你贸然过来,陛下相诏,如何是好?” “无妨,小皇帝平易近人,不仅貌美,脾气也好,不大爱摆架子。”许溪握着老师的手腕,低头看着老师纤细的手腕,微微一笑,又说:“老师,您近来可好?” 听她盛赞皇帝貌美,观主不由笑了,进屋后松开学生的手,转身从水炉上提了水壶倒水。 道观简单,本来有两名伺候的婢女,这些年来学了些医术,山下会来人请,她二人时常下山去救人,因此,道观里常常只有观主一人留下。 虽说远在山中,但观内摆设并不简单,许溪未曾见过大世面,她若见过,必然会发现这里的东西来自宫廷。 她坐下来,左右看了两眼后,将太后的腿疾细细与老师说了一遍,再询问救治之法。 观主坐下来,细细听着学生的话,面上带了几分怜悯,看来这位太后并不好受,身居高位,却患上腿疾,惹得阿念四处找大夫。 不过既然能让阿念四处找大夫,可见二人之间的母女情分很好。 “针灸、辅以伤药。”观主轻易说出答案,语气悲悯:“我给你一副药方,你带回去,让太后先吃吃看,缓解伤痛,再以针灸刺穴,非三五载无法好全的。” 这种病痛看似无碍,可如同慢性毒药,最能折磨人,不致命,却能折磨得人生死不能。 许溪立即道谢,抱着老师的手,诧异间看到一副画,感谢的话生生堵在了喉咙里。 她朝画像走过去,画上女子不过十五六岁,拉弓射箭,姿态洒脱,那张脸竟然有几分熟悉。 细看之下,轮廓与当今小皇帝有几分相似。 “老师,这人是谁?” “一个朋友的女儿。”观主随口扯谎,面对这样的质疑似乎已经习惯了,并未惊讶。她站起来,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天色不早,我写了药方给你,你早些回去。” 许溪定定地看着画像,朋友的女儿为何与陛下相似?难道老师的朋友是先帝陛下? 观主办事很快,迅速写下药方,写明主意之处,在递药方的时候,装作不经意间地问学生:“既然太后身子不适,陛下身子如何?” “我未曾诊脉,不过观陛下气色,疲惫至极。”许溪细细道来,见老师神色温和,不知老师为何问起陛下。 观主微笑,道:“该回去了。若有不适,你来找我。” “好。老师保重,等太后病情缓和下来,我再来陪您住一段时日。”许溪笑呵呵地同老师道谢。 观主送她出山门,见她牵着马往下走,隐在心底的忧愁浮现上来。 新帝初登基,各方势力焦灼,她这位皇帝也不好做,年岁又小,远远不如先帝沉稳。 **** 太后的病情平稳下来,晚上睡得好,气色逐渐恢复,有许溪在旁治疗腿疾,半月下来,精神远胜从前。 太后也忙,忙着给小皇帝挑选知心人。 小皇帝听后,气个仰倒,也不管她,压根没时间去理会,自己要腾出手去压着李瑜。 李瑜这些年来在朝也有自己的势力,且她舅父又是兵部尚书,如同一座大山压在她的心口上,让她不敢懈怠。 当太后兴致勃勃地将一份名册递给她的时候,她冷冷地看着面前端庄的女子:“太后,您可知晓,李瑜在朝上屡屡与朕作对,您不帮我就说了,折腾这些做什么?” 太后神色淡淡,端起面前的清茶抿了口,在李珵灼热的视线中,她慢慢开口:“李瑜的实力根深蒂固,非三五月可以瓦解,急甚。骠骑大将军的女儿不错,你若喜欢,可以压制李瑜。” 李珵也学着她的姿态端起茶水轻轻地抿了口,心口空了一块,她不爱她,或许是忘了怎么爱她。 李珵学着她的口吻回答:“这就是您给选的知心人?我是娶妻子不是娶兵回来,你知道吗?她上过战场的,我打不过她。” 听着相似的语气,太后不由抬头看她,语气严厉:“不许学我。” 听着训斥的话,李珵无动于衷,双手死死捏着茶盏,手背青筋凸出,整个人处于一团烦躁中,但她不是那么容易气馁的。 太后不是不爱她,是忘了爱她。 是忘了。她被折磨得不知道什么是情爱,什么是心动。 她放下茶盏,一瞬间打定主意,说:“我有意中人,大婚事宜由太后安排,太后不用操心的。” “哦,哪家的姑娘?”太后震惊,有一瞬间失神,但没有失落,更没有伤心。 李珵不免焦躁起来,用尽力气捏着杯盏,努力压制自己的情绪,微微一笑:“过些时日就会告诉太后。” 说完,她放下茶盏,匆匆离开。再待一刻,她就要被逼疯了。 太后的逼迫、平静如水的眼神,她将自己当做她的母亲,当做母仪天下的太后,唯独忘了去喜欢她、去疼爱她。 李珵回去后第一时间去召见许溪,只一句:“你去准备药物。” 许溪惊讶,不知陛下为何陡然间改变心意,她俯身行礼,答应下来:“我这就去安排。” 许溪离开,李珵瘫软下来,她不能、无法忍受太后将其她人塞到她的身边。 她可以漠视她喜欢,可以装作不知道的,但不能逼着她成亲。 李珵既然打定主意,不会坐以待毙。招来御史家的季御史,令他坐下,笑容可掬,说道:“朕知卿有一女,朕心生爱慕,想迎娶为后。” 季御史是女子,年近四十岁,她一辈子没成亲,家里压根没有女儿。 季凝怔在原地,她上哪里给皇帝弄个女儿去,她想做皇帝的岳母,但她没有女儿啊。 面对皇帝兴趣满满的笑容,季凝俯身跪了下来,道:“陛下喜欢小女,是臣的荣幸,臣岂会不愿。”【你现在阅读的是 】 8、脸红 季凝十分识趣,朝堂上沉浮二十年,皇帝给她颜面,认她做岳母,她则稳坐了外戚的地位。她笑呵呵地询问小皇帝:“陛下,臣的女儿在何处?” 李珵掀了掀眼皮,露出几分威仪,季凝狡猾但识趣,让她纠结的心中添了些慰藉。如今的局势,季凝很合适。一则,季凝识趣,二则,季凝孤身一人,不会有那么多人来猜疑甚至质疑她女儿的来历。 “卿且回去等着,朕这位皇后身子不好,喜静喜山水,你在她屋前引湖而过,设一小桥。” 沈祭酒祖籍江南余杭,太后是在江南出生的,后来跟随父母随京,她骨子里还是江南人,喜欢园林喜欢山水。 但上官皇后则不同,她是京城人,不喜山水不喜园林,渐渐地,太后不敢露出喜欢。 季凝听着皇帝的诉说,心中越发好奇对方是一位怎样的女子,能让皇帝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来为她打造身份。 “臣记住了。敢问陛下,这位皇后娘娘芳龄几何?” 李珵思索道:“二十岁?” 季凝近乎四十岁,有二十岁的女儿也可,但这么一来,皇后就比皇帝年岁大,朝臣会不会以此为由反对呢? “季凝,你想做朕的岳母,就看你自己的努力,卿去忙,忙好了告诉朕,朕即刻下旨立后。”李珵言语霸道,下颚微扬,初露皇帝的气势。 话至此,季凝已无回头路可走,她立即叩首,领旨谢恩。 季凝走后,李珵坐在龙椅上,沉默许久,既然不记得过去了,那她就给她打造美好的过去。 就让沈怀殷随着先帝而过去了。 她有些疲惫,但心底雀跃,带着紧张。她伸手捂着自己心口,坐立难安,她想要立后,李瑜等人必然反对,届时又是一桩舌枪唇战。 且此事不能让太后插手。太后那么聪明,细查之下就明白其中的猫腻。 李珵苦思半日,等到黄昏时分往长乐殿而去。 太后与许溪在说话。 许溪说及自己的老师,医术精湛,但不入红尘。太后诧异,世间竟然有此人在,她多问一句:“医术多好,岂不是埋没了。” “臣也是这么觉得的。”许溪叹气,想起老师脱尘之态,也是惋惜,太后忽而开口:“令师可是住在清明山?” “太后知晓?”许溪惊诧,太后神色淡得如同晨雾一般,让人摸不清她的想法。 太后莞尔,眉眼看似柔和,可许溪看到几分病态,那种疾病深入骨髓,扎根肌底。 “知晓,未曾见过,听闻曾是一位美丽的女子。”太后端起茶抿了口,看了眼外头,瑰丽色的云层挂在西边,渐渐地,发着红色的光芒,明日也会是个艳阳天。 许溪不知太后的意思,继续说:“太后也曾听说过老师?” “早些年听过。”太后收回视线,猜测皇帝快来了,主动岔开话题:“许大夫可有住处?” 许溪摇首。 太后略思索,想起李珵,不由自主地想要给她谋划一些:“我让人给你安排住处,你若能劝得动令师入京小住也可。” 许溪欣喜,当即叩谢太后恩德。 这时,皇帝来了,迈过门槛,如一阵轻快的风吹来,太后抬首,女子瓷白的面容浮于眼前,她看了眼许溪,许溪行礼,“臣先告退。” 她本不用走的,这么一来,反而引起皇帝的怀疑。 皇帝扫了一眼许溪,又见太后唇角凝着笑,心里咯噔一下,随口问道:“许太医待了半日?” 太后这些年来性子木然,除去政事外,不喜与人说话,遑论无故待上半日。 李珵眼神飘忽,紧张地坐下来,女官来奉茶,搁置在她眼前,她没有在意,仔细听着太后的回答:“许溪知晓许多趣事,她去过余杭。” “太后想家了?”李珵眨了眨眼睛,太后看向她,轻轻摇首,触及她水雾般的眼眸,想起许溪说的那位老师,不觉开口:“陛下若想观主,也可去探望一二。” 李珵三岁离开道观,至今没有去过。虽说过继后便与原来的家毫无关系,但她母亲孤身一人在道观修行,母女天性,理该去看一看。 提及生母,李珵已没有印象了,最大的记忆在离开那天,生母骗了她。 她阖眸,说:“她不会见我的。” 太后无奈,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语重心长道:“你去了,她岂会不见你,她是你的生母,生母与养母不同的。” 上官皇后将李珵带回宫里,秉持着江山之重,认真教导她,可她是为了李氏江山。 她告诉李珵:“她与上官皇后是不一样的。” “那您待我呢?”李珵忽而问起,你待我,究竟是什么感情? 太后微微怔了一下,李珵却拉住她的手,一点点地拉过来,眸光炙热深邃,似乎要将这位尊贵无比的女子一起拉入欲望的深渊中。 李珵握着她的手掌,想起刚刚的许溪,心中陡然不甘,可她不敢说,不敢问。 太后没有拒绝她的触碰,甚至眉眼带了笑容,丝毫没有察觉到皇帝的眼神中带着越矩的喜爱。 “陛下今日这是怎么了,怎地说着这些奇怪的话,我自然将你当做女儿。”太后收回自己的手,语气悲悯,“我与你,你与观主,是不一样的。” 听着这句‘我自然将你当做女儿’,李珵心口沉甸甸的,她决意去问:“您对许溪,是喜欢吗?” “喜欢?”太后面临茫然,继而一笑,轻轻摇首:“这几日许溪常来,替我针灸,说些江南的事情,你若不喜欢,便不让她来了。” 她很随意,没有那种非许溪不可的感觉,甚至,她觉得自己不能让李珵不高兴。 李珵听她淡淡的口吻,一时间打不起精神,心口钝钝的疼,像是被什么剥夺了一般。 太后这样的生活,犹如行尸走肉。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的做法是对的,这样的人生痛苦、压抑,应该抛弃才是。 “太后,我没有不喜欢,我是想让您高兴些,您若喜欢,就让她常来。”李珵做了退步,哪怕是真心喜欢也可,没关系,只要你高兴。 太后摇首,皇帝不喜欢,就不让她来了。 太后的淡漠近乎无情,李珵望着她淡然的一面,不知为何,她给她一种郁郁寡欢,怎么都无法高兴的模样。 李珵留下来蹭饭吃,与太后一道用晚膳。 用过晚膳,李珵避开太后,招来女官,询问太后这几日的状况如何。 “殿下睡得很好,一夜到天明,这几日许太医日日过来针灸,膝盖上的伤处也好了许多。许太医医术高明。” 女官伺候太后多年,禀报时语气也轻快许多,她说完,新帝唇角勾了勾,一改往日的阴霾,道:“好好伺候太后。” 新帝年少,肌肤瓷白,难得露出明媚的笑容,让女官看呆了。 李珵走了。 女官回宫伺候太后,太后喜欢看书,坐在灯下,姿态娴静,她走过去,太后抬首,发觉女官面目粉妍。 太后是木然,但不是愚蠢,见状明白过来,低头翻过一页纸:“陛下与你说什么?” “陛下询问您的伤势。”女官低着头。 太后放下书,直截了当地问:“你怎地脸红了?” “太后。”女官慌乱地触碰自己的脸颊,忙跪了下来,“有些闷热。” 太后不动声色地打量她:“你慌什么?” 女官匍匐在地,吓得浑身颤抖:“臣、臣没有慌。” 外间暮色降临,明月皎皎,繁星璀璨,殿内数盏灯火点缀,与星空交相呼应。 太后在宫里十多年,见过许多事情,魑魅魍魉,阴谋诡计,她凝着女官:“出宫去罢。” “太后……”女官震惊,忙解释:“臣只是觉得陛下美貌,臣、臣、臣并无那等心思。” 太后无动于衷,语气淡淡:“你敢直视君王,便是你的大不敬。” 她坐在榻上,神色淡漠,如同庙堂里没有感觉的白玉菩萨,都道菩萨悲天悯人,但她并无一丝怜悯,三两句话便将伺候自己多年的人赶出宫。 “殿下,臣无此心。”女官还想解释,太后却不想再听,唤来内侍,送她离开。 女官立即被拖了出去,太后重新拿起书,继续去看,恍若刚刚的事情没有发生过。 隔天,皇帝又来了,坐下喝茶吃点心,转眼去看,却不见往日伺候的女官。 她咬了口芙蓉酥,唇角上沾着碎屑,她自己不知道,太后蹙眉,伸手给她擦去,道:“陛下找阿翎吗?” 太后生病,身子都是冷的,指尖也冷,轻轻拂过李珵的唇角,一点点凉意直击心底,激得李珵面目发红。 李珵不知道阿翎是谁,但太后给她擦擦嘴是何意?【你现在阅读的是 】 9、殉葬 灯火明亮,外间昏暗,黑夜即将到来。 惯常冷淡的美人在灯火氤氲下竟添了些不多见的温柔,只一双眸子不见任何波澜,饶是如此,依旧搅得李珵心绪不宁。 她对太后的感情,深厚又复杂,一心都在她的身上。 但她知道,太后不爱她,或许,她就是神女,怜爱世人,心中博爱,却从不会去爱一人。 李珵从刚刚的触碰中缓过心神,呆呆地问一句:“阿翎是谁?” 她有些呆,像是迷茫,太后眼眸深深,看她一眼,垂眸微愣,“宫女罢了,我以为陛下在找她。” “朕来见太后,见她作甚。”李珵将剩下的半块点心塞进嘴里,旋即捧起茶来喝,也不问阿翎是哪个小宫女。 李珵依旧在长乐殿蹭了晚膳,一面说着政事,“岭南出了暴乱,朕派人去平乱。” 每朝每代都会出现暴乱,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谁过去?”太后的眼神终于有了波澜,想要问清楚,兵权是皇帝的弱点。 李珵凝神,“太后可有想法?” 她凑过去,凝着太后,纤秾合度,一股疏冷的香味飘来,太后眼睫轻颤,神秘幽静中透着些神女的冷意。 随着这双眼睛主人露出冷笑,冷意下裹着无端的汹涌澎湃。 “陛下该要培养自己的大将军了。”太后语气幽幽,抬头就看到面前的皇帝,瓷白的肌肤在灯火涌着暖意,她正拧眉思考,陷入深思中。 李珵沉默,在思考。太后不好打扰她,只见少帝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里变得愈发凉薄,太后不语,她随后说:“朕还没想好人选,太后可有举荐?” 太后沾手朝政的时日比她多,手下心腹也比她多,暴乱压不住就容易成为大乱子,她的人太过年轻了。 “您选一人作为主帅,我的人作为先锋,先崭露头角,如何?” 太后颔首:“好,依你之见。” 太后说完看向外间漆黑的夜色,道:“你先回去,我明日给你答复。” “好,太后保重,朕先回去了。”李珵没有做出留恋的姿态,而是快速起身,朝太后腼腆地笑了。 皇帝喜欢来长乐殿,坐一坐,与太后说会儿话,她年轻,风华正茂,自然吸引人的目光。 皇帝走后,太后一人坐在窗下,她用惯了阿翎,如今没有阿翎,反而有些不习惯。 看了会儿书,她望着虚空,那里忽而出现一人,面色蜡黄,眼窝深陷。 先帝病了许久,药石无灵,她走时还年轻,未至四十岁。 太后凝着虚空中的人,心存畏惧,一动不敢动,那人忽而站起身,朝她走过来,在她身前懒懒坐下。 “阿信姐姐。”先帝低叹一声,太后眼眸微缩,心如擂鼓,她幽幽地看着她:“你害怕,对吗?” 对,她害怕,哪怕是先帝死了,那股恐惧感依旧随影而至。 太后低头,不敢去看虚空,耳畔的声音如影而至:“你怎么那么没有用呢?” “空有一张好看的脸颊,连她的笑容都学不会,真是愚蠢,愚蠢透了。” “你抬头,看着朕……” 太后蓦然抬首,眸色渐深,面前浮现的却是李珵那张明艳青春的脸颊,眼眸灵动,肌肤雪白,谁不叹一句青春年少。 “阿姐。”李珵的声音依旧清脆,听起来,让人心口都暖暖的。 太后蓦然伸手,忍不住去抚摸她的脸颊,可刚伸手,李珵不见了,取而代之是先帝枯黄的面容。 “你个废物、你有什么用呢?” 随后,先帝又换了一副温柔的语气:“阿殷,朕找了高明的术士,他们可以说召回阿信的魂魄,附在你身上,你答应好不好?” 先帝不断变换面容,时而面露讥讽厌恶,时而轻声哄她,想要她答应换命的术法,好让上官信皇后回来。 太后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不愿再去听那些话,可不管她怎么努力,那些话、那些笑声在脑海里蹿来蹿去。 “李珵……”她痛苦地溢出声,眉眼紧皱,将自己蜷曲起来,扎根心底的惶恐将她吞噬,甚至,将她推向悬崖处,跳下去就会万劫不复。 她努力地克服恐惧,耳畔窜来撕心裂肺的声音:“她早就死了,你看清楚,外面的是沈怀殷,是沈祭酒家的女儿,她有自己的名字、是沈怀殷。” 我是沈怀殷! 太后怔了怔,低眉看着近处的灯火,眼神痴惘,谁是沈怀殷? 她霍然站起来,不管不顾地往外走去,嘴里呢喃:“阿翎、阿翎……” 新来的女官闻讯而进,乍然见到太后面色惨白,额头上渗着汗水,整个人浑浑噩噩,她吓呆了,“殿下、您怎么了?” “殿下,您要什么,臣去办?”女官忙拦住她,试图将她推回殿内:“臣在这里、臣去办?” 太后听到了陌生的声音,猝然停了下来,眼前一阵飘忽,她极力去看清对方,没看清,眼前一黑,整个人晕了过去。 女官哪里见过这等架势,忙唤人来扶起太后,又让人去找许太医去请皇帝。 **** 李珵刚走,还未到寝殿就被人找回来,小内侍吓得不轻,三两句话还没说完,李珵就先他一步跑回去了。 太后莫名昏迷,李珵此刻早就将规矩抛得一干二净了,几乎跑进了寝殿。 “刚刚还是好好的,怎么地就昏了?”李珵怒不可遏,罕见地发怒,可说过以后自己又跟着颓靡,想起救命稻草,“去找许溪来,快些。” 床榻上的人刚刚还说好好的,突然就昏迷不醒,像是一场梦,梦醒梦睡间,让人分不清什么才是现实。 许溪来得也快,未曾行礼就被皇帝拖过去诊脉。 许溪身子一颤,稳定心神,轻轻地去诊脉,太后的脉搏杂而乱,像是高山落石。 她看向皇帝,皇帝一挥手,让人都退下去。 “太后是触景生情继而发病,她似乎无法从过去里走出来。都说人要往前看,可她似乎留在了过去。”许溪斟酌言辞,她不是书生,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用最浅显的话来形容。 “太后这般,如惊弓之鸟,哪怕是一句话,一个字,都会触发她的病,且臣无法推算出太后何时会发病。” 太后这样的病症,身边无法离人。她顿了顿,凝眸道:“我曾见过有人会做出自残的行为。” 李珵心口猛地一颤,像是被人捅了一刀,自残……她忙道:“你药准备得如何了?” “还在准备,再等几日。”许溪低头,事情过于棘手了,她没想到太后的病情竟然如此严重,眼下都无人刺激她,万一再来人刺激,恐怕真的会做出自残的行为。 李珵俯身在榻沿坐了下来,慢慢地调整呼吸,道:“此事隐蔽,朕不想第三人知晓,许溪,你知道的,朕可以捧你,也可以摔下你,朕记得你老师还在京城里。” 许溪瞪大了双眸,忙俯身叩首表态:“陛下,臣必然谨记秘密。” “去办吧。”李珵疲惫至极,摆摆手。 还有一件棘手的事情,太后的事情该怎么办呢? 许溪走后,她才敢正大光明地去看床榻上的人,眸露怜惜,心口却在发疼,沈怀殷很快就会过去了,对吗? 她低头,伸手去抚太后的脸颊,心中的情意再也无法遮掩。 她与她,年幼相识,孤寂的宫廷内互相取暖,她做了皇帝,她也是太后,为何就不能完美呢? 李珵难受极了,太后躺在面前,面色苍白,处处透露着脆弱,仿若吹来一阵风就可以将她带走。 李珵没时间去悲伤春秋,既然有了决定,就要去想着,如何让太后悄无声息地出宫。 枯坐半夜,太后渐渐安定下来,李珵启程回去。 朝会上,她见到了剑拔弩张的李瑜,李瑜手中有令太后殉葬的圣旨,不仅如此,她还有手握兵权的舅父,所以,她有本事猖狂。 李珵笑了,朝会散后,她令李瑜留下。 “朕欲给你赐婚,妹妹高兴吗?”李珵明眸善睐,坐在龙椅上,耀武扬威,这一幕,狠狠刺激到了李瑜。 李瑜气疯了,她狠狠一笑:“陛下想要将谁塞给我?” “怎么说是塞呢?”李珵故意眨了眨眼睛,顾盼生辉,与她说道:“朕对妹妹的关爱之意,妹妹感觉不到吗?朕给你选的,自然是合适的夫婿。” 三言两语就挑得李瑜炸了,她要将男人塞给她?真是可恨。 “姐姐莫要忘了,臣妹手中还有一物。”李瑜挺胸昂首,丝毫不畏惧李珵的威仪,她有把柄,何惧之有。 李珵像是失忆了一般,故意刺激:“你有什么?” “太后殉葬的遗旨。” 李珵面色微变,她的反应落在李瑜眼中,李瑜轻笑了声,得意至极:“姐姐,我知你与太后……” “你握着这道遗旨以为就可以拿捏朕?”李珵猛地打断她的话,拍案而起,“朕是天子,岂会受你威胁,李瑜,你不嫁也得嫁。” 李瑜丝毫不畏惧:“陛下不怕我让太后给我陪葬吗?” 李瑜的底牌就是这道圣旨。 只要不除,她就可以永远掌控皇帝。 李瑜的猖狂,在这刻展现得淋漓尽致,她冷冷地与皇帝对视:“姐姐怕了吗?我要的不多,别逼我。你我姐妹二人相安无事多年,只要你愿意,我们依旧可以好下去。你对太后的感情,我也知道,所以,你得听我的。” 她笑了起来,神色讥讽,李珵做了皇帝又如何,照样无法奈何她。 李珵静静地看着她,姿态如旧,看起来与以往没有什么不同,她听着李瑜叫嚣的声音。 “如果朕坚持呢?” “你不在意太后的性命了?” 姐妹二人对峙,一坐一站,李瑜面露阴霾,野心勃勃,而李珵面容明艳,淡淡而对:“如果说,朕不在乎吗?” 李瑜面色大变,隔着数步之遥,紧紧凝着面前的新帝:“我不信、我不信你可以舍弃她。” “朕已得到无上高位,为何不可以舍弃。反是你以此数度要挟朕,你说,朕该不该罚你。”李珵托腮,眼睛眨了眨,淡淡地笑了,随后吩咐道:“拖下去,打三十杖,让长公主长长记性。” “你敢。”李瑜大吃一惊,李珵想要干什么? 今日的李珵十分反常,像是真正的君主,维护自己的威仪。 她望着她,同样,她也望着她,两人做姐妹多年,熟悉对方的秉性,这一眼,李瑜知晓,她放弃了太后。 李珵登基不到一月就放弃了自己的嫡母。 李瑜被侍卫按住,不甘心的抬头望着李珵:“我疼了不要紧,你也会疼。” 李珵笑了下,什么都没有说,云淡风轻,甚至跟着走出去,立于廊下,静静地看着宫人行刑,看着李瑜疼得龇牙咧嘴,忍不住大喊大叫。 宫廷里的红木刑杖本就厚重,一杖下去,打得人浑身骨头疼。 李珵静静地看着她,嘴角一勾,待刑毕后,她走到李瑜面前:“朕最讨厌被人威胁。李瑜,记住,朕是天子,不是你的姐姐,至于太后,那也是你的母亲,你一个皇女拿出先帝遗旨,逼死养母,你说,万民会不会唾弃你。” “那是先帝的旨意。”李瑜疼得浑身发抖,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心中痛恨却又无能为力,死死盯着李珵。 自她过继,她就比李珵努力,她刻苦的时候,李珵跟在太后身后,屁颠屁颠地当孝女。 凭什么,她这么多年的努力比不起攀附女人的废物! 李珵慢悠悠地站起来,拍了拍李瑜的肩膀:“送长公主回去,好生养伤。” 这么多年来,这是她第一回斗赢了李瑜,人无软肋,才会所向披靡。 打发走李瑜后,皇帝下旨立后。 皇帝接连的动作,大有破釜沉舟之意,杀得众臣始料不及,待回应过来,季凝代‘女儿’接过立后的旨意,笑吟吟地给内侍拿了些赏。 季凝握着沉甸甸的旨意,心中郁闷,皇帝什么时候将她宝贝女儿送过来? 啧啧啧,小皇帝够疯狂,比起先帝,还是差那么一点。 先帝当年请来道士,让先皇后上官信还魂,甚至附在如今的太后沈怀殷身上。 **** 太后得到旨意时,也是一怔,目光幽幽地盯着传话的女官,冷情出尘之色让女官低下了头。新帝避开太后给的人选,自行立后,这件事便是太后与新帝不和的征兆。 其实,太后只是在想,季凝的女儿? 季凝当年爱慕的女子嫁人去了,她苦于无果,将心思放在政事上,这才有了今日左都御史季凝。 她没有成亲、甚至没有生子,哪里来的的女儿? 皇帝先打了长公主李瑜,又立即下旨立后,像是被李瑜逼迫一般,李瑜拿什么威胁李珵了? 太后阖眸,没有深思季家的事情,而是在想,李瑜欺负李珵,逼着她立后。 不知怎地,一股怒气油然而生,可圣旨已下,天下人都知晓,已无回转之地。 女官匍匐在地上,浑身发抖,太后却在思索回旋之策,思之无果,她望向女官:“起来吧,告诉陛下,我已知晓,令礼部去准备陛下大婚事宜。” 午后,许溪来诊脉。 许溪探上太后的脉搏,屏息凝神,这时太后问话:“你老师近来可好?” “回太后,家师身子不错。”许溪恭谨地回答。 清风观观主年少出家,刚嫁给李家郡王不过三月,郡王写了首诗讥讽先帝,先帝一怒之下杀了他,可那时观主已有身孕。 上官皇后给了观主两条路,一则是放弃孩子,自由婚嫁,二则是生下孩子,入道观修行。 许是母女之间有天性,观主没舍得放弃孩子,入道观生子。 李珵是在道观里出生的。 长至三岁被上官皇后带入皇宫,从此以后,与观主再也没有见过面。 许溪不知道内情,只当老师是普通人,实则,她是当今天子的生母。 太后无言,待诊脉结束后,收回手,许溪站起身,说:“殿下所用安神药已失去了效果,臣给您开新的药。” 才不过半月的时间,安神药便失去作用,由此可见,太后常年服用的安神药也不少,渐渐地,身体出现了抵触。 太后颔首,许溪不敢停留,主动退出去,今日太后也没有令她留下说话。 许溪先去皇帝处回话,提及安神药没有作用。 说及太后的事情,李珵面上少了些锋芒,原本锐利的眼神也变得柔和起来,她没有问安神药,只问:“药何时能成?” “还有两日。”许溪低头。 新帝面有所思,盯着夜空看了许久,“知道了,你去准备。” 许溪退下了。 今晚,李珵不敢去见太后,立后的旨意颁布后,太后肯定会询问对方的底细,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第一回,她生起逃避的心理。 晚间,处理过政事,她撇开宫人内侍,自己一口气跑到长乐宫外,寝殿的灯火已灭,想来太后已睡下了。 她不自觉地走进去,宫人见她来,忙去禀告太后,“不必,朕看看就走。” 月下,巍峨如山峦的殿宇显得鬼魅不堪,甚至裹藏住云雾,压得人心口沉重。 她站在殿外,迟迟不敢进去,站立须臾,转身走,这时,门后传来熟悉的声音:“阿珵,进来吧。” 太后还没睡? 李珵浑身一颤,叹了口气,避是避不过去的,收拾好自己走进去。 太后没有醒,坐在床上,靠着软枕,长发披散下来,面颊清瘦,少了几分健康之色。 李珵走近后,她直起身子,先开口:“那个皇后可是你喜欢的?你若是不喜欢,亦或是被李瑜所逼,我大可替你去解决。” 李珵过于老实,没什么心计,比起狡猾的李瑜,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的。 李珵与李瑜都是她看着长大的,李珵但凡有李瑜一半的狡猾,也不至于让先帝越过她,看重李瑜。 她总是显得笨笨的,不大聪明的样子。 李珵低头,紧张地捏了捏手:“我、我想我应该是喜欢的。” “喜欢啊。”太后叹息一声,榻前的一盏孤灯照得她面容明明弱弱,依稀只可见她身子消瘦,她笑了:“喜欢便好,有了喜欢的人,便觉得这个世间有你一块遮风避雨之处。” 李珵依旧低着头,不敢面对太后,她喜欢她,却当着她的面要娶‘旁人’,她说:“太后早些休息,立后一事,朕来办,您养身子为好。” “好。”太后点点头,李珵立即上前,扶着她躺下。 少帝面容裹着苍白,像是心虚过后的不安,太后一眼就察觉她的情绪不对劲。 李珵在说谎。 李珵与她心思不同,专注力都在太后身上,她给她掖好被子,眉眼弯弯:“您先睡,我等您睡着了再走。这里有我,您可以安心睡。” 她虽年少,依旧可以给太后遮蔽风雨。 太后阖眸,炉内的安睡香吹来,许是因为李珵在,很快便睡了过去。 李珵跪在踏板上,歪头看着太后的睡颜,再等等,等李瑜上奏,她就可以动手了。季凝是一个识趣的臣下,也是聪明人,不会苛待太后,会善待她。 日后,她会拥有她。 李珵到后半夜,确定太后没有做噩梦,这才离开。 李瑜养伤,半月没有上朝,这一顿板子让朝臣都安静下来。新帝立的左都御史的女儿为后,门户也可,朝臣纵然不满,可看着长公主的下场,具不敢言语。 就在平静的风云中,李瑜伤势恢复,拿出先帝遗旨。 “陛下,先帝去前,赐予臣妹一道旨意,令太后沈怀殷殉葬。” 一言出,满朝动荡。【你现在阅读的是 】 10、失忆 春和景明,鸟语花香,院子里的桥下的溪水缓缓流淌,锦鲤在水下尽情地游玩,各色的鱼儿吐着水泡泡。 季凝盯着七彩锦鲤看了半晌,啧啧一声,“小皇帝真是奢侈。” 小小的拱桥,清澈见底的水,乃至于七彩不同的鱼儿,处处透着奢靡。节俭一辈子的季凝算是开了眼界,扫了一眼,她背着手往屋内走去。 春日里阳光大好,光色落满台阶,处处透着春日里的魅力。 季凝入屋,瞧见了窗下的‘女儿’。季凝也是正二品的官员,入朝堂进后宫,曾在太后沈怀殷手下办过无数差事。 当皇帝亲自将她‘女儿’送过来的时候,季凝一眼就认出来,那是被晋阳长公主李瑜逼着殉葬的太后沈怀殷。 事情过去五日了,她还没从震惊中走出来,先帝视太后沈怀殷为先皇后上官信的替身,看似疯魔,可与如今的皇帝一对比,先帝算是小巫见大巫。 小皇帝立自己的养母为皇后,若是被御史言官知晓,天下大乱,江山动荡。 季凝讪讪走进门,窗下的‘女儿’站起来,一袭青色家居软绸衫子,起身时,衣袂飘曳,她朝季凝行礼:“母亲。” 季凝心口发抖,不敢直视那张脸,微微一笑,道:“身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只是以前的事情,记不清。”季明音面露苦恼,窗下的光直射而来,落满肩际,显得她眉目温婉。 她醒来后,大夫说她落水感染风寒,高烧不退,烧得忘了以前的事情。她苦思几日,依旧想不起以前的事情。 失去记忆的人多了些温柔色,雪白的肌肤,腮凝新荔,眉尾处添了一点朱砂红,将那股清冷压了下去,添了些人间媚色。 岁月静好,天地从容。 季凝背在身后的手轻轻一抖,指尖蜷曲,面上挤出些许笑容:“再过两日,太后灵柩就要出城,你也算是太后的儿媳,随我去拜祭,上一注香。” 季明音微微一颤,脑海里一片空白,尤其自己身上还有未来皇后的身份,她不得不点头:“我听母亲的。” 听到‘母亲’二字,季凝脚下一软,舌尖抵着牙关,险些蹦出些不该说的话。 季凝对太后沈怀殷的畏惧至今没有变过,听不得‘母亲’二字,如今被小皇帝推入火坑里,爬不出来了。 “那你换身素衣。”季凝点点头。 再入宫的时候,季明音换了一身霜色的对襟长裙,眉若远山,不施粉黛透着清冷月,少了那股威仪,多了些山间隐士的飘逸感。 季凝见惯太后威仪的一面,乍然见到这一幕,心口发颤,难怪小皇帝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行事。 季凝觉得她这样的面貌太吓人,让人去取了面纱,嘱咐她:“入宫后莫要与人说话,你是未来皇后,容易遭人妒忌,懂吗?” “女儿知道。”季明音点点头,眉眼淡泊,神色如旧,无悲不喜,似乎融入不了凡尘世俗中。 季凝目光惊颤,转身登上马车,心中发颤,紧张地攥紧袖口,万一被人认出来,自己都没脸和人家解释。 马车照常入宫,停在长乐宫门前,季凝先下车,随后扶着‘女儿’下车。 长乐宫门前挂着白幡,放眼去看,满目白色,灵幡飘荡,莫名透着诡异。 两人由宫娥领着入宫,入殿门,见到灵前跪坐的皇帝,季凝脚步一颤,驱步上前,“陛下。” “卿来了。”李珵目光平静地看着她,目光微移,放在了季明音身上,对方朝她行礼,她颔首,旋即低头,没有言语。 季凝与女儿一道上香,随后便走了,并没有多加停留。 反是季明音,跨过门槛后,不觉回身,望向灵前跪坐的背影上,白色的衣裳衬得她如同雪人,跪在那里,不动如山,似有一座山压在她的身上,压得她喘不过气。 登上马车后,季明音揉了揉前额,脑海里什么记忆都没有,她询问母亲:“我与陛下相识吗?” “自然相识,算不得情深。”季凝睁着眼睛说瞎话,又说:“你是太后选择的国母,你今日也见了陛下,可想起什么了?” 季明音摇头,露出些许痛苦,苦于不知以前的事情,见状,季凝缓了口气,说道:“既然忘了就忘了,你与陛下之间也没什么故事。” 其实,是季凝自己编不出故事来,万一编的太复杂了,还要费心去布置。罢了罢了,就这么糊弄去,横竖太后已‘死’,说是太后赐婚也可。 季凝将女儿送回屋后,自己也回屋躺着了。 两日后,太后灵柩送入帝陵,与先帝、先皇后上官信同葬。 用季凝的话说:“省钱。”免得再花钱造一座陵寝,三人同葬,省去一大笔钱。 太后去后,晋阳长公主被罚在家闭门思过,三月不得出,朝廷上下经历过此事,皆沉默下来,就连立后一事都没人讨论。 一场倒春寒,将原本体弱的季明音击倒了,浑浑噩噩烧了两日,大夫费尽力气才退烧。 待她睁开眼,屋内光线暗淡,香炉内的安神香浮空而上,丝丝缕缕,如同云雾一般。 “你醒了。” 一句叹息声,让季明音眼睫一颤,只见面前多了一人,淡青色衣衫,乌黑的长发散落在肩膀上,巴掌大的小脸上浮现几分疲惫。 这张脸,她认识,是女帝李珵。 李珵见她不语,伸手将她扶起来,拿来软枕放在后腰,动作轻柔,丝毫不像养尊处优的皇帝。 “陛下怎地在此?”季明音诧异,眸色越发深了,透着些许深山黑林的冷意。 李珵拧了下眉,声音却很温柔:“你母亲说你病重,朕来看看你,你可好些了?” 她一面说,还伸手抚过季明音的额头,嘀咕一句:“不烧了。” 季明音侧身,想要避开她的触碰,可她晚了些,皇帝都摸过了,好在皇帝真的是关心她的病情,很快收回手。 李珵收回手后就退了两步,搬了圆凳坐下,没有就势坐在床上,没有仗着帝王的身份乱来。 她的动作,换来了季明音的好感,她抬头看过去,打量小皇帝的容貌。 李珵相貌好,肌肤雪白,谈不上倾国倾城,但一眼看过去,五官让人很舒服,看一眼还想再看一眼。 她不仅长得好看,坐姿也端正,透着矜贵的气质,螓首蛾眉,未施粉黛,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 李珵先开口,语气淡淡:“朕需给太后守孝,礼部将大婚定在了四月里,还有将近两月的时间,你落了水,失去记忆,身子受损,正好慢慢来养。” 女孩子说话,声音与男人不同,软软的,透着些温柔感,听得人心口发痒。 她就这么安静坐下,姿态谦逊,不得不说,季明音慢慢放下提防,徐徐抬眸,眼中映着小皇帝的模样。 “陛下,臣女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你以前的事、朕也不知道。”李珵装无赖,呵呵笑了,实则紧张地咬着牙关,眼波跟着流转,慢慢地看向其他地方,慌得不敢与她对视。 季明音笑了笑,“陛下似乎很紧张?” “你长得好看呀。”李珵脱口而出,面上的潮红越发浓艳,她说完就站了起来,“朕先走了,休沐日再来看你。” 她跑得飞快,三两步就绕过屏风,人影消失。 她像是情窦初开的小女孩儿,面带羞涩,季明音莫名笑了,原以为女帝不是凶神恶煞就是冷冰冰的,没想到还是个软乎乎的小女孩儿。 枯燥又茫然的生活里,似乎多了些乐趣。 季明音这一病就是半月,烧退下后,身子渐渐好转,季凝忙得不可靠近,每日里都只有下衙后过来看一看。 母女二人相处也算融洽,季家出了未来皇后,季氏一族满门生光。可季凝凭空冒了女儿出来,到底会惹人闲话,季凝无婚生子,季明音是私生女的传言传得京城人人皆知。 她们越这样传,季明音反而越开心,背锅就背锅,总比发现季明音是太后沈怀殷要好得多。 休沐这日,皇帝当真来了,拖了一车补品,让人搬进季家,自己则提着一只鸟笼子进来。 季凝没出现,她害怕自己见到皇帝,再见到‘女儿’后凭空喊一句太后殿下,事情就糟糕了。 李珵提着鸟走进来,将鸟笼子放在了桌上,然后戳戳鸟肚子:“快喊人。” “姐姐好……” “姐姐好……” 季明音被逗笑了,比起前两回见面的冷淡疏离,面上多了些笑容,她歪头看着七彩斑斓的鸟儿,好像一脚踏入红尘中。 然而一抬头,看到小皇帝一双漂亮的眼睛,如同日月星辰,赋予着神采。 她顿了顿,对上小皇帝笑盈盈的视线,复又低头,却没有说话。 李珵也不急,同她一道看着鸟儿,逗着鸟儿说话。 季明音的话很少,李珵不敢肆意说话,便也跟着沉默。 屋里静悄悄的,与外面明媚的春日截然不同。 李珵正是年少爱玩的年岁,难得休沐,岂能干坐着,她看向季明音:“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季明音眼皮一颤。 “去见见我生母。”【你现在阅读的是 】 11、依赖 李珵已经有十五年未曾见过自己的生母。 对她的印象已经停留在太后沈怀殷给她的画像之上。三岁的小孩子忘性大,经历过这么多年,就算再印象深刻,也开始模糊。 时至今日,已无多少人知晓当今天子的生母活在世上,甚至就在京城附近。 清风观是当年的上官皇后建造的,造下后,她的母亲搬进去,便再未踏出过,偏隅一地,自己将自己困住。 远看着山门在近,李珵忽而停了下来,背映山水,眉眼间漾着春风,面团般的脸颊上浮现犹豫。 不等季明音开口,李珵如常般凑到她的跟前,她不喜欢与人挨得这么近,身子稍稍后仰,听着小皇帝开口:“万一,她不见我,姐姐也会白走一趟。” “为何不见你?”季明音声音温柔,诧异地发现小皇帝的眼神很好看,都道眼睛是人最有神采的一幕,眼睛好看,五官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山间的风漾起李珵乌黑发亮的长发,也吹进了她的心里:“不知道。” 她自己也弄不明白,阿娘为何不见她。 她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山门,她说:“当年上官皇后来玩儿,抱着我不放手,哄我去宫里玩儿,阿娘说你去玩,明日去接你。我哪里知晓她骗我,那一别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时移世易,她明白阿娘的苦心,困于道观,见不到人间烟火之景,孤独一生,生不如死。上官皇后抛来橄榄枝,一跃成为皇女,阿娘岂会不答应。 可她不明白,先帝先皇后都没了,阿娘为何还是不见她。 山间明亮,算不得少女的李珵露出稚气的一面,红艳的唇角抿得发直,在她身上,季明音看不到属于帝王的霸道与杀伐。她更像是邻家小妹妹,活泼、可爱,面团一般的性子。 看着她粉妍如桃夭的面容,季明音心中的抵触慢慢散了,安慰她:“或许观主愿意见你了。” 两人走到山门处,门内的婢女匆匆走来,瞧见陌生的面孔,心生警惕,李珵先开口:“劳烦通禀观主,就说阿念回来了。” 阿念,阿娘给她取的乳名,入宫后,这个名字就被抛弃了。 人世间,也只有阿娘唤她阿念。 话音落地,婢女将两人引到院子里坐下,奉茶拿点心,自己转身去找观主。 道观在半山腰上,占地广,前山门后靠着山,院子里栽种着果树,还有一架秋千。 李珵的目光被秋千吸引过去,她记得道观里是有秋千的,但没想到这么多年来还在这里。她站起身,走至秋千架前,忍不住伸手去摸摸。 “姐姐,你看,这个还在呢。”她挑了挑眉,兴奋之色,让季明音笑了。 笑容不过一瞬,婢女来传话:“小娘子,观主让您回去。” 李珵面上的笑容戛然而止,浓密纤长的睫毛不安的颤动,她不甘心,望向那间禅房,坚持说:“为何不见呢?你可曾说了,我是阿念。” “说了。” 李珵慌张,但被季明音看着,只能勉强地笑了笑,随后振作起来,歉疚道:“对不起,让姐姐白跑一趟。” “无妨。”季明音似乎明白过来,与婢女说道:“你告诉观主,就说季家的女儿,阿念的妻子想见她。” 婢女在两人身上扫了一眼,随后屈膝行礼,转身去报信。 ‘阿念的妻子’比阿念似乎有用些。婢女回来报信,请季明音入内说话。 李珵被留在外面。 推开门,屋内光线暗淡,入目便见到一副少女的画像,站在园林中,仰首看着枝头上的蝴蝶。 李珵的相貌没什么变化,十八岁与十五六岁时一模一样,季明音一眼就认出来,画像上的人是少女李珵。 “坐罢。”观主淡笑一声,话说完,目光落在她的面容上,“你病了?” “感染风寒。” “那个孩子,都病了,还拉着你跑。”观主语气责怪,眉眼温柔,眼眸带着笑,道:“我给你看一看。” 观主出身医药世家,祖上便是医者,如今她的兄长姐妹们依旧替人治病,但不再入朝。 季明音乖巧地伸手,任由观主搭上自己的脉搏, 禅房内檀香飘摇,光线暗淡,衬得观主神色不定,突然间,她蹙起眉头,季明明抬起眼睫看她。 “你有腿疾?”观主诧异,目光飘向对方的膝盖上。 季明音性情冷肃,闻言也没有太大的波动,只道:“旧疾。” 她好糊弄,观主可不好糊弄,闻言后继续诊脉,唇角的笑意有些挂不住了,笑容勉强,“你不仅有腿疾,体弱多病,还不记得前事?” “观主果然是妙手神医。”季明音面色平静,“母亲说我前些时日落水,高烧不退,忘了前事。” 观主神色微妙,听了她的话,联想她的腿疾、脉象,心中起疑,但季明音平静如水。 遐思间,她站起身,走向书桌:“我给你开药调理身子,七日后你再来,你自己来就好了,别拖着她。” “观主为何不见她?”季明音没忍住,替陛下问了出来。 她们见了三回,李珵矜持有礼,待人和煦,可见性子不错,为何生母都不愿见她呢。 观主似乎被问惯了,继续提笔写字,随口回道:“她不是我的女儿了。” 早在十五年前,她就不是她的女儿,她们的母女缘分早就切断了,如今,她只是清风观的观主,不是谁的母亲。 季明音沉默,她是失去了记忆,但没有失去自己的思考的能力。观主不见陛下,是为了陛下的名声。 陛下既已过继,便与原先的家脱离关系,贸然见面,御史言官知晓,岂会无动于衷,到时候口诛笔伐,又会生起波澜。 明知是不该见面的,但李珵还是偷偷摸摸来了。 观主停笔后,细致看一眼,说:“你若得空自己上山来,我替你针灸,膝盖上的伤要好好养,不能跪,不能长久站立,养上两三年年便不会那么疼。” 说完,她狐疑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太后去前曾喝过她开的药方,是何脉象,她也清楚,与眼前人恰好重合。 先帝有两位皇后,她只见过上官信,从未见过继后沈怀殷。她对沈怀殷的记忆停留在许溪的口中。 许溪说沈太后有腿疾,常年疼痛,而眼前的姑娘也有腿疾。 但她失去了记忆,什么都不知道。太后去前曾喝过她开的药方,是何脉象,她也清楚,与眼前人恰好重合。 季明音接过药方,准备道谢,观主扫她一眼,面容慈爱:“她会对你好的,她性子很好的,沈太后也曾给我写信,说她不爱学习,日后,你多盯着她。” 妻子是要共度一生的人,相濡以沫还是患难与共,都是要她们自己决定。 季明音拿了药方,与观主道别。 她出来,李珵匆匆上前,不忘朝里面看一眼,可门后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看到。季明音牵着她的手,道:“走了。” 出了山门,李珵悄悄问她:“观主身子可好?” “甚好,观主医术也很好。” “医术?”李珵迟疑,“我怎么不记得她会医术。”她连观主的母家是谁都不记得了。 自入宫后,她就没有再听到关于生母一字一言的消息,当年的事情随着时间流逝都忘得差不多了。 李珵尽力去想,事情缥缈,她紧张地抓住季明音的袖口,将她月白色绣了花纹的袖口揉出褶皱。 这样的动作,亲昵又带着依赖性。季明音不傻,一眼就看出来,小皇帝对她还有几分依赖性。 母亲说她与陛下没有过往,那这种不经意间露出的依赖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季明音也不知道,但眼见为真,她告诉她:“医术了得。” 李珵傻眼了,转而一想,了得便了得,何必去想那么多,她虽说没有见到阿娘。但阿娘愿意见她的皇后,至少没让姐姐白跑一趟。 自己想通后,她拉着自己的皇后欢欢喜喜地下山了。 她们下山,有人上山,恰好错过了。 许溪半月未来,心中挂念老师,今日休沐,买了些点心与布料,跑着上山来了。 院子里寂静如初,婢女在后院里晾晒药材,这里是她的家,是她心灵处的港湾。 “老师。”许溪在门口朝里喊了一句,里面立即有人回应:“进来。” 许溪走进去,将东西放在进门的桌上,书桌后的人一袭道袍,伏案书写,在她站稳脚跟后,忽而开口:“听说太后殁了?” “嗯。”许溪不知她何意,随意应付一句,将自己带来的东西从包裹里取出来放在桌上。 观主站起来,脸色略显苍白,步步走近自己的学生,凝着她:“太后有腿疾,对吗?” “太后去前确实有腿疾,怎么了?”许溪抬头,老师静静地看着她,老师常年待在道观里,身上多了几分沉静与温柔的气韵。 她本就是温柔的女子,这些年来不问外事,潜心研究医术,一袭道袍,神色自若。 可今日的她,神色意味不明,吓得许溪手中握着的布料掉在桌上。 观主淡笑一声,脸色阴翳,一改往日的温柔,抬手打了她一巴掌,怒喝她:“谁给你的胆子瞒天过海。”【你现在阅读的是 】 12、发现 许溪被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懵了。 一瞬后,忙提起裙摆跪下来,抬头去看,老师一张苍白的面容上满是失望,她望着她,目光如同冰刃一般,许溪吓坏了。 “老师,我做错了什么?”许溪的稳重早就被这一巴掌打乱了,冥思苦想,观主骤然冷笑:“你做错了什么?” 瞒天过海,陪着那个孽障颠倒乾坤。 观主无力地坐下来,手扶着桌角,质问她:“你在宫里做了什么?” “我、学生……”许溪被这么一提醒,终于明白宫里的事情瞒不住了,但她答应过陛下不可外说,依照皇帝的脾气,岂会罢休。 在她犹豫的间隙里,观主无力地合上眸子:“滚出去,别再来我清风观,我与你师徒情分就此断了。” “老师、老师……”许溪彻底慌了,不管不顾地上前抱住她的腿,一股恐慌不可抑制地朝她袭来,铺天盖地地笼罩下来。 不可以,她不能失去老师。 “老师,我只是给太后服用了失去记忆的药,她有癔症,长此以往下精神崩溃,她已经、已经疯疯癫癫了。” “我给陛下的建议忘记前事。” “可、可我刚将药给了陛下,宫里传出太后被逼殉葬的旨意,那是先帝的旨意,我、我也救不了太后。” 许溪哭出了声音,面前浮现太后浅笑谈说的一面,从来没有本已经救回来的病人却被赐死。 那之前的努力还有有什么用呢? 太后那般美丽娴静的女子,为何要被勒令殉葬呢? 观主沉思,学生哭得泪如雨下,不似作假,刚刚来的女子究竟是太后沈怀殷还是季家女儿,似乎不重要了。 照着目前的情形来看,沈太后被逼殉葬,阿念瞒天过海,将人救下来,喂了药,失去记忆,成为真正的季家姑娘。 她虽说未曾见过太后,但朝堂上下谁不认识太后,这个秘密能瞒到何时呢? 观主阖眸,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担忧,阿念的胆子太大了。 可阿念与太后有十年的母女感情,眼睁睁地看着她殉葬,却不是为人子女应该做的事情。 阿念可以将人悄悄送出京城,隐姓埋名,但、她将人留在身边做什么? 说到底,还是她鬼迷了心窍。 “出去,我想静静。” 许溪依旧在哭,闻言也是不动,“您不要我了?” “你如今已是宫里的太医,有自己的家,得陛下看重,我要你作甚?”观主不耐地推开她,可她不肯,依旧抱住她,甚至将脑袋埋在她的腿上,“老师,我错了,您别不要我。” 瞧着她哭哭啼啼的模样,观主也是不忍,伸手扶起她,以手擦去她眼角的泪水,触及她脸上的肿痕,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何心情了。 “起来,不要跟着陛下胡作非为。”观主自己站起来,许溪迟疑的看着她:“您认识陛下?” “不认识。” 观主脱口而出,似乎是习惯了,否认起来也没有愧疚感,她瞧着许溪委屈的模样不由笑了,“去洗洗,我这些时日有些事情,你别过来了,一月后再来。” “您不是不要我?”许溪眼中的光亮了又暗,暗了又亮,一颗心晃晃悠悠,她轻轻地抱住老师的手:“我听您的。” 到底是自己养大的孩子,观主不忍苛责她,只能哄了几句,让她这几日别过来。 太后、不对,应该是季姑娘,腿疾严重,若不治愈,只怕后患无穷。 山中的路难走,三天两头上山对膝盖也不妥,念此,她装作不在意地询问:“陛下立的哪家姑娘为后?” 许溪没有怀疑老师的用心,直接说了:“御史台左都御史季凝季御史的独女季明音姑娘。” 得到答案后,观主将人赶下山,自己去准备明日要用的药材。 隔日,她下山入城,婢女带路,摸索到了季家。 敲门后,门人探头,见女子一身道袍,气质不俗,当即起了敬畏的心。 季明音匆匆赶来,入花厅见到了十多年没有下山的人稳稳地坐在她的面前,她忙上前行礼,观主也受了她的礼,道:“我来为你的腿疾,不过,我有条件。” “您说。” “不要让她知道我来过。” 季明音心中沉沉,却又不明白,屏退婢女,轻轻询问:“敢问观主,您这样行事的理由是什么?” “她犯错了,我替她善后罢了。”观主莞尔,恐她多想,违心解释:“她立你为后,将你拉入旋涡,就是她的错。” 季明音被这种蹩脚的理由逗笑了,俯身坐下,欣然接受她的好意,“那就劳烦您了。” 两人前往后院,当进入季明音的小院后,小桥流水,缓缓淌过,观主脚步一顿,蓦然笑了。 季明音将贵人引入自己的闺房,让婢女退下。 屋内只有两人。 观主再度诊脉,这回,她可以确信眼前的季明音就是被迫殉葬的太后沈怀殷。上天有好生之德,她不会去揭露此事,更不会增添杀戮。 “我在你府上住上些时日,她过来的时候你告诉我,我避开她。”观主改变想法。 季明音自然是听她的,眼中生出几分柔情:“陛下说休沐日会过来。” 那就还有九日。观主算着时辰,季明音起身,招呼婢女近前,准备一间干净的客院,所用物什都要用最好的。只要陛下愿意,屋里的这位就是太后。 两人心思各异,观主便在季府住下了。 季凝下衙回家,听闻府里来了客人,是自己找上门给姑娘治病的,季凝撇撇嘴,小皇帝爱得可真深,连大夫都送来了。 不管她们的事情。 小皇帝李珵忙得很,岭南出现暴乱,她刚登基就出现这样的事情,容易造成民怨。 好在没有李瑜掺和,各处有条不紊地安排下去,也算圆满。 好不容易安抚好了,平阳长公主李谨哭哭啼啼地跑来见她,驸马死了…… 李珵忙得脑子有些乱,忍不住扶额,自己缓和了会儿,怜惜地望着妹妹:“你也节哀,先办好丧仪,日后朕再给你找个好看的驸马。” “没关系,死了就死了,我怀孕了。”李谨擦擦眼泪,做戏要做足,她一路跑进宫,外人也看到了她的深情,不会责怪她冷情冷血。 她这个态度,让李珵呆住,似乎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的目光落在李谨的小腹上,那里是平坦的。 她呆呆地问了一句:“是男是女?” “我怎么知道。”李谨觉得她忙政事忙傻了,还没出生怎么知道是男是女。李谨抬手,摸摸长姐的脑袋:“长姐,您得空就休息,脑袋会坏的。” 李珵被她拍得脸色红了起来,拂开她的手,转而问:“驸马是不是你弄死的?” 哪家公主死了驸马这么开心的,去父留子? 李谨却不认账,“关我什么事情,他是病死的,长姐,我冤枉的。” “随你,自己回家办丧仪,小心你肚子里的孩子,别闹没了。”李珵烦不胜烦,额头突突地跳了起来,有些疼,忙到极限,总觉得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死了驸马的李谨回去了,回家认认真真办丧仪。 她走后,李珵将心事放回朝政上,晚上回去早了些,沾床就睡着了。 隔日一早,御史弹劾平阳长公主谋杀亲夫。 李珵沉默,盯着说话的御史,看着口若悬河地说,巴巴地说了一堆,李家皇室的人立即反驳,两方立即吵了起来。 殿上如同热闹的菜市场,你一言我一言。 她看向左右二相:“二位卿家怎地沉默?” 左相是一女子,四十岁左右,阖眸浅思,被陛下点名后,双手揖礼:“回陛下,臣不知这件事,光听大人们争吵,不知谁对谁错。” 右相也出列,附和一句。不过,他是男子,寒门出生,是先帝心中的良臣。但李珵不喜他,他与李瑜走得很近。 登基后,李珵就想换了他,苦于找不到机会。 盯着右相看了一瞬,李珵望向季御史,道:“季御史,你去查一查此事。” 季凝躲着看热闹,被小皇帝揪了出来,心中将人骂了一通,面上高高兴兴地接了差事。 呸,小崽子,回家就告你状去! 散朝后,季凝前往平阳长公主府,府上正摆灵堂,她挥挥手开棺验尸,李谨炸了:“季凝,你什么意思?都已经钉棺,你还要开棺,你、你丧尽天良啊。” 季凝垂眸,冷面无情,将罪推给同僚:“他们告你谋杀亲夫,陛下令我来查案,长公主,您配合,我们也好交差。” “不行,你们扰我驸马清净,不准。”李谨甚是霸道,挥袖招呼家令过来,“给孤将她赶出去。” 季凝翻了白眼,上前一步:“殿下,陛下为您好才让臣来的。” 李谨不耐烦,撤下人,摆摆手:“查!” 开棺验尸,仵作去查。 身上没有伤口。 仵作割开咽喉,手中一抖,招呼季凝过来,季凝翻了白眼:“你什么都没有看到。” 仵作颤颤悠悠地改了检验记录,季凝送到皇帝跟前。 皇帝扫了一眼,压住反对的声音,让驸马风光大葬。 待办理过丧事,李谨臭不要脸地凑到她的面前:“长姐,我的孩子给你做储君,如何?” 李珵手中的御笔抖了抖,纸面上滴了滴红色的墨水,将干净的纸面弄脏了。 这团红色的痕迹,让她想起了沈怀殷眼尾的朱砂,是她亲手画上去的。【你现在阅读的是 】 13、休沐 李谨的用意,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然而李珵自幼被过继,知晓过继的痛苦。李谨与观主不同,观主为保护女儿,困住自己,李谨则不同,她还有其他的孩子。 “好,你生下来,送入宫里,朕替你抚养。”李珵一笑了之,温润如玉,甚至伸手抚了抚妹妹的脸颊,“但你得记住,你是朕的妹妹,将来朕若过继子嗣,必然要先考虑你。” 李谨翻了白眼,她不受拘束,做一闲散公主,有人养着,有人捧着,更是有人惯着。 “你可以拒绝的。” 李珵弯了下唇角,声音和煦:“不会,如果是李瑜,朕会拒绝。” 李谨觉得没意思,太容易得到了,就显得很寻常。长姐坐在那里,身形消瘦,在肃穆庄严的大殿内仿若被压得抬不起头来,但她又是那么温润如玉,待人极好。 “我先回去了。”李谨摆摆手,没意思,不如回家找面首去玩。 李谨带着壮志雄心过来,达到目的后,落寞离开,逗得李珵笑了起来,一旁的女官说:“长公主真有趣,这么大咧咧地就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那说明她将来不止一个孩子。若是只有一个孩子,怎么舍得她过继给旁人。”李珵语气低沉。 女官不知道皇帝的身份,继续揣测圣意:“陛下觉得长公主还会有孩子?” “她才十六岁,死了驸马,不成亲了吗?”李珵提醒女官,李谨不会守着的,甚至将来指不定有多少父驸马。 只要李谨不闹出大事情处理,她愿意宠着她。 转眼至休沐日,岭南来了人,李珵脱不开身,让人送了些补品与厚礼去季府。 东西皆送入季明音的院子里,观主摆弄着补品,她也有,阿念登基后,好东西都往她那里送过。 “对你身体有好处。”观主提醒面前的未来皇后娘娘,还有不到一月的时间,事情就将无法扭转。 季明音性子寡淡,看着面前的东西,无动于衷,甚至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见她如此冷漠,不知为何,观主开始为阿念担忧,她能焐热眼前的冰块吗? 季明音不仅身上有病,性子也是缝缝补补,里里外外都像一个破碎的娃娃,让人忍不住怜惜。 婢女将礼单送进来,季明音接过后扫了一眼,唇角弯了弯:“陛下还是个孩子,送来的东西也十分有趣。” 补品是有的,小玩意也有,珍珠翡翠也有。 十八岁的年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正是好东爱玩阶段。 季明音把玩着上等玉石打磨成的兔子,戳了戳肚子,又捏捏兔耳朵,不知为何,她想起了小皇帝笑吟吟的一面,面团似的脸颊也是这么可爱。 “观主,其实陛下的性子很不错。” 观主闻言,不得不打量面前饱受折磨而面带苍白的女子,对她的好感也上升了些,不得不问:“你想不想知道过去的事情?” 面前的人诧异,眼神太过空寂,通身素净,举手投气度不俗,干净不染一尘。 “观主可以帮我?” “你若愿意,我倒可试试。”观主语气悲悯,面上笼罩着慈爱,多说一句:“有些记忆是好的,有些记忆只会让人痛苦,我不知道你的记忆是什么样的,你想想清楚。” 季明音清冷的目光落在观主身上,颇有些淡漠冷意,“我对那些记忆可有可无,母亲说我以前爱较真,爱上不该爱的人,忘了也就忘了。” 观主便不好说什么。 春日的午后,十分惬意,李珵忙到晚上,累得腰酸背痛,回殿后倒床上就睡觉。 休沐日就这么匆匆过去。 隔日散朝后,李珵留下季御史询问季明音的情况。 季凝道一切都好,李珵放下心来,又催促礼部,皇帝大婚,不可懈怠。 转眼至再一个休沐日,她早起去季府,许是来得太早,季明音才起榻,邀请她一道用早膳。 正院里的季凝听到皇帝登门的消息后,睁眼又躺下,年轻人愿意折腾去玩,不用她管。 翻身睡回笼觉。而李珵悄悄打量季明音的喜好,她发现哪怕失去记忆,喜好也不会改变的。 她这么想着,夹了个饺子塞进自己的嘴里,嘴里鼓鼓的,眼神飘忽,兼之她雪白的肌肤,莫名讨喜。 “姐姐,我今日想去清风观。”李珵不死心地凑到季明音的跟前,眉眼温软,带着些讨好的意味。 季明音舍不得拒绝她,但观主在她的院子里,去清风观也见不到人。 再抬头,看到她眼下的乌青,心中一颤,随口说了谎:“我昨日未曾说过,不如我们今日休息半日,午后我陪你下棋,怎么样?” 李珵年少,肌肤雪白,眼下的乌青显得明显。 “睡觉?”李珵匪夷所思,但季明音说得很认真,给她夹了个饺子,“嗯,你要不要休息?我这里有安神香,睡一觉起来会很舒服,你晚些时候离开,如何?” 姐姐盛情邀请,李珵哪里会拒绝,乖巧地点头,不忘多看她一眼,在一起睡觉? 屋里静默了半晌,李珵想不通她的想法,继续吃东西。 用过早膳,季明音让人准备了安神香,李珵坐在那里,紧张得手足无措,像是面临紧张的考问。 季明音亲自去铺床,怕小皇帝不适应,换了新被子,熏了让人好眠的安神香。 屏退婢女,她先躺上去,睡在里侧,李珵也躺了下来。 两人直挺挺地躺着。 这不是她们第一回这么躺着,初见面的那天晚上,李珵就赖在中宫不肯走,恰好沈怀殷心中畏惧,两人就这么依偎着躺下来,彼此安慰对方。 先皇后上官信去后,先帝沉于悲痛中,八岁的李珵就处于无人管教中,也是沈怀殷一点点管起她。 五岁之差,五年的时间,能让人从稚子走向懂事。 李珵紧张过度,可随着安睡香发挥作用,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 身侧传来均匀的呼吸,季明音不由睁开眼睛,侧眸去看,小皇帝睡着了。 季明音坐起来,轻轻下床,掖好被角,让人去请观主过来。 观主没有答应,季明音亲自去请:“她睡着了。” “她来你这里就是睡觉的?”观主不理解年轻人的想法,这个时候不该是去外面走走,借此增进感情。 季明音知晓她的苦衷,只说:“她累了,您不去就算了。” “我有说不去吗?”观主倒也洒脱,睨她一眼,在皇帝面前,她身上才有几分烟火气息。 季明音看着冷情冷情,但她比常人细心,若是寻常人,今日必然外出去玩了。她能将皇帝哄着睡一觉,也有能力。 院子里的人都被屏退了,季明音不好打扰两人,拿了鱼食去桥上。 桥下溪水清澈,鱼儿游动,鱼食丢下去,大批的鱼儿涌过来,季明音觉得有趣,饶有兴致地数了数锦鲤的数目。 春阳落在她的身上,给她周身镀上一层金光,赋予神光。 医者的习惯与人不同,见到多年不见的女儿时,先诊脉,面相可以骗人,但脉象不会骗人。 外头天色大亮,她睡得这么沉,安神香有助眠的作用,但不会让没有困意的人睡得这么深,只能说她自己累了。 观主扫了一眼睡着的人,恍惚间回到多年前。 那年,阿念三岁,爬上秋千刚坐下来,风轻轻吹着竹叶,发出细微的声响,入目皆是漫山遍野的绿色。 上官皇后踏着满山绿走进来,阿念从秋千上蹦了下来,歪头看着来人:“你找谁?” “我找你呀,我知道你唤阿念。”上官皇后不过三十岁左右,温柔大方,妆容典雅,朝着阿念伸手:“我带你去玩儿,怎么样?” “骗子。上一个人来也是这么说的。” 她说完,蹭蹭蹭跑开了,刚跑两步就被人抱起来,她死死地抱着来人的脖子,转头盯着上官皇后:“阿娘,又来一个骗子。” “不是骗子,她带你去做客,明日我去接你回来。” 阿念小眉头紧皱,大幅度摇摇脑袋:“不去,我要陪着阿娘,晚上吃竹筒饭,我看见姐姐劈了竹子。” 三岁的孩子说话清晰,会说长句子,甚至会察言观色。 “等你回来吃,她家里有风筝还有好看的点心。” 阿念顿了顿,忍不住朝上官皇后看了一眼,上官皇后识趣地朝她伸手:“来,阿娘明日就来接你。” 这一骗,就是十五年。 观主阖眸,心中压抑得厉害,转身走了。 一觉醒来,已是黄昏,李珵糊里糊涂地爬起来,一睁开眼就看到那人坐在窗下,素衣干净,不染尘埃,乌黑的长发只用玉簪盘起来,纤秾合度。 那双手骨节分明,尾指缠绕着红色的丝线,那大概就是她身上最显鲜艳的颜色了。 李珵一时怔在了原地,她适合穿白衣,清冷寡欲,坐在高堂之上,静看世人悲哀喜乐,而她没了心,不知情爱是何物。 “陛下醒了。”季明音放下手中的丝线,缓步走过去,再度打量小皇帝,肤色更白,气色也好。 年轻人睡一觉,就是最好的良方。 “我怎么睡了一天?” “睡了便睡了,就当陪我出去玩了一天。” 一问一答,十分自然,李珵觉得精神很好,瞧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心中不甘,鬼使神差地询问她:“你跟我回宫吗?” 季明音脸色微变。【你现在阅读的是 】 14、卑微 “你别多想,中宫翻新,你的寝殿如何安排?你、你得自己去看看。” 越往后说,小皇帝的声音越小。她这副畏畏缩缩的模样,着实不像皇帝,反而像受气的童养媳。 季明音闻言,哪里还有疑惑,但出门需要禀告母亲,不免放缓声音:“好,我去禀明母亲。” 皇帝要带走未来皇后,给季凝十个胆子都不敢拒绝。 人走后,她却在想一个问题:当年先帝可曾临幸过太后殿下。 这个世道颠了。 先帝疯,她女儿更疯。她女儿瞒天过海,立她嫡母为后,不是疯了是什么? 季凝不敢想象,将来被发现,自己出门得被吐口水,清正多年,被小皇帝拉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呸,小崽子。 骂完以后,季凝也出门去玩了。 而小皇帝与未来皇后此刻到了中宫,迈过宫门,这里伺候的人都换了一遍,无人识得新皇后。 两人入殿,殿内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内侍拿来图纸,奉于两人。 李珵接过,紧张地递给季明音,从入殿后,她就盯着季明音的五官。 曾经的太后沈怀殷在中宫内数度发病,浑浑噩噩,后来搬去长乐殿才好多了。 李珵软下声音:“外面是按照我的吩咐来的,里面是需要你自己来定夺,图纸也是我与他们商议的,你看看怎么改,都按照你的心意来。这里是你日后常常居住的地方,不要顾忌旁人。我的意思你入宫住几日,待定夺后你再走。” 季明音沉默,但接过图纸,在中宫寝殿之后,有一处小桥,与她在家里的相似。 但家里的桥是新的,宫里的桥也是新的。 但这两处都很合她的心意。 季明音捏着图纸边缘,指腹微微用力,这个细节说明什么? 说明这两座桥都是小皇帝所为。 更说明自己失去记忆前与她相熟,甚至可以说,皇帝知晓她的喜好。 季明音扫了一眼,轻缓而笑,朝皇帝点点头:“好,我懂陛下的意思,我留一日。但烦劳陛下与母亲说一声,免得她担忧。” “可。”李珵立即答应下来,眉眼弯弯,眼若星辰,仿若眼里只有面前的女子。 既然安排好了,李珵询问她的意思:“你晚上住哪里?中宫不能住,不如你住我那里,偏殿殿宇多,拨一处给你,你放心,我不会打扰你的。你是自由的,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 她的体贴,让季明音无法拒绝。 俩人回到皇帝的寝宫。 新来的女官迎接帝后,“陛下,膳食安排好了。” “走。”李珵愉快地牵起季明音的手,季明音随她,还有一月就要成亲,牵手也无妨的。 皇帝的寝殿没有太多女儿家的气息,多以玄色为主,处处透着威仪,让人看不出,这是一位十八岁姑娘的寝殿。 吃过晚膳,皇帝引着季明音在自己的寝殿内走了一遭。 无论是沈怀殷还是季明音,都是第一回来皇帝的寝殿,所以,她平静地看了一遍。 看过以后,她觉得眼前的小皇帝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柔软,她的身体是软的,但心、带着帝王的坚硬。 “我送你去你的寝殿休息。”李珵眼中满满的都是笑容,说完望向季明音时,带着年少人的热忱,眼中的笑容更深,“你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季明音被她逗笑了:“陛下,我不是孩子,不会因为来到新地方而不安害怕。” “哦。”李珵羞涩地低下头,耳尖一片绯红。 季明音回殿后,李珵便离开寝殿,往紫宸殿而去。 后半夜,她宿在了紫宸殿,散朝后,她又巴巴地回去。今日散朝很早,早到季明音刚用早膳。 季明音一抬头就看到了一身红衣的小皇帝,她刚去更衣,脚步匆匆,瞬息就到了她的面前。 她先看着季明音,紧张又忐忑,见她气色很好,眼神明亮,并无不适后,才俯身坐下来,“我好饿。” 女官去取来碗筷,她直接用手拿了块了糯米糕,咬了一大口,舒服地叹气。 季明音觉得她有趣,她咬着糯米糕,气鼓鼓的像个孩子,尤其是面色白皙,几乎与白色的糯米糕混为一体。 李珵喜欢吃软而甜的食物,一连吃了两个后,才端起碗喝粥。 “等会内廷司的人会来,要如何设置,你与他们说。” “嗯,记住了。”季明音知晓她忙,力争不给她添麻烦。 既然要成亲,季明音对皇帝的关注便多了些,满殿寂静,只有皇帝用膳的声音,她的规矩很好,举止也不错,听说她是由先皇后上官信教养大的,算是真正的嫡女。 而后面的李瑜李谨都是先皇后去后,先帝才过继而来的。 皇帝将桌面上的吃食一扫而空,也没有留下来的意思,“朕去前面了,你若有事遣人来唤朕,朕就会过来。” “好。”季明音点点头,小皇帝将她当做小孩子了,处处捧着处处关心,生怕她摔了跌了。 皇帝走后,内廷司的人来见未来皇后。 内廷司专为宫内设置,掌管宫内事务,旧的内侍司使被皇帝贬回家去了,如今来的这人是刚接任不久,恰好是在太后被殉葬后升上来的。 内廷司使是女子,初见未来皇后,少不得多打量一眼,皇后眉眼宁静,举止从容,好看是好看,但脸色过于苍白,明显是久病之兆。 季皇后身子骨不好。 季明音提出自己的想法,器物如何摆设,床榻摆在哪里,细细说出来,她的声音不大,但带着威仪。 这股威仪似乎是与生俱来的,让人心甘情愿地臣服。 商议了半日,内廷司勾勒出新的图纸,再奉到皇后的面前。 “很好,不错。”季明音很满意,将图纸递给对方。 内廷司的人退下了,眼看就要日落黄昏,季明音想要回去了,让人去带路,自己去紫宸殿见皇帝。 女官引路,至紫宸殿。 殿前朝臣不多,就那么几人站在那里,陆陆续续入殿去了。 季明音来后,殿前已无朝臣,她是未来皇后,宫人不敢抬头。 略等了片刻,皇帝从大殿内出来,步履匆匆,见她先笑了:“你怎么过来?” 殿前人多眼杂,不是好地方,她立即伸手,牵住季明音的手:“去偏殿说话。” 她匆匆忙忙,像是在躲避什么。入偏殿后,李珵松开手,轻轻叹了口气,季明音却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 手心湿润,沾着汗珠子,这是皇帝手中的汗水。 “你是不是要回家去?”李珵也猜到她的心思,刚刚内廷司来过,道图纸已重新绘制,皇后很满意。 既然办完事情,肯定是要回去的。 李珵私心是想留下她的,留一夜,一起吃晚膳,明日朝会时,避开朝臣,送她回家。 季明音点点头:“嗯。” 声音不大,李珵听得很清楚,她努力找了听起来不那么蹩脚的理由:“天色晚了,回去不安全,不如再住一夜,明日清晨你再回去,可好?” 其实她只要发号施令,命令季明音留下,季明音便无法抗拒。 李珵是天子,她要什么,一句话即可,不用这么卑微地祈求人留下。 她很规矩,季明音没有理由拒绝,看她一眼,唇角不自觉弯了弯,这一笑让李珵浑身紧张,但她还是继续说:“朕说真的,你是未来皇后、她们、嗯、都觊觎后位,你还是别出宫了。” “她们都喜欢你吗?”季明音好奇,她就没有一起长大的手帕交或者小青梅吗? 她没有听到关于李珵的情事,询问过母亲,母亲也只说她还小,没有那么多心思。她是皇长女,心思都在朝政上,日以继夜,没心思去和小姑娘们谈情说爱。 李珵被问得有些呆:“朕如何知晓她们的心思?” 她呆了一瞬,理智回来了,趁机抓住机会询问:“那你喜欢我吗?” 季明音没想到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怎么回答都是错的。【你现在阅读的是 】 15、大婚 “陛下是天子,心中有万民,岂可只装下我一人。”季明音慢慢地收回视线,转而看向殿外夕阳,但还是软下语气:“那我先回去了。” 先抑后扬,彻底将小皇帝哄好了,目光清亮如雪,显然很高兴。 季明音目送皇帝出去,自己顿在原地,殿内一片沉寂,小皇帝对她的喜欢乃至以依赖,有些莫名其妙。 她知晓皇帝在克制,不经意间露出来的情绪,让人十分震惊。 季明音恍惚不安,目光幽暗地瞧着面前的地砖,被皇帝喜欢,明明是一件好事,但她记不得以前的事情,总觉得非善事。 圣旨早就下了,听闻太后去前便已下旨,她就是李珵的皇后。 昭告天下,名正言顺,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她们。 在史册上,她们的名字注定是在一起的。 回到寝殿,她招来女官,堂而皇之地问起皇帝之前的事情,女官笑着回答:“满朝皆知陛下并无青梅,也无交好之人,若真要交好,她是太后殿下养大的,与殿下情分尚可,可……” 她的神色由笑转入悲伤,满朝皆知,太后沈怀殷被晋阳长公主拿着先帝旨意逼着殉葬。 原本母慈子孝,分明熬了过来,太后被逼着殉葬,剩下陛下孤零零一人。 季明音明白,小皇帝最亲近之人是太后,但太后殁了,所以,她身边再无亲近之人。 那皇帝对她的好,过于莫名其妙。 女官说不清楚,她也不再问,何必为难人家。 暮色四合,皇帝归来,换下龙袍,穿上家常的裙裳,长发盘起来,整个人透着青春明媚。 季明音奉茶给她,她接过来,仰首喝了一大口,脖颈间一片雪白,玉颈修长。 “陛下,用晚膳了。”女官来请吩咐。 季明音细细地瞧着她,眸光细碎,她点点头:“去摆膳,姐姐也该饿了。” “好。”季明音颔首,收回视线。 宫内陡然添了一人,处处透着寻常人家的烟火气息,殿前的灯火摇曳,就连夜风都带了人情味。 宫人都被屏退在外,李珵勤快地给季明音布菜,介绍菜色。 她的话多,但并无不当的话,她自幼入宫,跟随名师,温润端方,言辞举止,都让季明音很舒服。 虽说是皇帝,举止并无轻浮。 两人用过晚膳,李珵提着灯,带她去游廊散步。宫人都不敢跟随,唯见一盏六角琉璃灯在她手中晃悠。 清风、明月、佳人、江山、权势,皆属于她。 从游廊回来,李珵送人回寝殿,自己也走了,并不贪恋,季明音甚至邀请她进来坐下,她眼睫颤了颤,心向往之,但还是笑着摇首,“姐姐早些安睡,朕先回去,待休沐日朕去找你玩儿。” 说完,她转身,匆匆走了,背影单薄,步履匆匆。 她不仅懂礼,甚至很贴心,让季明音挑不出毛病。 季明音照常梳洗,就寝。 天色一亮,宫人送她回去,一路平安,宫人将她送到门口,朝她行礼,回宫复命去了。 观主等她一日,站在曲桥上,衣袂摇曳,她走过去,行晚辈礼:“观主。” “回来了?”观主唇角勾了勾,眼神深邃,将面前的人打量一番,笑容玩味。 季明音聪明,明白她的眼神,坦然回应:“她很乖。” 乖得不像话。言行举止,克制有礼,温润如美玉。 观主冷笑一番,乖?敢做那样大逆不道的事情,与‘乖’字哪里有牵扯,若在寻常人家,活活打死都是应该的。但她是皇帝,没有人敢束缚她。 到底是自己的女儿,观主不好揭破,语气也重了三分:“日后你也可盯着她,凡事可为,凡事不可为,你二人商议。” “我知道了。”季明音答应,私心觉得皇帝是个安分的主子,甚至勤勉律己。 观主低头看着水下的锦鲤,眸光悠远,也不知这桩事情如何罢休。 “走吧,替你诊脉,再过些时日,你就要入宫去了。” 届时,大错铸成,只能一味错下去。 自己求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 春日天气暖和,太后殉葬的阴霾也晴朗之色扫净,取而代之的是各府争相举办春日宴。 季凝骨子里偷懒,别人宴请,她不去,家里也不办宴,好不容易盼来的休沐日大多在家里休息,连带着季明音也不爱出门。 随着针灸的次数增加,膝盖处活血,已然好了许多。 观主也回道观而去。但对于她的失忆之症,暂时无法,季明音也不再深究,专心待嫁。 随着气候回暖,皇帝大婚在即,城里跟着热闹起来,平阳长公主被封为迎亲使,大婚日,奉命迎接皇后入宫。 圣旨刚下,朝臣提及长公主有孕,不宜参加,不如令晋阳长公主代为迎娶。 看似是给皇帝提议,实则是想让晋阳长公主李瑜出府。 端坐龙椅上的皇帝沉默不语,唇角勾着笑,看似言笑晏晏,实则眼神深邃,“卿收了什么好处,竟敢来为她游说。” 闻言,那人吓得跪地叩首,匍匐在地,一句不敢再说。 皇帝盯着她,一时无言,满殿沉静,无人敢求情,毕竟太后丧后不足一月,太后的党羽如何暗地里投靠皇帝,皇帝如今,无论是人脉还是兵力,都足以碾压李瑜。 且李瑜所为,太后一党不耻,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岂会为她求情。 “朕有许多姑母,令她们代劳,何须晋阳长公主。”皇帝神色自若,笑容竟十分坦然,满朝文武皆叩首附议。 商议了两日,令沭阳大长公主去迎亲,她是先帝的亲妹妹,膝下儿女双全,算是有福之人,寓意也好。 大婚前两日,沭阳大长公主前去季家见未来皇后。 季凝为办女儿亲事,请了七日的假期在家办事,见到沭阳大长公主过来,心中发憷,“殿下来了。” “来见一见,陛下寄予厚望,孤也不敢让她失望。”沭阳大长公主微笑,给了季凝颜面,“你在府里藏着女儿,孤都未曾见过。” “让你见一见?”季凝讪笑,希望你见到以后不要吓得回家睡不着,她说:“不是我不让你见,着实是害怕了。她与先皇后有几分相似。” 先帝对先皇后深爱知情,近乎疯魔,折磨继后沈怀殷,这些事情不是秘密了。 沭阳大长公主恍然大悟,释怀道:“我道你怎么藏得那么深,从未听说你府上有什么女儿,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我令她来见你。”季凝见开场鼓敲得差不多了,让人去请姑娘来见客人。 春阳明媚,春光大好,廊下的牡丹花开得十分好,姹紫嫣红。 沭阳坐下来饮杯茶水,听到外面的通报声,抬头朝外看过去,待见到来人,心下一颤,手中的茶盏应声落地:“太、太……” “是不是太像了?”季凝握住她的手,将她没说完的话按了回去。 沭阳震惊极了,不是像先皇后,而是像已殁的太后殿下沈怀殷,但她眉梢处多了一枚朱砂,平添几分明艳,气质上与太后又有些不同。 “见过大长公主。”季明音走进来行礼。 “好、好。”沭阳惊得发颤,再见季凝坦然待之,一时间,显得她没有礼数,她给自己找台阶下:“是该藏着。” 被先帝看到了,准会抢进宫里。 沭阳震惊后也释怀了,细细打量眼前的女子,她穿着一袭红裳,长发乌黑明亮,欺霜赛雪,站在眼前,秀丽有余,相貌不错。 但是新帝怎么会喜欢她呢? “阿音,你回去休息,我与殿下说几句话。”季凝淡淡开口,表面云淡风轻,实则心里慌得不行。 季明音遵循母亲的意思,行礼走了。 等人一走,沭阳开口:“陛下怎么会喜欢她?” “我和你说,你别告诉其他人。”季凝拿出准备好的说辞,“陛下还是公主时,出来玩,被人伤了,是小女救了她,但小女前些时日落水,高烧不退,忘了这些事情,将与陛下的情意忘得一干二净。” “这、这……”沭阳震惊得不知说什么才好,想要喝茶,茶盏掉在她的脚下,喉咙有些发瑟:“可真稀奇啊。救命恩,以身相许,也是一件美事。” 季凝叹气:“是美事,但小女不记得了。” 打发走了沭阳长公主,季凝望天长叹。 不出一日,全京城都知道未来皇后肖似先太后沈怀殷,但两人相貌又有些不同,未来皇后眉眼处有一胎记,将两人区分开。 似是有了太后沈怀殷肖似先皇后一事后,朝臣见怪不怪,李家的人没一个正常人,先帝晚年不惜招魂,迫使继后入法阵,求先皇后入体。 怪事连连,他们都十分平静地接受新皇后与太后相似的事情。 大婚这日,李珵起得特别早,将自己关在殿内,对着先帝画像忏悔,跪了半个时辰,再抬头时,眼内多了一抹坚定。 她认真地告诉先帝:“日后,她便是儿的妻,是朕明媒正娶,从正阳门迎入宫的皇后殿下。”【你现在阅读的是 】 16、大婚 今日皇帝大婚,举国同庆。 沭阳大长公主将新后迎入皇宫,受册封,接受百官朝拜。 百官匍匐在地,跪拜帝后二人。 皇帝亲自走下台阶来接皇后,握着她的手,粲然一笑。 天子一笑,春阳明媚,兼之她年少,憨态可掬,透着几分不属于皇帝的稚气,季明音凝着李珵的笑容,随之一笑。 待百官起身,皇帝领着新后往中宫而去。 朝臣离得远,看不清新皇后的面容,唯独亲自将人迎进宫的沭王一清二楚。 沭阳与太后沈怀殷相识多年,她姐姐混账,但沈太后性子好,待人和煦,她还是喜欢这位太后娘娘的。 正是因为喜欢,所以她常常与沈怀殷见面,而这位皇后殿下除了眉眼的朱砂外,五官、轮廓与先太后一模一样。 沈怀殷肖似先皇后上官信,那么这位皇后娘娘与沈怀殷一模一样。 沭阳沉默下来,旁边的侄女平阳长公主李谨走来戳戳她的胳膊:“姨娘,你在看什么?” “新后、貌美。”沭阳憋出一句,眉眼陷于忧愁中,她有个大胆的猜测,但不敢深想。 这个小崽子,是要挖了先帝的陵寝吗? 李谨咦了一声,好看的眉眼上挑,睁眼看着她:“是貌美,我听说与太后殿下有几分相似,是真的吗?” “是相似。”沭阳不敢多说,轻抚袖摆,“走罢,无甚好看的。” 走下台阶,不少人正在恭贺季凝,季凝面带笑容,与同僚说话,但细细去看,面上的笑容不多,甚至有些疲惫。 转身的时候,季凝喘了口气,唇角收了收,总算将这么一个祖宗弄走了。接下来,便没有她的事情了。 她在考虑,要不要求外放,将来若真事发,谣言满天飞的时候,她是不是可以置身事外。 左都御史季凝拢着袖口,跟着众人,一步挪着一步,而此刻帝后已入中宫,喝下合卺酒,各自坐着。 李珵唇角的笑容深深,垂眸盯着自己的膝盖,季明音坐在她一侧,见她双手紧握,手背青筋凸显,分明是很紧张。 也紧张的季明音不由笑了笑,下一瞬,收敛笑容,李珵朝她看来:“皇后,你饿不饿?” 她改口了。 改得真快。 声音软软的,与方才朝臣面前冷厉的一面判若两人。季明音有些恍惚,确实饿了,李珵唤来宫娥,摆晚膳。 暮色四合,烛火昏黄,李珵又唤人来:“皇后,你更衣吧,这件衣裳太过厚重了。” 今日大婚,自然穿皇后朝服。只朝服威仪为主,十分厚重,穿得不舒服,李珵让人准备柔软的衣服,自己却抬脚走出去了。 季明音来不及生起紧张的情绪,就觉得浑身轻松,望着李珵的背影,眼中多了些柔情。 今晚本来有宴,但皇帝推了,新皇后身子弱,经不起折腾,由平阳长公主主持宴席,帝后便没有露面。 无人怀疑皇帝的旨意,但看得出来,皇帝对新后十分爱护。 沭阳听到众人的话后,冷冷地哼了一声,一群蠢货。 那是护到了心口里去了。 沭阳的心思,李珵不知道,待她再度进来,皇后换了一身红色柔软对襟宽袖的衫子,发髻也换了,舒服为主,整个人偏于雅致。 李珵坐下来,挥挥手,宫人都退下去,她巴巴地给皇后布菜:“我听说你家里养了位大夫,要不要将人宣入宫。” “你、宣不进来。”皇后摇首,发髻上的凤钗随着光而明灭不定,衬得她面若新荔。 李珵呆了下:“为何?” 皇后微笑:“那是观主。” 李珵更呆了,似乎被惊到了。她没有生气,反而疑惑:“她都愿意为你治病,为何不见朕?” 观主是她的母亲,之前有先帝在,她可以不去见,如今先帝死了,她就想见一见自己的生母罢了。 她不做什么,不为父亲伸冤不为母亲做什么,就见一面。她的记忆里,母亲的面容越发模糊了,再过些年岁,她连自己的生母是何模样,她都不记得了。 李珵失落,目光中淬出所剩无几的光芒,很快,慢慢消失了,哀叹一声:“不见就不见,朕可以保护她就行了。” 不等季明音宽慰,她便将自己哄好了,低头扒着米饭吃。 季明音沉默,李珵又给她夹菜吃,一面说:“宫里的事情,你想管就管,不想管就不管,内廷司都是女官,但内廷司也管前朝的事情。朕将内廷司给你,等你适应下来,朕教你看奏疏。” “你想出宫也可以,注意安全就好,不过你身子不好,还是少出去为好。” 李珵年少,但办事细致,事无巨细,力保让季明音快速适应下来。 “其实宫里很大,风景不错,太液池的景色不错,再往西边,还有上林苑。” 季明音静静听着,皇帝的声音从软糯走向温柔,像是一阵清风拂过,她越温柔,季明音越不安。 这股莫名其妙的好,她接受不了。 外面的朝臣还没散,李珵去看看,嘱咐皇后先休息。 她的脾气看似慢吞吞,但遇上事情,反应很快,说走就走,性子分割得厉害。 “殿下,可要沐浴?”女官般若上前来请旨,皇后转首看过来,她忙行礼:“臣是由内廷司送入宫的,掌管中宫事务。” 内廷司是皇后与前朝之间的纽带,内廷司也是有兵权的,只属于皇后。 这是上官皇后在朝开的先河,当年群臣反对,先帝一意孤行,当然,兵权只归皇后,而不属于太后。 先帝一死,太后沈怀殷便交出内廷司的兵权,三千人,有步兵有骑兵也有弓箭手。 这是我朝皇后的特权。 季明音听般若细细说了一遍,将内廷司的职责都记住了,简而言之,内廷司就是为皇后服务的,兵权也是给皇后的。 私心来说,就是先帝给上官皇后的特权,延伸而来,便宜了她。 三千兵马,独属于皇后殿下。 季明音深吸一口气,心中震撼,她说道:“兵权如今在谁手中?” “自然是陛下处。”般若解释,她看向皇后殿下,如今她是皇后的人,不得不说:“先帝的继后、故去的太后殿下入宫后并未得到兵权,是在先帝驾崩的前两年才得到的兵权。” 季明音听出话音,放不放权在于皇帝。皇帝愿意给你,你才会拥有。 皇帝若不给你,那你就没有。 这件事,母亲没有提及,李珵也没有提,是不是意味着李珵不愿给她呢? “我知道了,准备沐浴。”季明音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安,如常地回殿去沐浴。 中宫重新修缮,修建得富丽堂皇,屋檐勾角都带着皇家的气势,殿内奢侈,角落里的夜明灯散着微弱的光色。 季明音沐浴出来,皇帝还没回来,她领着人将自己从家里带来的书都取了出来。 她只带了书入宫,其余的东西,宫里都有,不用折腾搬运。 寝殿隔壁便是书房,开了一道暗门,从寝殿便可过去,季明音将书摆上书架,一忙便是一个时辰。 外间天色黑透了,临近子时,更深露重,宫人添了灯油,廊下的灯越发明亮,衬得整座殿宇灯火通明。 李珵醉醺醺的回来了,女官般若去搀扶她,她摆摆手,只喝了宫娥递来的醒酒汤,喝完以后苦得小脸皱成了包子。 她自己迈过门槛,想起一事,转身又出去:“备水,沐浴。” 般若去扶她,她再度避开:“朕没醉,只是头晕罢了。” 醉鬼都说自己没有醉,季明音闻声走出来,一袭中衣,长发披散在肩上,身上随意披了披风,夜风中显出几分清瘦。 皇帝看向她,眼中闪过心疼,痴痴地站在原地。 季明音不知道她的心思,走过去扶着她。李珵眨了眨眼睛,将手伸过去,不忘谄媚一句:“我没有醉,没让她碰。” 般若:“……” “去洗澡。”季明音捏着皇帝冰冷的手,与女官交换视线,女官俯身行礼:“臣去备水。” 李珵脸色发烫,但手是冷的,酒劲上脸。有些人喝酒,不上脸,酒劲闷在身体里,对身体不好。 季明音扶着她去浴室,走到门口,她停下来,看向季明音:“你去睡觉,朕自己来。” “可以?” “自然可以。” 说完,她自己一脚迈进去,季明音等了片刻,女官与宫娥都退了出来。 她一人都没有留。 又等了片刻,皇帝一身清爽地打开门,脚步很稳,她自信地走出来,朝着她笑了笑:“姐姐。” 她的眼神清湛明亮,面若芙蓉,宫灯摇晃,脖颈间肌肤莹莹如玉,季明音伸手,握住她递来的手,扶着她回寝殿。 回到寝殿后,李珵爬上床,主动躺在外面,季明音见她醉了,哄她去里面睡。 “我睡外侧,我照顾你。”小皇帝理直气壮。 季明音凝着她:“你醉了,我可以照顾你。” “当真?”小皇帝立即爬起来,目光如笔,将面前温柔如水的女子认真打量一遍,半信半疑地往里侧挪去。 到了这一刻,季明音说不紧张是假的,该做些什么,她最清楚。 其实,她不愿意。 宫人都退了出去,殿内只留两人,李珵直挺挺地躺在里侧,只露出大脑袋。【你现在阅读的是 】 17、洞房 殿内红烛高燃,气氛旖旎,凤床上,小皇帝睁大了眼睛,微醺并没有让她失去理智。 她身上盖着被子,鲜艳的红衣衬得她肌肤雪白,长发乌黑,精致的五官轮廓给她添了几分好感。尤其是此刻的眉眼,灯火氤氲,显得十分乖巧。 季明音跟着一道躺下,与她盖着一床被子。 片刻的功夫,床榻上沾染李珵的味道,季明音有些不适应,突然间,里侧的李珵靠了过来,她晕晕乎乎,脸颊粉妍,那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她。 像是带了钩子,勾得人心口起伏不定。 “我可以抱着你睡吗?”李珵眼睛大大的,澄澈见水,不等季明音反应,她便大胆伸手去抱季明音。 两人接触的时日太浅,季明音觉得李珵好,但不代表她可以接受她。 季明音红了脸,李珵凑近后,便睡着了,像是疲惫不已,沾上枕头就睡着。 听着怀中人均匀的呼吸声,季明音忍俊不禁,伸手去捏了捏她的小脸,指尖往下,顺势去整理她的衣领。 许是凑得太近,她瞧见了不该瞧见的东西。 领口往下,一条鞭痕破坏了肌肤的美感。 季明音可以一眼认出来,那是鞭子抽过肌肤留下的痕迹。 这孩子看来不是个安分的主。季明音笑了起来,转而一想,她是过继来的皇女,谨言慎行,与先帝没有血缘关系,平日里行事也会格外小心,怎么会挨打了。 宫里太医多良药多,怎么还会留疤? 人都有好奇心,尤其是自己的枕边人,季明音失去记忆,觉得她与皇帝不止是太后赐婚这么简单。 小皇帝睡熟了…… 季明音小心地将怀中人的手臂挪开,小心地坐起来,鬼使神差地去掀开她的寝衣。 红色柔软的料子下藏着小皇帝雪白的肌肤,红梅白雪,是人间最绚丽的颜色。 肌肤莹润,脊背单薄,雪白的肌肤上散着七八条旧痕,横七竖八。 莹白的指腹擦着旧痕,她干了什么才惹来这么一顿毒打? 李珵是皇长女,又是上官皇后唯一教养过的孩子,按理来说,应该是风光无限。 季明音想不透,旧痕错目,她觉得这些伤痕应该去不掉了,鞭伤入骨,再好的药都去不掉。 但她想到了观主。观主医术高明,远胜太医,应该会有办法的。 新婚夜的紧张已然散去了,季明音笑容无奈,俯身躺下来,这回她去抱着李珵。 女孩子的身子都是软的,肌肤柔软如绸缎,她小心翼翼地搂着皇帝,心中生起奇异的感觉,她这一生就要与眼前的女孩子共度吗? 天子威仪,富有天下,这份爱意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先帝重情,原配皇后去后,不出一月就立了新皇后,李珵日否会移情别恋? 季明音脑子里乱做一团,浑浑噩噩,到后半夜才睡着的。 她睡眠浅,天亮时分,怀中人动了动,她立即警醒,但睁开眼睛,便会窘迫,她索性继续装睡。 李珵先醒的,她上朝习惯了,定点醒来,但睁眼看到熟悉的面容后,呆了呆,随后大喜。 她端详皇后的睡眼,睡姿好看,眉眼好看,唇角好看,哪里都好看。 于是,一朝皇帝偷偷摸摸地凑到季明音跟前,亲了亲她的侧脸。 唇角碰上柔软的肌肤,心底生起愉悦感,兴奋到热血沸腾。 李珵抿了抿唇角,觉得不够,她的目光落在皇后的唇角上,眼底的宁静被欲.望掩盖住了。 她处于年少,正是知情懂爱慕的时刻,见到意中人就躺在自己身边,心里的刻度与规矩早就抛到九霄云外。 她轻轻地凑过去,近在迟尺,皇后忽而睁开眼睛,吓得她忙缩回来。 “陛下醒了。”季明音似笑非笑地看她,藏在发间的耳朵早就红透了。 看着规矩,实则很不规矩。 李珵睡不着了,挣扎着起身,没亲到,郁郁寡欢。 皇后刚睡片刻,被她搅乱了心思,哪里还睡得着,便一道起来了。 帝后成亲的第一日,两人坐在食案前,小皇帝今日不用早朝,她有三日假期陪着皇后。 她嚼了口饼,抬头去看皇后,皇后今日依旧穿红,气度清雅,二十三岁的年岁,算不得年少,眉眼凝着女子的韵味。 她身上的清冷被红衣压住,如同枝头上凌寒独自开的红梅,高雅不可亵渎。 李珵胃口不佳,早起就不高兴,陪着皇后用完早膳,她坐在殿内,闷闷不乐。 女官不知小皇帝为何不高兴,小心翼翼地觑向皇后:“殿下。” 女官不知道,但季明音知道,色心不灭,表面的乖巧都是假的,小骗子。 “不用管她。”季明音放下手中的书,姿态高雅,仿若不沾尘埃。见皇后如同谪仙,女官般若不愿毁了她这份淡泊,可人在深宫,哪里有什么淡泊可言。 般若上前一步,提醒皇后:“殿下,内廷司使。”您把小皇帝哄高兴了,自然就放权。 季明音握紧了手中的书,转头看过去,李珵不知在想什么,但心神不定。 “我知道了。”季明音不想做谄媚之臣,依旧低头看书。 般若看在眼中,心急如焚。 片刻后,从悲伤中走出来的李珵走到季明音跟前,季明音抬头,触及她湿漉漉的眸子:“陛下,想说什么?” “今日得空,你见见内廷司内的四人。”李珵语气清和,已经将自己哄好了。 季明音捏着书卷的手紧了紧,李珵继续说:“内廷司内有三千兵马,文官是内廷司正与内廷司副正,武将是统领与副统领,皆是女子,皆由你管辖。” 没有哪个皇帝愿意让自己的枕边人领着兵权。先帝是个疯子,上官信是文臣出身,入宫后,先帝开辟内廷司,让她继续打理朝政。 人都是贪婪的,季明音自然想要兵权。 “好。”季明音抬头,朝李珵微微一笑,松开手中紧握的书卷。 窗下碎光徐徐,落在艳丽的红衣上,将衣上碎金丝线照得熠熠生辉,季明音露出浅笑,唇瓣弧度极为好看,李珵的视线不自觉地在她面上流转,眉眼、鼻梁、唇瓣,不知不觉间被她蛊惑了心神。 李珵深深叹气,成亲又如何,还不是孤家寡人。 她耷拉着脑袋,转身走了,内廷司四人早就在宫外等候,陆序进来。 四人进来时,帝后坐在榻上,四人行礼,李珵指着前面两人:“内廷司统领陆真,副统领是她的妹妹陆假。” “司正是魏令,副司正萧慎。” 四人按照尊卑给皇后行礼,随后李珵将自己腰间上的一块金色的兵符递给皇后,“日后随你调遣。” 说完,她背着手,直接走了。 季明音被她惹笑了,随后看向四人,慢条斯理开口:“我方入宫,诸事不明,往日如何,今日过后依旧,我想知道前朝事向,不至于做个睁眼瞎。” 季凝是寒门出身,本朝便无外戚。上官皇后的母族依旧在京,随着上官皇后去世,已沉寂多年。 皇后如今得了内廷司,地位十分稳固。 司正在前朝是正二品,统领也是二品的官衔,这四人只听皇后调遣。 不过内廷司前后不过十几年,司正统领换过数回,沈太后去后,四人全部换了,外放出京做官去了。 这四人也是太后新调上来的,未曾见过沈太后。 季明音捕捉到细枝末节:“你们不是先太后的人?” “臣等听从殿下调遣。”陆真先表态,大婚翌日便将兵权赐予皇后,足以见得皇后在皇帝心中的份量,她不会自讨没趣提沈太后。 一朝天子一朝臣,她如今就是皇后的臣,只听命皇后一人。 季明音朝后倾靠,后腰间垫着软枕,整个人看似懒散,实则细细思索内廷司的人员安排。 内廷司看似是皇后的,可抵不过皇帝一句话,说调走就调走。 如何经营,如何让皇帝无法插手,这才是当务之急。 “你将内廷司内的重要官职人员拟一份名单给我,我下午就要看到。”季明音吩咐她们。 四人接了吩咐。 皇帝走到紫宸殿处理政事,日近午时,左相来见,禀报岭南暴乱一事,已被镇压,为首者,五马分尸。 事情办得很好,李珵的情绪好了些,面上冷冰冰,她望着对方,忽而说道:“卿也成亲了?” 左相沈明书成亲很晚,至今不过三年,但听说她的妻子是她骗来的,年岁比她小了许多。 李珵好奇地想问一句,沈明书看了陛下一眼,想到什么,便道:“陛下在皇后处受委屈了?” 李珵从来不问朝臣的私事,昨日大婚,今日就来关注人家的事情,肯定是情事不顺。 李珵当做没有听到她的话,想要好奇人家是怎么和妻子生活的,板着脸询问:“卿,你的妻子是你骗回府的?” 沈明书终于怒了:“臣还有事,先回去了。” 拂袖走了。 李珵待到黄昏时分,磨磨唧唧地回中宫。 皇后正在看内廷司送来的名单,还没看完,眼前一黑,皇帝坐了下来,“陛下回来了。” “回来了。”李珵语气沉沉,失了几分往日的柔软。 她这模样像是叛逆孩子出去打架,但没打赢,吃了一肚子委屈回来找人诉苦。【你现在阅读的是 】 18、求问 海棠春睡,芙蓉生香。 春色盎然,帝后大婚给春末添了几分喜色,时景屏风上还有大片海棠花,春色诱人。 李珵处理完政事,回来陪着皇后,皇后却不大愿意与她说话,她自己得了没趣。 成亲不过是让季明音换了生活地方,其余的,都没有改变。 殿内寂静无声,李珵熬不过皇后的耐心,憋了半晌才说:“沈相家里的妻子,是她骗来的。” “骗来的?”季明音终于舍得赏她些许目光,“骗是何意?” 李珵悄悄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她跑过两回,被捉了回来,你说,为何要跑呢?” 小皇帝将自己的脸颊凑过来,季明音抬了抬眼睛就看到她面上细小的绒毛,肌肤莹润细腻,女孩子不仅肌肤白,就连身上都有淡淡的香味。 这一眼,让季明音想起小皇帝背后的伤痕,她派人去知会观主,明日就会有结果。 “陛下很感兴趣?”季明音面上没有多余的情绪,目光慢慢地从她白净的脸上挪开,可在自己挪开时,那张脸随着自己的目光移动,再度凑上前。 李珵露出极大的兴趣:“你不好奇吗?” 她今日是想问沈相如何与夫人生活的,她的情况与沈相有几分相似,本想讨几分经验,没成想生气地走了。 恼羞成怒。 她嘀咕一句:“朕觉得有猫腻。”揭开猫腻,指不定沈相就愿意传授她几分经验了。 季明音无甚兴趣,她现在只想掌控内廷司,皇帝不靠谱,唯有手中的权势才靠谱。 皇后沉默,皇帝则显得十分孤独,她静静等着皇后回答,皇后却低头看着书。 “你不好奇吗?”李珵又问了一遍。 季明音摇首。 温水煮青蛙,需要耐心,更需徐徐图之。李珵快失去耐心了,低着头,半晌不说话。 缓和须臾,她重新振作起来,眉眼弯弯,面上带了几分讨好:“内廷司的事情如何了?” “尚可。”季明音抬头,眼波流转,“沈太后的人都离开了?” 提及正经事,李珵换了一副从容的姿态,颔首道:“嗯,她们想离开,朕给她们外放,等攒够政绩,朕再将她们调回来做京官。” 要想爬得高,需要政绩来做基础,她们没有政绩,很难服众。 季明音有许多疑惑,但她说了,李珵未必说实话,所以,她便暂时按住自己心中的疑惑,点点头:“我知道了。” 一问一答,她的情绪明显高了,李珵的面色肉眼可见地好了不少:“你先适应,待你接管内廷司后,朕教你看奏疏。” 她愿意让季明音成为第二个上官皇后。 如何待人好,李珵的经验不足,但她可以慢慢学,她与皇后还有数十年的时间,岁月长河中,皇后终究会喜欢的她的。 但今晚,她还是没有亲到皇后。 干巴巴地躺在床上,翻了滚,她滚向皇后:“我们可以圆房吗?” 如果是初见,季明音是不敢拒绝的,但她已摸清李珵的性子,轻轻一笑,李珵闻言,也跟着笑了,看着她微合的唇角,心中记挂着清早没有成功的亲吻。 “不可以。陛下若勉强,也可。” 一盆凉水泼下来,将李珵满身的热血浇透了。李珵终究是恼羞成怒,哼了一声,翻身挪到里侧去了。 生气了。 季明音知晓她的脾气,不用自己哄也会好。 果不其然,一刻钟不到,她又挪了过来,不死心地问皇后:“朕可以亲你吗?” 季明音闻言静静地看她一息,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触摸李珵的底线。 李珵算不得年少,但她在季明音面前总是时不时露出稚气,长发乖巧地披散在肩上,白玉般的脸颊熏出薄粉,脖颈下露出的肌肤如雪山堆积,榻上微弱的光勾勒出她的身形,年轻又美丽。 两人对视,季明音的目光也落在李珵的唇上,嫣红的唇角染着水色,透着明艳的美。 在她打量的间隙里,李珵狐疑地看着她,忍不住出声:“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季明音摇头,拒绝回答她的问题:“不可以。” 李珵轻扫一眼,滚回里侧去了,半晌不说话。 长夜漫漫,万籁俱寂,烛火时不时噼啪作响,两人谁都不理谁。 一夜过来,李珵又没事人一般缠着皇后,邀她去太液池游船泛舟,季明音在等道观回话,摇摇头:“今日还有事。” “什么事?”李珵疑惑,“你在等谁?” 季明音不敢提及她后背上伤的事情,只好折中委婉地说:“嗯,陛下不如去前朝看看,忙完了我去寻你?” 李珵爽快答应了,“朕先走了。” 皇帝大婚,六部有条不紊的运行,朝臣依旧会来见皇帝,在殿外候着。 其中沈相便在,李珵来时忍不住多看她一眼,落在沈相眼中,小皇帝鬼鬼祟祟,必然不安好心。 沈相是看着李珵长大的,小皇帝不善争,知礼懂事,在李珵与李瑜中,她是最先跟随李珵的。但李珵胸无大志,多年来散漫,不知怎地,先帝最后竟然还是属意她。 禀过要事后,李珵亲切地拉着沈相的手,两人去偏殿说些悄悄话。 沈相看着自己袖口上那只洁白的小手,心中泛起狐疑,待入殿,皇帝放开她,开门见山:“沈相,你与夫人相处得可好?” “陛下究竟想说什么?”沈相冷了语气,神色不耐。 李珵小脸上带着忧愁,乌黑的双眼盈着潋滟水光,神色不复方才的冷厉,她想了想,斟酌一句:“皇后不搭理朕。” 沈明书霍然明白过来,知晓皇帝的意思,“皇后不搭理陛下,陛下为何要愁眉苦脸。您纳妃便是。” “你怎么、你怎么不找旁的女人?”李珵气得直接怼了一句,“休要胡言乱语。” 沈明书是好心,李家的女帝重情,先帝闹出那么多事情,政事荒废,险些毁了朝堂根基。 “陛下,想想先帝与上官皇后,您想做什么?”沈明书语气沉沉,直视皇帝阴沉的面色,“高处不胜寒,陛下也曾觉得先帝荒唐,到了您这里……” “卿将你的夫人抓回来几次?”李珵淡笑,月白色裙裳上绣着如意暗纹,腰间的美玉随着身体的动作轻轻摇晃,这一身衬得她温润如玉,面若明月。 沈明书眼皮一跳。 此刻的季明音收到观主的回音,附赠一瓶药,上面写了用法,还有药浴的配方。 入骨的伤痕难以去除,肌肤撕裂,鞭及入里,皮下骨肉皆伤,不止肌肤表面伤了,皮下也伤了,这样的疤痕压根去不掉。 观主也写道:当年此事我也知晓,沈太后让人来求药,效果甚微。 当年都去不掉,如今都已成了旧痕,再难根除。 季明音看着信,又看着去疤痕的伤药,想起李珵雪白的软糯模样,一股心疼的情绪莫名而来。 她捂着心口,这里有些疼,像是身体里带来的疼。 她闭上眼睛,慢慢地消化这件事乃至心口的疼意。 过了片刻,季明音似乎冷静下来,她将书信烧了,将药膏留了下来,还是要试一试的。 紫宸殿偏殿内,香烟袅袅,沈明书面露尴尬,低声轻咳一声,徐徐道:“臣的事情,不劳陛下挂心。” 李珵看透了她的伪装,自己巴巴地不舍放手,反而来劝她莫学先帝。 “不如,卿将人放了,朕纳妃,如何?”李珵养气的功夫精进不少,心里不舒服,面上笑吟吟的表态,直气得沈相皱眉,这孩子竟然打她的主意了。 沈明书好歹也是长辈,慢悠悠地说出自己的建议:“徐徐图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她又提醒陛下:“切莫让人脱离陛下的掌控。” 李珵张了张嘴,狐疑地打量她的左相大人,而后说了一句:“难怪你用了三年都没有焐热你夫人的心。” 沈明书气个仰倒,李珵眨了眨眼睛,自己脑袋坏了才会问沈相解决之法。 光是一句不能脱离掌控,她就知道沈明书道貌岸然,没有表面这般光风霁月,清正如镜。 但沈明书权倾朝野,皇帝见她都要给予几分颜面,这种手段对付枕边人,着实不厚道。 李珵回正殿去处理事务去了。 沈明书慢悠悠地出殿,小皇帝怕是要步先帝的后尘,但上官皇后是朝臣出身,并无二心,两人齐心治国,开创清明之治。 这也是后来先帝荒废而未曾影响朝廷的原因。 只是不知这位小皇帝会如何,观她登基数月以来,未曾荒废,异常勤勉,只是难过美人关,就怕日后会出事。 沈明书忧心忡忡地出宫去,刚过正阳门,家中女侍卫匆匆赶来:“家主,夫人跑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19、偏爱 皇帝有三天婚假,糊里糊涂过了两日,朝政没有耽搁,但皇后也忙,忙着接管内廷司。 陆真陆假每日都会过来,协助皇后接手内廷司。 太后仙游一月多的时间,内廷司上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重要的人员都被调走,前任统领与副统领前往各地路军,明降暗升。 我朝地方的军政分开,是以一地上的军政互相监督对方,路军便是掌握着当地的军队,实打实的实权。 沈相走后,李珵回到中宫,陆真也从内殿退出来,见到陛下,陆真上前行礼,“臣见过陛下。” 她如今是皇后的人,李珵自然不会沾手,颔首示意,自己跨过门槛,进入内殿。 陆真直起身子,看向小皇帝,心中捏了把汗,伴君如伴虎,小皇帝将内廷司大换血,却将她们四人推上来,不知究竟是何用意? 陆晨摸不清小皇帝的用意,若说看重她们四人,可大婚前从未召见过。 她上任月余,也是第一回见到陛下,本以为陛下会提点两句,不想,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像是在避嫌。 陆真站起身后,不敢停留,直接离开。 夕阳西去,黄昏日落,空中飘着几朵被夕阳晕染成黄色的云,飞鸟划破长空,振翅高飞,惊得廊下的人抬头,皇后季明音仰首看过去,眉眼的清冷被夕阳下的光辉融化,留下一抹温情。 李珵站在台阶上,静静地看着眼前人,眼神中带着眷念,她得到她,只是得到人罢了。 她的心,依旧被封起来,不愿打开。 “陛下来了。”季明音转头看向她,微微一笑,像是在门口等她回来。 经过两日的相处,李珵知晓那抹笑容不过是维持表面的温和罢了,她不是在等她。 李珵点点头,自己先进殿,季明音随后跟着入殿。 宫娥奉茶拿果子点心,殿内忙做一团。 忙过以后,众人退下去,帝后各坐一侧,李珵静静地吃着果子,似乎极为疲惫。她沉默,季明音自然不会说话,她吃果子,季明音喝茶,各不耽误。 李珵在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她有没有向往外面的自由呢? 季明音放下茶盏,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长睫微微一颤,温声说道:“观主让人送了药入宫,说是去痕的,陛下可要试试?” 李珵的目光从红色的果子上挪开,落在皇后素净的面容上,心中一怔,季明音解释:“我让人留下了,还带有药浴的方子,你是受伤了吗?” 对于她的关切,李珵生出羞耻,摇摇头,拒绝她的触碰:“没有,朕很好。” 分明就是讳疾避医。季明音正欲说,却见她脸颊发红,低着头不语,一瞬间,她恍惚明白,那件事似乎不能提及。 那顿鞭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好,那就留下,放着。”季明音避开不语,万一真是她心底不可触碰的存在,自己的好心也变成坏事。 李珵缓缓松了口气,主动开口:“方才朕见到陆真,内廷司的事情处理得如何?” 内廷司并不复杂,主要是君臣之间磨合,皇后是君,陆真是臣,初接手,多少都会不适应。 季明音也有自己的想法,见她此刻情绪尚可,便开口:“陛下,我有一疑惑。” “前四人是沈太后的心腹,不宜留下。”李珵知道她想问什么。 前四人都是沈怀殷提拔上来的,君臣一体,她无意杀人,便将她们四人调离京城,待将来尘埃落定,她们身上有政绩,回京后再给皇后效劳。 李珵神色坚毅,看见皇后眼中的疑惑,冷静地给她分析:“太后是朕赐的毒酒,你是朕的皇后,她们岂会真心对你。不是朕狠心,而是晋阳长公主将朕逼上绝路。” 先帝疯魔,就算死也要拉着沈怀殷,这是她没想到的事情。她以为先帝死了,笼罩着沈怀殷身上的阴雾就此消散,未曾想到这个疯子留了两份遗旨。 至于李瑜,她也不会让她活着挡路。 季明音静静地听着她的话,心中愕然,瞬息明白她的心情。 只是先帝遗旨,新帝无法反抗,皇权在上,孝道如山,怎么做都是错。 “我知道了,用晚膳罢。” 李珵颔首,望着面前端庄优雅的女子,努力打起精神,同她一道去用晚膳。 晚膳后,宫人来报,“沈相调了百余人出城去了。” “无故调兵?”李珵听出话音,如果是她自家的人不会闹到这里来的,必然是调的是巡防营的兵。 她默想了片刻,淡淡扫了对方一眼,对方立即跪下来:“是巡防营的兵,说是回来与陛下请罪。” 沈明书是最早支持她的,明知她不受宠,依旧替她办事替她周旋。 她颔首道:“告诉她,朕准她调兵,此事不要宣扬出去,尤其不能让晋阳长公主她们知晓。” 晋阳长公主李瑜被关在家里,但她的耳目众多,不可小觑,当年拥护她的人可是最多的,随着新帝登基,世家纷纷倒戈,不敢再接触李瑜。 终究有人贼心不死,尤其是太后殉葬这件事上,李瑜压着新帝,算是扬眉吐气。 太后亲自养育李珵,对李珵十分爱护,到头来,却死在自己的养女手上,李瑜在家关着,心里却痛快极了。 报信的人退去后,李珵托腮,阴狠一笑,招来自己的女官,耳语几句,女官闻声变色,但还是接了旨意出去。 宫门还未曾下钥,女官匆匆前往长公主府宣读旨意。 李瑜被迫跪下听圣旨,当听到那句“李瑜行事不恭,不敬太后,有违孝道”时猛地抬起头,险些压制不住自己的怒气。 沈怀殷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为先帝解闷的替身罢了,值得她来孝顺? 李珵竟然为此罚她。 “殿下,请!”女官收了旨意,将太后的画像摆出来,置在李瑜面前,“陛下说了,劳您跪到天亮,反省自己的过错。” 李瑜倏然站起来,面色羞得通红,“孤不跪,孤没有错。” 女官神色漠然,身侧的人立即涌上来,一左一右压着李瑜的肩膀,按住她跪下去。 “殿下,跪一夜罢了,若是闹大了,您觉得呢?”女官耐心劝说,“您自己做的事自己心里有数。” 本来尘埃落定,晋阳长公主拿出先帝旨意,逼死太后,新帝岂会容忍。 姐妹二人本可以好好相处,她不让新帝痛快,新帝岂会让她高枕无忧。 **** 一夜后,沈明书来皇帝跟前请罪,叩首大拜。 李珵亲自去将她扶起来,心中纳闷,“朕已替你善后,但朕想知晓,你调兵做什么?” 沈明书一夜未眠,略显憔悴,风姿如旧,威仪不改,低头与皇帝请罪:“臣妻被人挟持,臣心急之下,才调兵跟随,陛下且放心,臣保证不会有下回。” 她说得冠冕堂皇,说是被挟持,但李珵一个字都不会信,人要脸树要皮,她不会揭露沈相,而是认真嘱咐她:“朕予你一日假期,你回府好生安慰夫人,朕让人给你拿些安睡的药物。” “臣谢陛下恩典。”沈明书淡然地叩谢皇恩。 她越淡然,李珵越想笑,但她是皇帝,为人表率,不可轻易露出不雅的姿态,拼命忍着不适,示意她快些回去休息。 沈明书如常般退下,装作看不见小皇帝嘴角的笑容。 等人走后,李珵小跑去内寝,拉着皇后兴奋地诉说:“你知道吗?沈相夫人跑了,她昨晚调兵去追回来的。” 季明音刚起榻,正坐在妆台前梳妆,闻言后不禁生疑:“为何要跑?” 既然成亲,必然是自愿的,沈相位高权重,万人之下一人之下,且她又是性子好的人,为何要跑。 如果不愿意,和离便是,私自跑路是怎么回事? 她刚起来,周身无一饰物,长发散落在肩上,乌黑明亮,温柔如水,娴静温雅。 李珵心中动容,忍不住去抚摸她的乌发,口中解释:“她们说这位夫人是沈相骗回来,所以她要跑。” 季明音蹙眉,拍开她乱摸的手,转身看向铜镜。 铜镜里映着李珵青春年少的面容,眉眼柔顺,琼鼻小巧,处处透着女孩子柔软的一面,季明音动容,轻轻伸出手去抚摸她的面颊。 触手温软,像是水落在花瓣上,花香散开。 李珵诧异,原本平静的心口扬起波澜,整个人顿住了,不敢动弹,害怕她收回手,害怕她不再碰她。 “大概是不爱她。”季明音随后说了一句,随后收回手,语气和顺:“陛下该多盯着,她是权相,是你的左膀右臂,万一出事,便是朝廷的损失。” 李珵微微颔首,脸颊生热,似乎残留着皇后手心的温度。 同时,沈明书打马回到府上,奔波一夜,不免有些疲惫,她先回卧房。 卧房里有人在等她。 她走进去,窗下的人本能地坐起来,脚上传来细碎的叮当声,细细去看,脚腕上绑着一根金色细链。 “沈明书,我说了我不喜欢你,我之前都是骗你的。” 少女直勾勾地瞪着沈明书,沈明书也不生气,平静地脱了身上的披风,转头去和婢女说话:“帮我找根软鞭子过来。”【你现在阅读的是 】 20、鞭打 少女的神情一滞,像是见鬼一样看着她,渐渐抿住了唇,随后大喊:“沈明书,你仗势欺人。” 沈明书慢条斯理地整理了自己的袖口,板着脸,一本正经地看着惊慌的少女:“仗势欺人又如何,当日是你先招惹我的。” 三年前,沈明书因春耕出城,遇到少女被人欺负,顺势搭救,少女说的好听,以身相许。 原本以为是真心相许,未曾想到小东西靠近沈明书,图谋着她的家财,与人合谋,偷了一堆好东西去变卖。 事成之后,少女偷偷跑路,刚出城就被捉住回来。 沈明书官高,一路走上来,岂是心慈手软之辈,将她同伙打死,吓得她立即保证再也不跑,愿意成亲,做左相府的夫人。 左相府高挂灯笼,沈明书顺遂她的心意,与之成亲,按照话本故事发展,到这里该结束。 然而少女心不死,屡次想要跑路,三年来更是每每蛊惑沈明书,迷药情药用了一遍,想要逃之夭夭。 帝后大婚,沈相忙得脚不沾地,她便悄悄跑了,倒也有本事,拿着路引直接从城门大摇大摆地走了。 出了城,如同大海捞针,沈明书熟悉她的套路,直接去客栈将扮成小郎君的她捉回来。 少女气鼓鼓地看着她,咬咬牙,索性嚎啕大哭:“你不喜欢我,你也不爱我。” “你偷的东西还在外面摆着,要本相细数吗?”沈明书敛袖坐下来,姿态闲散,脊背挺直,处处透着规矩。 她的一举一动都很优雅,带着赏心悦目,少女则是乡野出身,毫无规矩可言,但她身上带着沈明书想要的洒脱与天真。 婢女办事迅疾,快速将软鞭子奉上。 修长的指尖拿起手柄,轻轻地甩了甩,慢慢地勾起唇角,“姚小姑娘,自己脱衣裳。” 傲娇的姚小姑娘瓷白粉妍的小脸上浮现几分羞耻,直勾勾地看着对方:“沈明书……” “闭嘴。”沈明书陡然变了脸色,扬起的长睫悬着冷意,衬得她清白玉骨中多是无情,“你想走就走,为何带着我沈府的东西。” 姚瑶憋了一肚子气:“你说,那是给我的嫁妆,是我的东西。” 沈明书轻轻地用手指弹了弹细软的鞭子,声音反常地薄凉:“也就是说你要钱不要人,对吗?” 姚瑶不吭声。 沈明书嗤笑一声:“原来本相竟然还不如一些死物。” 堂堂当朝左相,少年天子的启蒙老师,官居一品,权倾朝野,在她眼里,不如真金白银。 沈明书眼中闪过落寞,可是很快,便被狠厉取代,再抬眸时,眸清肤白,端的一副光风霁月的姿态。 “过来,衣裳脱了。”她笑着同姚瑶招手。 她惯来说一不二,姚瑶心中畏惧,轻声细语:“我想自己脱。” “不,我替你脱。” 沈明书笑着拒绝,神色恢复往日的温柔,甚至裹藏着一股情意,她喜欢面前的少女,哪怕付出一切,也要紧紧握在手中。 这是她的女孩子,旁人休想染指。 沈明书伸手,将少女身上的衣襟一件一件剥下,最后,只剩下一件小衣。 三年的时间,她将少女养得细皮嫩肉,一寸寸肌肤都是美丽的。 屋内寂静下来,只剩下姚瑶粗.重的呼吸声,她紧紧地凝着面前的罪魁祸首,而罪魁祸首笑吟吟地提醒她:“趴下。” “我不,我是人……” “你偷我的东西!” 姚瑶偃旗息鼓,转悲愤为伤心:“沈明书,你会遭到报应的。” 沈明书心平气和:“我已经遭到报应了。”小皇帝拿捏住她私自调兵的把柄,日后行事,受制于人。 但她不会告诉眼前的贪财鬼。 姚瑶屈辱地趴下来,不忘瞪着沈明书:“我还会跑的。沈明书……” “姚姑娘,已经许久没有人喊我沈明书。”沈明书提醒她,哪怕与她合谋将小皇帝捧上帝位的太后殿下都尊称她一声‘沈相’。 软鞭的鞭捎滑过少女柔软的肌肤,像是一层羽毛轻轻拂过,引得一阵阵颤.栗。 姚瑶缩着脑袋,想要挣扎,鞭捎拂过颤.栗的肌肤,滑落下来,掀起一阵疼意。 但肌肤未破,只是多了一道红痕,像是红梅枝落在白雪中,白雪红梅,红得引人注目。 姚瑶疼得一颤,肌肤上掀起一层热意,她咬咬牙将骂人的话吞回肚子里。 几鞭过后,雪白的肌肤上红得明艳极了。 沈明书欣赏自己的画作,姚瑶却疼得想骂人,下一息,沈明书将人翻过来,俯身吻上她喋喋不休的唇角。 …… 黄昏时分,斜光打入屋内,落在几上,如蝶翼般长了翅膀,来回游动。 李珵将奏疏合上,女官来回禀:“陛下,晋阳长公主已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李珵雪白的面容浮现了一丝冷笑,冷白的指骨紧紧捏着袖口,“你问她,若是知道错了,便去替沈太后守着陵寝,三年期满载再回京。若是不去,便在家里好好反省。” 女官接了旨意,迅速去长公主府传话。 屋内安静无声,晋阳长公主李瑜躺在床上,膝盖处疼得发烫,冷汗在发间滑落,听到女官的话后,她瞪大眼睛,心中恨意滔天。 让她给沈怀殷守陵? 沈怀殷配吗? 李瑜冷笑一声,闭上眼睛,装作没有听到。 等候片刻,女官回宫复命,李珵依旧温软,不动怒不生气:“随她罢了。” 处理过政事,李珵往中宫而去。 皇后正在与陆真说话:“你去查一查,先帝在位时,陛下可曾犯错遭到鞭笞。” 陆真眨了眨眼睛,抬手行礼:“您问对人了,臣知晓。” “你知道?”皇后惊愕抬首,“为何事?” “为了沈太后。” 那年先帝沉迷于丹药之说,后听信妖言,想让上官皇后回魂,以当时的皇后殿下沈怀殷入阵,祭入鲜血。 那阵法所用的祭盘颇大,若用人的鲜血,只怕阵法结束,人也没有命了。 李珵年岁还小,不过十四岁,正是血气方刚,闻讯后提剑杀入宫内,当场将那道士捅出三个血窟窿。 道士是先帝千辛万苦从民间找来的,耗费辛苦,就这么被李珵杀了。 事后李珵毫无悔改之意,甚至‘狡辩’先皇后上官信早就死了,与先帝辩驳争执。 先帝是天子,又是李珵的养母,岂会听她狡辩。 怒到极致,母女二人大吵一场,自然是李珵遭殃,挨了一顿鞭子。 “听说那回陛下大病一场,养伤养了三月才好,险些被打死。事后,再无道士敢进言用沈太后的鲜血入阵,倒是让沈太后喝什么乱七八糟的符水。事后那道士被陛下抓住,打断了腿。先帝又将陛下罚了,跪在紫宸殿门口半日,人来人往,十分丢人。” 陆真唏嘘不已,“这件事知晓的人不多,听闻当年陛下大病,太医院倾巢而出才捡回一条命。” 话音落地,满室寂静,季明音抬起眼眸,冷冰冰地看着虚空,原来如此,难怪鞭痕那么深。 去了半条命。 陆真端详皇后的面容,双眼澄澈,气势威仪都有,只是她太过平静,像是山间隐士,误入凡尘,与尘世间格格不入。 “我知道了。”季明云语气沉静。 陆真退出去,再度与皇帝相遇,她行礼,皇帝颔首。 李珵回殿,用晚膳,随后歇息。 她坐在榻上,望着面前身姿娴雅的女子,宫娥熄灯,光线骤暗,她眨了眨眼睛,榻旁的灯火投在她的眉眼上,照出温柔缱绻。 皇后上榻,见她坐着,知晓她的想法,白日里张牙舞爪,晚上憋屈地像个小苦瓜。 李珵靠近,她的气息擦过皇后的鼻端。 季明音无奈,小皇帝看向她的眼神,既欣喜失落,还有些许不甘。 那种神色仿若在质问她:“你为何不爱我呢。” 李珵瘦弱的身子缓缓靠近,在榻前独灯的照耀下,勾勒出旖旎缱绻的光晕。她的鼻尖擦过皇后的侧脸,惹来一阵酥麻意,皇后后退半寸。 她不甘心,想要占有皇后,又恐惊扰佳人,最后,惹得生气。 季明音想起陆真说的话,知晓李珵此人秉性善良,是可靠的人。 眼看着今晚糊弄过去,面对李珵带钩子似的眼神,伸手捧起她的脸颊,轻轻地吻上她的唇。 二人气息若即若离,一旦碰上,掀起热浪。 李珵先惊愕,后醒悟过来,思绪被对方牵着走,当即反客为主,唇角沾上对方的气息,伸手抱住对方,试图加深这个吻。 克制多年的梦,在一刻成真。 她将要占有她、拥有她。【你现在阅读的是 】 21、师生 季明音不过是想糊弄过去,而李珵却心动了。 少帝的气息凛冽,带着一股香甜,没有意料中的抵触,也没有恶心,相反,她心随之跳动。 心如擂鼓,浑身发软。 无声的寂静如同一张网,迅速将两人笼罩在一起,让她们各自的气息交融。 季明音从沉重从容到脸色微红,由着李珵掌握自己,呼吸急促间,李珵的唇角挪开,落在了脖颈之上。 这一瞬,季明音感觉她如同夏日里的太阳,又如冬日里的炭火,让她感觉到了不一样的热意。 李珵看似急促,但她的动作轻而缓,细碎的吻落在了锁骨上落在了肩膀上。 这样的亲密,让季明音始料未及,她想推开,却被她吻得身子发软,难以拒绝。 “李珵……”季明音无助地唤她,鼻尖萦绕着她的身上的香气,不难闻,甚至闻起来很熟悉,带着清新。 李珵顿住,眼中闪着莫名的情绪,随后咬着她耳朵轻言细语:“我阿娘喊我阿念。” 念念不忘之意。 季明音迟疑,眼若秋水,蕴藏着不一样的温度。 李珵伏在她的身上,指尖缠绕着一缕乌黑的发丝,“阿念是我的的名字,后来上官皇后给我取名李珵,这个名字就不算了。好多年没有人喊我阿念。” 也不会有人再喊她阿念。 “观主很讲道理,但她又是一个骗子。”李珵闭了闭眼睛,声音轻轻的,染了鼻音,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季明音脸色微红,伸出手,指尖轻轻地蹭蹭她的脸颊,“阿念。” “嗯?”李珵欣喜地抬首看她,眼中盈着满天星辰,心中的情意再难压住,迫不及待地吻她。 季明音没动,只用双手抵着她的肩膀,偏首不肯去看她:“阿念,没有了。” 情动而中止,李珵慢慢地点头,从她身上下来,但还是缩进她的怀中,“那你抱着我睡。” “可以。”季明音答应她,笑了笑,她真的很好,很听话。 她伸手拦着李珵,掌心拂过单薄的脊背,莫名一颤,想起陆真说的话,心中叹气,大概那数道疤痕去不掉,如同耻辱一般跟随她一辈子。 李珵尝到了甜头,多年以来的努力没有白费,靠着皇后睡得很快,紧紧贴着,哪怕什么都不做,都觉得开心。 成亲第四日,恢复早朝,李珵醒得早,睁开眼睛,看到心上人的面容。 她的脑袋里浮现一句话:朝是你,暮是你,朝朝暮暮都是你。 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至于那些所谓的情爱,水到渠成即可。 徐徐图之,不能吓到她。她处于失忆中,没有朋友没有亲人,若自己逼得太过,只会让她越发不安与彷徨。 得不偿失。 李珵瘦弱,轻易地从皇后怀中脱出,小心翼翼地下榻,自己抱着鞋出殿。 床上的人睁开眼睛,听着外面细碎的声音:“别吵着她,不要打扰她。” 宫人的动作皆慢了下来,季明音伸手,身侧之地还是热的。 李珵的性子,不适合做皇帝,她将她捧得太高。自古以来无情的皇帝才会走得长远。 半晌后,外面的细碎声也没了。 季明音闭眼,继续压着自己再睡会儿。 晨光出现时,道观里的后院摆满了晾晒的药材,婢女们来回走动,将采摘回来的药材摆出来。 许溪踏着晨光上山,她今日来得很早,城门打开就出来。她穿着一身碧青色的裙裳,发上还有一根玉簪,整个人站在晨光中,清新脱俗。 婢女看到她来,嬉笑般开口:“我们小溪今日真好看。” 一句话夸得许溪心花怒放,许溪将带来的点心递给她们,悄然往里面走。 推开门,书柜前站着一人,正低头找东西。 “老师,你在找什么?”许溪大步走过去,走到老师身侧,凝着她手中的医书,先开口:“您遇到疑难杂症了?” “嗯。”观主随口应付一句,她不愿告诉许溪自己女儿的事情,可她昨日找了一日,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办法。 许溪的目光黏在老师苍白的脸上,心中焦急,道:“您又为了病人不好好休息吗?” 观主合上医书,略有些晕眩,自己站着缓了缓,语气十分无力:“我休息得很好,你怎么过来了?” “我今日不轮值,宫里就两位主子,无甚要事,我就出来了。”许溪拉着老师到一旁坐下,仔细打量她的面容,她的脸色不大好。 许溪欲关心两句,观主忽而说道:“你帮我去一趟临阳郡的裴氏药铺。一来一回要三五日的时间,你可愿?” “可以,老师吩咐,我尽力去办。”许溪脱口答应下来,但又疑惑:“裴氏药铺在临阳出名,只怕未必会肯见我。” 她又没有病,怎么找理由去见人家。 观主站起身,背对着许溪,许溪发现几日不见,老师消瘦许多,她疑惑不解,究竟是什么样的病人让老师如此挂心。 观主走到书桌旁,提笔写信,许溪走过来:“您与裴家认识?” “早年认识。”观主语气淡淡,话不多。 落笔后,装入信封中,再度封口,随后递给许溪:“我等你消息。” “好,我这就去。”许溪粲然一笑,凝着老师虚弱的面容,心中担忧,劝说她:“您这一看就是没有好好睡觉,您别太操劳,我很快就回来。” 观主深吸一口气,扶着桌角坐下来,朝着许溪摆摆手,许溪大步离开。 屋内安静下来,观主坐着不动,眸色深沉。 那年阿念十四岁,沈太后派人来讨要伤药,提及大公主受了鞭伤,她将自己研究的伤药送过去。 从此再也不过问。 那不是她的女儿了,她无权去管去问。 直到前两日,季皇后派人来讨要去疤痕的膏药,她总觉得沈太后对她有所隐瞒。 她送去的药,完全可以去除伤痕,为何还会留疤? 裴家或许有办法做到。 思索下,她坐不住,让人去给宫里的季明后传话,想要自己入宫去看看情况。 **** 皇帝大婚后的首日朝会,风波无澜地过去了。 散朝后,皇帝留下沈相。 沈明书眼下一片乌青,昨日忙着收拾烂摊子,整个人忙得团团转,她站在殿内,接受皇帝的打量。 “朕近日收到许多给李瑜求情的奏疏。” 这是正经事。沈明书撩了撩眼皮,目光落在小皇帝身上:“李瑜嚣张跋扈,关着对您的名声不好,不如放出来,随她行事。” 李瑜跋扈,敢拿遗旨出来弄死自己的嫡母,可见非良善之辈。既然她想闹,那就给她机会闹一闹。 闹大了才好。闹大了,让朝臣乃至百姓看一看,不是皇帝刻薄姐妹,而是李瑜自己其身不正。 李珵沉默了须臾,静静思考沈明书的话,眼神凛冽,纵心中不愿,为长久计还是答应下来。 “沈相,你去传旨。” 沈明书心中震撼,小皇帝这是什么意思?推她入李瑜的阵营?沈明书果断地答应下来:“臣立即去长公主府邸。” 说完正经事,李珵望着沈明书矜持的表面,唇角噙了一抹笑容:“沈相的夫人似乎无甚规矩,不如朕帮你?” 小皇帝分明就是在看戏。 沈明书强忍着骂人的冲动,上前郑重揖礼:“回陛下,臣的家事岂可劳累陛下,臣妻年岁小,不懂事,臣可以慢慢教。昨日之事,臣与您保证,再也不会发生。” 李珵颔首,放人出宫。 沈明书去传旨。 午后,李瑜来谢恩,皇帝没见她,她等了半日,内侍长将她打发走了。 李瑜回府后,气到浑身发抖,砸了茶盏,踩着满地碎片来回踱步。 欺人太甚,李珵算什么东西!论起血脉,她更尊贵。她的父亲是先帝的堂弟,母亲是长公主的的孩子,李珵算什么? 日落西沉,倦鸟归巢。 沈明书回来得早,脱下外袍,进入屋内,屋内人走出来,脚上叮当作响,见到她后,冷冷地哼一声。 “消气了?”沈明书接过婢女递来的帕子,静静擦拭手,目光扫过她脚下的金链子,唇角勾了勾。 姚瑶转身进去了,沈明书紧随其后,屋门及时关上了。 沈明书走近少女,目光染笑。姚瑶不满,走近她,垫脚吻上她的的唇。 **** 入夜前,皇后收到清风观的书信,一时怔住,门外传来脚步声,她急忙将书信藏入袖口中。 装作无事发生。 李珵脚步一顿,凝着她的那双白净的手,狐疑地看着她:“你在藏什么?”【你现在阅读的是 】 22、疼痛 窗下的人呼吸一窒,慢悠悠地整理自己的袖口,同小皇帝招手。李珵巴巴地凑过去,她伸手拉着人坐下,“母亲写的家书,你怎么回来这么早。” “无甚要事便回来了。”李珵识趣地坐下来,外面响起一声闷雷,二人同时朝外看去,季明音说道:“黄梅雨季要来了。” 李珵嗯了一声,睫毛长长的,轻轻一颤,勾出一片不着痕迹的阴翳。 她不喜欢黄梅雨季,天气湿漉漉的,浑身都不舒服。 她转身去抱着皇后,蹭了蹭,“姐姐。” 声音软软的,听起来,似在撒娇。季明音见她被糊弄过去,心中多少有些心虚,她便抬手捏捏李珵的耳朵:“怎么了?” “过几日,我教你看奏疏,好不好?”李珵想起重要的事情,鼓起腮,一本正经地说起这件事:“我相信,你学的会很快。” 她只是失去了记忆,依旧很聪明,肯定一学便会。 季明音答应她。 困于后宫,无事可做,就当给自己找些事情来做。 晚间落了场雨,树叶落满尘埃,碾落成泥,散了一地的芳草香。 接连几日都是阴雨绵绵,天气不厚爱,人也会变得无力。李珵白日里处理奏疏,晚上将简单的奏疏带回去,慢慢地教导皇后。 两人相处也算融洽。 而许溪到了裴家药铺,将老师的信给了裴家老大夫。 裴家世代行医,本祖籍京城,十多年前从京城搬过来,这些年来名声大噪,在本地扎稳脚跟。 见到书信后,裴老夫人看着年轻的姑娘,春风徐徐,青色的衣袂翻飞,模样清秀极了。她询问道:“你是她的学生?” “是的。”许溪点点头。 裴老夫人捏着书信,想起当年她劝说女儿,放弃肚子里的孩子,重新开始。 圣上有旨意,只要打了孩子,她就可以回娘家,安稳度日。 但自己的女儿倔强极了,怎么都不肯放弃,与娘家断绝关系,搬去了道观中度日。 见到年轻的姑娘,她还以为是那个孩子来了。 “你可有师妹?”裴老夫人示意对方坐下。 许溪摇首,“没有,老师只身边只我一人,并未有其他弟子。 “你多大了?” “今年二十岁。” 裴老夫人沉默,年龄对不上,那个孩子若生下来也只有十八岁,且许溪的五官与女儿一点都不像。 那个孩子去了哪里? 是男是女?无论是男是女,都会困住女儿一辈子。 裴老夫人低叹一句,说道:“你要的东西我,我给你准备,今日休息一日,明日离开。” 许溪答应下来。 再回城,已是三日后,阴雨连绵,山间路滑,极不好走。 许溪上山后,脚上、衣摆上都是泥土,浑身脏兮兮的,但裴家给的东西,完整地摆在她的怀中。 观主打开药罐,轻轻地闻了闻,大概猜出是什么药材,她顿了顿,她知道药效甚微。 再好的药都无法根除阿念身上的伤痕。 “我知道了,你去换身衣裳。” 见老师收下药,许溪松了口气,想起心中的事,不免有些紧张,道:“老师,老大夫询问我可有师妹,我不知是何意?” 观主浑身一颤,指腹狠狠按着瓶罐子,故作轻松道:“你哪里来的师妹?” 许溪笑了,憨态可掬,顿时十分开心:“我还以为老师在我走后收了旁人呢。” 观主莞尔,伸手在她脑门上拍了拍:“我只你一个学生,速去清洗。” 她的言语不似作假,哄得许溪浑身兴奋起来,走过去抱住老师,急忙表态:“老师,我日后不走了,留在京城照看你。” “好,随你。”观主心不在焉地应着,转头看向外面的天气。 这样的天气,让身上有旧疾的人极不舒服。 许溪兴高采烈地去收拾自己,婢女烧了热水,让她清洗,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裳。 再度回来时,老师站在铜人前,上面布满各种穴道,给人练习针灸之用。 “老师,您这是要给人针灸去?”许溪捧了一杯热茶,目光紧紧地落在老师的身上,身形飘逸,许是常年在山中居住,沾染了淡泊之性。 观主入山时不过十五岁,如今已有十八年,她已经适应了山中孤寂的生活,性子冷淡,常有人来山中问诊,她已经看淡了生死。 故而她的眼神总是带着淡然,毫无波澜,可这一刻,许溪从她的眼中看出了悲悯。 观主没有回答,而是盯着铜人脊背上的各种穴道,转头说道:“你赶紧下山,晚了就不好走。” “我再待会。明日才去太医院当值。”许溪赖着不肯走,视线大胆地落在老师的面上,就一眼,很快挪开眼睛,心如擂鼓。 观主并未在意她的偷窥,她想入宫,给那个孩子诊脉。 许溪还是被赶下山,隔日去太医院,恰见院正领着药童出去,她上前行礼,院正见是她,停下脚步说话:“陛下召我,你先回去。” 许溪疑惑:“陛下病了?” 院正看了眼天气,“这样的天气,就算人没有病也会折腾病了。无妨,我去去就来。” 说完后,院正匆匆离开。 恰逢皇帝散朝,更衣后,院正来请脉。 殿内熏着淡淡的香,窗明几净,皇帝换了一身绯红色的裙裳,长发垂下来,衬得脸色发白。 “陛下是旧疾犯了。”院正慢慢地收回手,四年前是他将皇帝从鬼门关拉回来的,比任何人都知道皇帝的病楚。 平日里并无不同,遇连绵阴雨天气就会浑身发疼,骨子里的疼透出来,折磨得人坐立难安。 李珵乌黑的眸子缓缓地转了转,捏着手指,指节青筋微凸,半晌后才露出浅笑:“往年如何治,卿知晓。” “臣明白。”院正揖首,“臣去开药方。” 李珵精神不好,这几日背部疼,尤其是清晨醒来,背部疼得难以翻身。 她都已经习惯了。 院正走后,她收拾好自己,往紫宸殿而去。 但晚上,她让人去传话,不去中宫。 消息传来时,季明音正在翻看内廷司送来的册子,一瞬间,有些诧异,冷冷瞥向传话的宫人。 罢了,一晚罢了。 她以为李珵有事可做,一夜不归,并未放在心上。 接连三日,李珵都没有回中宫,甚至连面都没有露。 事出反常必有妖。 又一日散朝后,殿外细雨绵绵,沈明书留下,这样的天气不好,容易造成内涝。她留下来,与皇帝细商细节问题。 皇帝看着她的眼神有些飘忽,像是心不在焉,她走近去看,猛地想起一事:“陛下身子不舒服?” “嗯,沈相拟一章程,明日再议。”李珵认真地回答,平日里顾盼神飞,眼眸天然带笑,带着一种可爱明媚的美丽。今日笑意微滞,漆黑的眼珠忘了转动,再看脸色,一看便知她不舒服。 沈明书顾不得君臣有别,上前探了探她的额头,触手发烫,瞬息明白过来:“陛下是犯了旧疾?” 李珵低头:“嗯,不要说出去,免得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臣明白,陛下可是身子疼?”沈明书低声询问,那年她奉先帝旨意,前去公主府探望小皇帝。 小皇帝伤得极重,高烧不退,她是亲眼看到她的伤势,也知道那样的重伤下必然会有后遗症。 第二年之际,小皇帝数日未曾上朝。 沈明书提醒:“陛下,臣府上有一女医,擅长穴道按揉,不如替您试试?” 许是人一发烧,反应迟缓,好几个呼吸后,小皇帝才点点头,含糊答应着。 沈明书回府去找人。 李珵坐不住,回寝宫换下朝服,脑子里记挂沈明书说的事情,雨水五六日,不知百姓的情况。 可自己头晕目眩,骨子里又泛起疼意,旧日疼痛如附骨之疽,怎么都不肯放过她,她一面忍着疼,一面坐下来慢慢思索。 女官奉来汤药,她浑浑噩噩地喝了一口,苦得皱眉,女官劝说她:“陛下,良药苦口。” 李珵叹气,忍着恶心喝下去。 其实院正开的汤药年年喝,并没有用处,该疼的还是疼,该烧还是烧。 庸医。 喝过药,沈相又来了,将一名花信女子带入,李珵看着对方,呆呆地看了一眼,沈明书知晓她疼糊涂了,便扶着她去内寝躺下,替她更衣。 她二人相处多年,李珵知晓沈相的性子,也没有反抗,只说一句:“院正是个庸医。” 小皇帝狐狸一样的脸,此刻白里透红,啧啧,看起来,十分可欺。沈明书慢悠悠提醒她:“您的命是她救回来的。” 正是因为如此,李珵才亲信院正。 冰冷的一双手落在肩上,隔着单薄的中衣,轻轻地落在背上,按揉后涌起一股酸疼,李珵忍不住低低喊疼。 沈明书瞧了一眼,转身走出去。 等了片刻,陡然见到一张熟悉的脸颊,她揉了揉眼睛,心口一颤:“沈、沈太后……” 一旁的女官提醒沈相:“这是皇后殿下。” 皇后? 季明音? 沈明书犹豫了一下,恰好殿内李珵的呻.吟声,走来的季明音下意识看向殿内。【你现在阅读的是 】 23、美梦 两人皆是一颤。 沈明书想解释,皇后越过她,径直走向殿内。 此刻别管她是皇后还是太后,沈明书匆匆跟上去:“皇后殿下,不是您想的那样。” 季明音不认识沈明书,不予理会,绕过九扇落地屏风走进内寝,望见了床上摆着的衣衫。 目光微转,落在床上衣衫不整的人身上,沈明书张了张嘴,李珵自己迅速坐了起来,脸色发红,漆黑的眼珠子一动也不动,直勾勾地看着皇后。 她反应有些慢,浑身发热,听着皇后凉薄的声音:“臣妾以为陛下病了,看来陛下很好。” 沈明书眨了眨眼睛,示意女医赶紧离开,自己朝皇帝行礼:“陛下,臣先回去,您与皇后解释。” “不必。”季明音微微一笑,眼窝内陷,勾起几分凉意,转身要走。 李珵不知怎地,反应突然敏锐,忙跳下地,三步并两步地跑过去,伸手从身后抱住她。 阴雨的天气,不论是从哪里来,衣衫都沾染了湿意,浑身都是冷的。可李珵一靠近,季明音觉得一股热意袭来,她下意识牵住她的手,手都是热的。 念头才转,李珵转到她的面前,脸色红的发烫,对上了季明音的眼睛。 如她想的那样,这双眼睛毫无温度,皮肤白皙的美反而显得她高高在上,轻易碰不得。 李珵大脑空白,紧紧攥着她的手,想解释,不知怎么说,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反而是黑沉沉的眼珠子无措地盯着季明音,透着一股莫名的脆弱。 季明音在这时挣脱开她的手,抬起来,李珵吓得闭上眼睛。 那只冰冷的手没有打她的脸,而是温柔地贴上她的额头。同样是触碰,可她的动作比沈明书温柔多了。 先是轻轻地贴着额头,继而是脸颊,最后是脖颈。 “陛下怎么发烧了?感染风寒?”季明音语气轻轻,按理来说,这几日只是有些凉,不至于到风寒高热的地步。 李珵摇首:“与风寒无关,是些旧疾,你怎么来了?” “方才那人是谁?”季明音缓过神来,李珵还未曾昏聩到如此地步,便道:“陛下再召回来。” “不要,我要你。”李珵趁机贴近,可怜兮兮地抱住恍惚,试图让她心软,“我肩膀疼背疼,你给我揉一揉。” 季明音犯难,感觉到她身上滚烫,炙热的温度烫得她浑身都不舒服,尤其是贴过来的一瞬,感觉自己身上的血都被烫热了。 她试着推开李珵,李珵像狗皮膏药一样粘在她的身上,嘴里念念有词:“我不想让你知道的,是你自己偏要过来,你既然知道就不能跑了。我肩疼背疼腰疼,哪里都疼。” “怎么会哪里都疼呢?”季明音被她搅得心烦意乱,听着她无力的声音,也不好拒绝,但挂在她身上也不行。 “哪里都疼,我疼了好几日,疼得都发烧了……” “你自己要过来的,你来了就不能走。” “你自己找的,不是我矫情也不是我使苦肉计。” 魔音穿耳,吵得季明音头疼不已,她猜到李珵病了,但没想到会是眼前的情景。 她抬手,在李珵脊背上拍拍,几日不见,单薄中衣下罩着的身子越发瘦弱,掌心抚摸之处,犹如美玉碎珠。 “先回去躺着。” “不想躺着,躺着也疼。” 季明音:“那就疼着。” 李珵顿了顿,退开一步的距离,不甘地看着她:“你不来的话,她给我按,我就不会疼。你把人赶走了,还这么凶着我?” 季明音理屈,转头不去看她,脸色却在慢慢地变红,冰肌玉骨下光丽秀人。 “你、我不和计较。”李珵眼看无果,好脾气地给找台阶下,再度抱住了皇后,声音轻了许多:“我要去前面,你替我更衣,好不好?” 她的脸色更白了,抱着季明音的手微微发抖,但她不想松开时手。 前两年她难受的时候,幻想过沈怀殷来看她,摸摸她,每每入梦时觉得沈怀殷就在身边,她很开心,沈怀殷终于来看她了。 可梦醒时,榻前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那是一场美梦,她在想,为什么要醒呢。 一味沉睡,梦里才是她的天堂。 季明音迟疑,她眼里的皇帝聪明、明媚、威仪,但从来没有露出过软弱的姿态。病中的皇帝就像是沧海中的孤舟,漂浮许久,经历过汹涌波涛,经历过千难万难,终于回到她的身边。 季明音轻叹一声,扶着她回榻躺好,将被子拿过来,给她盖上,“事情交给沈相去忙,先休息。” 李珵不愿意躺着,翻过身,趴在了枕头上,齐腰的长发跟着滑落在枕畔,嘴里嘀嘀咕咕问她的皇后:“你会为我擦脸吗?” 她的声音有些细碎,与平日里的沉稳高昂不同,落在季明音的耳中,她恍然觉得这句话十分古怪。 季明音没有及时回答,李珵轻而不满地哼了一声:“你要照顾我。” “嗯,你的旧疾可是鞭伤留下来的?”季明音攥着她的一缕秀发,手指白如玉,秀发乌黑,一根根黑丝缠上手指。 她的话并没有得到回应,李珵闭着眼睛,拒绝回答她的问题。 季明音也不催她,而是询问:“方才怎么给你捏的?” 李珵骄傲地哼了一声,转头看向里侧,骄傲又别扭的模样逗得季明音失笑,她拍了拍李珵的脑袋:“我让人去打些水,等我回来。” 出了殿门,季明音让人去找陆真,带给她一句话,去清风观将观主请来。 她用的是‘请’而非带。 宫人揖首,匆匆去传话。 此刻出宫的沈明书惊出一身冷汗,坐上马车后,袖口中的手发都在发抖,刚刚的季皇后与被逼殉葬的沈太后长得一模一样。 沈太后是站在李珵这边的,当年她与沈太后时常见面,密谋要事。 方才,季皇后走来的一幕,与沈太后重合,但季皇后眼中清莹莹,而沈太后双眸暗沉,如同瞎子一般,毫无光彩。 只有那双眼睛不同。 那人究竟是沈太后,还是皇帝费心找来与沈太后相貌相似的季家姑娘? 沈明书隐隐觉得是前者。 她反复回想着见面时的光景,季皇后神色淡然,见到她时还有几分茫然,分明就是不认识她。 若是沈太后,岂会不认识她这位旧日得力臣下? 季皇后的神情做不得假,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天气阴沉,天色黑得便早,阴沉沉的宫道上压过车轱辘,夜风吹得灯笼四下摇曳。 巍峨的殿宇中在黑夜映衬下显得鬼魅可怖。 陆真驾车,一路疾驰,在寝宫门前停下来,她先跳下马车,扶着车上人走下来。 车上人穿着黑衣,戴着黑帽,将自己遮掩得密实,外人无法窥见一丝神情。 今夜乌云滚边,空中黑漆漆,莫说是月亮,连一颗星辰都找不到。 黑衣人被引入皇帝寝殿,皇后亲自来迎,随后殿内人都屏退,偌大的寝殿只有三人。 还有一人睡着。 “我点了安神香,许是几日来睡不好,今晚点了香,睡得很快。”季明音压低声音叙说,“我让人将四年来的脉案都调了出来。” 皇女身份尊贵,每回诊脉用药都有记录。尤其是称帝后,脉案更是珍贵,除了皇后,外人也碰不得。 观主脱下黑色的披风,眼神微飘,先翻到四年前的脉案,一次伤情竟然用了一整本册子。 她扫了一旁的皇后一眼,心中愁苦。 细细看过后,她垂下眼睫,知晓裴家送来的药膏也无用处,伤入肌理,皮肉皆伤,留的疤痕不仅仅在表皮上。 罢了,不管疤痕。 也是这个逆女自找的。 惦记谁不好,惦记自己的养母,活该挨一顿鞭子。 若是先帝知晓她的心思,别说一顿鞭子,只怕会让人拖出去活活打死。 观主面色阴沉,再度轻扫一眼身侧的皇后,抬脚往内殿而去。 饶是犯错了,还是她的孩子,不能见死不救。观主认命地去给逆女探脉,口中言语;“她这是旧疾,每逢阴雨天便会发作,且她长久端坐,更易复发。” “她这不仅是皮肉疼,骨子里也会疼。” 观主说过以后,心里默念一句:活该!让你色迷心窍! 随后她站起身,将药箱取来,吩咐道:“你选一名医女过来,我教她如何针灸。” 季明音细细斟酌:“有一名许太医,是一女子,医术精湛,我将她传来。”【你现在阅读的是 】 24、落水 许溪和皇帝之间的勾当,只有观主才知道。 听到自己学生的名字,观主生硬地拒绝,一旦见面,多一人知晓内情,便会露馅。 “许溪不合适。我听闻其名,闻其精湛的医术,她未必会觉得我的方法好。” 观主找了借口,也让皇后心服口服,让人去选名医女过来,学习观主落针的技巧。 这是最好的学习机会,小小医女怎么会放过,当即同观主道谢。 观主简单说明落针的技巧,针入几分,一一说明。 一人说一人学,观主自己未曾落针,而是让医女落针,她只来一回,不如让医女落针。 针入肌理,睡梦中的人疼得皱眉,可眼皮太过沉重,晕晕乎乎便又睡过去。 一觉醒来,周身轻松许多,睁开眼睛,皇后也醒了,“皇后怎地醒这么早?” “醒了。”季明音随口应付一句,见她眉眼舒展,知晓昨夜的针灸有效,心动地伸手摸摸她的额头:“该上朝了。” 李珵爽快地起身,季明音扶她起来,两人对视一眼,李珵反而羞涩的避开她。 季明音神色如旧,但小皇帝害羞的模样透着股纯真,越发觉得她可爱。 有皇后在,女官便退开,皇后伺候皇帝更衣,她们从旁帮忙。 李珵看着皇后为她忙,心中过意不去,忍不住拉住她的手:“下回不用早起,我自己也可以。” 皇帝的情意与爱护,明明白白地摆在明处,季明音再是冷情冷骨也无法视而不见。 帝后和睦,朝堂之幸。 季明音目送李珵高高兴兴地离开,一旁的般若诧异道:“陛下对殿下可真喜欢得紧。” 小皇帝对皇后的喜欢,十分明朗,跟随皇后的人自然高兴,皇后得宠,她们自然也有面子。 后宫温馨,前朝一片肃杀,随着李瑜回朝,她的党羽如同活过一般,弹劾沈相巧取豪夺,霸占良家闺秀。 沈明书笑出了声音,眼神凌厉:“夫人是我买回来的,算什么巧取豪夺,反是晋阳长公主不敬长辈,逼死太后殿下,还可以站在这里,我这等小事算不得什么。” 李瑜被牵扯进来,岂可放过,当即回怼:“孤是奉先帝遗旨。” 沈明书不听:“那也是你逼死的。” 殿上争执,你一言我一语,李珵装作没有听到,由着她们去吵。 吵了半个时辰,李瑜占据上风,李珵站起身:“沈相成亲三载,为何才来报,她与夫人感情深厚,需要你们来掺和?都散了。” 李珵拂袖而去。 她有个难处,眼看端午在即,朝廷设宴,帝后出席,她不想让皇后出席。 怎么才可以不让皇后出席,又不会让皇后怀疑? 若是自己出席,皇后留在宫内,不免会引人怀疑,皇后自己也会不悦,两人一体的事情,为何不带她同行。 叹气…… 好难。 李珵回到自己的寝殿,换下朝服,回到紫宸殿处理要事。 同时李瑜也来到平阳长公主府,李瑾在家养胎,正在吃燕窝,瞧着一抹身影走来,她挑眉看着对方:“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旁人家是升官发财死妻子,你这是升官死丈夫生孩子。”李瑜大步走近,将自己三妹妹打量一眼,不由生笑,上前捏了捏她的小脸,“近来可好?” 李瑾好得很,脸色红润,眼神明亮,宫里更是流水似的补品送进来,又没有男人让她烦心,如何不算好。 李瑜坐下来,寒暄两句,说起新皇后。 就算被关在府里,李瑜也知道李珵将自己的新皇后看护得紧,不见外臣不见命妇,如此宝贝着,透着不正常。 “你可曾见过新后?” 李瑾放下碗,开始怀疑姐姐来看她的用意了,但她不会揭穿,轻轻笑一下:“没有,怎地,你还惦记人家新后?” “好奇罢了,你未曾见过,满朝文武只有姨母见过,甚为奇怪。你说大姐姐为何将自己的皇后藏起来。” 一句话提醒了李瑾,按理来说,她们是要入宫拜见新后的,但大姐姐说皇后身子不适,不宜见她们,因此,她们就没有去拜见。 李瑜见她起疑,抓紧添了些柴火:“且季凝未曾成亲,哪里来的女儿?这位皇后处处透着古怪,你就不好奇去见一见吗?” “可能来自民间,为了给她身份,大姐姐才让季凝这么做的,你惦记人家妻子做什么?”李瑾古怪地看着她。 从小到大,大姐姐的东西,二姐姐都要去抢。人家成亲娶妻,你也要抢? 那那那那那也太不厚道了。 李瑜冷笑道:“我怀疑新后是沈怀殷。” 一句话惊得李瑾从软椅上坐了起来,红着脸反驳二姐:“你、你不能乱说话啊,太后已经死了,是你我跟着大姐姐亲自将她的灵柩送入帝陵与先帝合葬,你这么乱说,会出事的。” 李瑾好骗,可李瑜不好骗,这些时日以来她反复去推测,明明之前李珵害怕她手中的遗旨,后来为何故意激怒她,逼她拿出圣旨来,思前想后,她都觉得被李珵利用。 太后是死了,那沈怀殷会死吗? 死的只是太后,而不是沈怀殷这个人。 “端午宴将至,朝廷设宴,你等着看看,新后必然‘神似’太后沈怀殷。”李瑜面目狰狞,狠狠讥讽。 江山、美人都被李珵掌握,她岂可甘心。 既然你不仁,别怪我不义,女儿娶养母的事情揭开,看她李珵有何面目见人。 相比较李瑜的恨意,李瑾甚是平静。她忍不住看李瑜一眼,红唇微抿,无措道:“二姐,就算沈太后活着又怎么样,你为何非要逼她死呢?” 沈怀殷做了十年的皇后殿下,也是她们的养母,平日里对她们甚好,吃穿用度都是沈怀殷一手安排,多少都有些母亲的感情在,为何要将她逼死? “李瑾,你傻呀,她们是苟合,置先帝于何地?你疯了吗?”李瑜气得站起身,拿手戳着她的脑门,恨铁不成钢地怒骂:“她们这是违背伦理纲常,女儿娶母亲,是大逆不道,是不知羞耻的苟合。” “阿瑾,你怎么可以她们说话呢。” 李瑾被骂得头晕目眩,怔怔地看着她:“那怎么办?再说,未必是真的,你有证据吗?” “见一面就知道了。”李瑜冷哼一声,“端午宴即可明白。” 李瑜匆匆离开公主府,李瑾连连冷笑,拿她当出头鸟,做梦! **** 春末的凉意渐渐散了,最冷的地方大概只有湖泊中心,靠近岸边的地方也不会太冷。 越往湖中心越觉得冷意逼人。 明日便是端午,皇后无法缺席,李珵思来想去,想到一主意。 宫内有太液池,池水冰冷,岸边附近的水摸起来,不是那么冷,但是到了黄昏,没有太阳直射,掉进去肯定会受害。 屏退朝臣后,李珵兴冲冲子来池边钓鱼,自己坐在石头上,手中拿着没有鱼饵的鱼钩。 “朕渴了,你去给朕拿些果子。” “朕觉得冷,你去给朕拿件皮肤过来。” “朕……”李珵顿了顿,想不到主意了,灵机一动,道:“你帮朕去瞧一眼皇后在做什么。” “还有你,去御膳房拿些点心过来。” 人都走光了,李珵看着冰冷的池水,目光沉沉。 走远的宫娥忽而听到噗通一声,似乎有人落水,再回头,池畔前哪里还有人,当即吓得跑回来找人。 岸边空空荡荡,不见陛下的人,却见水下泛着浑浊。 “陛下落水了、陛下落水了、快救陛下……”【你现在阅读的是 】 25-30 第25章 随着一声尖锐的叫喊声,附近的御前卫军持刀赶到,噗通噗通,一个个如同下饺子一样跳入水里。 入夜前,太液池里热闹了一番,待皇后知晓时,皇帝已被挪回寝殿,裹着毯子瑟瑟发抖。 季明音匆匆赶来,院正正在给皇帝把脉,眉头紧皱,她走到皇帝榻前。 李珵脸色发白,容色憔悴,季明音心中揪了起来:“陛下怎地落水,太液池里的水最冷。” 太液池畔树木成荫,遮天蔽日,水色清澈,水下阴寒,晚间落入水里,如同寒冬腊月掉入水里。 李珵垂下眼,带着不经意间的愧疚:“鱼儿咬钩,似乎是太大,将朕拉入水里了。” “莫不是有水鬼?”一侧的宫娥尖叫出声,“奴婢家乡便有人说,水鬼都是溺死之人,无法投胎,必须要拉活人入水,用活人的命换自己投胎的机会。” 一番话,让众人变色。 李珵悄悄抬眼,瞄了眼皇后,心虚极了,恰见皇后蹙眉,她不忍心她担忧,急急开口:“我无事,只是觉得有些冷罢了,待喝些姜汤就好了。” 院正收回手,朝着皇后揖礼:“陛下身子未愈,又遇阴寒水浸泡,怕是会感染风寒,臣先开药,若夜里发烧,臣再来。” “会发烧吗?”季明音心口一颤,脊背挺得僵直,发烧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高烧不退会要人命。 尤其她自己醒来时候高烧不退,脑海里一片空白,过往的一切都因高烧而消散。 季明音害怕,捏了捏手心,院正面露苦色:“殿下是不知太液池的池水有多凉,尤其是连绵阴雨季,更要当心。” 一番话说得李珵愧疚得抬不起头,她惯来心善,不喜给人添麻烦,如今不仅是添麻烦,还让人跟着担心她。 “我下回不去钓鱼了。”她立即做出保证。 季明音沉沉地盯着院正半晌,道:“劳烦院正留下,若半夜发烧,劳烦您辛苦些照顾陛下。” 院正闻言,颔首答应下来:“臣让人去抓药。” 殿内立即忙碌起来,药童贴着药箱跟着院正一道出殿。 季明音担忧的目光落在李珵身上,自己是体弱多病,待入宫后才觉得皇帝才真是多病,身上有旧疾,还不知道收敛。 让人跟着操碎了心。 “你来坐。”皇帝朝她招招手,眼神清湛,小脸却是苍白的,唇红齿白,带着年少才有的稚气。 季明音走过去,在榻沿坐下来,凝着小皇帝:“陛下怎地想起来去垂钓?” “闲来无事,想念太液池内的鱼肉了,自己钓上来的才觉得好吃。”李珵垂着眼皮,双手握着毯子,模样可怜极了。 二人虽说成亲,但季明音地位来源于她,哪怕她犯错了,自己都不敢责怪她。 “好了,先喝姜汤。”季明音无奈叹气,说不得又不敢骂,唯有伸手抱抱她,“没事儿,下水的时候害怕吗?” 人在溺水的时候如同惊弓之鸟,内心惶恐,就算捞上来也会后怕。 皇后既然来安慰,李珵自然受用,歪歪倒倒地躺在她的腿上,慢吞吞地吐出一口浊气,开始装病:“我有些冷。” 闻言,季明音不疑,伸手摸摸她的脸颊,凉凉的,刚摸一下,李珵握住她的手往自己脖颈上带去:“你摸摸这里,是不是凉的,感觉一阵风灌进来。” 季明音被迫捏了捏她脖子上的软肉,触手温暖,不凉。 “冷的话就躺好,我让人给你加一床被子。”皇后心软,没有探出她眼底的笑容,吩咐人去拿被子拿热水。 忙碌一下午的李师傅终于心满意足地躺在皇后身上,闻着她身上的香味,慢悠悠地闭上眼睛,享受着皇后的照顾。 榻前的烛火微动,一瞬间,极亮的明光落在皇后身上,金质玉相,美艳动人。 院正的话一语即中,后半夜时候,季明音醒来,怀中人身子滚烫,吓得她困意都消失了,披了衣裳让人去请院正过来。 李珵自己烧得浑浑噩噩,小脸通红,碎发黏在颊上,一眼看去,整个人憔悴至极。 院正诊了脉,开药方抓药,让人用冷帕子给小皇帝降温。 到了天亮,热度不减,反而烧得更厉害。 季明音展示出骨子里的气势威仪,吩咐人去左相府上传话,今日朝会暂免,端午事宜交给左相安排,端午宴取消。 皇帝高烧不退,没有心思开宴,但午时会赐菜,各府一道菜,算作取消端午宴的补偿。 消息送到府上,天色还没亮,沈明书闻讯从榻上起来,拨开腰间缠着自己的双手,紧张地掀开锦帐:“陛下高烧不退?” “内侍是这么说的,旨意由皇后颁布的。” 沈明书眼神幽幽,怎么在这等关口上发烧呢。小皇帝身子不错的,平日里活蹦乱跳,她爱骑射,锻炼身子,不是体弱的病症。 “我知道,待我更衣入宫面见皇后殿下。” 见不到皇帝,见一见皇后也是一样的,她觉得就算皇帝昏迷不去,皇后也会稳住朝朝堂。 谁让她是曾经监国的太后沈怀殷呢。 屏风外的声音吵醒了睡懒觉的人,她抬起来头,脖颈下露出雪白中带着红痕的肌肤,美色诱人。 刚抬头,沈明书将她脑袋摁了回去,“我先入宫去,不要出府,今日有变。” “你耍无赖,说好让我今日出门去玩儿的。” 姚瑶登时就醒了,气呼呼地看着沈明书,恨不得上前咬她一口,这人真是无耻,昨晚诱她献身,由着她摆弄各种姿势换取今日出府看龙舟的机会。 没成想,清早起来就变了,当真是厚颜无耻。 沈明书深深看她一眼,忧心忡忡,心软地哄她:“陛下病了,我怕出事。” “能出哪门子事,我好得很,是你、是你说话不做数。”姚瑶要气炸了,星眸圆瞪,“沈明书,你骗我……” 话没说完,沈明书用自己的唇角堵住她未完的话。 出门的事情晚了半个时辰,匆匆赶入宫,果然是皇后在寝殿内。 皇后没有避开她,甚至屏退众人亲自见她,敞开话说:“陛下昨夜落入太液池,半夜高烧,今日怕是无法起榻,劳烦左相代为主持端午事宜。” 皇后说得情真意切,沈明书面上谦逊,老狐狸的她听出些名堂,小皇帝没事去太液池做什么。 偏偏昨日落水,今日不用出席,皇后自然不会见人。 沈明书自己琢磨了下,想听其中名堂,她是帝党,扶持李珵到今日,李珵是她恩人,也是她的君主。就算知晓李珵的心思,她也不会揭破的。 相反,她会帮助李珵隐瞒此事,当做回报陛下替她隐瞒调兵一事的恩情。 “殿下言重了,您照顾好陛下,外面的事情臣去善后。”沈明书朝着皇后揖首,主动揽下此事。 沈明书匆匆入殿,匆匆出宫。 季明音低低叹了口气,心念乱转时,皇帝醒了,眼睛烧得发红,但目光殷殷地望着榻前的人:“皇后,朕要见左相。” “臣妾让左相去主持相应事宜,左相也答应下来,您好好休息即可。”季鸣音听着她沙哑的声音,心口莫名一疼。 身体的反应很快,快到她反应不过来。 这是怎么了? 季明音捂着自己的心口,心口阵阵抽痛,李珵却已闭上眼睛,没有再说话。高烧烧得她唇角起皮,眼尾更是浸着一抹红,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委屈。 “陛下,喝水。”季明音选择上前将人扶起来,接过女官递来的水杯,小心地递到皇帝的嘴边。 李珵浑浑噩噩,皇后让做什么她就做什么,让喝水就喝水,喝了一大杯水,喉咙依旧疼得厉害。 她喝得太快,季明音下意识开口:“还要吗?” 李珵摇首,靠着她的肩膀,整个人像是小小的火炉。 季明音微微抬首,示意女官去取药。 待女官出去后,季明音才伸手摸摸她的脸,脸颊比起身子更烫,也不知何时能退烧。 不知为何,她生起一股无奈,家中孩子不听话,调皮玩闹伤害了自己,而她还不能说不能责怪,只能捧在手心中哄着。 女官将汤药送来,季明音接过先试试温度,再喂给李珵。 李珵虽说病了,但很听话,一勺一勺地将汤药喝了,不忘嘱咐皇后:“遇事去找沈明书。” “好,我知道了。”季明音颔首,她知道李珵前几日为沈明书周旋一番,沈明书愈发效忠她,不会生起二心。 李珵喝过汤药后便睡不着了,由着皇后扶着躺下,睁着酸涩的眼睛看着横梁,鬼使神差地说:“那年我病得快死了,你都没有来看我。” 烧得说糊涂话了。季明音摸摸她的脑袋,尽力去哄她:“这回我在你身边,我不会抛弃你。” 就当是哄孩子了。 李珵却转头看着她,眼睫发颤:“真的吗?”那会我病了半月,太医说我要死了,去禀明先帝,先帝都来看我,唯独你没有。 “真的。”季明音莞尔,替她掖好被角,声音温柔极了。 是梦是假象,李珵不愿去深究,浑身难受,忽冷忽热,紧紧闭着眼睛,呼吸都觉得烫。 皇帝高烧不退,今日的端午龙舟赛在规定时间内举行,许多世家贵族早早地定好看台,各自下注,赌哪家龙舟会赢了比赛。 如此盛事,不过一年一回,长公主与大长公主们都出面赏玩,李瑜亲自给沭阳大长公主剥了葡萄,葡萄是时令水果,眼下也是刚上市不久。 李瑜将剥过皮的葡萄放在碗里,一面笑吟吟地开口:“自从阿姐成亲后,我还未曾见过新皇后,听闻姨母曾是迎亲使,新皇后可貌美?” 烈日当头,沭阳无端生起一股冷汗,抿了抿唇角,侧过身子,随口应付:“貌美是自然的。” “哦,是吗?”李瑜笑了一声,明光之下,漆黑的眼眸里浮现几分冷意,“是何模样?” 沭阳笑不出来,她得了小皇帝给的好处,不好乱说,再者只是相似,没有办法确认那就是死去的太后沈怀殷。 但李瑜咄咄相逼,她猜出几分名堂,便劝说李瑜:“你管你阿姐的房中事做什么,你看看你阿姐阿妹都成亲了,独你一人孤独,不如姨母给你拿主意,是喜欢郎君还是小姑娘?” “我都不喜欢。”李瑜直接拒绝,用帕子擦擦手,转头看向护城河,未曾想到沭阳姨母也被李珵收买了。 想来坐在那个位置上,要什么便有什么,哪怕她做了大逆不道、颠倒人伦的事情也不会觉得她错,反而会高高兴兴地附和,替她隐瞒。 这就是皇帝。 赛事过半,李瑜离开,走下高台时,阳光落在她白净的面容上,照见她眼中的狠厉。 “殿下,宫里传来消息,陛下染恙,宫宴取消。” “哦?”李瑜勾起唇角,语气淡淡,如今看来,当真是有问题。 端午宴是大宴,且今年是李珵登基的第一年,设宴彰显帝王威仪。按理来说,也是新后笼络朝臣家眷最好的机会。 皇帝染恙是不是真,她不知道,但她知道,李珵心里有鬼,藏得了一时,难不成还能藏一世不成。 她不信,李珵可以将这位皇后藏一辈子不见人。 宫廷守卫森严,沈怀殷经营多年,李瑜压根无法插手,后沈怀殷‘死了’,李珵接手,将宫廷守得如铁桶,任由李瑜使出浑身力气也没有占得一丝便宜。 她越这么做,越透露出可疑。 午时,御前卫将菜送入各府,李瑜也得到一道菜,简单的笋子与肉。 她自然不会去吃菜,这一手,算是补偿朝臣,这种做法,倒与道貌岸然的沈怀殷有几分相似。 李瑜唤来一只狗,将肉挑出来丢在地上,狗立即扑上来,狼吞虎咽。 李珵,你能躲到什么时候? **** 皇帝染恙,朝政托于丞相手中,宫廷事宜由皇后打理,各部有条不紊的运转。 李珵醒醒睡睡,难受得睁开眼睛,看到熟悉的人后便又闭上眼睛。 她的高烧一直没有退,烧了一天,院正愁得不行,宫廷内气氛低迷。 临下值时,许溪被留下,副院正勒令整理库房的药材。 许溪疑惑地看着对方:“这些都是药童整理的。” “药童们也忙,许太医无事,不如您来?”对方玩味地看着她,语气中带了鄙夷。 自从沈太后殁了,皇帝就再也未曾召见过许溪,她本就是毫无根基,凭借着太后与皇帝的喜欢才可入宫为太医。如今一个死了,一个对她不搭理,许溪的弱势便显了出来。 许溪游走四方,何曾受过这等委屈,当即怒怼:“我的职责中没有这件事,你若觉得药童来不及,你自己去做。” “许溪,你是什么态度?”副院正被激怒了,“这是我命令你做的事情,你在太医院一日,便要受我命令一日。” 许溪讥讽:“拿着鸡毛当令箭,你算什么东西,你以为我喜欢这里吗?不做也罢,我自与陛下辞官,岂会受你侮辱。” 言罢,她扫了一眼同僚,都是些酒囊饭袋,若是他们有用,陛下岂会千里寻她回京。 许溪当场撂挑子不干了,转身离开太医院。 同僚们上前劝说她:“别生气,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 “就是就是,整理库房就当做是熟悉药材,何必与上司过不去。许溪,你还年轻,岂可自毁前途。” 许溪游走四方,无拘无束惯了,任由旁人劝说也无动于衷,大步离开。 出了宫门,疾驰出城,一口气爬上道观,山间阴冷漆黑,她生生爬出一身汗。 至山门前,她没有敲门,而是靠着门坐下来,回京数日,她体会到从云端跌至谷底的滋味。 初入京,她是皇帝的座上宾,太后的御用太医,在太医院时人人捧着她,副院正对她更是十分和煦。 太后殁,陛下立新后,她便从云端掉了下来,长久*未曾召见她,她便成了无用的太医。 她初入京城,世家们觉得她年轻,故而来请太医时从不看她一眼。 久而久之,她便成了人人可欺的无名太医。 今日无月无星,山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但这里让她感觉到安心,甚至靠着门,她都觉得一身疲惫舒缓,心灵得到抚慰。 她的初衷便是游走天下,救死扶伤,宫里不留她,她便出京,继续行医,岂会受那等小人欺辱。 许溪自己想通了,哼哼唧唧地站起来,转身敲门。 婢女闻声而至,提灯过来,“谁啊。” “是我,许溪。” 婢女粲然一笑,上前拉开门:“是许姑娘,您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快进来快进来,观主还没有休息。” “谢谢你。”许溪上前道谢,大步朝点灯的主屋走过去。 山间寂静,一呼一吸都听得十分清楚,许溪感觉到自己的呼吸粗重,甚至心跳到了嗓子眼。 看着眼前的屋门,她生起退却的心思,如果老师知道她在外丢人,会不会生气? 犹豫间,屋门打开,观主站在门口,身上披着青色的外衣,手中托着灯台,分明是被吵醒了。 许溪见老师这等模样,心中愈发不安,可她就是想过来,哪怕什么都不做,看一眼老师就够了。 “外面冷,先进来。”观主没有询问她为何半夜过来,只轻唤一声,又嘱咐婢女去做些吃的。 吩咐过后,观主转身回屋,不忘将烛台递给学生,冷风吹来,她伸手拢了拢身上的衣襟。 半夜来打扰人,着实是不规矩。许溪在外是沉稳的大夫,可到了老师面前,她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希望可以得到重视与宠爱的孩子。 “老师,对不起。”许溪耷拉着脑袋,太医院内的豪情都消失得干干净净,进去后,提起衣摆朝老师跪了下去:“老师,我、我不想做太医了。” “不想做就不做。”观主语气亲昵,她也曾是皇室中人,知晓宫内拜高踩低,更知晓许溪没有靠山,走得艰难。 阿念得到心上人,为保护秘密,自然不会再召见许溪。 没有皇帝宠爱的许溪,寸步难行。 她俯身在桌旁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自己养大的孩子,一时间,心中也是难受。 “老师,陛下病了,但她没有令我诊脉,副院正开始欺负我……” 许溪低头,絮絮叨叨说着今日发生的事情,观主却觉得两耳嗡鸣,抓住许溪没有注意到的重点:“陛下病了?何症?” “啊……” 许溪怔了下来,脱口而出:“我听说是高烧不退。院正昨夜去了以后就没有回来,大概有些棘手。” 老师怎么会问陛下的事。 她疑惑不解,仰首去看老师。观主面色阴沉,若有所思,看得许溪不解:“老师,你怎么这么在意陛下的事?” “她是天子,身上肩负天下。” 观主声音徐徐,带着一股缥缈,更多的唏嘘。 许溪被说服了,从地上爬起来,搬起一旁的凳子,挤到老师跟前坐下,絮絮地说:“陛下身子不算强健,但也不弱,院正过去后让人回来拿药,我悄悄看了药方,是高热、风寒的病症。药效下得重,我猜陛下这两日不会轻易退烧。” 身子弱的人,下药便会轻。 昨夜的药方,分明是药效重,对于普通人来说,那就是重度风寒。 观主沉默不言,前几日她去过宫里,阿念的身子被旧疾拖累,若不然,也是活蹦乱跳的。 “你将药方写给我看看。”观主起身去拿纸笔。 许溪不知老师的意思,依言行事,一一写出药材名与用量。 最后,递给老师。 观主细细揣摩一遍,由此推算出病人的症状,“你说得很对,高烧不退。” 说完这句话,观主不免忧愁,帝后还真是心有灵犀,两人今年都发高烧,真是多灾多难。 “罢了,不管她们,你去休息,自己想想日后的路怎么走。”观主无可奈何地放下药方,她刚出宫几日,不好再入宫,若再不退烧,皇后也会来请她的。 不到最后一步,皇后不会来找她的。 许溪唉声叹气,告诉老师:“我不想留在京城,老师,你随我一起出城去看看,如何?外面风光无限,您为何要独守在这里?” 她不明白她的老师为何固步自封,明明可以下山开药铺可以救治更多的人,偏隅一地就是自己想要的吗? 清风观太小了,这座山也太高了,老师的一生葬送于此,值得吗? “老师,你可以下山去看看。这里有什么值得让您留恋的?” 观主浅笑,温柔地回应她:“我喜欢清净,不喜热闹,这里很适合我。小溪,你还年轻,你可以出去看看。去休息。” 许溪还想再劝,她想带老师去云游,“老师……” 观主起身,拿着药单往内室走去。在许溪看不到的地方,她蹙紧眉头,烧了一天一夜,再不退烧,对身子损害极大。 她忧心忡忡,同样的是皇后也跟着担忧,院正陪她一道守着,寒气似乎激发了李珵体内的虚弱,一瞬间,洪水扑近,将李珵彻底击垮。 吃过药后,李珵陷入昏睡中。 又烧了一夜后,沈明书求见皇帝。 皇后亲自去见她。 殿内威仪,寂静无声,皇后坐在主位上,气势大显,她的眼神多了一抹神采,与沈太后不同。 沈明书记得自己与沈太后的最后一面。 沈太后眼中死气沉沉,像是被人剥夺了希望,留下的只有无尽的黑暗,她在黑暗中逐渐颓靡,至最后,只有绝望。 眼前的季皇后则不同,顾盼生辉,螓首蛾眉,骨子里散着威仪与气势。 眼睛是人的灵魂,季皇后的眼睛则赋予生的希望。 “殿下。”沈明书上前揖首,“不知陛下病情如何?” “还未醒,左相可是有要事?”季明音神色不展,打起精神与左相交涉,“如有要事,可与我说来。” 这句话恰好说进沈明书的心里,测试眼前人是不是沈怀殷,只要给她一份奏疏。 若只是季皇后,对政事一窍不通。 若是披着季家女儿皮囊的沈太后,自然会给予完美的答复。 沈明书好整以暇地等着皇后答复。 季明音接过奏疏,是江南水患,阴雨连绵,多会引起水患。 “此事本宫一人难以决断,你先开小朝会,本宫也过去,与你们一道商议,如何?” 沈明书含笑,“殿下果断,臣立即去安排,不过您去后,需坐在屏风后,后宫虽说可以干政,但当年上官皇后立一道屏风彰显天子威仪。” 最后一句话是沈明书自己胡诌的。 季明音深信不疑,“好,沈相去安排。” 沈明书再度揖首,俯身退出去。 转身的时刻,她的嘴角出现一抹笑容,小皇帝胆子不小啊! **** 小朝会定在午后时分,皇后先到,坐在屏风后,朝臣陆陆续续过来。 但沈明书没有通知李瑜,只请来各部之长,兵部尚书不在其中。 人到齐时,沈明书说清江南水患,当务之急是拨兵前往,一则赈灾,二则是压制不法之徒,以免发生暴乱。 只是谁去合适? 众人商议人选,争论不休。 就在争论之际,内侍匆匆而至:“皇后殿下,晋阳长公主求见您。” 沈明书蹙眉:“正在商议要事,你让殿下回去,明日再见,水患要紧。” 内侍匆匆回禀李瑜。 李瑜知晓会是这句话,也不恼怒,只问:“是皇后否决的?” “是左相大人。皇后未曾说话。” 李瑜倒是吃惊,没想到是沈明书。她以为皇后心虚,不敢见她,但出头的却是左相。 那沈明书也是内情人? 李瑜也说不清,都道沈明书为人清正,恪守规矩,按理来说,她不会让李珵做下这么荒唐的事情。 既然不见,她只能回去,不能硬闯。 李瑜走后,众人商议出合适的人选,很快便散了。季明音匆匆回到寝殿,皇帝醒了,热也退了些,正在喝汤药。 “前面有要事?”李珵端着汤药,眸色晶莹,直勾勾地看着皇后。 虽说是发烧,但她的精神还算不错,季明音微微放心,道:“有要事,沈相处理好了。” “你见过沈相?”李珵咬了舌尖,疼得一颤,紧紧地捏着汤碗。 季明音上前,面色如旧,见她如此吃惊,温声解释:“见过,你若觉得不妥,我下回不见了。” “不不不。”李珵紧张地结巴,一味摇首:“怎么会呢,该见还是要见的。” 李珵努力振作,沈明书那个老狐狸肯定已经发现皇后的身份,不过她既然未曾说,也是好事。 知情也无妨,只要闭口不言,自己依旧可以信任她。 李珵深吸一口气,握着皇后的手,慢慢地接过汤碗,自己一口将剩余的汤药闷下去。 女官将空碗带了下去,季明音扶着她躺下:“饿不饿,喝些清粥,如何?” “嗯,听你的。”李珵揉了揉眼睛,眼睛酸涩不已,索性闭眼,转身去抱住皇后的腰肢,享受来之不易的温馨。 她身上还是有些烫,但比昨日好多了,季明音渐渐放心,伸手摸摸她后脑的长发。 李珵转首去蹭蹭她的小腹,有些痒,一股热意随之而来,季明音及时伸手按住她的脑袋:“别闹。” “姐姐,你说,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圆房?” 李珵旧话重提,不免沮丧,病中的容颜更显憔悴,季明音却拍拍她的肩膀:“你先好起来再说,下回不许往水边跑。” “晓得了。”李珵叹气,十分不满,但又不敢生气,只能语焉不详地埋怨一句:“就晓得糊弄我。” 好起来后就会圆房吗 这是不可能的。 李珵气呼呼地坐起来,凶神恶煞地看着她,捧起她的脸颊便亲上去。 季明音吓了一跳,热气氤氲,吓得她险些将人推开。 李珵看似凶狠,可动作很轻,舌尖微微扫过唇瓣,像是秋风拂过,掠起一圈圈涟漪。 惊吓后,季明音自己先缓和过来,伸手去抱着她。她的放纵,给予李珵勇气。李珵慢慢地撬开舌尖,纠缠她。 唇齿相贴的滋味让季明音徐徐安静下来,呼吸渐重时,她推开李珵,羞得面红耳赤。 李珵波澜不惊的面上添了几分得意,她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耳尖,随后躺下来,害怕被兴师问罪。 殿内寂静下来,季明音的呼吸声粗重,慢慢地调整过来,她回头看着装睡觉的李珵,气得去揪她耳朵:“高兴了?” “是高兴,我亲一亲你,觉得病都好了?”李珵被揪得歪了脑袋,扬唇浅笑,带着小小的得意。 季明音才不会信她的鬼话,花言巧语,一朝皇帝像是口蜜腹剑的伪君子。 女官端了膳食过来,打断两人之间的对话,季明音扶着李珵坐起来,亲自给她喂粥。 眼前人,温婉如水,气质高华,要紧的是她心里只有她,李珵这么一想,快活极了。 很快,一碗粥见底,季明音替她擦擦嘴,“好好休息,不要担心其他的事情。” 李珵这一病,显出皇后处变不惊的能力,甚至可以调和前朝,将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 旁人不知她的能力,李珵深谙其魅力,安心养病。 皇帝病后,两位长公主前来求见,都被否决。 李瑜冷笑,李瑾纳闷,小脸上带着不满:“大姐姐怎地不见我。是不是怕过了病气给我。” “许是吧。”李瑜漫不经心地回应一句,回头看向象征着无上权力的殿宇,早晚有一日,她会将李珵从帝位上拉下来,踩在脚底下。 两人心思各异,一道入宫,一道出宫,李瑜贴心地将妹妹送回公主府,免得被人冲撞。 皇帝一病,便是半月,朝政由沈相代为处理,期间皇后也曾问话,但每回见面皇后都坐在屏风后,一问一答,皇后处理得十分妥帖,也让人心服口服。 半月后,皇帝还朝,朝政如旧,待散朝后,她想起许溪,令人去找。 找了一圈,皆不见许太医,副院正道许溪已辞官。 内侍震惊,来不及多想,急匆匆地回去禀报皇帝陛下。 “辞官?”李珵惊讶,她本想给许溪赐金银,令其离开,既然人走了,也没有必要再去追究。 从今往外,也不会有人提及此事。 烂进骨子里,烂到她带入棺材里。 **** 初夏已见热意,待入仲夏,京城便会变成蒸笼。李珵自己热也不怕,但皇后身子弱,她想着,既然无事就让皇后去行宫避暑。 念头一出就被自己抛开,万一遇上不长眼的东西就不好了。 李瑜数度想拜见皇后,皆被她驳回,此人贼心不死。 李珵仰首,素净的面容上露出狠厉,既然她贼心不死,那就给她一次机会。 李瑜不死,她与皇后无法安定。旁人不会在意皇后是不是沈太后,就算见到了皇后,心中起疑,不会多管闲事。如同沭阳大长公主,如同沈相,事不关己,皆不会在意。 他们都很聪明,不会因为这些小事与她不和,甚至冒犯天子。 唯有李瑜,一心惦记着皇权,想要自己做女帝,处处寻找她的把柄。 李珵翻开下面呈上来的奏疏,粗略扫一眼,眼眸深深,既然李瑜想见皇后,那就给她机会,看她可能把握得住。 外面骄阳似火,唯独山中清凉,许溪闲来无事,去后院药圃里摘了些药草,整理好,放在前院晾晒。 做完这些,临近午时,累出一身汗,她擦擦汗水,直接跑进屋。 “老师?” 她钻进屋里,一阵清凉拂来,冷意钻入肌肤里,遍体凉快。 观主低头翻看医书,青衫衬得侧影缥缈,她悄悄走过去:“老师,您要出去走走吗?” “不去,你如今也自由了,想去哪里都可。” “不要,我想陪着您。我觉得您在这里埋没您一身才华,您的医术比宫里的院正都强。”许溪谄媚急了,笑呵呵地夸赞老师,一面哄她:“我们去山下开个药铺,救死扶伤,可以救治更多的人。老师,您的医术当真是很厉害的。” 观主蓦然抬头,生无可恋地看着她:“你想干什么” 许溪略显不满,语气低沉下来:“我不明白,从小到大,您都不肯迈出道观的门,您为何要困住自己呢?” 这么多年来,她劝过不下百回,希望老师可以脱离束缚,迈出那道门槛。 那时她不足二十岁,正是青春,偏偏整日一袭道袍,醉心于医术上。 学医本就是为了救人,可老师束缚自己,待在这里,哪怕旁人求上门,她都不愿出去。唯有病人自己摸索过来,她才会答应救治。 究竟是为了什么? 第26章 缠着她不放。 清风观的观主十五岁便入道观,如今已有十八年。 她不过三十三岁,却将自己困在此地十八年,如果只是十八年,许溪觉得自己也该认,可如今远远不止十八年。 甚至,她的后半生都将葬送在此地。 许溪深深凝着面前矜贵高雅的女子,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甘,凭什么要被困在山上。 自她懂事起,老师不过花信之龄,本该是鲜活的年岁,可她终日一袭道袍,时常看着山门发呆,老师是想出去的。 那道山门似乎裹挟着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的老师困住,如同绳索,深深捆住了她的心。 许溪倔强地看着老师:“您的医术有何用呢?” 观主沉默,低头看着自己一双干净的手,医术有什么用呢? 不过慰藉自己罢了。 告诉自己,自己还有几分用处,还可以救助来求医的百姓。 “小溪,你还年轻……” “不,老师,您最年轻的岁月是在这里度过。不要说我还年轻,我年轻又怎么样,您年轻的时候也葬送在这里的。” 许溪怒吼,眼中闪着不甘与愤恨,“老师,您看看,山门那里什么都没有,您自己可以走出去,学生不知,究竟是什么让您止步不前,让您连那道门都不敢出去。” 许溪目光如火炬,沉沉刺来。 “您看看您……”许溪欲言又止,只见老师坐在暗中,衣袍干净,清正得快要羽化成仙,但她是人,会知疼知怕,会有七情六欲。 她再是激动,也换不来观主的一抹眼神,她面上波澜不惊,问学生:“你可知我叫什么?” “不知,我连您姓什么都不知道。”许溪面露痛苦,她在想老师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这么多年来为何从未见到她的家人。 她若是孤苦一人,谁帮她在山中建造一座道观。 这座道观占地广,前院后院,屋舍用材都是最好的,这里就像是一座精致的囚笼,将她的老师困住了。 她曾猜疑老师是哪家大户的女儿,做错事情被罚来此地陪伴青灯古佛。可是这么多年来,从未有人来找她,就算是犯错的人,家人也该来看望。 没有! 从未有人来看过。 她的老师就像是孤家寡人,孤独地活在世上。 许溪撩起衣摆,深深跪了下来,仰首望着老师:“老师,您能告诉我,您为何不下山?” 观主沉寂多年的心终于轻轻浮动,她质问自己的学生:“小溪,为何要下山呢?” 许溪说:“因为您是人。您有感情,您有欲望,这里空寂,山下是人间。” 而观主深深摇首,眼皮轻翻,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我已经习惯这里的生活,我醉心于医术,想要超过以往的自己。” “您不是醉心于医术,您是在逼迫罪自己在枯燥的生活中找些事情做。”许溪努力辩驳,情绪激动,“老师,您看看我,您要困住自己多久?” 她凝着老师的眉眼,老师的目色干净得如同清水中滴了墨,是什么脏了她? “老师,您有苦衷,对吗?您告诉我,我帮您。” 观主就当听不见学生的嘀嘀咕咕,“我厌倦了山下的生活,小溪,你还年轻,你可以去领略山河风光,见识人间美景。” 她的再次拒绝,让许溪颓然,落寞地起身,不发一语地走出去,走到门口,迎着刺眼的目光。 老师的过往,究竟是什么呢? 看到阳光的一刻,她想起了什么,回头看着屋舍,究竟是什么困住老师。 是老师家族背后的势力吗? 如果她可以与之对抗呢? 如果自己有权有势,是不是就可以逼迫对方卸下老师身上的枷锁呢? 一向不问权势的人心中生起强烈的欲望,她觉得自己遍体生寒,阳光刺得她眼睛发疼,可双手手心生寒。 她必须要回太医院,她要努力爬上去。 阳光炙热,山间觉得热,宫里与之相比,热意更加让人坐不住。 李珵让人在殿里摆了冰块,赈灾一事过半,人员已到江南,诸事平顺。 沈明书不敢揽功劳,屏住呼吸,揖首言道:“是皇后沉稳,及时安排下去。” 提及皇后,李珵眼神陡然凌厉,直勾勾地看着沈明书,“沈相有话想说?” “陛下,臣不敢贪功。”沈明书故作惊讶。 李珵变换一副模样,朝她眨巴着眼,一副无辜之色,沈明书心中恨不得撕开她扮猪吃老虎的皮囊。 君臣博弈,沈明书老谋深算,李珵终究嫩了些,若是太后在,沈明书必然会乖觉。 小皇帝轻蔑地看她一眼,松口气,巴巴地问她:“沈相,你夫人还跑吗?” 姚瑶就是一江湖骗子,会些拳脚功夫,整日里招摇撞骗,可惜不长眼,骗到了沈明书身上,不仅没讨到好处,还被人家锁起来,狠狠收拾一顿。 沈明书揖首,转身走了,姚瑶就是她的逆鳞,谁都不可提。 李珵觉得有趣,这人竟然也会动心,还是小十多岁的小姑娘。 念此,李珵嗤之以鼻,唤来礼部的人,去打扫行宫,皇后不日去山中避暑。 消息不用特地去传,很快传到李瑜的耳中。 正常刹那光亮,少女的身影落于一角,李瑜捏起一枚黑子,久久没有落下,沈怀殷可从未去过行宫避暑。 如今改换头面,变娇气了? 李瑜阖眸,细细思索,李珵对沈怀殷万般维护,送去避暑也在常理中。 若趁此机会擒住皇后,逼迫她承认自己就是沈怀殷,李珵还有何面目见人? 李瑜嘴角抽动,心情大好。 与她的的心情相比,中宫的季明音也是如此,见到三千内廷使,骑军步军,演练时露出女子威武强练的一面。 陆真陆假陪着皇后演练,魏令与萧慎陪同。 魏令与萧慎对视一眼,两人领的是文职,是皇后与前朝的纽带。因此,前朝动向都由二人向皇后转达。 三千兵马,足以撼动朝廷。尤其是深宫中的兵马,由皇后独自调遣。 枕边人如此强悍,小皇帝不会觉得脖子发凉吗? 今日演练主要是迎接皇后,结束后,皇后在中宫设宴招待四人,李珵知晓后,便没有回去,而是等四人离开后,自己才从紫宸殿回去。 皇后已歇下了,今日高兴,饮了酒,早早地歇下。她惯来自持,知晓自己酒醉,便不与人说话,躺在床上看着虚空。 酒醉的人没有睡意,听着耳边轻轻的脚步声,接着眼前一黑,一只脑袋探来。 李珵还小,未曾敷脂粉,面上素净,可一双眼睛,犹如揽住星辰,粲然一亮。 季明音朝上伸手,袖口而下,露出一截嫩藕般的肌肤,准确地揽住小皇帝的脖子。 这一举动,吓得李珵不敢动了。而她不知,酒醉后热意涌动,吻上了面前人。 酒香虽说撩人,可不及美人,季明音主动去吻,学着上一回李珵吻她时的动作。 唇角先碰一碰,舌尖探出,勾着酒香,落到对方柔软的唇瓣上。 一瞬间,一股酥麻落在心口上。 酒香、酥.麻,齐齐涌上心口,纠织成一张情.欲的网,将她紧紧困住。 前两回不过是小打小闹,李珵止步于浅浅的吻,哪里见过这等架势,面前的人像是被什么附体一般,紧紧地缠着她,去吻她。 美人如玉,无暇而光,顾盼生辉,一瞬间,小皇帝把持不住了,继而反客为主。 她俯身,靠近酒醉的人,挥手将一旁呆呆的女官般若赶了出去。 殿内熏香袅袅,温馨生光。 李珵被纠缠着吻过一通,唇角发麻,陡然发现皇后只着一身中衣,还是晨起的衣裳,约莫是酒醉后无人敢碰她。 她抿了抿唇角:“我给你换衣裳好不好?” 季明音摇首,无意识地伸手抚上她的唇角,眼神怅然若失,像是受到了委屈。 李珵立即缴械投降,忙哄她,“不换了、不换了。” 季明音不动,静静地看着她,眼中生光,引得李珵烦躁不安。李珵俯身跪了下来,轻轻拨开她的手。 眼前稚气的面容,像是一张网,困住了季明音。 酒劲上头,晕晕乎乎,耳畔忽而响起声音…… 有人说:“你不要端着,要去承宠,让陛下喜欢你,说句不好听的话,您就是上官皇后的替身,端什么架子。陛下可以立你,也废你。” “你要让陛下高兴,去伺候她……” “你得学会侍寝,你不是上官皇后,要去伺候陛下。” 季明音难受得摇首,侍寝……她蓦然睁开眼,凝着面前的人,张了张嘴,李珵起身要走。她急了,伸手去抓住她的手,“阿念。” 李珵诧异地回头,季明音被那股力量困住,挣扎不出,她直起身子去看李珵。 李珵年轻,比她还小,如花骨朵一般,鲜艳、娇嫩。 季明音心中叹息,那抹声音逼着她去承宠,去侍寝,她的后位才会稳固。 谁在说话? 季明音伸手拽住了李珵的袖口,李珵被弄糊涂了,但还是乖乖地坐下来,她直起身子,两人对视,季明音伸手去抚摸她的双颊。 少帝面若芙蓉娇艳,眉似新月,颜色好看。季明音盯着她看,脑海里的声音搅得她烦躁不安,她不想侍寝,不想做引诱皇帝。 “你得去伺候陛下,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是皇后应该做的。” “你不要端着,你的一切来自陛下,笼住陛下的心才是长久之计。” 季明音酒醉,思绪恍惚,但她掌心下的肌肤柔软极了,一时间让人心动恍惚,她歪头看着李珵:“李珵,你日后还会有其他女人吗?” 酒醉的人十分大胆,今晚三千内廷使显赫的一面让她生起野心。 她想一人占有李珵。 但她心里深知,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李珵是皇帝,将来还会有其她女人,不会有人觉得她不对,甚至觉得是理所当然。 季明音深深无力,但她开始喜欢面前的少帝。 喜欢的同时,占有欲蓬勃、 李珵笑了,道:“姐姐想什么呢,我日后自然只有你一人。” 酒醉开始胡思乱想,她努力这么多年就是为了姐姐,怎么会抛弃呢。 李珵伸手抱住她,感受到阵阵浅浅香气,“你是不是害怕?” “我不怕,我有内廷使。” 李珵:“……” 她推开季明音,转身想走,季明音倔强地拉住她的手,“不许走。” 皇后比皇帝更蛮横。李珵也听话,乖乖坐下来,季明音安定,她是酒醉,是矜持,但不是无欲无求的人。 季明音依靠着比她年岁小的皇帝,酒劲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那些不堪入目的话。 “你必须要侍寝、你想活着就要侍寝……” “你不会做吗?你看书,书上会教导你的。” 季明音蓦然睁开眼睛,被一股力量催促着,鬼使神差地去脱李珵腰间的玉带,一瞬间,李珵羞得捂住她的手:“你、你你……” 怎么还上手了呢? 季明音困惑,不觉反感:“吵死了。” 李珵诧异:“我、我……”我就说了几个字呀。 被莫名训过,李珵只好松开她的手,她倒好,轻车熟路地给李珵脱了衣裳,十分娴熟。 一瞬间,李珵心中的不甘被刺激上来,皇后常年伺候先帝更衣,熟悉各种衣襟款式,更衣的事情几乎日日都在做。 娴熟是因为给先帝更衣……李珵越想越不甘,反握住她的手,蛮狠地将人压在榻上,伸手去褪皇后的中衣。 季明音撩.拨过后,自己反应过来,觉得羞耻,并紧双.腿。 然后,李珵动作也快,轻易脱了中衣,窥见春景,自己反而愣住了。 两人皆是羞耻。 季明音也是一愣,肌肤微冷,想起伸手抢被子,那道声音再度想起:“你要侍寝、该留住陛下的心。” 声音急急而来,似要将季明音的心防击碎。 酒劲、声音,齐齐涌来,将她定在了原地。 她的沉默,让李珵误以为是同意。 姐姐同意圆房了。 李珵喜不自胜,俯身去吻她的唇角,将她的声音逼回去。 她虽说扯下锦帐,遮掩榻上风光,逼仄的空间内让两人身上的温度急急上涌。 季明音没有拒绝,像是被声音蛊惑住了,任由李珵为所欲为。 很快,身上有了快感,像是一种奇妙的情绪,将她包裹住。 这是她从未尝试过的。 季明音阖眸,让自己处于酒醉中,也放任李珵,李珵并不是莽撞的人,相反,她的温柔如一重重山水,让人置身其中,享受到不一样的快乐。 渐渐的,劝说的声音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是自己的声音,带着羞耻,带着放纵。 季明音反应过来,可身体的反应更让她羞耻她。 又羞又恼中,她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心中想着明日与李珵算账。 她怎么可以趁着她酒醉欺负人呢。 殿内灯火亮了一夜,酒劲过后的人有些头疼,竟然率先醒了。 季明音伸手捂着额头,昨夜高兴不免饮多了,此刻想来是兵权让她放松下来。 待抬眸,瞧见了侧身而睡的李珵。 时辰未至,李珵睡得正是香甜,脸色微红,唇角微抿,目光往下,肌肤雪白,她轻轻撩开被子,身上的寝衣松松垮垮,露出脖颈下莹润的肌肤。 那里柔软白嫩,像是白色的面团。 季明音羞得闭眼,深吸一口气,耳后也红得不成样子,下一息,外面传来般若唤起的声音。 几乎是声音落地,李珵便睁开眼,而季明音闭眼,两人视线错开。 李珵立即起身,悄悄掀开被子,一息都没有耽搁,匆匆去更衣。 季明音松了口气,拥紧了身上的被子,片刻后,又有脚步声靠近,她未经思索便闭上眼睛。 李珵更衣后,再度折回,掀开锦帐,偷偷看一眼,甚至俯身在皇后眉眼上落下一吻,心满意足地走了。 走了还要偷亲。季明音气得睁开眼睛,这个小东西太猖狂了。 确认李珵走后,季明音掀开锦帐:“般若,备水,我要沐浴。” 女官上前,不敢多看,屏息应声:“臣这就去安排。” 浴室在偏殿,不需出门,可直接从寝殿过去。 季明音等了片刻,般若领着人将两侧的锦帐调开,然而皇后却闭上眼睛:“出去。” 闻言,般若识趣,匆匆揖首,领着满殿宫人退下去。 等殿内无人后,季明音掀开被子,赤脚走下地,姿态蹁跹,往浴室而去。 浴室无人,她脱下衣襟,低头看见胸.前的痕迹,深吸一口气,装作没有看到,慢慢地入水。 热水浸润,徐徐包裹着身子,抚慰身体上的疲惫。 季明音感觉到一阵疲惫,像是极度奔跑后,累得倒地,休息过后,双腿无力。 等水凉后,她自己起来,擦干身体,胸.前的痕迹不止一块,就连肩上都有,都是李珵咬的。 怎么就那么爱咬人呢。 季明音穿好衣裳,自己回殿,做到铜镜前时,眼前一黑,脖子上也有,三两日无法消退。 李珵当真是过分了。 如今已是初夏,穿高领衣裳也不得体,如今盛行对襟袖衫,脖颈露出来。 季明音气得阖上眸子,想着如何与李珵算账。而大殿上的李珵心情很好,无论李瑜以及党羽如何挑衅,她都没有生气。 殿内的沈明书已是老狐狸,见到皇帝神清气爽之色,暗自一笑,*小皇帝得手了。 当真是大逆不道的东西。 散朝后,李珵留下几人继续商议要事,沈明书坐下,静静看着皇帝面上的笑容。 皇权、美人,皆在手中,潇洒极了。 皇帝忙得脚不沾地,皇后用了早膳后,浑身没什么力气,歪在榻上休息。 至午时,皇帝没有过来。 季明音下午睡了会儿,黄昏时处理公务,萧慎送来情报,事关各府动向。内廷司说是对内帮助皇后处理事务,私下里却可以搜罗各地情报。 看到情报后,季明音的心情好了许多,一一翻看,询问萧慎:“这些,陛下知道吗?” “知道。陛下说过,她不会沾染内廷司的事情。”萧慎低头,由此一句话可以看出皇帝对皇后十分喜爱。 内廷司的态度取决于皇帝对皇后的态度。 皇帝将皇后奉若珍宝,她们自然忠心侍奉。 季明音让人退下,自己撑起身子来处理。 暮色四合时,天色昏暗,殿内宫娥点了灯火,小皇帝踩着灯火走入殿,步履轻快,远远地瞧见书案后的倩影。 呼吸骤然加重,她努力压制自己的情意,故作姿态般走过去。 眼前倏然一暗,皇后抬首,视线中闯入一人,面色素净,温软无比。 “姐姐在看什么?”李珵哪里知晓她的心思,昨夜得了便宜,今晚心情自然好,语气好,喊人也很甜。 可惜季明音闷在宫里一人,压根不敢出殿见人。 啪地一声合上书册,她看着皇帝,“陛下昨夜可是高兴?” 李珵:“……”你昨夜也高兴呀,你都缠着我不放的。 李珵不敢说,厚着脸皮笑了笑,随后季明音抓住她的手,寻了戒尺在她的手掌心狠狠敲了一下。 被打了下,身体一个激灵,有心推开她,但还是摁住了自己反抗的心。李珵讪讪一笑,想说昨晚是你缠着我的,她敏锐的察觉姐姐也是要面子的。 她笑了笑,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转了转,执念得到化解,她不怕疼的。 “姐姐再打两下也可以的。” 听着软软的声音,季明音又气又恼,羞得不敢抬头见人,她深吸一口气,抬手欲打,李珵怕得眼睛眨了眨。 果然还是怕的。 更多的是有恃无恐。 季明音当即又敲了两下,戒尺落在掌心上,她倒好,一声不吭地忍着。 “陛下,回去吧,臣妾累了。” 季明音意兴阑珊地丢开戒尺,闭了闭眼睛,试图赶人走。 李珵凑过去,一点点地落在皇后身上,照亮了她肩上的凤凰,凤凰于飞,权势天下、 “姐姐,你有没有想过我昨夜为何会放肆?” 季明音整个人的气息变了,重新睁开眼睛,目带狐疑:“你想说什么?” 灯火下,季明音的羞涩慢慢浮现出来,脸上带来一抹不正常的红,眼尾的红也十分明显。 李珵的眸色越发明亮,将她的反应看在眼中,慢慢地握住她的手腕,丝毫不在意自己刺疼的掌心。 到了此刻,李珵也不会说出是她主动诱惑自己的,手指轻轻地抚上手腕内的肌肤,慢慢地说:“我的错,姐姐,原谅我。” 季明音眸色越发暗沉下来,小皇帝乖乖认错的模样,像极了小狐狸故意卖可怜,分明就是图谋不轨。 “滚出去。”她真的生气了。 李珵将她的反应看在心中,不免沮丧,还是昨晚醉酒好。酒醉了会拉着她不放,不仅手拉着不放,双.腿也会缠着不放。 第27章 那晚姐姐喝醉了,姿态妩媚,勾着她不放,可好看了。 李珵厚着脸皮留下来。 她知道皇后只是口头上说一说,绝对不忍心真的将她赶出去。 无视皇后的横眉冷对,李珵选择稍远一处的坐榻坐下来,不时地看向皇后,偷偷瞄一眼,很快便会收回视线。 瞄了几眼后,感觉手心的刺痛。掌心有些红肿,看着吓人,甚至影响弯曲。 刺痛给人带来几分真实感,证明自己是活着的,会有七情六欲。 李珵哀叹一声,反反复复地弯曲掌心,那股灼烧感越发热烈。她无事可做,太过寂寞,疼意慢慢扩大。 这些小伤不足为惧,她从鬼门关前走过一遭,岂会惧怕小痛小病。 她冷冷地笑了起来,再抬头,却见皇后看向她,淡淡的一眼,吓得她忙坐好。 那一眼,太过熟悉了,让她想起以往。 小孩子八九岁的时候正是好动,摸鱼爬树下河,上官皇后离去后,无人管她。 那时的沈怀殷入宫时日渐久,颇有威仪,逮住她一顿好打。 打过手板后,让她跪着反省。那时沈怀殷坐着,她跪着,沈怀殷便用这种无奈又带着震慑般的眼神看着她。 李珵哀叹一声,磨磨蹭蹭地再度凑过去,与她道歉:“我下回不敢了。” 季明音冷笑,尝过甜头岂会放手呢?她是不信小皇帝的鬼话。 “你不信我?”李珵愤恨不平,小声嘀咕,“昨晚发生的事情,你都不记得了吗?” 昨晚是你主动的,不是我勉强的。 季明音依旧不理她,起身要走,李珵岂肯放过她,伸手去拦,鼓起勇气对上她的眼睛:“昨晚是你拉着我不放的。” “荒谬。”季明音不信。 “真的,不信你去问问般若,你亲我的时候,她在。” 李珵的声音如蚊子哼哼一般,双手抱住皇后的肩膀,如同孩童撒娇一般,心安不安地想要寻求她的信任:“你信我呀,我不会骗你的。” 她低着头去蹭,恰好露出后颈处雪白的肌肤,而那里,也有一抹红痕, 季明音一眼就看到了,旁人不敢在陛下身上留下痕迹,只有自己了。 不用李珵再撒娇解释,季明音知道是自己主动的,心下懊悔又羞涩,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好了,我信你。”季明音不得不走下李珵给她留下的台阶,深吸一口气,拍拍她按着自己的胳膊,声音跟着软了下来:“陛下也饿了,我让人去摆膳。” “啊?”李珵被打了措手不及,这么快就相信自己? 不待她反应过来,季明音将她推开,匆匆走了。 李珵眼神闪烁,一时间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罢了,姐姐不生气就好了。 明月腾空,星辰暗淡无光,窗外枝叶轻曳,姚瑶蹲下来,拖出窗下大大的木箱,然后从自己荷包里拿出小小的钥匙。 钥匙插进孔里,咔哒一声,钥匙开了,掀开盖子,露出里面一堆金银珠宝。 珍珠项链泛着银光,红色的宝石步摇熠熠生辉,下面还有一层黄金,厚重的木箱里摆满了姚瑶刚攒下来的家业。 她攒了三回,跑路的时候都被沈明书没收了。 这是第四回了,她决定换个办法,将东西先一点点挪出去,找个地方安置好,逃出来再回来拿,若不然跑路都碍事。 就在她沉浸于自己的美梦中时,外面传来婢女请安的声音:“家主回来了。” 姚瑶眼皮一跳,迅速给木箱上锁,然后塞进去,翻上床,躲进被子里。 若无其事的躺好。 近日皇帝身子康复,沈明书的事情少了许多,故而每日里可以早些回来。 她习惯先入内更衣,脱下官袍,换上柔软的家居服,然后再走进内室。 姚瑶歪躺在床上,美滋滋地翘着二郎腿,白净的脚趾一晃一晃,脚指甲上染了色,如同枝头上的红果,被风吹得四下摇曳。 沈明书上前,看着她,目光扫过床底下,面上生起淡淡的笑容:“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我心情好,你过来。”姚瑶献媚似的朝她勾了勾手指头,摇曳生姿。 她正年轻,海棠花色娇艳,恰是绽开最美艳之际,一颦一笑都勾得人心头柔软。 沈明书淡笑,垂眸看过去,伸手握住她晃动的脚趾,轻轻地一扯,将人拉过来,按在榻上:“怎么会这么高兴?” 藏到一笔钱,自然就高兴,但姚瑶不会说,挑衅似的抬起她的下颚:“就是高兴,看到你会更高兴。” 一句话听得漏洞百出,但沈明书信了,甚至露出满意的笑容,扣住她的双手,置于头顶,“接下来,你会更高兴的。” 姚瑶蹙眉,想要挪开目光,对方的眼神像是旋涡一般,吸引她进去,一瞬间,她被吸了进去。 沈明书自己脱下刚穿上的外袍,露出雪白的中衣,姚瑶低哼一声:“你不吃饭吗” “阿姚如此盛请,我若置之不理,岂不是会对不起你。” 沈明书不矫情不扭扭,顺遂她的意思,姚瑶却后悔了:“我没有诱你。” “你有。”沈明书俯身,吻上少女细白脖颈。 姚瑶忍不住低哼一声,这人当真是自觉,她不满,道:“你就骗骗你在罢了。” 道貌岸然。 下一息,回应她的是胸前的刺痛。 一片接着一片的梅花印烙成,每留下一片,姚瑶都会不满地哼一声。 穿得衣冠禽兽,实则就是重.欲的伪人。 夜色已深,屋外放着冰块,一股凉意轻轻拂来,将花瓶里新摘来的芙蓉花瓣吹得遍地都是。层层叠叠,暗室盈香。 沈明书知晓分寸,知晓如何折腾她,如何拿捏她,更知道如何让她高兴。 姚瑶喜欢钱,她便给她钱。 姚瑶喜欢好看的首饰,她日日给她买。 只要姚瑶想要的,她都会竭尽全力送给他。 她的吻滑动一寸,姚瑶的声音便会重一分。 落在敏感处,姚姚彻底软了下来,欲言还休地看着她,眼中沾染着水色,沈明书低笑,额头抵在她的胸.口上,“阿瑶。” “阿瑶你个鬼。”姚瑶唇间溢出不甘心的低吟,而沈明书回之一笑,掌心由腰间回落到脊骨上。 她的动作,让姚瑶紧紧咬着唇:“你在干什么?” “哦,你想要我干什么?”沈明书反问她。 姚瑶:“……”你这个时候来问我? 深吸一口气,心口乃至身体都十分难受,她上瘾了,沈明书的温柔像是染了蜜糖的刀刃,让她沉迷让她无法自拔。 她坐起来,仰首去吻上沈明书的唇。 她衣衫落地,而沈明书的中衣一丝不乱,她不甘,伸手去扯乱沈明书身上的衣襟,毁了她清正不阿的表面。 沈明书装出一副禁欲的模样,实则呢,骨子里重欲,恨不得夜夜笙歌。 灯火噼啪作响,惊得两人眼皮一颤,沈明书恢复如初,表面波澜不惊,而姚瑶早就是面红耳赤,她咬咬牙,盯着沈明书,恨不得将她身上的衣襟撕碎,狠狠踩在地上。 然后,她做不到。 姚瑶闭上眼睛,缓缓分.开双.腿,面上一片滚烫,沈明书俯身吻上。 …… 晨光撒进来时,屋内一片寂静,床上的少女睁开眼睛,年轻的她经过半夜时间已经恢复过来,匆匆披上衣裳,跳下地,登时有些不适。 但她还是立即打开自己的木箱,再度数一数自己的宝贝,心满意足地回床上去躺着。 她在想,怎么将这些东西运出相府。 很难办。尤其是在沈明书的眼皮下,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姚瑶心大,想不出来就先睡一觉,指不定梦里周公会给她指点方向。 时近中午,阳光最热,日头正当空,阳光下行走的人也少了。 礼部入内,与皇帝商议皇后去行宫避暑一事,奉上章程。 皇后一人过去避暑,皇帝不去,皇帝的事情多,无暇去避暑,同样,朝臣也不会过去。 所有的部署只为了皇后,不仅内廷使随行,还有宫里的御前卫,前后千余人,如此笼罩奢侈,彰显皇帝对皇后的喜爱。 皇帝赶走礼部的人,转身去中宫找皇后商议。 皇后半信半疑地扫了一眼,顿时不喜,太过奢侈,前后千余人只为让她凉快些。 “不必如此兴师动众,我不觉得热。”她徐徐摇首,不忍拂了李珵的好意,宽慰她:“我在宫里陪你,整日在殿内,不觉得热,反而是你来回跑,会更热。你撤了旨意,我二人搬去清凉殿居住,如此可好?” 李珵自然舍不得与皇后分开,但大事在前,她还是要部署。 她坦然告诉季明音:“不是让你真去,为了引蛇出洞,晋阳蠢蠢欲动,我以你出行诱她上钩,你拒绝后,朕会削减跟随的人,不足三百人,李瑜必然会上钩。” 她说得动听,季明音听到的是用她做诱饵…… 季明音垂眸,心中失望极了,道:“好,我听陛下的。” “嗯,你搬入清凉殿,我让陆假扮作你。”李珵未曾注意到她的失落,絮絮叨叨说着自己的安排,“你在宫里,不要出去走动,委屈你几日。” “我不去?”季明音疑惑地看着她,“我若不去,晋阳岂会上钩。” 李珵不以为然:“那也不能真让你去。” 闻言,季明音垂眸,迟迟不语,李珵不知道她的心思,挨着她,想要与她靠得近。 “她想见你,图谋不轨,所以,朕就让她如愿。” 听到这里,季明音终是生疑:“她见我干什么?” “朕喜欢你,她想掳走你,威胁朕。” 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让人怎么信,一国长公主掳走国母做什么? 季明音迟疑地看着李珵,李珵拿走奏疏,十分自得:“你长得好看,她喜欢你。” 季明音:“……” 李珵高高兴兴地走了。 隔日再度召见礼部的人,缩减用度,人数减至三百,令人去安排。 消息传到李瑜耳中,李瑜嗤笑:“窝囊废,为博好名声,连自己心上人的安全都不顾了。” 沽名钓誉。 李瑜唤来心腹,立即针对皇帝的部署去做最好的安排。 而沽名钓誉的李珵则忙着处理政事,争取早日回去陪着皇后。 李珵干劲十足,不忘派人去道观问候生母的安宁。 她高兴得很,亲自给生母写信,提及自己娶妻,又说皇后温柔,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 她将自己的喜悦分享给观主,竟写了满满三页纸,字迹透着锋芒,力透纸背。 观主前后看了三遍,通过字里行间,明白了她的喜悦。 更像是苦熬多年,熬出了头,得到自己的意中人。 她的女儿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观主将信收好,找来一只木箱,妥善地放进去,但她不会回信。她答应过上官皇后,这辈子不与阿念见面,不与她联系。 她无法阻止阿念来找她,但可以压制自己,不让自己去犯错。 信放入木箱,她知道,阿念有了第一回后就会有第二回,信还会再寄的。 刚收拾好屋里的一切,许溪匆匆进屋,“老师、老师。” “这里。”观主答应着许溪的呼唤声,话音落地,人已至跟前:“老师,我的药铺明日就可以开张了。” “好事呀,恭祝许大夫日进斗金。”观主笑了笑,拍了拍许溪的肩膀:“日后压着自己的脾气,这里是京城,遍地都是贵人,不是穷乡僻壤之地,懂吗” 许溪负气离开太医院,何尝不是一种新的教训呢。 她散漫惯了,随心所欲,突然遇到束缚人的规矩,便会暴露自己的短处。 “我记住了,老师。那您日后会去给我坐诊吗?” 许溪忐忑地看着老师,想借此机会让她下山。 “我不去,她二人可以去。”观主温柔地拒绝她。 许溪叹气,自己知道老师会拒绝,可还是不甘心,想要去试试。 真试了,得到结果,心里便会涌起不甘。 许溪耷拉着脑袋,转身看到桌上的补品,她咦了一声,上前去看,这时老师拉住她:“你赶紧回去忙你的事情,我将她二人给你,帮你的忙。” “那不成,人走了,谁来照顾您。”许溪的心思立即被转移,眉眼含笑地看着老师,上前抱住她的臂膀:“老师,我自己可以处理的,我只想您过去。” 观主望了她一会儿,心中不忍,自己如何不知她的好意呢,只是,她不能。 许溪落寞地走了。 观主站在山门后,静静地看着那道身影,慢慢地融入山间。 她知道许溪留在京城是因为放不下她。 这个孩子太傻了,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熬到女儿长大,熬到女儿成为帝王。她是寂寞,但不是孤独一人。 就算将来她死了,皇帝也会好生地派人来收敛她的尸骨,清明寒食都会来拜祭她。 不用怕。 只是寂寞了些,好在这些年来都成为了习惯。 这条路是自己选的,走得艰辛,也走得稳妥。 人活着就成,阿念也活着,这是最好的办法。 观主莞尔一笑,便又觉得轻松下来。 **** 一日热过一日,皇后的凤驾出行,前后三百余人,宝盖如云,高头大马,百姓争相去观望,只见到凤驾上的凤凰图形。 车驾离开京城时,季明音搬入清凉殿,殿内阴凉,阵阵凉风,十分舒爽。 午后好眠,她躺下睡了一觉,醒来时已是黄昏,皇帝也来了,坐在窗下剥葡萄。 李珵规矩好,教养得宜,夏日里穿得也厚,将自己遮掩得密实。 少帝双手洁白,她正用签子将葡萄的皮一点点剥离,指腹沾染着紫色的葡萄汁水,破坏了那份美感。 十八岁的皇帝留下了年少时的稚感,也带着女子独有的韵味。 季明音没有惊动她,只静静地看着她,她剥了一颗葡萄,手指头沾染着汁水,控制不住地伸出舌头舔了舔。粉红的舌尖探出,轻轻勾起,舔过以后发现不对,不能舔,忙拿起帕子擦着手。 擦过手指头后再去剥,如同对待珍贵的宝贝。 剥了两三颗后,她似是又忘了,舌尖再度舔过手指头,眉眼弯弯,下一息,懊恼不已。 季明音抿了抿唇角,压制自己的笑声,想看看她还要舔几回。 当真是不长记性。 好在经历过两回,李珵很好地控制自己,没有出现刚刚的错误。 剥了一碗葡萄后,她让人拿了酥酪过来,将一颗颗晶莹剔透的葡萄肉放在酥酪上,酥酪的甜味浸入葡萄肉中。 葡萄又甜又冰,适合午睡醒来口干舌燥的人。 为了得到验证,李珵自己用银色的签子去插起一个,放入嘴里,眉眼疏散开来,可见结果让她很满意。 看到这里,季明音待不住了,自己坐起来,细碎的声音传入李珵的耳中,她立即捧着葡萄酥酪,巴巴地送到皇后的面前。 “姐姐,试试这个。” 季明音不好拂了她的意,试着吃了一个,冰冰凉凉,带着甜味,入口柔软,口感很好。 “好吃。”季明音给予自己的评价,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觉得她私下里莫名可爱,但出了中宫,身上则会添起威仪,故作冰冷。 李珵不是冷冰冰的人,相反,她的性子柔软,唯有逼急了她,才会引起她的反击。 很难这样的人当年会大逆不道地与先帝抗衡,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提醒先帝,沈太后不是上官皇后的替身。 李珵将酥酪放在她的手里,“吃几颗就好了,留着胃口吃晚膳,我们今晚小酌一杯不好。” 那晚姐姐喝醉了,姿态妩媚,勾着她不放,可好看了。 季明音是失去了记忆,但不是由着人糊弄的傻子,李珵想什么,她一眼就明白了,小东谋不轨。 “不想喝。”她冷漠地拒绝她。 李珵不肯,想用撒娇的招式让她服软,当即要去蹭蹭她的肩膀,可脑袋刚歪过去,季明音伸手抵着她的额头:“去忙你的事,日日粘着我做什么?” “朕是皇帝,你是皇后,是一体,我若不粘着你,该去粘着谁?你是要将我往外赶吗?”李珵振振有词,又拿那晚说话,“那喝醉了还问我会不会移情别恋,我说不会,你都害羞地笑了。” 她说得理直气壮,季明音则是毫无印象,淡淡看她一眼,将葡萄酥酪还给她,自己更衣起榻。 才刚起,不好直接用晚膳的,季明音自己走出寝殿,站在廊下,眺望远方。 殿内的小皇帝气鼓鼓地将一盘子酥酪都吃了,最后,心里的火散不下去,厚着脸皮去找皇后。 皇后站在夕阳下,周身镀着金色的光,月白色凤袍上的金丝闪着金光,衬得整个人雍容华贵。李珵哼哼一声,走过去,从身后拦着她:“生气了?” 廊下无一宫人,只余夕阳与她。 季明音挣扎开来,扫了眼左右,幸好无人,她不满道:“人前不可无礼。” 李珵嘀咕:“哪里有人?你睁开眼去看看。” 季明音说不通道理,也不与她辩驳,转身朝廊外走走,外有一池塘,也是拱桥小溪,流水潺潺,听得人心口宁静。 两人走了一段话,寻一石头坐下,季明音觉得日子缓慢又舒服,本该是人心鬼蜮之地却露出几分难得的清净。 这里与季府后院一样,让她感到很舒服。 靠着坐了会儿,两人牵着手,回到寝殿,简单用过晚膳,李珵取来奏疏,拉住她一道批阅,甚至教她如何认识奏疏,如何批阅。 奏疏很很多种,比如请安的、叙事的,各地送来的奏疏并都是阐述各地民生,分为轻重缓急。 细细说了半个时辰,季明音觉得眼前的物什给她一股熟悉感,好像在哪里见过。 一时之间,她也想不起来。 “好了。该休息了。”李珵合上奏疏,握住她的手,郑重开口:“来日方长,不急的。” 季明音低头看着奏疏,忍不住翻开一页,冥思苦想,脑袋不由疼了起来,她不敢再去想,由着李珵拉住她离开。 “你先去洗,等你洗了我再洗。” 隔壁已经放好了热水,等二人过去,李珵知晓她面子薄,便让她一人去。 季明音由着宫娥领着她进去,见到陌生的环境后,脑袋里的疼意散去,只要不去想便不会疼。 可是那股熟悉感从哪里来的。 季明音自己也想不明白,莫名叹气,先沐浴,她洗好后,李珵才跟着去洗。 躺在柔软的被子上,心口涌来不安,但李珵很快来了,钻入她的怀中,许是有了身体接触,心中的不安逐渐消失。 她低头看着柔软的人儿,暂时压下那股疑惑。 小皇帝却不安分,先窝在她的怀中,不予满足,伸手去抱着她,抱着抱着,唇角贴上她的后颈。 第28章 你昨晚咬我了。 尝过一次甜头后便会极其不安分。 季明音被她抱住,动弹不得,只觉得背后肌肤一寸寸在发热。而李珵也停了下来,凝着那处被自己弄得发红的肌肤,“姐姐。” 她的声音软软的,与平日里的低沉不同,季明音被她搅得心口不宁,无奈低低答应一声:“嗯。” 李珵想挪开目光,想让自己正经些,可这一声后,让自己沉迷得更深,就像是被吸进了深渊,不敢放手。 从小到大,她都想这么抱着她,吻着她。 短暂的挣扎后,李珵抛开理智,将细白脖颈处的吻痕反复加深,而她怀中的季明音感受到她的情.欲,被吻的那一处,以燎原之势,将她的挣扎焚烧殆尽。 这一回,她是清醒的,但没有拒绝。她阖眸,只说一句:“轻一些。” 说完,她觉得不对,像是在邀请,悔得咬舌头。 李珵顿住半息,察觉到她的意思后,欣喜若狂,“姐姐。” 一声叠着一声的姐姐,靡靡之音,让季明音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尤其是李珵的掌心贴上来。 习武之人,掌心带着薄薄的茧子,慢慢地拂过肌肤,将她心底的欲.望勾了出来。 她开始生起想要回应的心。 怎么会这样呢? 季明音抿着唇角,压住喉间的声音,身后的人轻轻地将她翻过来,迫使她与她对视。 四目相接时,李珵眸色澄澈如水,痴痴地看着她,没有轻视之心,更没有亵渎之意。 季明音抬眸,直勾勾地望着她,她正青春,美丽明艳,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 相隔几日的亲密,唤醒季明音心底的渴望,她不敢再去看李珵,害怕自己也开始沉迷,索性闭上眼睛,由着她对方去吻她去亲她。 情到浓时,那股子想要压制自己的心理荡然无存。 皇帝对她的爱情来得莫名其妙,让季明音开始不安,甚至觉得背后必然有巨大的阴谋,可此刻,她已经懒得去计较了。 就算知晓背后裹挟着无法言说的阴谋,自己又有几分能力可以反抗,最多只能将自己的心锁起来,不与她沉沦罢了。 细细去想,眼前人美丽、优秀、对她虔诚,明知她图谋不轨,可真要去拒绝,她又舍不得。 季明音忍不住叹息,谁能拒绝美丽年少又忠诚的皇帝呢? 她是无法拒绝的,但她会反抗,勾住对方脖颈,一口咬在她的肩头上。 李珵吃痛,紧紧皱眉,恐伤害她,便不敢推开,由着她去咬。 直到嘴里传来腥味,季明音才停下来,而李珵不恼,甚至以手擦去她唇角上的血珠。 李珵满心愧疚,她要什么,自己便给什么。 哪怕是她的命。 她的动作变得小心谨慎起来,呼吸微重,下一息,她便又卷土重来,吻上她的唇角。 季明音的口中带着浓郁的血腥味,卷入口中后,李珵微微蹙眉,但这并不阻碍她去缠着她。 “姐姐。”李珵低低唤她,好似唤一声,便会让她脱离苦海,让她从绝望中挣扎出来。 季明音答应一声,阖上眸子:“我不明白你为何这么喜欢我。” 她知自己非年少非青春,二十岁的年岁,着实不算小了,哪里值得李珵对她这般视如珍宝。 李珵迟疑,指腹抚过她唇角,心中的情愫难以诉说,害怕吓到她,害怕她远离自己。 “我喜欢你,没有错的,我不会做昏君。”李珵耐心回应她,主动做出保证,“我们一起治理江山好不好?” 一句话,让季明音哑口无言,抬起头便看到了对方肩上的齿痕。 为何一点都不生气呢? 明明不是泥巴捏的性子,在她面前却是逆来顺受。季明音心底叹息,眼中多了几分情愫:“好。” 浓情蜜意让李珵昏了头,她笑着去吻她,将她的高兴传达给她。 季明音似乎被她感动,心底的占有欲浮上来,沸腾逆流,“姐姐,我喜欢你,真的喜欢。” 听着动听的声音,季明音忍不住笑出来,偏首不敢转首,羞得不敢与她直视。 “那你看看我,我是不是很好看?”李珵抵着她的额头,吻着她的鼻尖,试图听到动听的话。 季明音被迫望着她,目光徘徊,从她白净的面上缓缓往下,落在圆润的肩头上,再往下…… 羞得闭上眼睛。 李珵笑了起来,低低笑声,带着蛊惑,更让季明音羞耻:“不许笑。” “姐姐,你真的很美。” 季明音不听她的鬼话:“美丽者比比皆是。” “在我眼中,姐姐最美。”李珵巴巴地说一句。 季明音被她说得无言以对,甚至觉得她今晚嘴甜都是图谋不轨,为自己的私欲。 李珵不语,慢慢地撩开衣襟,摆脱衣料的束缚,瞧见山水之姿,季明音是清醒的,怎么会不羞耻,掩耳盗铃般捂住她的眼睛,试图掩盖自己。 “你捂着我的眼睛干什么?” “不许看。” 软软的声音带着几分威仪,逗得李珵笑了起来,季明音羞得无地自容,当即要反悔去扯被子,刚伸手就被攥住。 “好,那我不看,我去找根丝带捂着自己的眼睛,你等我。” 说完,她便匆匆跑了。 再回来时,手中多了根黑色的丝带,她塞到了姐姐的手中,“给你。” 季明音咬咬牙,将黑色的丝带裹着她的眼睛,一瞬间,她缓缓喘了口气,然而,她很快便会后悔了。 李珵看不见,却可以摸索,带着薄薄茧子的手抚遍她的周身,尤其是那里,惊得季明音咬唇,压着自己的声音。 经历过一回后,这回,李珵显得得心应手,贴着她的肌肤,吻着她的眉眼,将她推上山巅。 最后,李珵扯下丝带,眼梢泅了抹红,望进了季明音的泪眼中。 这一眼,让李珵心动,她忍不住伸手去抚摸她的眼睛,将那滴未滴落的眼泪逼了出来,随后,吻上去,舌尖带走那滴眼泪。 季明音由山巅而下,疲惫而已,翻身想去睡,可李珵却不满足,追着她过去,将她抵在里侧,不知节制。 山间风华,哪里比得上山巅。 一览众山小后,山间的风景便无法入眼了。 最后,季明音浑浑噩噩睡了过去,无暇去理会李珵,睡够了睁开眼睛,眼上覆着黑布,她下意识伸手去扯开,外间已然天光大亮。 她稍稍一动,身上传来疲惫感,锦帐外传来李珵的声音:“姐姐,你醒了?” 一声姐姐,如同魔音灌耳,让季明音想起昨夜的点点滴滴。 嘴里喊着姐姐,心里却无半点尊重,为所欲为。 锦帐被掀开,露出李珵昳丽的小脸,季明音睨她一眼,眼神淡淡,李珵再度厚着脸皮凑过来,甚至跪在了踏板上,拿着脑袋去蹭她的肩膀。 “姐姐、姐姐……” “闭嘴。”季明音烦不胜烦,陡然发现自己浑身未.着.寸.缕,羞得去揪李珵的耳朵,“你好大的胆子。” 李珵十分乖巧,由着她去揪,嬉笑一声:“我给姐姐去拿衣裳。” 她就是故意的。季明音气个仰倒,想用戒尺狠狠去抽她的手心,昨晚那双手可以说是为所欲为。 探山入水,什么都做了。 李珵勤快地去拿衣裳,小衣中衣外衫,自己巴巴地从女官手中抱了过来,“姐姐,我替你更衣,好不好?” 季明音阖眸:“滚。” 李珵:“好勒。” 季明音随意套了中衣,让人准备沐浴,不用看,身上处处都是李珵留下的痕迹。她忍着怒气清洗自己,再出来时,午膳都已备好。 宫人都被赶走了,李珵坐在食案前,低头挑着鱼刺,纤细莹白的手指指甲剪得圆润好看。 季明音缓步走过来,俯身落座,李珵将鱼肉夹到她的碗中,“姐姐,江里鱼肉可鲜美了。” 季明音不语,夹起鱼肉咬了一口,鱼刺都被剔尽,吃起来绵软。 寝不*言食不语,殿内一阵沉默,李珵时不时地给她夹菜,姿态摆得很低,伺候得也勤快。 膳后,皇后去看书,李珵也巴巴地跟着,她疑惑道:“今日不见朝臣吗?” “今日休沐。”李珵被她吓得眼皮一跳,“朝臣、朝臣在家休息。” 季明音扶额,被她搅得心思不明,竟然忘了今日休沐。她淡淡睨了李珵一眼,李珵不愿受她冷淡,当即凑过去抱着她:“生气就打我两下,戒尺给你打。” “陛下是天子,臣妾不敢。”季明音语气淡漠。 李珵从不在她面前摆帝王的架子,当即要辩驳,触及她的眼神后,默默低头,嘀咕一句:“你昨晚咬我,都咬出血了。” 季明音自然记得自己咬了她,是她图谋不轨,阴谋诡计来算计她。 “出去。” “不要。”李珵心口一颤,大咧咧地表达不满:“你不要我了。” 季明音只是想静静,让她去前面见朝臣去,哪里就是不要她了。她欲说话,李珵收紧手臂,紧紧缠着她:“今日休沐,朝臣在家陪妻子,朕也要陪皇后的。” 季明音有些疲惫,双腿发软,无奈道:“我想去坐会儿。” 她的表情透露倦怠,李珵忙松开手,狗腿似的扶着她去书案后坐下,甚至,给她捏捏肩膀。 她的勤快,让季明音暂时忘了昨晚的事,深深舒了口气,她捏得好,舒缓身上的疲惫。 捏了两下后,她开始不安分了,指尖有意无意地拂过颈侧的肌肤。 季明音睁开眼睛:“爪子不要了吗?” “要。”李珵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不对,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双手,翻来覆去看一遍,自己的手怎么就成了爪子。 第29章 姐姐。 李珵处处被嫌弃,但她丝毫不气馁,笑呵呵地讨好皇后。 休沐日,前朝后院十分安静,季明音终于将李珵赶走了,李珵去紫宸殿批阅奏疏。 皇后凤驾已出京城百里地,前后三百余人,皇后凤驾在中间,前后都有重重侍卫守卫,外人无法窥见凤驾。 三百余人皆是精锐,陆真躺在凤驾中,车帘关得密实,悠闲地吃着水果。 内廷司的事情都交给了陆假。 李瑜悄悄出京,人不在府上,她一出城门,消息便传到了李珵耳中。 李珵冷冷地笑了起来,“只怕昨晚人已经走了。”今日休沐,不用上朝,李瑜只需在明日早朝前赶回来即可。 殿内寂静,李珵轻轻地敲着桌角,低头思考。 李瑜如此热衷,究竟是想做什么? 李瑜是后过继的,过继时已有七八岁,正是懂事的年岁,她很聪明,处处讨好先帝。同时,对沈怀殷并不热切,甚至觉得她就是上官皇后的替身,就该听话地活在上官皇后的阴影中。 甚至当着先帝的面说:“她有几分像上官皇后是她的福气。” 李珵心口揪疼,深吸一口气,按住不愉,吩咐内侍长:“去将晋阳长公主找来,另外封锁四门,只出不进。” 李瑜,你想玩儿,朕便陪你玩一玩。 内侍立即去传旨,旨意入府,被府内长史推了回来,内侍无奈而归。 然后,李珵亲自驾临晋阳长公主府邸,长史来迎接,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长公主出城踏青去了。” “去找。”李珵施施然在花厅的主座上坐下来,静静等候李瑜回来。 四门封锁,李瑜想回也回不来。 等到天黑,李瑜未归,李珵摆驾回府,但晋阳长公主休沐日出城未归一日,算是散开了。 李珵回宫后便去中宫找皇后,皇后正让人摆膳,见她归来,便拉着她入席。 “陛下出宫去了?”季明音询问,她对皇帝的行踪不在意,毕竟皇帝的事情复杂,关系万民,她过多干涉也不妥当。 李珵饥肠辘辘,端起盛好的汤水猛地喝了一大口,眼神清湛,道:“去找李瑜,结果人家不在。” “为何不在?” “追你的凤驾去了,我猜今晚肯定有一场恶战,她必然负伤回来。”李珵神色幽幽,李瑜的功夫很好,先帝对她们三人的功夫很在意,平日里都有各自的师傅来教导。 尤其是李瑜,先帝给她选择大将军为武师,由此可见,先帝对她寄予厚望。 季明音蹙眉不解:“她为何追着我不放?” 李珵红唇轻动:“因为她有病,且病得不轻。” 李瑜得了妄想症,帝位就该是她的吗?立贤立长,她占据哪个? 非长非贤,雄心勃勃,就该是你的。 李珵脸色不好,甚至带了几分厌恶,季明音心中怀疑,但不好多问,入宫至今,她还从未见过李瑜。 不过宫人传言李瑜勤勉,颇得先帝喜欢,扬言陛下临终前在李珵与李瑜之间无法抉择,不知怎地后来选择李珵。 李瑜与帝位失之交臂。 “姐姐,不要理会她,我们过自己的日子。”李珵压下烦躁,巴巴地哄着皇后,“你若觉得闷,可以出去走走,我不会管着你。” 她不喜欢宫廷成为囚困皇后的牢笼。 可她是皇帝,她的身边人注定是皇后,所以,她没有办法给皇后自由。 季明音颔首,给她夹了块鱼肉:“吃饭,不要想这些。” 帝后用晚膳的同时,李瑜带着人追赶到凤驾,一挥手,穿着黑衣的刺客们涌上前。 黑夜下,刀剑碰撞,陆真从休息的帐篷里滚了出来,看着外面涌来的黑衣人,“还真追着皇后不放。” 脑子是不是有病? 陆真怒喝一声:“保护皇后殿下。”随后拔剑冲向黑衣人。 主帐被侍卫们紧紧守在中心,放眼一看就知道皇后就在里面,李瑜唰地拔出剑,呵斥道:“随我来。” 李珵,我想看看你是如何大逆不道地与自己的养母苟合。 李瑜功夫极好,剑也耍得漂亮,身侧两边人给她杀出血道,不费吹灰之力就闯进主帐。 帐门被掀开,里面的婢女争相叫了起来:“保护皇后殿下、保护皇后。” 落地屏风后的人影也跟着颤抖起来,“来人、来人……” 李瑜三步并两步地闯过来,一脚踢倒屏风,屏风落地,里面的人突然拔刀,径直刺向李瑜。 寒光乍现,李瑜被逼退三步,以剑撑地,同时,对方一刀劈来,她翻身避开,刀划过她的肩膀,蓦然一疼。 走到此刻,李瑜岂会放弃,反手一剑,灯火间看清对方,竟然是一陌生女子。 不是沈怀殷,且沈怀殷不会武。 此刻李瑜若没有反应过来,便是愚蠢,这是圈套。 李瑜且战且退,撤出主帐,同时怒喝一声:“撤。” 皇后压根不在这里。 李珵故意设计诱她! 黑衣人迅速撤出去,李瑜被拥护着退出去,骑马撤退。 待回城,天色已亮,但城门处多了一重关卡,只出不进。 李瑜坐在马上,身形晃了晃,眼中淬出一抹毒光,李珵长进了不少,敢给她设局。 从小到大,李珵都是一副呆憨憨的模样,先帝骂一句,她还敢回嘴,可就是这样无能的人坐上帝位。 恋爱脑的东西! 李瑜翻身下马,肩处传来刺痛,此刻不宜回城,李珵在城里等着抓她。 既然如此,她便从逆境中挣扎出一条活的路子来。 “回头,去皇陵。”李瑜下定决心,转身上马,领着人迅速离开。 同时早朝上李瑜久久不至,兵部尚书急得数度回头,直到早朝开始都不见李瑜过来。 小皇帝进来就看到李瑜的空位,轻叩桌面,面色沉沉:“晋阳长公主怎地未来上朝。” 李瑜一党面面相觑,但无一人轻易开口,他们不知内情,贸然开口也会坏事。 见无果,李珵并未深究,令人去晋阳长公主府去查看。 朝会如旧。 散朝后,沈明书留下,今日早朝波澜诡异,李瑜不打招呼就不过来,她觉得有很大的问题。 她抬首,望着姿态稚嫩的皇帝,不知何时开始,她有些摸不透皇帝的心思了。 以前的李珵,心思单纯,见到她会眯着眼睛喊沈相,还会牵着她的手问她近日可好,更多的是关切。 李珵的胸怀并不小,她比李瑜善良,比李瑜稳重。 李瑜的野心,路人皆知,很容易被人掌控。 所以当年在站队的时候,她毫不犹豫选择李珵。好在李珵登基后,并没有让她失望。 人无完人,她觉得李珵还是自己心中的仁君。 “陛下,晋阳长公主哪里去了?” “朕也不知道,但朕觉得近日都不会回来了。”李珵淡淡一笑,容色看似稚气,可那双眼睛里染着薄凉。 沈明书长身玉立,眼神疑惑:“陛下的意思是?” “她自己不想回来的,沈相,接下来怎么做,您看着办。”李珵站起身,从龙椅上走下来,“朕信任卿,卿也效忠朕,些许小事,朕不计较,卿也不会计较,对吗?” 她可以不计较沈明书私自调兵,沈明书也不在意皇后的事情,两人依旧是君臣。 沈明书缄默,小皇帝做这么多皆是沈怀殷,当真是色胆包天。 “陛下,臣好像您是如何说服皇后殿下?” “卿是何意?”李珵目光幽幽,笑着凝视沈明书,“为何要说服,朕立后,季家欢喜。” 她揣着明白装糊涂,沈明书想揭露她的厚脸皮,当真是不要脸至极。 “回陛下,臣明白了,臣会立即去安排。”沈明书爽快地领旨。 李瑜不在京,陡然消失,城门封锁,正是剪除李瑜党羽的好时机。 此事由沈明书去安排,同时,御前卫为主晋阳长公主府,一时间,人心惶惶。 不仅朝臣恐慌,就连在家养胎的李瑾都吓了一跳,“怎么会突然不见了?” 幕僚回答:“今日未曾上朝,无故消失,陛下派人去找了,不知怎地就围住了公主府,殿下,您看,我们要不要插手?” 李瑾游手好闲,靠着先帝过继才有了公主的身份,这些年来,两位姐姐珠玉在前,显得她暗淡无光。 姐姐们相争,她跟着后面玩,这些年来,李瑜处处针对李珵,原本以为,李瑜胜券在握,未曾想最后竟然输了。 且输得莫名其妙。 李瑾想了许久,论能力论威望,李瑜都吊打李珵,李瑜善于交际,在朝如鱼得水,且先帝最喜欢她。 能力威望是其次,重要的是先帝的喜欢。 李珵为了沈怀殷数度挑衅先帝,先帝早就对这个长女失去了希望,加重培养李瑜。李瑜办事谨慎漂亮,她办的事情,无一不优秀。 李珵拿什么和她比。 原本以为板上钉钉事情,最后出了差错,遗旨上写了李珵继承帝位。 李瑜险些疯了。李瑾暗自松了口气,李珵蠢,好糊弄,她登基,李瑾觉得自己的日子也好过些。 果然,李珵对她百般维护。李瑾低头,看着自己略微隆起的小腹,将来这个孩子一定要做储君的。 她们闹就让她们闹去。 她低低地笑了,歪头看向外间的风景,夏日里热,她也想去行宫避暑,但她没有资格,但自己有庄子,倒是可以试试。 **** 前朝闹出一番风雨,后宫里的季明音不闻外面的事情,她的手上摆了许多内廷司送来的情报。 一一看过以后,她自己按照类别整理好,一日忙过,李珵小步跑进来。 人坐在书案后,灯火笼罩,这一幕似乎回到多年前,李珵逐渐放慢脚步,刚停下脚步,对方抬头,那双眼睛不再是平淡如水,更不会是死气沉沉,相反,带着勃勃生机,混杂着不多见的情意。 “陛下回来了。”季明音合上书册,下意识朝外看去,不知不觉间天色都已黑了。 原本以为深宫寂寥,困于金笼,未曾想到,一日日的忙碌让她忘了自己深处各地,甚至体会到掌握权力的滋味。 李珵瞅了一眼她的册子,见是内廷司的便转开眼睛,“我饿了,用晚膳?” “好。”季明音点点头,牵着她的手往外走。 用过晚膳,两人在游廊下坐下来,夜色深深,廊下灯火摇曳。 李珵低头整理药囊,随后伸手系在皇后身上,说道:“这是驱蚊的,是道观送来的玩意儿。” 自从她给阿娘写信后,阿娘还会给她送些小东西,比起驱蚊避毒的药囊,挂上后,蚊虫不敢靠近。 李珵心满意足,阿娘不见她也没关系,再等两年,等她坐稳帝位,江山稳固,阿娘必然会心软的。 她做不到勉强阿娘见她,但她可以慢慢等,慢慢熬,终有一日,阿娘会来见她的。 系好药囊,她靠着皇后的肩膀,歪头看着空中的星辰,指着那颗最亮的星辰:“你看,那个是我的星辰。” “怎么就是你的?”季明音觉得她幼稚,星辰与人并无关系。 虽说有人说人死后会变成空中最亮的星辰,可那不过是宽慰人的说法。 “阿娘说的,说最亮的星辰是我。”李珵辩驳,“我阿娘不会骗我。” 其实,她阿娘骗她很多回。 她咬咬牙,季明音淡笑一句:“你的眼睛比它们亮多了。” “真的?”李珵诧异,摸摸自己的眼睛,又看看皇后的眼睛,被她无端蛊惑,道:“我觉得你的眼睛也亮。” 呆话对呆话,两人相视一笑。 携手回到殿内。 月上柳梢头,山中幽幽,道观的门被人敲响,婢女匆匆去开门,是山下的村民。 “姑娘,山下来了一个伤者,伤得不轻,您看看要不要去看看?” “我与观主说一声。”婢女不好自己做主,她也是有主人的,出行需要经过主人的同意。 询问过后,观主答应下来,婢女背着药箱匆匆跟着村民下山。 村民将人安排在自己的家里,婢女诊脉查看伤势,伤在肩上,人已经昏迷过去了,好在她随身带着伤药,简单包扎后,生火熬药。 天亮时,人也醒了,婢女背着药箱要走,说道:“城里有位许大夫,医术不错,您的伤要好好养着,不如去寻许大夫。” 她有私心,想给许溪介绍病人过来治伤,这样药铺的生意才会好。 伤患看她一眼,然后付了诊金,婢女拿着诊金回山上。 观主闲来无事坐下院子里整理药材,一一筛选,选择最好的做成药囊,她想做个百毒不侵的药囊。 说是百毒不侵,不过是躲避野草毒蛇度蚊罢了,入口的毒药还是无法避免的。 太阳缓缓升起来,观主将药材又翻了一遍。婢女恰好在此时进门,将诊金递给观主,她看了一眼,说:“自己留一半,剩下的放进箱子里。” 箱子里的钱都是用来进购药材的,每隔十日,山下的百姓都会将采集到的药材送来,借以与道观换取银钱。 这一规矩延续很多年了,山下的人都知道道观里的人都会医术,救死扶伤,是难得的好人。 婢女得了一半的诊金,面上露出笑容,观主莞尔,还是个孩子。 幼时,阿念也是这样,一文钱都要藏进自己的小布包里,临走前攒了十几文,全都留下了。 忙碌一上午,她也累了,坐在台阶上,眺望山际,也不知阿念与她的皇后相处得如何。 她送了两个药囊过去,一人一个,适合夏日驱蚊。 **** 小皇帝这几天很安分,虽说皇后不用上早朝,但她还是不敢放肆。晚上也不敢吵,乖乖地缩着皇后怀中睡觉。 李瑜失踪后,沈明书以迅雷不及掩耳只势收拾了她的党羽,只是兵部尚书地位稳固,轻易动不得。她便饶过此人动手,短短七八日的时候,效果甚好。 李珵大为高兴,特地给沈夫人赏赐了许多珍宝玩物,这是姚瑶第一次得到宫里的赏赐,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 这些东西是她的,她不用偷着带走。 她高兴坏了,转头就换成金子藏在自己的床底下。 沈明书习以为常,将她拉过来,□□,坐在自己的膝上,“不如我给你造个金屋子,让你睡进去,好不好?” 姚瑶冷哼一声,“给我送了金链子,还要送金屋子困住我?” 她说完,沈明书拥住她,吻上去。 吻意撩人,沈明书习惯性掌控眼前的少女,唇角相贴,轻巧又温柔,恰似一番温柔的掠夺。 同时,姚瑶也喜欢这样温柔的吻,平和又撩人,唇角与唇角的触碰,带着各自的气息,慢慢地融在一起,更见温情。 吻着吻着,沈明书的手落在她的腰上,隔着衣衫摩挲,让姚瑶惊.颤不已。 沈明书的吻开始变得热烈,如同一团烈火,吻得姚瑶眼神迷离,乖乖地软在她的怀中。 “嗯?”姚瑶低语一声,对方与她贴得更近,沈明书含笑,环住她的肩背,将脑袋埋在她的脖上,吻也在落在了上面。 舌尖轻轻扫过颈间青色的筋脉,克制而下,姚瑶便语不成句。 明日休沐,沈明书可以放肆。 明月之下的李珵从书案后站起来,下意识揉着酸疼的肩背,季明音坐在一侧,翻阅着李珵带回来的奏疏,一一看着上面的批注。 她见李珵面露疲惫,心声软意:“你先去沐浴。我很快便来。” 李珵确实很累,早起上朝,面对朝臣,虚与委蛇,晚上回来还要做老师教导皇后这个学生。 “好。” 李珵爽快地答应下来,领着宫人离开。 殿内顿时安静下来,季明音得空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奏疏,脑海里浮现一本本奏疏,耳畔更是传来不同的声音。 “殿下、岭南雪灾……” “殿下,此事该如何议?” “殿下……” “殿下……” 一句句殿下,如同魔音穿耳,搅得她心烦意乱,烛火忽闪,明明灭灭,眼前的光景让人心力交瘁。 季明音忽而站起身,扶着额头,那些画面、声音都不见了,只留下面前冰冷冷的桌案与奏疏。 殿下……她确实是皇后殿下,但她自己为何不记得这些事情。 在成亲之前,自己怎么会是殿下呢? 季明音困惑不宁。 一侧的李珵沐浴后爬上床,平躺下来后,四肢松缓,整个人都觉得轻快许多。 略等了片刻,皇后也回来了,站在踏板上,灯影幢幢,床上的人直挺挺地躺着,见她回来,迅速坐起身子。 李珵笑容腼腆,眉眼弯弯,带着几分澄澈干净,一瞬间,驱散了季明音耳中乱七八糟的声音。 “你还没洗呢,快去洗。”李珵朝她摆摆手,自己却又躺下来,一身红色的寝衣,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落在枕上,雪白的肌肤莹润白皙。 季明音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李珵自己在床上玩了会儿,想起什么,又下床去摸索,找到自己的东西,迅速回榻,塞进枕头下面。 季明音再回来的时候,她还是这么躺着,眼睛睁得很大,不用想也知道她想做什么。 女官进来吹灭了外间的灯火,独留榻前的孤灯,随后默默关上殿门,唤来守夜的宫人,自己退下休息。 随着季明音躺下,她身上皂荚的香气飘入李珵的鼻子里,李珵的鼻尖动了动,然后挤到她的眼前:“姐姐。” 又是这句乖乖巧巧的称呼,听着乖巧,实则是不怀好意。 季明音沉默不语,李珵更近了些,握着她的手,轻轻地放在自己的脸颊上,季明音掌心碰到柔软的肌肤,心中一颤。 “你不累吗?”季明音语气轻轻地,顺势捏了捏她的脸颊,瞧见她眼下的乌青,心疼道:“你若是累了……” 话到嘴边又止住,蓦然摇首,自己先吻上她的唇角。 季明音的主动献吻,给了完美的开头,李珵迅速反客为主,平日里看着不大爱争,此刻间,小小的野心彻底暴露出来。 李珵手中用了力,扣住她的手,询问她的意思:“要蒙住眼睛吗?” 她尊重皇后的选择。 季明音在呼吸的间隙里找回自己的想法,感觉到肌肤上的颤.栗,下意识摇首拒绝,李珵笑了,将枕头下黑布蒙在她的眼上。 黑色的布条彻底挡住了视线,季明音呼吸一颤,双手抓紧了身下的被子,呼吸略重。 她有些害怕,唇上蓦然碰到柔软,她想留住这样的温存,下意识主动去迎合。 季明音明明是清醒的,但她比前一回更为热情,没有欲拒还迎的动作,更没有拒绝的意思。 李珵握住她的手,落在她的腰间,引着她解开她自己的衣带。 第30章 再见生母。 李珵的做法不厚道,这等时候哪里有人自己给自己解衣裳的,季明音本就紧张,被这么一闹,像是烫了一下,迅速收回手,逗得李珵笑了出来。 “不许笑。”季明音觉得李珵越发坏了,“再笑就不许碰我。” “不笑了,我错了。” 道歉的速度十分快,让季明音挑不出毛病,慢慢地,对方俯身而来,一股炙热的气息砸在自己的脸上。 年少之人,热气方刚,浑身都是热的。季明音不由在想,冬日里,她的身子也会很热。 迷迷糊糊间,衣裳解开,肌肤相贴,吓得她抛开乱七八糟的想法。 李珵垂下眼帘,凝着眼前动情中带着妩媚的女子,忍不住轻轻伸手去抚摸她的脸颊,从小到大,她二人相伴,不算生死相共,也算是共同一体。 时至今日,她不后悔自己做的一切。 她缓缓地倾身,吻上她的锁骨,耳边传来一阵低呼声,她蓦然顿住,忙去安慰姐姐:“姐姐,不用害怕,我在呢。” 季明音唇角紧紧抿着,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放缓身子,但她伸手解开了自己眼上的黑布。 刹那间,凝脂般的面颊闯入眼帘,白日里凝着薄霜般的眼睛此刻带着深深的情意,如浩瀚的大海,似乎要将人带进去。 被年少的皇帝这么喜欢着,谁不会觉得幸福呢? 李珵未曾想到她自己摘了黑布,下意识一顿,接着笑了起来,修长翻卷的眼睫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 “我好看吗?”李珵大咧咧地问她。 不得不说,她的相貌随了观主,又是年轻,风华正茂,自然配得上‘好看’两个字。 季明音莞尔,默默颔首,李珵的相貌确实很好看。 她难得点头,李珵更是心花怒放,修长的腿半跪在一侧,手指勾着她一缕碎发,置于鼻尖,季明音被她撩得心烦意乱,莫名急躁不安。 “阿念。”她无助地喊了一声。 床下喊陛下,床上喊阿念。 季明音眸光如水,眼内勾出一番情意,勾得李珵心中大动。她俯身吻上季明音的耳廓,喃喃说着让人动容的情话:“你不要害怕,我在这里,我想护着你。” 她说的是‘我想护着你’,而不是我会护着你。 一字之差,天囊之别。 季明音呼吸微窒,慢慢地抿了抿唇角,伸手去抱她,掌心贴上柔软的肌肤,不得不说,此刻她的心安许多。 李珵身上有股力量,可以让她安心,就像是坚固的依靠,可以让人活得无忧无虑。 入宫多日以来,她接手内廷司的事情,可以说如鱼得水,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各种情报往中宫而来。她知道,没有李珵点头,她不会这么快接手的。 说得好听,那是皇后的权力,可在皇权之下,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她阖眸,心底的叹息一声声将自己淹没。 李珵并非莽撞之人,浅尝后便即止,拥着皇后睡觉,可她怀中人被她搅乱了思绪。 晚间的熟悉感,让她开始对自己的身世生疑,她不傻,知晓必然有猫腻的。 不过眼前的生活符合自己的内心,要去掀开吗? 是放弃现在幸福的生活去追求以前的记忆,还是说任由记忆翻腾而不去管不去问呢? 季明音彻底睡不着了,身上的快感一点点击退,她低头看着眼前人,雪白的肌肤、柔软的身子,哪里不好吗? 不,李珵爱她如命,甚至言听计从,她还要图什么呢? 季明音有些累,闭上眼睛,脑海里思绪清明,她睡不着,一点都睡不着。 她挣扎着去坐起来,悄悄起身,披上衣衫,走出殿门,外间一片漆黑。 “殿下,您怎地出来了?”守夜的宫人迷迷糊糊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揉着眼睛询问皇后。 皇后脾气好,待人和煦,宫人都不怎么怕她。 “我想沐浴,你去安排。”季明音开口。 宫人匆匆去安排。 回到内殿,她枯坐在榻上,她在想,李珵骨子里或许不是一个好人,也许是她剥夺了她记忆,但不知为什么,想起她那双澄澈的眼眸,自己心底对她刚产生的不满便会跟着消失了。 宫人快速准备好水,悄然进殿来禀告皇后。 皇后颔首,让人拿了衣裳,自己跟随去了偏殿。 殿内热气氤氲,一股热意扑面而来,季明音唯恐吵醒了李珵,慢慢地入水,温水很快将她包裹住,慢慢地洗清她身上的黏腻。 一瞬间,脑海里烦乱的想法也不见了,她靠着浴桶,慢慢地闭上眼睛。 寂静的深夜下,她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乃至外面靠近的脚步声。 “姐姐?” 李珵迷迷糊糊地走进来,忘了得到季明音的准许。季明音刚想说什么,就见眼前的人脚下一滑,径直地摔了下来。 季明音无奈看着她:“能起来吗?” “能。”李珵迅速爬起来,人也彻底醒了,呆萌地看着皇后:“你怎么起来了。” 季明音随意‘嗯’了一声,没有细说她的烦恼,余光瞥见她湿漉漉的衣裳,忍不住开口:“你去换身衣裳。” 周围寂静极了,空寂无声,两人的声音略显空灵。 李珵没有走,反而走近一步,瞧见水中的人,眨了眨眼睛,似乎想到了什么,张口就问道:“我可以一起洗吗?” “不可以。”季明音脱口而出。 李珵旧计重施:“我可以蒙着自己的眼睛,不会看你的。” 季明音自然不信她的鬼话,张口欲拒绝,她却转身跑开了,吓得季明音张慌开口:“注意脚下,别摔了。” “我知道……” 声音在寂静的殿宇中回荡开。 毛毛躁躁的样子哪里像坏人,反而像不懂事的少年人,季明音越发烦乱了。 很快,李珵小步跑进来,季明音立即转过去,背对着不安分的人。 李珵伸手试试水温,有些凉了,一旁放着热水,她立即试着加了些热水,自己快速脱了衣裳钻进水里。 当然也不忘蒙住自己的眼睛。 水下水上的光景都看不见,但鼻尖的香味涌动,诱得李珵心中烦躁,“你怎么出来了?” 季明音没有回答,但还是转过身子,瞧见她一副呆傻的模样后,忍不住笑了笑。 可惜李珵错过心上人的笑容,什么都看不到,季明音却扫了一眼,将她遍体肌肤瞧了细致,一瞬间,她觉得眼前的人不大聪明。 季明音拿着帕子,轻轻地抬起李珵的手,以帕子轻轻擦拭手臂:“怎么不睡了?” “找不到你,她们说你来沐浴的,我就来了。”李珵乖巧地回答。 两人赤诚相待,李珵看不见,自欺欺人,便不会觉得害羞。 擦过手臂以后,帕子擦到肩膀上,李珵怕痒,害怕地朝后缩了缩,逗得季明音抿唇笑了,“怕痒?” “我自己来。”李珵拒绝了,她也是有软肋的。 季明音不肯,“我来。” 李珵觉得她是故意作弄自己,当即反握住她的手,顺势将人拉入自己的怀中。 一声惊呼,李珵抱住了她,抿了抿唇角:“还要欺负我吗?” 水下翻腾,双腿并拢,两人几乎贴在了一起,李珵心情跌宕起伏,不等她回话,直接咬上她的脖颈。 痛与快感齐齐袭来,搅得季明音倒吸一口冷气,“阿念。” 李珵哼哼一声:“你先欺负我的。”她有理由来惩罚皇后。 季明音“……”这人性子真霸道。 “好了,我的错。”她诚恳地道歉,伸手拦住她,掌心扫过肌肤上的肌肤,软软地落在李珵的后腰上。 没有衣料的阻碍,她切实地感受到少年人的肌肤如同绸缎一般丝滑,让人爱不释手。 “你先出去。”季明音在她肩上拍了拍,。 “不要。” 李珵拒绝了,眼下正是好时候,为何要出去。 不要脸的人抱着自己的皇后不放,凑在她的耳边低语:“我们在这里试试,好不好?” “不好。”季明音冷漠地拒绝她,甚至抵着她的肩膀作为自己抗拒的动作。 李珵不动,不进也不退,抿了抿红艳的唇角,两人僵持下来。 半晌后,水凉了,李珵叹气:“你还是不喜欢我。” 季明音不觉凝眸,这和喜欢有什么关系? “出去。” “你帮我穿衣裳,我看不见。”李珵嘀嘀咕咕,欲求不满。 季明音先出水,擦拭身子,随后穿上的新寝衣,而那人还待在水里,双手趴在浴桶上,脑袋也搭在手臂上,黑漆漆的丝带衬得肌肤雪白,如堆新雪。 眼下无人,季明音悄悄走过去,趁机捏了捏她的小脸。 “嗯……”李珵低哼一声,怎么还趁机欺负她呢? 季明音伸手解开她的丝带,微微一笑,甚至挑衅般拍了拍她的小脸:“我去给你拿衣。” 待李珵穿戴整齐,已过子时,季明音躺在里侧,身上盖着被子,她不甘地凑过去。 “姐姐,宫里有温泉殿,我们哪天去试试,好不好?” “不好。” “姐姐。” “不好。” “皇后。” 季明音翻身,不予理会,李珵伸手去抱住她,甚至将人拉回来,按在榻上,直勾勾地凝着她:“季明音。” 季明音这回是真的困了,随口应付一句:“下回再说。” “下回得去。”李珵说。 “好。” 李珵心满意足地躺下睡觉了。 隔日休沐,李珵醒得晚,在床上躺了半个时辰后,被皇后拖了起来,“今日去府上看望母亲,陛下可去?” “你娘忙着呢,没工夫搭理你,我们去泡温泉,好不好?” 李珵记挂着昨晚的事情,可皇后在她脑门上轻轻一拍:“再说打你手板子。” 唉,姐姐的心好狠。 李珵被怕起榻,穿上鲜亮的衣裳,一身绯色裙裳,略施脂粉*,一支海棠步摇,被皇后拉着出宫去了。 悄悄至季府,人果然不在。季凝休沐日闲不住,早就出去玩了。 季明音只好无功而返。 午时过于热,两人回宫后就躺在凉席上,躺到黄昏,季明音将人打发去紫宸殿批阅奏疏,不能总是跟着她玩儿。 李珵背着手,老气横秋,磨磨蹭蹭地走了。 般若目送陛下离开,与皇后玩笑道:“陛下看着凶巴巴,实则也很可爱。”尤其是在皇后的面前,时常会撒娇,哼哼唧唧地粘着皇后不放。 季明音抬头看过去,夕阳下,满地余晖,已不见那人的身影。 “般若,明日你去紫宸殿外等候,让母亲散朝后来中宫。” “是,臣去办。” **** 隔日朝会如旧,临散朝时,皇陵官员来报,皇陵一角坍塌,晋阳长公主被埋,生死不明。 李珵沉默,沈明书疑惑:“过去七八日,如何才来报?” 对方急急回答:“陛下,皇陵救援人不足,耽误时间,来时晋阳长公主还未曾找到。随行人员皆丧命。” 兵部尚书匆匆撩袍跪下:“陛下,晋阳长公主并未逃京,乃是被困皇陵,陛下,臣请求去救援。” “沈相,你去一趟,生要见人,活要见尸,散朝。”李珵蓦然开口。 众人陆续退下,沈明书被留下,李珵长话短说:“陆假伤了刺客,就在肩上。卿去看看李瑜身上可有伤口。” “臣领旨。”沈明书接下旨意。 李珵颔首,忽而说一句:“卿离京,可要将你夫人送入宫里与皇后作伴,万一人跑了,朕不负责。” 沈明书的夫人爱作妖,若是知晓沈明书不在京,岂不是一走了之。 小皇帝是好心,沈明书却拒绝了,道:“陛下放心,就算跑了,臣也可以给她捉回来。” 再揍一顿。 沈明书表面正经,道貌岸然,实则内心腹黑,将人困在府上,由着她折腾。 李珵心里知道,但不会揭破,一笑了之。 大事要紧,沈明书领旨后匆匆离宫,先回府上收拾行囊,派人去调兵。 姚瑶在家摆弄着花草,见人匆匆回来,心中咯噔一下,忙三步并两步走过去,“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我要出京两日,你自己在家待着,外面乱,不要出门。” 沈明书匆匆入门,指挥婢女收拾行囊,自己则坐下来与姚瑶趁机说两句话。 “京城乱,你自己注意些,想跑路先看看自己有没有命出京城。” “你自己掂量着,你若跑了,我也不去找你。” 听着她口不对心的话,姚瑶浑然不在意,反而拿手戳着她的心口,娇嗔道:“你才不会不管我,上回还打我了。” “那是打吗?”沈明书讥讽一句,要事在前,她没时间与少女玩笑。 收拾好行囊,沈明书匆匆离开,姚瑶站在门口目送。 人走远后,姚瑶挑眉,拍拍手,老狐狸走了,正是她跑路最好的时机。这回,她拿自己的东西跑路,总是可以的。 前几日,皇帝给她诸多赏赐,她将大物件都典当了,换取现银。 天时地利人和,正是离开老狐狸最好的机会。 老狐狸面前,这也不许那也不许,她要回到家乡,买宅子买仆人,快快乐乐地过上自己的日子。 潇洒快乐的生活正在朝她招手。 午后,姚瑶便跑了。 李珵得到消息的时候,已至黄昏,她是皇帝,不好关心臣妻的事情,她只能托付于皇后。 “沈夫人跑了?”皇后诧异极了,“好端端怎地跑了呢。” 李珵说道:“你让内廷司的人跟着,出城百里就将人捉住,寻一山寨锁起来,等沈相去接她回来。” 跟着是对的,但是设局就很不厚道。 季明音睨她一眼:“我知道了,我让陆真去办。” “劳烦皇后了。”李珵匆匆回紫宸殿。 回到紫宸殿,内侍长站在门口等候,上前行礼,递上一封书信,“陛下,道观送来的。” 阿娘的信。李珵心中高兴,迫不及待地打开,扫了一眼,脸色骤然变了。 “阿娘的学生不见了。” 李珵心中失落,阿娘信中提及学生,句句关切,句句不提她。 “你将信交予皇后,令她去办。” 李珵承认自己不是好人,看到信上言辞,心中的不甘被挖了出来。阿娘第一回给她写信,一句关切都没有,句句提的都是旁人。 旁人生死与她有什么干系。 李珵大步入殿,脸色阴沉,恨不得追过去撕碎了书信,但理智让她缓缓坐下来,不能这么做,阿娘若不是无计可施,也不会求到她这里。 殿内寂静,一片肃杀。 李珵望向虚空,心中空荡荡,阿娘的学生……阿娘何时收了学生,是不是她走后才收的呢。 良久无言,她打起精神,继续处理政事。 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岭南暴乱,朝廷已然镇压,待人回来,论功行赏。 江南水患,需要她去处理。 各地急报,她都要耐心解决。 李珵逼迫自己忘了一切不高兴的事情,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朝政上,她已经得到了姐姐与帝位,不敢再奢求其他的。 她的人生已然很满足。 她还年少,还有二十年三十年的时间去陪着姐姐,已然足够了。 至于旁人,不可勉强。 李珵恢复往日的生机,耐心专心处理政事。 而此刻,皇后已接到信件,立即调派内廷使去道观,跟进此事。 陆假不敢耽搁,但人求至皇后跟前,皇后派她过去,必然是皇后看重的事情,陆假不敢耽搁,亲自前往道观。 人是在药铺里失踪的,求去京兆尹,对方含糊答应下来去找,可人家并未放在心上,急得药铺掌柜去山上找观主。 观主久不入尘世,除了皇帝处,她也找不到其他人,思索下派人下山入宫求救。 陆假得知情况后,转而去药铺。 人是被半夜掳走的,卧房里窗下摆着一支竹筒,分明是用迷药将人迷晕再掳走的。 毫无方向。 陆假询问许大夫平日里的为人,得知药铺刚开始不久,许大夫也未曾得罪人,话至此,陆假毫无思绪,不得不回宫复命了。 将话回禀皇后,皇后也是沉默,次日一早,她亲自登山入观,将陆假的回复告诉观主。 观主沉默许久,她先想到的是阿念。 会不会是阿念将人掳走杀了呢。 皇帝心狠是常事,当年的先帝一句话就杀了阿念的父亲,观主心有余悸,阖眸沉思,眼下许溪还活着吗? 她不敢想,凭着感觉,她觉得许溪已经没了,都已经过去三四日了,哪里还有命在。 “观主。”皇后语气低沉,“我会派人去找的,只是不知这位大夫会不会得罪了人。如果有,您说出来,我挨个去查。眼下毫无头绪,如何大海捞针。” “去哪里查呢?”观主浑身无力,如果真的死了,她也要将许溪的尸体带回来,葬在山中。 关注睁开眼,眼内一片清明,道:“我要入宫见一见陛下。” 皇后不解,见陛下做什么,有何用呢。陛下可以做的事情,她也可做,再者李珵日理万机,也无暇理会这等小事情。 “观主,您先想到什么了吗?我也可以去办。陛下将此事交给我,便是我的事情。” “不,皇后,你做不了。”观主拒绝她的好意,语气悲悯,“您带我入宫,说两句话即可。” 皇后觉得她话里有话,但她是李珵的生母,她不能拒绝。 “好,我带您入宫。”皇后答应她。 一行人下山,皇后是骑马来的,没有备马车,道:“您再等等,我让人……” “不用,我会骑马。”观主摇首,“给我一匹马。” 皇后颔首,着人分她一匹马。 观主利落地翻身上马,看得皇后眼前一亮,李珵年少成才,她的母亲岂会是无能之辈。 一行人疾驰入京,入城门,过正阳门,皇帝正准备用午膳,得听皇后回来,立即让人去用迎,顺势添一双碗筷。 皇后并非一人入宫,身后跟随一道袍女子。 她一入殿门便吸引了李珵的目光。那张脸,是她数度午夜梦回才可见到的,她疾走几步,上前欲行礼,对方托住她行礼的手,道:“陛下,慢着。” “阿娘。”李珵惊颤,一股欢喜涌上心疼,反握住生母的手,相反,对方冷冷地拂开她,转身看向皇后:“皇后,我有几句话问陛下。” 皇后颔首,觉得事情不对劲,观主对李珵分明是很挂念的,但今日去看,像是十分冷淡。 皇后领着众人退下,甚至关上殿门。 李珵不知细况,目光一寸寸挪过去,眉眼之上,高兴的情绪怎么都压不住了。 “阿娘。”李珵轻轻地重复唤一句。 此刻她是情绪的,一颦一笑都带着青春的气息,她是天子,握有四方,但她做了极的错事。 观主不禁自责,道:“陛下的母亲都已去世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30-40 第31章 别、做什么,还是白日呢。 观主的话打得李珵措手不及,她呆在原地,一盆凉水将她的喜悦冲得干干净净。 莫名的羞耻与尴尬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眨了眨眼,努力稳住自己的情绪,她是天子,喜怒不形于色,不该露出外在的情绪,她应该表露出几分严肃与冷酷才是。 是啊,她的母亲都死了,上官皇后死了,先帝死了,眼前的人不能算是她的母亲。 李珵费了番功夫才从噩梦中走出来,可心底的羞辱如同一张网将自己包裹起来,慢慢地收紧,裹得她说不出话来。 她保持沉默,观主却开门见山:“许溪是我的学生,她不见了,亦或是死了,如果死了,烦请陛下将尸骨还于我。你放心,你的秘密无人知道,若你不放心,大可也杀了我。” 做出这样的事,注定是需要无数个谎言来掩盖,如同雪球越滚越大,已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我、我没有杀许溪。”李珵的解释过于苍白,原来在阿娘心里,自己就是十恶不赦的恶人。 她努力想解释,观主却说:“入京后,小心行事,并未得罪过人。除你外,我想不出来谁可以悄无声息地将她掳走。” 许溪带着皇帝的秘密,皇帝必然不放心。 两种情况结合下,观主不得不偏向自己的女儿。 然而李珵冤比海深,她是做了错事,但不会这么穷凶极恶到杀人的地步。就连沈怀殷的心腹,她都只是调走,做了地方官。只要她们争气,还是有回来的机会。 她只是喜欢沈怀殷,但不会因此杀人甚至影响朝政。 “观主信与不信,朕都不在乎,朕只有一句话,未曾动过许溪。您学生做了什么,朕不管,观主,请回吧,朕、爱莫能助。” 李珵转身,“内侍长,送观主出宫回山。” 既然不信,何必浪费言辞来解释。 李珵落荒而逃。 内侍长匆匆入内,走到观主面前,深深揖首:“观主,我送您回山。” 他知晓这位观主是天子的生母,不敢怠慢,笑着请她离开。 观主的目光追随着李珵,欲走一步,内侍长拦住她,巧笑规劝:“观主,时辰不早了。” 母女二人因何争执,无人知晓。内侍长不敢揣测,十五年不见的母女,一见面就争吵,实非好事。 内侍长哀叹一声,好端端地怎么会变成这样,他知道陛下对生母的挂念,时常惦记着,好不容易见面怎么会吵起来呢。 观主见无果,只得离开,如今她也不知道阿念说的是真是假。 事已至此,她只能寄希望于皇后了。 至少,皇后不会骗她。 走出大殿,皇后走来,关切地看着她:“观主。” “劳烦皇后派人继续去找许溪。”观主心如死灰,两个都是她养大的孩子,她想不到会有今日的局面。 皇后轻声答应下来,“观主可要住下来,有消息后我第一时间让人通知您。山上行走不便,不如在宫里小住几日。” “不必了,我已数度违背诺言,该回去了。”观主直接拒绝,她答应过上官皇后,永不出道观。 如今一而再再而三地出观,哪里还能住下来。 皇后劝说无果,让人去送观主回山。 观主离开后,皇后立即派遣内廷司挨个地方去搜,无论如何,生要见人,活要见尸。 京城是天子脚下,法治之地,这么大一个人竟然离奇不见了,真让人匪夷所思。 内廷司悄然出动,与京兆尹联合,一定要将人找出来。 观主回去后,李珵不见朝臣,将自己关在殿内,她依旧勤勉,将今日的奏疏看完后,坐在窗下,仰首望着虚空,始终不语。 曾经的记忆慢慢散去,温柔的母亲早就不见了,只有她一人留在原地,迫切希望母亲来接她回去。 从头至尾,都是个骗局。 观主和上官皇后约定,将她骗入宫为皇嗣,她与生母便再无关系了。 她阖眸,深深无力。 日落黄昏,殿内光线徐徐暗淡,李珵觉得这里压抑得厉害,起身回自己的寝殿去了。 李珵日日往中宫跑,自己的寝殿快成了摆设,今日难得回来,情绪低沉,伺候的女官不知所措。 李珵不愿意见人,将人都赶了出去,自己躲在被子里闷着。 女官无奈,让人去请皇后来看看陛下。 季明音得到消息后,慢慢地合上账簿,解释道:“陛下不过来,必然是不想见我。我若过去,岂不是让她难堪。” 她是天子,要脸面要尊严,自己贸然过去,她嘴上不说,心里也不会痛快。 女官忧心忡忡地走了。 寝殿内的李珵藏着自己,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睡到半夜又醒了,再无睡意,披衣而起,坐在台阶上赏月。 外衫裹着她的身子,夏夜的风不凉,静坐许久后,女官匆匆而至:“陛下,您不睡了吗?” “朕想静静,你退下。”李珵面无表情。 女官无声退下。 李珵在想白日里的事情,观主怎么知晓她做的事情呢,就连许溪都不知晓沈怀殷还活着。 她以为自己瞒天过海,可远在道观里的人都知道了。 这一刻,李珵是害怕的,她不害怕旁人指责,只害怕姐姐知晓真相后会不会嫌弃她。 李珵焦躁不安,双手掩面,试图藏起自己内心的惶恐,除了观主知道以外,还有谁知道呢? 她不能让那些人舞到姐姐面前。 李珵眸色幽黑,有时候仁慈不是好事,她已经后悔留下许溪的性命了。 既然观主觉得是她杀的,她既然背了名声,再去动手也无妨。 至于观主,被困道观近乎二十年,不如回裴家而去。 既然走投无路,不如另辟蹊径,总好过被动挨打。 李珵打定主意,慢慢站起来,仰首看向月亮,喃喃其词:“是你们逼我的。” 我本想做个仁慈的君主,但你们要这样对我,那就等着你们该得到的后果。 半夜无眠,李珵早起,散朝后唤来心腹跟着内廷司的人,一旦见到许溪,格杀勿论。 心腹立即去办。 李珵随后招来内侍长,“去道观一趟,往事已矣,不必再追求,告诉观主,朕准其离开道观,返回母族。” 内侍长怔了怔,听到这道旨意吓得不敢说话了。 “怎么了?”李珵撩了撩眼皮,“不敢去?” “不是不敢,而是、而是您这么做,观主会生气的?”内侍长低头劝说。 李珵冷笑:“生气又如何?朕给她自由,她有何可生气的。” 内侍长劝说不得,只好领了旨意,这是最难的差事,道观若想走,陛下登基时就了,怎么会拖延到今日呢。 陛下下旨,分明就是压着观主离开,观主知晓得气死。 事已至此,她只能去劝劝观主,不要同陛下稚气。 **** “让我走?”观主气笑了,脾气真大,说她两句就迫不及待地逼自己走,人不大,架子摆得不小。 她随手将手中的药材放回晾晒的架子上,转身看着内侍长:“告诉她,除非我死了,抬着我的尸体出去。” “哎呦,您说什么呢?”内侍长要疯了,“您还年轻呢,陛下一时生气,您也多年不见双亲,不如您回裴家看一眼,陛下气消了您再回来。” 观主无动于衷,冷冷道:“我不会回去的。告诉陛下,我就算死也不会走。” 内侍长慢慢地挺直肩背,说:“不用您死,我们会想办法送您回去的。观主,陛下是下旨,是旨意,不是与您商量。” 观主一噎,这是来硬的了,果然是个狠人,敢将自己的养母变成妻子,冒天下之大不韪,岂是良善之辈。 “那你去告诉陛下,回到裴家,我也可以一瓶毒药送自己上路。” 内侍长再度露出生无可恋的神色,这两人怎么都那么犟呢,这座道观有什么好的,留在这里干什么。 “观主莫气。我这就回去转告陛下。” 李珵气后,手中的笔顿住,头也不抬地回一句:“告诉观主,她不走,朕将许溪切碎了喂狗。” 内侍长再度上山,累得直喘气,将话转达观主。 观主听后,良久无言,她没有理会李珵的威胁,而是在想许溪是否还活着。眼下,她无法确定许溪的安危,但自己贸然离开,许溪真的就回不来了。 她阖眸,无力道:“你转告陛下,许大夫回来后,我带她走。” 话至李珵处,她冷冷地笑了,“派人盯着道观,不许任何人靠近。” 许溪得罪谁,她也不想知道,但如此大患必不能留在身边。 李珵答应下来,内侍长喘了口气,不用再跑了,派人去通知观主即可。 **** 沈相离京,许多事情都需要李珵自己来处理,她忙得脚不沾地,晚上回去得很晚,也不再去中宫,一连三日都是歇在自己的寝殿。 反是沈相派人送信回京,晋阳长公主已找到,只是被尸体砸伤肩膀,数日未进米水,身子较弱,短时间内无法回京。 这一手,确实很精彩。 李珵笑了,李瑜确实有能耐。 那又如何,她已经败了,注定为城。 沈明书信中还提及一事,墙壁坍塌,有一名大夫救人有功,医术精湛,朝廷该赏赐。 看到这里,李珵眼眸微眯,大夫? 医术精湛? 是许溪吗? 不知为何,李珵先想到的便是失踪几日的许溪,既然如此,许溪为何与李瑜搅和在一起。 李珵思考良久,唤来御前卫指挥使:“你去一趟皇陵,将这个大夫带入京城,朕要见见她。” 见一面就知道了。 若是与李瑜搅和在一起,命也不不必留了。 是她自己作死,怨不得旁人。 指挥使匆匆退下,李珵低头继续处理政事。 晚间,她去了中宫。 皇后依旧在找寻许溪的下落,这是观主交代她办的第一件事,大海捞针,找一个人实在是太难了。 李珵来时,并未惊动她,自己在外寝坐下,吃点心喝茶,过了一刻钟时候,皇后才从书房回来。 乍然见到李珵,季明音还是有些惊讶的,这几日她没有过来,自己也没有去找,两人像是约定成俗,都不愿去打搅对方。 “皇后。”李珵放下点心,擦擦手,高兴地喊了一句。 “陛下来了。”皇后答应一声,见她在吃点心,知晓她该饿了,吩咐女官先摆晚膳,其余的事情再说。 观主的事情,李珵若不说,她也不会去逼着她说。 随着皇后坐下,两人相对无言,李珵低头摆弄着桌上的点心,心不在焉。 季明音凝着她,目光落在她的手上:“陛下还是不高兴吗?” “好多了。”李珵摇首,“朕让观主回母族,她不愿意去。” 季明音蹙眉,这分明是赌气的行为,她不得不劝说:“怎么还同观主生气了呢。” 她伸手,握住李珵的手,李珵微怔,果断地收回手。 她不想和皇后说这些事情,无端让皇后也跟着自己烦躁,她低下头,心虚得不敢面对她。 “我没有生气,只是她该离开道观了。皇后,朕累了,不想说此事。” 季明音缄默无言,只好作罢。 李珵闷闷不乐,情绪摆在了脸上,入睡时也是冷冰冰的,直挺挺地躺在外面,生人勿近。 季明音不大会哄人,也随着她去。 等清晨人走后,她才慢悠悠起榻,没过多久,母亲季凝来了。 前几日忙得脚不沾地,没有时间过来,今日得空,季凝自己主动过来了。 母女二人坐下,殿内伺候的宫人都被赶了出去,季明音开门见山地询问母亲的近况,季凝如今的身份水涨船高,走到哪里都会受人恭维。 这些时日以来,李瑜在查季家的事情,季凝烦死她了,好在她自己跑去皇陵惹了祸事回来,总算是消停了。 询问过近况,季明音望向母亲:“我做了个梦。” “嗯?”季凝下意识觉得不好,做了什么梦巴巴地让她过来,与失忆的事情有关? 语气颇怪,让季凝不得不打起精神来面对。 季明音见母亲淡然处之,心中不安稍稍放下,道:“陛下近日教我看奏疏,我常常做梦,梦见自己坐在不认识的殿内批阅奏疏。” “你肯定是做梦想多了。” 季凝几乎是脱口而出,太可怕了,她深知其中内情,也知道透露一点点,皇帝有的是办法弄死她。 她吓得再度开口:“阿音,不要想这些奇怪的事情,我只问你,你喜欢如今的生活吗?” 季明音点点头。 季凝哀叹一声:“陛下对你好即可,你何必去想其他的事情,你失去的不过是旧时记忆罢了。阿音,你如今喜欢眼前的生活就不要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如今朝廷安宁,皇帝年少而稳重,心怀天下,有仁君之范,就这样过下去,不好吗? 她重复一句:“阿音,江山为重。” 季明音迟疑地看着她,觉得母亲的话带着深意,“母亲,我是您的女儿吗?” “怎么,做了皇后连自己的母亲都不认了?”季凝态度强横起来,她办事滴水不漏,小皇帝也是谨慎之人,光是查,是查不出名堂的。 皇陵地宫的断龙石已下,沈太后的棺椁里究竟有没有尸体,已无人知晓。 不过就是这种脸,太过惹人注意了。 再过三五年,朝臣换过一波,皇后再见人,就算被看出来,她已稳坐后位多年,谁敢来挑衅,谁敢来指着皇后说:“你不是季明音,而是死去多年的太后沈怀殷。” 瞒着外人不难,真正难的是皇后自己。 沈怀殷的父亲曾经是祭酒,名门世家,规矩严苛,她自己本是恪守规矩之人,万一恢复记忆,那才是大难。 外人压根不是小皇帝担心的源头。 季明音扶额,脸色略带苍白,可入宫多日以来,过得也是舒心,李珵只在床笫之间较真,其余的时候压根不会与她为难。 就算如此,床底之间的事情不过十日一回,不算频繁。 她真的很喜欢这样的生活。 但时不时浮现脑海里的画面搅得她心神不宁,就像是一把刀悬在自己的头顶上。 “母亲,我想知道自己以前的事情,不妥当吗?” “妥当,但你如今想不起来呀,何苦折腾自己也折腾陛下。今日沈相不在,陛下忙碌,你拿这些小事去叨扰她?阿音,你可以不爱她,但不能不体谅她的辛苦。” 季凝也没有办法了,苦口婆心地劝说自己便宜女儿,小皇帝确实疲惫,再为这些小事分神,便是皇后的失职。 她继续说:“若是你真正想起全部的事情也可,但你如今为三两画面去纠结,值得吗?” 季明音沉默。 母女二人说了两句,季凝起身离开,皇后亲自将母亲送出东宫。 季明音头脑昏沉,被母亲劝说后,神思清明,李珵日日要处理政事,确实无暇分身。 她回榻后,一人躺下,浑浑噩噩睡了过去。 醒来时,身侧多了一人,李珵坐在桌旁绣花,她诧异地看过去:“陛下怎么来了?” “许溪找到了。”李珵语气比冷,皇后欣喜:“那是好事。” 李珵的话没有说完,头也不抬地继续说:“朕派人去杀了她。” “为何?”季明音险些叫了起来,“陛下,她是观主的学生。” 若是杀了她,母女二人之间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李珵低着头,凝着绣面上的花草,神色冷冷,道:“她替李瑜办事。” 一瞬间,季明音心凉了半截,“怎么会这样呢,是李瑜的人掳走她,或许她是被迫的呢。” “那也不成,她已是李瑜的人了。”李珵抬头,眉眼跌落几分冰霜,她徐徐转身,对上皇后的眼神:“皇后,她若是被李瑜蛊惑呢?” 季明音无言,眼下她无法判定,但她知道许溪保不住了。 “观主会生气的。” “我知道,我已经写信告知她了。” “你……”季明音无言,她的动作太快了,“那是观主养大的孩子,你让观主怎么忍心呢,阿念,没有转圜的余地吗?让观主带她离开。” “李瑜会让她平安离开吗?”李珵反问皇后,往日稚气的面上满是算计,她深深望着皇后:“朕不能将这个隐患放在观主身边。”万一许溪对李瑜泄露失忆药的事情,她的一切都将成为竹篮打水一场空。 两人一问一答,季明音终于从她身上看到了帝王的薄凉,一瞬间,她对李珵的认知彻底颠覆。 季明音脸色难看,她知晓李珵的做法没有错,但她还是有些害怕。 “姐姐,你别害怕。”李珵起身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来,仰首看着她:“姐姐,我只是害怕许溪会勾结李瑜伤害观主,她是大夫啊。她比任何人都懂如何悄无声息地杀一人。” 季明音被说服,皇帝眼中目光澄澈如水,她看似稚气纯良,但她在谋划着杀自己生母的学生。 一瞬间,季明音无法决定自己究竟该不该信任她。 李珵站了起来,走到她身边坐下,疲惫至极。季明音在她面上窥到一丝疲惫的神色。 她分明年轻,活蹦乱跳的,可这种神色像是看尽沧桑,穿风掠雨,迫使她站起身,去顶起天地。 季明音的心再次为她软了下来,伸手去抱住她,拍拍她的脸颊:“我派人将许溪送走,永不回来。” “不成。”李珵激动地坐直身子,直勾勾地看着她:“你不许亲自去,她那么危险。” 哪里是危险,她是害怕许溪认出皇后的身份。 季明音笑一下,声音轻柔:“好,我让陆真过去,阿念,不要枉造杀戮。” 李珵沉默,眼神呆滞,像是在思考,像是在发呆,眼下带着深深的乌青,近日都因此事没睡好。 “别想了。” 白日里阳光透进来,清晰地照见李珵眼中的疲惫,季明音捧起她的脸颊,轻轻地吻上她的眉眼。 细碎的吻一路往下,落在她紧紧抿起的唇角上,迫使李珵将那些不高兴的事散开。 季明音开了头,便无法善后。李珵不满足浅尝的吻,将人压在软榻上,窄窄的一方榻,只能容纳一人。 炙热的呼吸喷在面上,季明音无法拒绝对方的靠近。她凝着面前的人,恍惚间,李珵又变成之前纯良无害的小姑娘。 成亲数日以来,她的小姑娘每日里都是高高兴兴的,哪怕再累再疲惫也不会叫苦,但这几日以来,这些私事耗费了她许多精力。 季明音一声叹息,李珵的手探.入衣下,她浑身一颤,紧张道:“别、做什么,还是白日呢。” 第32章 十八岁的小皇帝无师自通,什么都会。 一句还是白日,让李珵找回了思绪,她抵着季明音的额头,痴痴地看着她,但没有再进一步。 季明音见状,急急收拾自己,整理好身上散落的衣裳,偏头不去看她。 李珵呆了呆,似是在看她,似是在想自己的事情。 殿内陡然沉默下来,李珵坐直身子,面对季明音时,她总是满怀愧疚。 “姐姐,我先走了。” 李珵没有勉强,压着自己的情动,默默地走了。 她若是生气说一句,季明音或许好受些,但她这么闷闷不乐,反而让人过意不去。 季明音见过李珵摆架子的姿态,淡漠不语,眼神凌厉,虽说不开口,但周身凛然气质已然出来了。 但在中宫,她敛去了外头的气势,扮作了一小小姑娘,姐姐长姐姐短,竟没有一点脾气。 帝后遭遇磨难,同样的是,姚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宁,她被人家绑到山寨里去了。 外头风声鹤唳,姚瑶吓得瑟缩在角落下面,到了晚上,外面吹吹打打,竟然是要办喜事。 听着外面的动静,姚瑶吓得哭了出来,“完了、完了……” 她后悔跑出来了。 沈明书不在家,不知道她的情况,她要完了。 哭过一通,门被打开,走进来一肥胖的女子,上前像拧鸡崽似的将姚瑶提溜出来,上下将人打量一眼,道:“长得真美,留下来,给我做夫人如何?你放心,我这寨子里什么都有,好吃的好喝的都给你。” “美人儿,下面一堆人好好地伺候你,你放心,包管你过上神仙似的日子。” “我不、我告诉你,我是沈相的夫人,你们最好放我走。若不然,沈相走过来,你们都得死。” 姚瑶也不是吃素的,当即怒怼回去,狠狠瞪着对方,壮着胆子给自己打气。 “你知道沈相吗?当朝左相沈明书,我就是她的夫人。” 寨主再度将姚瑶打量一眼,最后噗嗤笑了出来,“就凭你?沈相要什么样的美人找不到,会看得上你?你看看你,哪里像富贵人家的夫人,我看你,油嘴滑舌,像是小小毛贼,我给你机会,做我的夫人,不听话,后山还有一堆狗,正好你去喂饱它们。” “不,我就是沈相的夫人。”姚瑶急得跺脚,“你派人去沈相府,告诉她们,我在这里,她们会给你很多钱的。” 沈明书爱她,肯定会给很多钱。 然而她的话并没有让寨主相信,她将姚瑶丢到床上,对外*呵斥一句:“来人,替我夫人更衣,晚上拜堂。” 寨主的声音气势十足,逗得外面两人笑了起来。 眼前的寨主就是山下杀猪的,被内廷司找来扮演寨主的,看似凶神恶煞,人家只杀猪不敢杀人。 寨主气势威武地从里面走出来,吓得自己吞了吞口水,走到贵人面前:“她都哭了,我、我可没碰她。” “办好你的事情就行了。剩下的事情,由我们。”陆假嘿嘿笑了,这招真不错,等会拜堂的时候,让沈相过来,再吓一吓姚瑶,回家就会乖得很。 暮色沉沉,山间隐秘,寨子里的灯火都点亮了,唢呐一吹,喜乐声起,气氛顿时就上来了。 姚瑶被人绑着手,推推搡搡地推了出来,嘴里还在骂人:“我是沈相的夫人,沈相来了,饶不了你们,把你们一个个剁碎了喂狗。” 陆假在旁捏着嗓子轻轻说了一句:“沈夫人出门香车宝马,婢女如云,好不气派,你怎地一人出门,你就是在骗人。” 盖头下的人被惊住了,确实,哪家夫人出门不是前呼后拥,婢女引着。 “我、我这是离家出走的。” 陆假扮上瘾了,笑嘻嘻又问一句:“沈家显赫,沈相权倾朝野,你还看不上?哎呦,你可真是看得上自己,旁人抢都抢不到,你还看不上?别吹牛了,赶紧嫁给我家姐姐,也有你快活的日子。” 说完以后,陆假自己笑得前俯后仰,一干人同样发出爽快的笑声,羞得姚瑶无地自容。 姚瑶又羞又生气,狠狠一跺脚:“你等着,等沈相过来,饶不了你。” “小美人,你怕什么呢,就算她找来了,你与我家姐姐已经拜堂成亲,沈相自然会罢休。” 陆假添油加醋地又说了一句,如同在姚瑶心口上割了一刀,她当即沉默不说话了。 确实,她都和人家拜堂成亲了,沈明书怎么会要她呢。 黑夜下,一行人匆匆而来,还未上前便被陆假止住,陆假嘘了一声,走上前询问道:“沈相,可要再拜一次堂?陛下说了,给点苦头吃吃,自然就乖了。” 闻言,沈明书勾唇笑了笑,黑夜下一双眸子与夜色相似,她冷冷地扫了陆假一眼,“你们陛下可真是好人。” 小皇帝自己一堆烂摊子还没办好,竟然来插手她的事情,有本事让皇后吃些苦头去。 “知道了。”沈明书将陆假推开,大步上前,一侧的人立即将手中的红绸递上前,沈明书倒也不扭捏,直接接了过来。 她接过红绸,陆假跟着闹了起来,“拜堂、拜堂,快拜、快拜,赶紧入洞房。” 沈明书淡淡扫了一眼,像是在警告,但陆假无所畏惧,她的上司是皇后殿下,不是沈相。 该闹还是要闹,尤其是看到沈相的私事,回去好好与人说道说道。 拜过天地,送入洞房。 姚瑶在洞房里哭得好大声,沈明书搬来凳子静静听着,也不给她拿开抬头,听着她忏悔的话。 “我以后再也不走了,沈明书,我错了,你来救救我呀。” “沈明书,我错了。” “胖子,我告诉你,沈相饶不了你,她可凶了,会将你大卸八块,我就算死了也要拉着你一起死。” “沈明书,你不是挺厉害的吗?你怎么到现在都不来救我。” 沈明书被逗笑了,伸手揭开她的盖头,对上姚瑶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我竟不知阿瑶如此思念我。” “沈明书?”姚瑶嗓子都喊哑了,见到熟悉的人后,愣了一瞬,既而大哭起来:“你怎么才来……” 沈明书将盖头丢开,负手而立,幽幽凝着面前的人:“你不是要跑吗?这么好的机会可以摆脱我,怎地不跑了?” “她、她没你好看。”姚瑶气鼓鼓的,“那个寨主那么胖,又那么壮。” 谁和她成亲,谁就会被压死。 沈明书神色淡漠,并没有被这句话逗乐,而是认真地告诉她:“我给你个机会,你现在可以走,天涯海角,随你去。” “我……”姚瑶悲从中来,想起外面的寨主,哇的一声又哭起来:“你要把我送给寨主吗?” 沈明书:“……”这孩子是是被吓得脑子坏了吗? 真是个麻烦精。 沈明书走过去,解开她的手上的绳索,绳索也不丢,放在枕畔,顺势就去解开她身上的喜服。 姚瑶登时不哭了,“你怎么还想着睡我?” 沈明书修长的指尖一顿,讥讽道:“你怎么还想着跑路。” 姚瑶偃旗息鼓,抬头看着此人,不得不说,她还是长得很好看的,冰肌玉骨,姿态华贵。虽说年龄大了些,但跟着她,要什么有什么。 瞬息间,高低被比了出来,姚瑶果断地擦擦自己的眼泪,“沈明书,今晚是不是你弄的鬼。” “你以为我很闲?”沈明书俯身坐下来,累得直不起腰。 这是小皇帝干的,与她无关,但她可以享受。 她转过身子,面向姚瑶,不由带上笑容:“今晚回不去了,等明日城门开后再走。” 深更半夜,不宜走动,今夜都会在宅子里歇下来。 但今夜的沈明书不会放过姚瑶的。 她的目光落在少年人雪白的皮肤上,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抚摸,一寸寸的抚摸,安抚住自己的疲惫。 姚瑶挑衅地看她一眼,下一息,沈明书主动给她更衣。 衣衫落地,白色的中衣与红色的喜服落在了一起,白雪红梅,分外娇艳。 望向少女如丝绸般美丽的肌肤,沈明书平静如水的眼眸中终是出现几分波澜,俯身吻上姚瑶的眉眼。 山寨里的床有些硬,床板之上只有一层薄薄的被子,硌得后背都疼。 姚瑶十分嫌弃这里的床,觉得不如相府的床软,哀叹一声,沈明书将她翻了过来,整个人趴在床上。她有些恼恨:“沈明书,这里的床、很硬的。” 回应她便是脖颈间细碎的吻…… 月色沉沉如水,清凉殿内的灯火通明。 李珵将近日几桩要事都说与皇后知晓,连带着奏疏也拿给她看。 同时,皇后也提出建议,两人有商有量,气氛也算融洽。 接近子时,皇后觉得时常不早,催促李珵去休息,她明日可以晚些起来,但李珵不同,她需要去上朝。 李珵揉揉脖子去沐浴,皇后留下来,将带回来的奏疏粗略地又看了一遍,熟记于心。 待她沐浴回来,李珵躺在里侧已经睡着了,双眸紧闭,呼吸均匀。 季明音看着她小脸,无声叹气,跟着吹灭灯火,上榻就寝。 她躺下后,主动靠近李珵,轻轻地将人拉过来,李珵也听话,由着她抱着。 短短数日,她习惯了身边有李珵的存在,她的生活里处处都有李珵,习惯在慢慢养成,慢慢地改变她的心意。 她深吸一口气,亲了亲李珵的眉眼,李珵缩在她的怀中,像冬日的火炉,抱着很舒服。 眼下人睡着了,季明音肆无忌惮地看着她,摸摸她的眉眼,又亲吻她的唇角。 李珵是真的累了,被人偷亲也没有醒来,沉沉睡了过去。 隔日清晨,李珵去上朝,沈相回朝,阐明皇陵一事。 “长公主所言,思念先帝,前去皇陵祭拜,不曾想皇陵坍塌,困住了她,因此耽误回朝,臣带了太医过去,伤势严重,短时间内无法还朝。” 沈明书言辞有理,落地有声,三言两语便将话说得清清楚楚,众人无不唏嘘。 李珵见好就收,李瑜党羽过半被剪除,已是最好的结局了。她挥挥手,道:“令她回府养伤,院正去照看。” 此事便略过了。 散朝后,沈明书提及许大夫:“长公主不让臣靠近许大夫,她说许大夫是她的救命大夫,若是随意带走了,她会性命不保。” 李瑜拿性命威胁,沈明书若再坚持,闹出人命,有碍国事,引起不必要的纷争。 李珵淡淡一笑,目光幽沉,道:“既然如此,随她去了。卿此行辛苦,回去罢。” 这一局,李珵半赢。 但许溪得死,她没有让沈明书去动手,而是派了心腹盯着晋阳长公主府,许溪一旦露面,就地格杀。 李瑜重伤,确实需要很好的大夫,许溪留下来,帮了她许多,是以,李瑜将许溪当做座上宾,一来二去,许溪也愿意留下来。 毕竟,在这里,她可以达到自己的想法。 然而她失踪数日,该要去山上报平安,她无法脱身,派遣公主府的人往山间而去,给老师送了平安信。 信在手,观主沉默许久,许溪信中言及她救了贵人,日后给贵人效命。 贵人是谁? 许溪一门心思钻研医术,对朝廷之事一知半解,若是跟了寻常人也就罢了,万一招惹了权贵,麻烦才是大了。 观主盯着书信看了许久,贵人二字如同一根刺扎在心口上,她思索一番,提笔给许溪写先信。 事已至此,由不得她再挣扎,她告诉许溪,她愿意带她去裴家,远离是非之地。 信在第二日的时候落到许溪手上。 许溪见到信,先是愣住了,而后,巨大的冲击撞得她忘了高兴,老师愿意离开道观了…… 既然如此,她也要离开长公主府邸。 她在踌躇的时候,李珵收到了道观里送来的赔礼,药草包、药囊,还有挂在床头上的熏香。 这些小东西是观主亲手做的,药囊上还绣了个珵字,模样精致,一看就知晓花费了诸多心思。 李珵不语,纤细的手指把玩着药囊,反反复复地将珵字看了数遍,最后嫌弃地丢回桌上,“送回去。朕不要。” “你不要,我要。”季明音出来说和,忙按住桌上的小玩意儿,瞧着不苟言笑的人:“观主都与你道歉了。” “朕不要!”李珵重复一遍,季明音展颜笑了,笑容悠远而轻柔,让人心神荡漾。 李珵定定地望着她许久,被她温柔之色糊弄过去,但她还是不甘心,“她伤了我的心,我不想听到有关她的事情。” 观主为了一外人来指责她,甚至威胁她,这让她如何忍得下这口气。 既然观主觉得她奸佞小人,就别指望道歉后就可以得到原谅,小人是没那么好糊弄的。 季明音知晓她还在生气,伸手去抱抱她,下颚低着她的肩膀,李珵立即卸下爪牙,慢慢地软下身子。 李珵并非是心狠的人,但人都是有脾气的,若不然,谁还敢敬你畏你。 吃到糖得到拥抱的人心满意足,歪头靠着皇后,眸色清澈透明,对方的热意慢慢地散开,渗入肌理,她的身上都是皇后的香气。 李珵不厚道地往她怀里又靠了靠,试图想要贴得更近,“姐姐,我们不睡觉,行不行?” 季明音身子一紧,耳畔微红,目光先温柔后浓烈,道:“嗯。” 咦? 李珵震惊,她就这么答应了? “姐姐,你是不是在骗我?”李珵反抱住她,目光热切,郑重其事地看着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季明音本就紧张,身子紧绷着,这人竟然还要再问一遍,她不由恼了,道:“那你别来了。” “别别别,朕来。”李珵紧张地捂着她的嘴巴,神色乖巧,讨好地同她笑了,“我不说话了。” 李珵趁温馨的时刻蹭了蹭皇后,然后半是正经的起身,她要去紫宸殿处理事情。 目光扫过桌上的小玩意儿,道:“姐姐,她不是真心道歉的,不过是为自己的学生找补罢了。” 那日,观主说她的母亲死了。 或许,从她跟着上官皇后离开后,观主就当自己的女儿死了,将全部的心思放在学生身上。 她耷拉着脑袋,轻轻蹙眉,露出几分伤心的模样,观主对她,早就没有心了。 时至今日,她的心里只有自己的学生。李珵极其失望,但无法言明,她对她很失望。 “阿念,不要勉强。”季明音鼓励般一笑,宽慰她:“陛下,她放手才是为你好,若不入宫,你还被困在道观里。” 季明音站起身,从身后抱着她,她知晓她忙,忙着朝政忙着天下百姓的事情,观主此举,十分不妥当。 季明音用自己的双手抱住李珵纤细的腰肢,觉得她瘦得厉害,脊背瘦骨嶙峋,摸起来都不舒服。 “阿念,不要想了。” 季明音轻声宽慰她,甚至学着她往日的模样去蹭了蹭她颈侧的肌肤。李珵登时就笑了,丝丝暖意透过肌肤,直达心口。 李珵不语,但很享受,姐姐的声音那么好听,尤其是安慰人的时候。 “好了,去吧,我等你回来。”季明音拍拍她的肩膀,声音温柔。 李珵眨了眨眼,心中动容,回过身子,脸上带着笑容与稚气,捧起心上人的脸颊,轻轻地落下自己的吻。 “那我先走了。” 她的步伐轻快许多,如沐春风,整个人的面貌都变了。 季明音莞尔,觉得她有趣又可爱,俯身坐下来,将桌上的小玩意都收起来,既然是观主的心意,那就留下。 她不便掺和陛下与观主之间的事情。 东西都放入匣子里,等李珵消气了,或许就会拿出来使用。 日落西山,李珵再度回来,手中还捧着匣子,里面摆在许多夜明珠。 她进殿,亲自将夜明珠放在中宫角落里,到了夜间,荧荧之光,也可照明。她做好这一切,勤快地拍拍手,叉着腰,脸上带着小小的得意感。 欣赏完毕后,她将自己带来的小东西递给皇后,是一颗颗东珠,番邦上供的,她觉得适合皇后,便都难过来了。 她低头把玩着东珠,语气缠绵:“你若是喜欢便都留下,若是愿意,赏赐些给朝臣家眷,博个好名声,这玩意儿日后还会有的。” “姐姐,你喜欢这个吗?我挺喜欢的,你看,明亮又显富贵,多好呀。” “姐姐,我觉得你戴这样的首饰,肯定比旁人好看的。” “姐姐……” 季明音听得头疼,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堵上一声声‘姐姐、姐姐’的声音。 东珠收下了,让女官收入库房。 李珵有摆弄着桌上的珍珠膏,“这个说是美白养颜的,听说很不错,回头我们也试试,好不好?” 声音轻柔,带着女儿家的绵软,听得季明音心口发软,“好,一起试试。” “今晚试试。”李珵拍案决定,面上带着几分不用于在外的欣喜,这中宫在姐姐面前,她不用伪装自己。 小皇帝唤来女官,将珍珠膏递给她,吩咐晚上试试,女官接下来,笑着退下。 吃过晚饭,李珵当真将珍珠膏一点点地涂抹在自己的脸上,她先试试,试好了再给皇后去用。 相比较她的执着,季明音歪靠着软榻,见她此举,陡然觉得她也是爱玩的人。 李珵用完之后,顶着一张大白脸走过来,逗得季明音抬袖遮掩自己的笑容,“你已经很白了,还敷这个做什么?” “试试。”李珵爬上软榻,脸上的膏子蹭到皇后身上,她自己毫无感觉,只觉得轻松极了。 温香软玉在怀,李珵开始不安分了,转头问她:“我们去沐浴。” 季明音不理会她,甚至话都不回一句,李珵哼哼唧唧,到了时间后去洗脸。 再回来的时候,凑到季明音跟前,指着脸上:“我白吗?” 季明音展颜,点点头:“很白。” “真的?” “真的。” 李珵得意地笑了,转头看了眼,殿内都是伺候的人,她烦躁,挥手让人退下。 再转头,她挤到对方面前:“我们在这里,好不好?” 季明音:“……”这人怎么还顺着杆子爬呢。 她想拒绝,李珵巴巴地看着她,长睫轻颤,眉眼低垂不说,眼内带着晶莹的光,瞧着可怜极了。 季明音瞥她一眼,但还是忍不住伸手抚上她的小脸,掌心落在柔软细腻的肌肤上,一瞬间,觉得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 李珵近乎完美,身为天子,对她专一,性子可爱,事事依从她,不好吗? 季明音眼底掀起了波澜,泛着温柔的光,更多的是情动,她笑了笑:“阿念,你好像很懂这些事情。” 十八岁的小皇帝无师自通,什么都会。 第33章 陛下要绑我到何时? 情事上,李珵懂得更多些。 李珵不觉得哪里不对劲,但皇后这么一问,她反而愣住:“不妥当吗?” 皇后被她呆萌的语气问得脸颊泛起薄红,怎么时而聪明时而呆呢。她叹气,道:“哪里学来的?” “没有学。”李珵眨了眨眼睛,认真地看着她:“真的。” 季明音觉得她话不实,懒得再问,李珵偏偏凑到她的面前,凝着她雪白的肌肤,开始亲吻她的眉眼。 细碎炙热的吻,将方才的困惑都一扫而尽,软榻逼仄,李珵却显得得心应手,逼得她后退,退无可退时,唯有迎合她。 夜色深深,殿内灯火通明,廊下寂静无声,无人敢窥见殿内之景。 寂静的深宫只闻断断续续的呻吟声。 **** 许溪请辞,遭到了李瑜拒绝。李瑜为显得逼真,砸伤了自己的肩膀,掩盖住剑上的伤痕,伤得太重,没有可信的大夫,她的肩难以保全。 许溪医术精湛,不涉党争,恰是最好的人选。 长公主素净的容颜中露出几分狠厉,许溪心中震,不由生起几分恍然,但老师愿意下山,对于她而言是一种恩赐。 事已至此,她必须要走的。 “殿下,您的伤势好转,无需我留在此处,外面有人等着我回去。” “谁等你回去?”李瑜眯了眯眼神,将面上的杀气掩盖住。 许溪不好多说,只道:“家师,她欲去远游,邀我一起,正是学习的好机会。不如等我游学回来再来给您效命。” “是吗?”李瑜多疑,目光落在许溪秀丽的面容上,稍微回神,便道:“我听说许大夫医术精湛,擅长各种疑难杂症。” 这是有话要说了,许溪摆明了态度:“殿下,您请说。” 灯火下,李瑜面容苍白,眼神凌厉,直接开口:“世间是否有药会让人忘了自己的之前发生过的事情?” “自然是有的。”许溪不假思索地回答,“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有灵,相生相克。” 她如此肯定的话,让李瑜眼前一亮,“你配制过?” “没有。”许溪不傻,她与皇帝之间的事情是秘密,若为外人道知,便是给自己找麻烦。 在外游医,第一便是要守口如瓶,不可随意评判主人家的事情。 李瑜恍然看到了救星,也顾不得遮掩,直接询问:“你说万物有灵,相生相克,那么既然有此药,你可有解此药的药?” “针灸。”许溪说,“药物在体内留下,封闭筋脉,隔绝往事,需针灸化开,活血通血。” 听许溪言之凿凿的回答,李瑜骤然觉得那个乡野小大夫给她指了个神医过来,她立即说道:“我有个病人,多半是吃药后失去记忆,你替她救治,待治愈后,我必然放你走,还会重金答谢。” 她说得清楚,许溪糊里糊涂:“殿下觉得你朋友失忆是因为药物?不瞒您说,人失忆分为很多种,不单单是药物所为。” 李瑜已有几分不耐:“若是药物,你可能诊出来?” 许瑶不敢托大:“我无法保证。还需诊脉。” “好。你暂留几日,下去吧。”李瑜霸道,三言两语打发许溪下去,她也表明态度,不会放许溪离开。 就差临门一脚了,许溪心中懊悔,这人太不讲道理了,暂留几日是几日? 许溪满心烦躁地退出去。 夜色漆黑,中宫内灯火如昼,季明音觉得自己身在高山之上,费尽力气攀顶,一览众山小,颇有快感。 疲惫与快感,狠狠地将她笼罩住。 那股羞耻早就被压在了山顶,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愉悦。 季明音再度醒来时,身侧早就无人,她翻身不去理会,再度阖眸,睡了回笼觉。 午时方起,身子也舒服许多,用过午膳,翻开下面送来的账簿,翻了两下,书页中夹着一张纸条。 纸条上一言:殿下可想恢复记忆? 季明音犹如被雷劈了一般,忍不住打了哆嗦,外人如何知晓她失忆的事情? 这是尚宫局送来的账簿,她合上账簿,道:“请尚宫局的尚宫过来。” 对方来得很快,是一年轻的宫人,十分眼生。 对方同皇后叩首,“臣见过皇后殿下,殿下千秋。” “怎么回事?”季明音直接将纸条发出来,“拿命来博,你的命真不值钱。” 尚宫不过二十岁,尚且年轻,若是寻常的升迁,她至少还有十年才会坐上尚宫的位置,若是上面的人不走,她就得熬一辈子。 太后死后,她的上司们都被贬出宫了,将年纪轻轻的她拉了上来。 尚宫将自己上司的事情说了一遍,继续说:“臣好奇,陛下为何这么做,宫里的好人都被陛下赶出宫门去了。” 皇后不语,静静听她说着,一朝天子一朝臣,先太后去后,跟随她的人自然要剪除,难不成留着给自己添麻烦吗? 她并不觉得李珵的做法有错,甚至觉得对方在挑拨离间。 “殿下,臣说的话,您或许觉得没有错,但您的记忆呢?臣有办法让您恢复记忆。” 尚宫言之凿凿,让季明音心动了,道:“你如何断定本宫失忆?” “臣猜测的。若是臣猜错了,此刻早就人头落地。” 若是无稽之谈,一道旨意,她岂会来这里与皇后辩驳。 季明音靠着软榻,眉眼低沉,看来她的身世有很大的猫腻啊。 不过此人不可留,胆子如此之大,必然是图谋不轨,她站起身,唤来般若:“赐酒。” “殿下,臣所言,句句属实。”尚宫终于慌了,她是抱着必死之心来的,但眼下猜对了,她可以不用死。 胜利就在眼前,她岂会放弃呢,挣扎着扑向皇后脚下:“殿下,您信臣一心,臣真的可以帮到您,殿下,您不想找到自己的记忆吗?人活着,该清醒,岂可糊涂立世。陛下是真的对您好吗?您有没有想过您失忆是被陛下下药所为吗?” “放肆!”般若进来就听到女官大放厥词,忙上前堵住对方的嘴:“拖下去、拖下去,别脏了殿下的耳朵。” 尚宫被堵住嘴巴拖下去,般若惊出一身冷汗,失神地看向皇后。 一瞬间,季明音也是傻了,听着对方撕心裂肺的话,心中骤然沉了下去,昨晚李珵还是那么温柔地对她。 李珵对她,当真是很好,甚至无可挑剔。 若是自己失忆是李珵下药呢? 这份好算得了什么? 季明音昏昏沉沉,头晕目眩,像是经历过大难一般,李珵的好算是什么? 将她困于宫廷,做她的玩物?季明音觉得这就像是一场美梦,梦醒来后,她清晰地看着自己被李珵愚弄。 “殿下,此人胡言乱语,是来挑拨您与陛下的,臣这就去将她赐死。”般若也是惊魂未定,怎地还有人来胡言乱语,天方夜谭。 她继续说:“陛下对您这么好,将内廷司给您,教您处理政事,这些说明她对您的信任,此人三言两语就打消了陛下对您的好,简直是、简直是……” 般若停了下来,她发现皇后神思恍惚,自己吓了一跳:“殿下,您不会真信了吧?陛下为何要给您下药,只要她一声令下,想要谁都可,何必给您下药。” 小皇帝富有四方,莫说一个季明音,千个万个都可,这些女人甚至争相入宫,不需皇帝如此费心。 般若不知的是皇后确实失忆了,这件事只有几人知晓罢了。 “我知道了。”季明音应付一句,她已经生疑。 她猜测自己不是季家女,又是谁家的女儿呢?值得李珵如此费心地抢入宫廷。 她嘱咐般若:“既然无事,不要告诉陛下。” 尚宫没了,对方肯定还会有其他招数,李珵不老实,对方也是图谋不轨,都不可信。 季明音低眸,并不打算急着动手,再等等。 小小的风波,放在深宫里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很快便被人遗忘,皇后任命新的尚宫,即刻上任。 晚间,李珵忙碌过也来了,拉着皇后一道敷珍珠膏。 李珵兴趣足,眉眼弯弯,调制珍珠膏的时候不忘絮絮叨叨说着今日发生的重要事情,顾盼生辉,螓首蛾眉。 她未曾相注意到皇后看她的眼神慢慢地发生变化,须臾后,她转头,皇后偏首。 “姐姐” “喊什么?在这里呢。”季明音面上的冷意渐渐退去,不得不说,若不是自己失忆了,心存芥蒂,自己是真的想和她白头到老。 李珵抱着珍珠膏走到她的眼前,眼神带着兴奋,她不悦道:“自己去玩儿,我不想折腾。” 季明音语调冷淡,微蹙的眉眼带着抵触,惊得李珵呆住了:“不玩就不玩,我也不玩儿了。” 察觉到姐姐的抵触,李珵忙将手中的玩意儿递给宫娥,看也不看一眼,迅速爬上坐榻,悄悄看她一眼。 不知为何,今晚的皇后不大高兴,李珵善于察言观色,觑她一眼,心中虚得厉害。 “姐姐?” 李珵又喊了一句,季明音阖眸,觉得她烦透了,起身便走了。 突然间遭到冷待的李珵深吸一口气,谁惹姐姐不高兴了?亦或是宫廷庶务不顺? 季明音是不想见李珵,自己躲到书房去了,心里扎了一根刺,怎么都拔不开。 书房寂静,书香缭绕,她将自己关在此处,想要给自己找个寂静的地方,再过半个时辰,李珵就要去沐浴就寝。 寝殿内的李珵招来般若,询问白日可有特殊的事情发生。 般若不敢说,觑了皇帝一眼,“回陛下,一切如常。” 李珵不是好糊弄的,低头看着她,眼神幽幽,若有所思,般若吓得噗通跪了下来,“陛下,当真无事发生。” “既无事,你为何吓成这般?”李珵淡笑,威仪毕现,“般若,仔细想想。” 般若心头一跳,她是皇后的人,可皇后也是以陛下为主的。 陛下一言,即可废后。 般若左右为难,登时有些心浮气躁,她只能说道:“有一女官说殿下失忆,是您下药所为。” “哦?”李珵苍白的面容上浮现讥讽,四面烛台燃烧得旺,身影投在了屏风上,形单影只。 她站起身,负着双手,眼睫低垂:“哪个宫的?” “尚宫局。” “人呢?”李珵声音轻轻,扭头看着屏风上的影子,姐姐信了? 般若吓得不轻,哪里还敢隐瞒,统统都说了出来,不忘替皇后说话:“殿下是不信的,殿下将那人赐死,无人敢再来犯。” 李珵并不好糊弄,但也没有反对般若的话,她无力地坐下来,指尖轻轻地瞧着桌角,“下去吧。” “陛下?”般若惶恐极了。 “下去!” 李珵动怒,般若连滚带爬地退出寝殿。 殿内雅雀无声,灯火幽幽。 李珵看向殿内设置的时景屏风,慢慢地靠着软枕,看来还是有人不安分,会是谁呢? 尚宫人已经死了,但对方不会放弃的。 宫廷内你来我往,计策不穷,素来只有胜利者才可笑。李瑜凭什么要笑呢? 李珵低头看着自己的脚,除了李瑜外,她想不出其他人来做此事。她轻轻地扬眉,李瑜啊,你为什么总要和我过不去呢? 从小到大,她不想和李瑜争,李瑜优秀,有舅家撑着她。而自己什么都没有,她喜欢沈怀殷,更恨先帝折磨沈怀殷。 她的精力都放在沈怀殷身上。 她以为李瑜会看清她的心意,会放过她,但她想错了,李瑜弹劾她与中宫来往密切,逼得她不敢去中宫不敢去见沈怀殷。 灯火下的人静住了,她盯着脚下,更盯着自己的权势。 李瑜必然从许溪处听到了什么,迫不及待地动手。 可笑。 就算李瑜知晓她霸占养母又如何呢?从头至尾,她只想沈怀殷可以成为正常人,拥有正常的生活罢了。 李珵慢慢地站起身,抬手整理自己的衣襟,跨过殿门,朝书房而去。 她推开书房的门,咯吱一声,惊得阖眸的人蓦然睁开眼睛,李珵闯入她的视线内。 季明音眼神冷冷,李珵缓步走来,容色明艳,高挺的鼻梁,修长的脖颈,每一处都带着年少青春的气息。 “姐姐。”李珵朝她笑了,“姐姐在这里等我吗?” 一句话,透着不正经,季明音不满,她想静静,偏偏这人不放过她。 季明音想要她离开,身子紧绷着,闻着对方靠近后香味,强硬道:“陛下先去沐浴,我很快便来。” 她说的很快,是假的。 李珵一听就知道她在糊弄自己,她微微地笑了,说道:“姐姐骗我。” 两人对视一眼,李珵笑容如旧,季明音心中难过,她仍沉在迷雾中,不知对方的意图,而对方轻易掌握她。 季明音盯着眼前人,试图透过眼前这张精致的脸颊看出些名堂,可这一刻自己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记忆都没有。 年轻的女帝抬头望她,眼波若雾,顾盼生辉,笑容盈盈。 这一笑,让季明音心软,她偏首不去看她,不知道李珵为何要用手段抢她入宫。 季凝又不是心狠手辣的人,甚至算是一个好母亲,李珵在她面前,乖巧听话,就连欢好的事情也不会勉强她。 季明音凝着她,慢慢地低下头,下一息,李珵捧起她的脸颊:“不要低头,你有底气抬头的。” 言罢,她吻上季明音,速度之快,让季明音反应不过来。 是的,她离不开李珵。 身体给出的反应,很诚实。 季明音阖眸,心底的抵触慢慢地消散了,随之而来的是一股轻快的刺.激感。 “姐姐。”李珵松开她的唇角,唇角贴着她的侧脸,语气呢喃,带着一股委屈:“姐姐。” 季明音烦躁,扭头不去看她,下一息,李珵咬住她的耳朵:“你不能拒绝我的。我喜欢你。” “你……”季明音浑身一颤,察觉到对方的动作,腰间蓦然贴上一只手,*她想拒绝,对方动作很快,轻易解开腰带。 “李珵。” 季明音声音惊颤,明明是不悦,听在李珵的耳中像是邀请。 李珵一面吻她,一面解开衣襟束缚,呼吸喷在耳侧,如同一层层热意,扑在肌肤上。 殿内的冰块似乎没有降温的作用,季明音觉得面上发烫,像是要烧着了似的。她试图低着李珵的肩膀,想要说道理,李珵今晚带着自己的倔强,不肯听从她的意思。李珵俯身去吻她,将桌案上的东西拂开。 噼里啪啦的落地声掩盖住两人的呼吸声,季明音被吻得周身发软,一阵头晕目眩,自己也压在桌案上。 脊背低着冰凉的桌面,丝丝凉意透过肌肤,明明是在夏日,却觉得脊骨生寒。 彼此间,气息交融,衣衫落地后,季明音周身一凉,觉得羞耻,但她的书环住李珵的脖颈,泄恨似的咬上肩上的嫩肉。 李珵疼得一颤,周身激起一层颤栗感,她伸手,托住皇后的后脑勺,由着她去咬去撒气。 齿尖弥漫着血腥,耳边传来李珵粗.重的呼吸声,季明音撒过气,终于放开了她。 放开的一瞬间,李珵吻上她的唇角,舌尖轻扫,将那几滴血珠舔了干净,也引得季明音轻轻一颤。 “姐姐,你咬得我好疼。”李珵低低诉苦,手中却没有停下来,扣住她的双手,慢慢地抵在桌角上,慢慢地欣赏她面上的红艳之色。 短暂的空隙让季明音心底的羞耻弥漫开来,殿内冰块融化带来的凉意钻入肌肤里,冻得她忍不住轻抖。 “姐姐,你在抖什么?” 一句话,让季明音羞耻不已,她掀开眼皮,对上李珵似笑非笑的眼神,下一息,李珵低头,吻上她的肌肤。 羞耻与快.感共存。 季明音想开口,可又不敢言语,害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发出不该有的声音,她抿唇压住自己喉咙里将要发出的声音。 “李珵……” “在呢。” 李珵还不忘回应她一句,“姐姐害怕了。” 害怕吗? 不,是羞耻。 季明音觉得她越过越过分了,这是书房,是文墨之地,岂可任由她胡来,哪怕是皇帝也不可。 但季明音发不成拒绝的声音,甚至,她觉得自己呼吸声都带着暧.昧与羞耻。 本是书香之地的书房,此刻闻不到墨香,看不见书册,徒留旖旎。 情动时抬眼,李珵的眼睛像月光下潋滟的湖光,波光粼粼。 季明音感受到身上的快.感,更感受到李珵的手沿着肩至腰,她为何没有厌恶,心底反而涌起愉悦感。 她每一次睁眼,看到的都是李珵白皙干净的脸颊,带着情愫的眼睛。 李珵的爱,昭然若揭。 这种爱背后是什么呢? 恍惚间,李珵的脸在自己眼前放大,肌若白雪,脸若樱桃,会高兴地喊她姐姐,会一本正经地唤她皇后。 皇后还是姐姐,声音都是软软的。 这样爱她的李珵,背后究竟在算计什么? 一阵沉浮后,季明音身心俱疲,李珵热血方刚,精力十足,方才的冷意早就被逼退了,脊背上反而生起一股黏腻。 今晚的李珵格外精神,将她反复折腾,似乎要惩罚她晚上对她的不理睬。 季明音心虚,由着她摆弄,恍惚间自己入水清洗,洗去一身黏腻,回到柔软的床榻上。 小皇帝依旧没有放过她,在她耳边反复低语:“我喜欢你……” 一句话翻来覆去地说,她觉得她烦,她知道她喜欢自己,不用说那么多遍的。 她想阻止她,却发现自己毫无力气。 季明音在李珵的一声声‘我喜欢你’中昏睡过去。 这回玩得有些过分,待醒来时,外间已是夕阳西去的时辰,她动了动身子,觉得周身无力,哪里都不舒服。 要命的是她发现自己脚腕上戴着什么东西。 她忍着不适坐起身子,脚腕上绑着一条金色的链子。 季明音气笑了,伸手摸了摸,李珵昨晚的反常必然是般若泄密说出了昨日的事情。 李珵温润惯了,昨晚似发疯,也是有原因的。 既然绑着,她也懒得下榻,太累了,她阖眸再睡会。 躺下不知多久,外面传来脚步声,她撩起眼皮,面前出现一团红色的影子,不用说也知道是谁。 “陛下痛快了?” “姐姐饿不饿?”李珵睁着漆黑分明的眼睛,巴巴地凑到她的跟前。 灯火如万顷琉璃般落在她的身上,衬得她肌肤生光,眼若星辰,圣洁若谪仙。 见到她昨晚重欲之色,季明音陡然觉得她这副皮囊就是骗人的,看似单纯,实则满腹心计。 季明音生气,李珵上前讨好地蹭蹭她,刚蹭了两下,季明音狠狠揪住她的耳朵:“绑我到几时,还是说今晚还想要?” 第34章 李珵囚禁养母为后,丧心病狂。 李珵乖乖地给她解开链子。 日落黄昏,一日便要过去了,季明音才醒,她却又觉得疲惫,起榻后也不出去,坐在榻上懒散地翻着李珵拿来的奏疏。 李珵似乎起了玩心,依旧玩弄着自己的珍珠膏,摆弄了会儿,自己往脸上涂抹,也不去招惹皇后。 晚上两人心照不宣的地没有提及昨晚的的事。 李珵就像是不知昨晚的事,慢条斯理地玩。反是季明音数度抬头看向她,心中犹豫乃至纠结。 铜枝灯下的人,侧颜如玉,依旧是那么美丽。 季明音心中反复想了无数回后,不得不将心思再度放回奏疏上。 晚间,两人一道入睡,李珵钻进季明音的怀中,闭眼就寝,十分规矩。 一夜好眠。 李珵早起去上朝。 散朝后,心腹匆匆送来消息,许溪人在晋阳长公主府邸,但她不出门,似乎是被困住了。 李珵静静地听着,许溪不涉党争,于医术上十分有天赋,脑子过于简单,想事情也不深厚,跟了李瑜还会有她的好处? 李珵自觉自己非良善,但比起李瑜,显然是差了许多。 “想个办法,将许溪带出来,带不出来就杀了。” “是,臣这就去办。” 李珵面无表情地看着臣下离开,心中不觉升起一股寒意,李瑜可真是阴魂不散。 皇帝的权势,让李瑜已然癫狂。 就算李瑜知道又如何,她揭穿后又如何,她已经输了,不过是作茧自缚罢了。 李瑜伤重,消停了些时日,朝堂上下,一片宁静。 过了夏日,皇后搬回中宫,至中秋节日,皇后需召见命妇,不得不露面。 这回,沈相主动开口,上奏陛下:“陛下,岭南暴乱、江南水患,朝廷赈灾,国库空虚,臣提议后宫从简。” 后宫只皇后一人,从简也就是一说法,不过是想免了今年中秋宴会罢了。 此举正合李珵的心思,准奏。 一旁的李瑜幽幽看向清风正直的沈明书,慢悠悠地勾了唇角,君臣一唱一和,当真是配合默契。 端午宴、中秋宴都免了,那除夕宴呢? 皇后总不能躲在后宫一辈子不见人。三年五载好说,五年十年呢? 李瑜等散朝后,踱步至沈明书跟前,审视道:“沈相如此为陛下瞻前马后,颠倒人伦,这就是为君之道?” 沈明书止步,抬头看着她:“殿下在说什么?” “孤在说,颠倒人伦。”李瑜得意地笑了,脸上带着得意,“皇帝此举,符合沈相心中的仁君之选吗?” “臣不明白殿下在说什么。”沈明书淡漠地扫她一眼,“若所人伦,殿下好到哪里去呢?那是你的母亲,一道旨意逼得她自尽,我若是你,也没脸见人。” 李瑜面色微变,懒得与她虚与委蛇,直接说道:“皇帝她囚禁养母为后,大逆不道,沈相替其遮掩,可曾对得起先帝?” 沈明书淡然,她不是皇帝,这顶帽子扣下来也与她无关,道:“殿下脑子坏了不成,休要胡言乱语,板子还没挨够吗?你若再要胡说,御前失仪,那可不是挨顿板子就可以罢休的事情了。如今殿下贵为长公主,权倾朝野,陛下仁善,为何要自己与自己过不去。” 李珵是心善的帝王,只要李瑜安分,她则不会去动两位妹妹。 但,李瑜好像不是安分的主。 李瑜冷笑:“沈相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午夜梦回,小心先帝入梦。” 言罢,她拂袖离开。沈明书露出苦恼的神色,这人当真是疯了,就算揭露又怎么样呢,陛下已是陛下了,骂几句,史官都不敢记载。 李瑜矫情什么,沈怀殷是先帝的皇后,不过就是占了名分而已,当年闹得沸沸扬扬,先帝只是将沈怀殷当做上官信的替身罢了。 说白了,就是摆设,就是庙堂里供奉的菩萨。 占据名分罢了。真要论起来,如今她已是李珵的妻子了。 沈明书嗤笑一声:“论伦理,比不得你逼死养母。”虽说殉葬制早就废除,但谁能想到先帝这么疯。 人流涌动,朝臣陆序退出大殿,内侍去中宫宣旨。 小内侍说得清清楚楚:“沈相太医一切从简,陛下免了中秋宴,特让奴与殿下说一声。” 季明音颔首,“我知道了。” 皇后宽厚,小内侍喘了口气,说完后便匆匆走了。 时至今日,季明音也缓和过来,李珵不让她见人。 李珵对她好,看似甜蜜,实则裹上了一层毒药,咬破糖衣,便会露出来毒药。 她阖眸,冥思苦想,自己这张脸显然会有很多人认识,季凝也认识。 可她想不到自己会是谁? 如果民间小小的平民之女,不会让李珵如此兴师动众,也不会让沈明书来替她周旋。 自己是谁? 季明音头疼,但又无济于事…… 晚间,李珵照常过来,先说政事,再用晚膳,两人无言。 就寝后,李珵依旧主动钻进季明音怀中,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然后闭眼睡觉。自那日荒唐后,她再也碰过她。 她将自己的位置摆正,不再勉强皇后。 李珵总是这样,坏得让人看不清,对她的好,却又那么明显,让人心里难受极了。 中秋宴这日,宫里只有两人,皇后特地备了酒宴,邀请皇帝入席。 两杯酒水澄澈,摆在李珵面前,映着她好看的眉眼,她腼腆地笑了:“姐姐怎地想起来喝酒?” “今日乃是中秋。”季明音语气淡淡,将酒杯端起来递给面前的人,“试试,这是母亲送入宫的。” 季凝也爱喝酒,还会酿酒,是以,中秋时得到皇后的礼,便回了几坛自己亲酿的酒。 闻言,李珵不疑有它,端起酒浅浅抿了一口,觉得不错,眼睛微亮,抬首一口饮尽,“不错。” “是不错。”季明音喝了半杯,再给她斟酒,说:“今夜月色不错。” “嗯?”李珵哪里晓得是美人计,狐疑地看向外头,再回头,酒已满杯,她没多想,又是一口喝了,道:“古人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明天才会看到圆月。” 季明音莞尔,微微一笑,抬起酒杯与她碰了碰,她自然一饮而尽。 “陛下近日怎地那么乖了?”季明音找到了很好的话题,这种事是李珵最喜欢的,自然会乐意听。 她说完,李珵呆了呆,神色中带了几分腼腆,但一双眼,清湛明亮,她讪讪道:“你不喜欢。” 季明音微怔,就因为自己不喜欢?所以她忍了这么久? 李珵低头摆弄自己的酒杯,莹白的指尖转悠两下,又羞又紧张,索性自己去拿酒壶,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 不需皇后再用美人计,她自己乖乖地喝了一大杯,如玉的脸上敷了一层脂粉,酒劲浮现出来了。 简单惊讶后,季明音缓过心神,蝶翼般的眼睫不觉轻颤,在李珵伸手去拿酒壶的时候,她后悔了,鬼使神差地按住对方的手:“喝多了对身子不好。” “嗯?”李珵眨了眨眼睛,姐姐这是关心她? 李珵听话,收回手,爽朗地笑了:“好。” 她笑起来,眉眼弯弯,眼神澄澈,如此模样不像一朝天子,反而像邻家小妹妹,让季明音心软不已。 不让李珵喝,季明音自己端起酒杯喝,李珵见到面前如清风如明月的女子,看得有些呆,忍不住又喝了一小口。 “姐姐,你今晚很高兴吗?”李珵觉得她有些奇怪,“姐姐,你是想家了吗?” 家?季明音许久没有听到这个词了,她仰首看着威仪奢靡的殿宇,这里是她的家吗? “没有。”季明音摇首,“这里就是我的家,我与陛下已成亲了。” 一句话哄得小皇帝眉开眼笑,她点点头:“对,我们是一家人。” 是一体的。 一来二去,李珵喝了六七杯酒,酒劲涌上头,脸颊粉妍妍的,看起来,像是染了胭脂的面团子。 “姐姐。”她伸手,握住季明音的手,眉梢眼角都带了喜悦,她痴痴地看着眼前的人,盼了好多年,她终于是她的人了。 她说:“姐姐,我平定了岭南的暴乱,解决了江南水患、我还剪除了李瑜的党羽…” 你看,我没有让你失望的,我在努力做一个明君。 季明音早就忘了以前的事情,不明白她为何会说这么一句话,但她说了,自己便会回应:“陛下做的很好。” 李珵当真是不错,朝廷上下,对她也很服气。季明音也从内廷司处得到前朝的消息,都道新帝勤勉,从不懈怠。 这样的皇帝,也是先帝期盼的。 季明音眼神涣散,再度喝了一杯酒,低头凝着李珵修剪得整齐的指甲,骨节均匀,手也好看。李珵也善骑射,翻开她的掌心,还可见薄薄的茧子。 她的手曾抚摸她的身体,她熟悉这双手,也熟悉掌心的茧子。 可她的内心极度不安,不知道是是谁,不知自己的过往,过得浑浑噩噩,她曾想过去问母亲。 但她的母亲是李珵的臣下,压根不会说出秘密,指不定打草惊蛇,还会牵连母亲。 李珵眼中皆是柔软,澄澈如水,让季明音无法开口,她只能轻轻地抚摸李珵的脸颊,指腹下的肌肤柔软极了。 她该怎么办? 问不问? 还是说糊里糊涂地与她过下去? 这一刻,她害怕极了。 “阿念。”季明音顿了顿,轻笑出声,出口的语气带着温柔,“我们以前认识吗?” 她觉得肯定认识,且纠缠过。约莫着是她不乐意,李珵才会给她下药,让她失去记忆。 可曾经的自己究竟有什么样的身份,让李珵如此束手束脚。 无论是谁,只要一道旨意,她就会成为李珵的妻子。 李珵只是微醺,目光直勾勾地望着她,点点头:“认识。我喜欢你,很喜欢。” 先帝在时,她想救她出水火,到后来,自己分不清对姐姐是何感情,她想朝朝暮暮都可以看到姐姐。 她深吸一口气,重复道:“我真的喜欢你爱你。” “我知道。”季明音点点头,她感觉到了李珵对她的喜欢,爱得彻底爱得入骨。 既然如此,自己之前为何要拒绝她呢? 季明音冥思多日,始终想不明白。 “阿念。”季明音喉间堵塞,心慌得厉害,宫灯闪烁,映着李珵干净的脸庞,干净到不染尘埃,干净到毫无杂质。 李珵,你究竟瞒了我什么? 李珵不知她的心思,托腮傻气地看着她,一颦一笑,一眼一动,都是她。 慢慢地,酒劲上涌,她的眼里闪出细微的委屈,“你不信我……” 季明音轻叹一声,眼底深沉,幽若深海,她确实不信她,也无法信她,但不得不说,她已经有些喜欢她了。 谁不喜欢软糯又霸道的小姑娘。 季明音无奈,退无可退,避无可避,她只能顺自己的心意去办事了。 “你过来。”季明音邀请对方。 两人对面而坐,她只能碰到李珵的手,却无法抱住她。 是以,她邀请李珵过来。李珵也巴巴地走过来,她也站起身,熟稔地捧起李珵的脸颊,将自己的吻奉上。 酒意与灯火交融,涟漪一圈圈荡开。 李珵看着性子霸道,可唇角很软,轻轻地贴上去,柔软极了,甚至带着酒香的人,愈发撩人。 人非神仙,岂可无欲无求,季明音也做不到面对香怀软玉而无动于衷。 她伸手,圈住对方的腰肢,加深浅浅的吻。 季明音的主动,让李珵如坠美梦,什么规矩什么顾忌统统都抛开了,她想得到她,想占有她。 她想和她过一辈子。 朝朝暮暮,都有她的身影。 李珵从美梦中挣扎出来,反客为主,舌尖略过薄唇,撬开齿关,抵达风浪之处,勾起她的味道。 季明音轻颤,十分不解,她怎么那么霸道呢。 低吟一声后,季明音险些软了下来,吻得过深,呼吸不了,忍不住推开她,羞得满得发红。 季明音在李珵的肩头上,慢慢地调整自己的呼吸,两息后,李珵弯腰抱住她,整个身子腾空而起,惊得她险些喊出声。 “做什么?”季明音诧异,李珵朝她看过来,那双眼睛又亮又圆,映着她美丽的脸庞。 季明音知晓她想做什么,酒劲上涌,她觉得自己身体每一处都带着兴奋。 这种酒,会让人莫名兴奋。 李珵轻轻地将人放下来,伸手去扯下锦帐,她没有回答季明音的话,但季明音知晓她要做什么,不知为何,身体里涌着一股热劲。 酒、肯定是酒的缘故。季明音觉得酒摧毁她的心智,摧毁她的毅力,让她变成一碰就觉得兴奋的女子。 季凝可真是一位好臣子。 李珵哪里知道她的那么多想法,只觉得眼前的人接纳她了,她高兴到来不及,哪里会回头去想酒。 她的开心她的兴奋,昭然若揭。她去亲吻季明音,去吻对方的每一处,锦帐低垂,灯火摇曳,无人来打扰她们。 殿内的食案上的菜肴无人敢来收拾,灯火通明,如同两人在饮酒一般。 秋日的深夜带着一股冷风,吹入绮户,撩过锦帐。 季明音觉得自己很热,但这种热不会让她失态,但李珵吻她,她便险些控制不住自己。 她想矜持些,想稳重些,想劝说李珵正经些,可自己想得太过美好,当李珵的手贴近时,那股抵触被兴奋而取代。 她无声缄默,由着李珵吻她撩.拨她。 “姐姐……” 李珵有意无意地喊她,一句句低沉一句句带着情意,让她无力以对。酒劲上涌,她开始有些昏沉,肌肤发.烫。 “姐姐……” 又是一句,季明音在悬崖的边缘,一脚踏空,身子腾空而飞,身体里激发一股快感,让她不得不睁开眼睛。 可是很快,李珵将她翻过来,俯在枕上,羞耻极了。 “李珵……”她紧紧地咬牙,太过分了。 李珵说得理直气壮,咬着她的耳朵:“我要将这些时日的一连讨回来。” 她的声音带着缠绵的情意,险些将季明音击溃。 这人是疯了。 …… 中秋隔日,季凝入宫,提着两坛好酒。 坐榻上的季明音懒散地瞧了一眼,眉眼低垂,声音里带着笑容:“母亲的酒,自己喝过吗?” “为何不喝。我又没有给你下药。”季凝不以为然,不过普通的酒水罢了,还要试毒不成? 季凝将酒递给女官,自己则随意坐下,季明音的目光追随着酒,语气淡淡:“母亲的酒,喝过不会觉得热吗?” “热?”季凝疑惑不解,“哪门子热,普通的酒喝过以后都会热。” 季明音冷哼一声,面色怏怏不快,季凝心中生疑,皇后是何意。 热? 什么样的热? 季凝糊涂不解,季明音询问家里的事情,季凝便回答:“家里一切都好。” “我爹葬于何处?”季明音言笑晏晏。 季凝眼皮一跳,你爹活得好好的,不过是告老还乡去了。季凝讪讪一笑:“葬在季家祖坟,你爹是入赘的,自然在季家的坟头里。” 她的回答,错洞百出,从未听说季凝嫁人,入赘一说更是荒谬。 季明音懒得揭穿她的谎言,点点头,道:“待得空,我想去拜祭父亲。” “好的。”季凝安安然地微笑,不关她的事情,小皇帝自己去解决。 母女二人闲话家常,季家没什么事情,本就季凝一人,多了季明音,两人互相问过对方的近况后便散了。 季明音想起昨日的酒,烦躁不安,明日将酒送入库房,眼不见为净。 前面的李珵正与沈明书商议要事,商议过后,沈明书提醒李珵:“赵家在一日,晋阳长公主便不会死心。” 赵家就是李瑜的舅家,赵家家主正是如今的兵部尚书。 沈明书建议:“赵家有一女,陛下不如考虑考虑纳为贵妃?” “赵家有一女,卿不如娶了?” 君臣二人对视一眼,大狐狸对小狐狸,沈明书哀叹一声:“难办,陛下舍近求远,皇后殿下便无法见人,您自己想想。” “皇后喜静,如今甚好,不需要沈相如此挂念。”李珵气哼哼一声,这人狡猾至极。 君臣谈不拢,李珵微笑道:“朕有一计,离间计。卿可愿听听。” 咦,小皇帝变坏了,她以前可不会想这种馊主意的。 沈明书露出孺子可教的眼神,点点头:“臣明白,臣立即去着手去办。” 小皇后眨眨眼,“卿去吧。” 隔日,皇帝给赵家赐予爵位,我朝镇国侯。 突如其来的一手让兵部尚书愣在原地,就连李瑜都愣在了原地,当年为捧她上位,赵家多次弹劾李珵,甚至给她添堵。 没成想李珵给赵家封爵位。 “赵尚书,还不快谢恩。”沈明书笑吟吟地提醒兵部尚书,“这可是陛下赐予赵家的荣宠。” 兵部尚书反应过来,立即叩谢皇恩:“臣谢陛下隆恩。” 李珵神色淡淡,并没有显出过多的情绪,摆手说其他的事情。 这时沈明书出列,代侄儿求娶赵尚书的嫡女,赵沈两家联姻,无疑是文武联合。 沈明书如日中天,膝下无子,若是过继子嗣,必然是从沈家子嗣中选,她的侄儿便是炙手可热的人选。 一瞬间,兵部尚书被放在火上烤了。 答应还是拒绝? 若是将女儿嫁去沈家,极有可能得到沈相的势力。就算李瑜在位,赵家也不会有如此高的地位与权势。 兵部尚书心动了,上前一步,李瑜急急地喊他:“舅父,表姐不会答应的。” 赵家的女儿没有理由拒绝这么一门好亲事。 李瑜的想法,兵部尚书如何不知,巨大的诱惑放在面前,他怎么可以做到不动呢。且李瑜如今式微,再跟着她,未必有前途,甚至会得到皇帝的厌弃。 若为家族着想,就应该答应婚事。 “陛下,沈相既然有如此美意,臣岂会拒绝,沈相。”兵部尚书转身与沈明书行礼,“沈相美意,我答应了,日后便是儿女亲家了。” 李瑜面如死灰,气得咬紧牙关,却又无济于事。 散朝后,同僚都来恭贺兵部尚书,唯独李瑜一走了之。 沈明书站在人群中,静静地看着李瑜的背影,露出一抹笑容。 就算赵家不改变心思,李瑜未必会继续深信赵家。她如此多疑,岂会重用三心二意的人呢。 李瑜最重要的臂膀便是赵家,但如今,赵家已经开始摇晃了。 一气之下,她返回公主府,揪住许溪的襟口:“许溪,孤命令你做出解药,年前,孤要看到解药。” 我要揭穿李珵虚假的外表,我要告诉天下人,李珵囚禁养母为后,丧心病狂。 就算我死,也要拉李珵做垫背。 第35章 母后,你如果选择我,我会给你自由。 许溪被李瑜狠厉的目光吓到了,想起李瑜的身份,心中害怕,忙拒绝:“殿下,我乃是医者,只为救人,从不害人。” 时至今日,她知晓李瑜非良善,但她不愿与之同流合污。 “许溪,你以为你能反抗?”李瑜紧皱双眉,目光狠厉,将她上下打量一遍,“你不过是小大夫,如何与孤抗衡。” 许溪心中了然,误入富贵窝,岂会善了,但她时刻记得老师所言。 “殿下,许溪一条命罢了。”许溪不为所动,后退一步,目光坦坦荡荡,如山间清风,“这条命,您拿去也可。我只救人,不会害人。” 大夫有自己的底线,许溪也是,她研究疑难杂症,只为了救人,从未想过以医术去害人。 李瑜迟缓,随后一笑:“不过是些让人恢复记忆的药罢了,如何谈得上害人,许大夫,休要杯弓蛇影。” 一瞬间,许溪被糊弄到了,人失去记忆便是不完全的,如同美玉缺失一块。 许溪沉默下来,李瑜见状,立即说道:“你想想,你这是救人,哪里是害人。” “我无法配制解药,若有病人,望闻问切,见不到病人,我无法判断。”许溪露出悲天悯人的神色,“殿下,您将病人带过来,我自然会尽力去救人。” 人带过来,诊脉,是何病症,她才好下药。 李瑜面色凝结,如何将人带出宫。李珵将宫廷守得如同铁桶,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天子大婚数日,她连新皇后都没有见过。 “必须要见面?” “是的。” 李瑜吃过一回亏了,误了大事,丢失不少东西,这回,她势必要谨慎。 过半个月,沭阳大长公主新得两盆墨菊,开了赏菊宴,邀请人来同她一道赏菊。为此,帝后也送了金菊,以示恭贺。 一时间,大长公主府门庭显赫,门前马车如流水。 帝后未曾过来,但金菊早就派人送来,摆在显眼处,宾客们见后皆夸赞一句。 席散后,李瑜不肯离开,端着酒杯,沭阳见状,知晓她要留下,屏退伺候的人,自己走过去,“阿瑜有话说?” “嗯,自然是有话。”李瑜抿着粉妍的春节,冷笑一声:“姨母也是金枝玉叶,恪守规矩之人,谁曾想到今日会助纣为虐。” 沭阳倒吸一口冷气,睨她一眼,烦不胜烦,“滚出去说。” 烦死了。她都忘了那件事,皇后也不出门,事情都快要过去,李瑜巴巴地来提醒,简直是故意在她心口上插刀。 “你想干什么?” 李瑜淡笑,端着酒杯,姿态闲散,唇角翘了翘,讥讽她:“我想干什么,姨母,我想问问您,皇后殿下长得好看吗?” 一句话如同绳索勒住了沭阳的脖子,沭阳面色苍白,掐紧指尖,玩笑道:“季家之女人自然貌美。” 李瑜颔首:“与先太后相比,谁更貌美?” “李瑜,你提太后干什么?”沭阳不悦,“喝多了就回家去,不要在这里耍酒疯。还有祸从口出……” “姨母,皇后殿下有几分像先太后?”李瑜骤然打断姨母的话,眸色锐利,语气坚硬极了,“姨母,您的脸色似乎不好,可是哪里不舒服。” 李瑜向来与李珵不对付,但如今李珵是天子,沭阳自然不会偏袒败者,冷冷道:“你管陛下的事情做什么?” “天子无家事,姨母,你知道皇后就是沈怀殷的,对不对?”李瑜抬眸,面容冷厉,眼中却凝着笑,“姨母,您对得起先帝吗?” 该来的还是来了,沭阳恨不得掐死面前的李瑜:“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但我提醒你,你的舅父与沈家联姻,你还有什么?” 李瑜手中最强的棋子都已被陛下瓦解,她还有有什么? 她若安分,做个闲散公主,李珵不会追着不放。 沭阳是看着三个孩子长大的,论善良,属于李珵,论狠毒狡诈还是面前的李瑜。所以沭阳私心偏向李珵,更不想与李瑜有什么关系。 时至今日,败局已定,还想做什么呢。 “你想死,自己去死,别来揪着我家不放。来人,送客。” 沭阳拂袖离开,连最后的颜面都不愿给李瑜。 李瑜不勉强,但从沭阳的反应中越发确定季明音就是沈怀殷。她幽幽一笑,心中愉快极了,既然李珵不让她好过,她也不会让李成好过的。 **** 外面发生的事情,季明音丝毫不知,但李瑜与沭阳起争执的事情,还是传到她的耳中。 至于两人为何而争执,暗探并不知道,季明音扫了一眼,随手放下。 暗探又送来一道情报,她们在晋王长公主府内看到了许溪,询问可要将人送出去。 许溪是观主的学生,季明音不敢轻视,快速给予回复,无论如何都要将人救出来,送出城。 皇后的人在暗,皇帝的人在明,府宅内行事,皇后的速度更快,三日的时间,许溪被送出城,匆匆入道观。 数日不见,许溪险些见不到老师。 “老师。”许溪喘了口气,朝着对方叩首,规规矩矩地磕头,面露愧疚。 人就在跟前,观主睨她一眼,“你是被李瑜扣住的?” “李瑜?我也不知道,我只知晓旁人唤她晋阳长公主。”许溪解释。 寻常人只知道长公主封号,只有皇室内的人才知道李瑜的名讳。 观主也在一瞬间将李瑜与晋阳长公主对在一起,她清楚先帝过继的三个子嗣,珵、瑜、瑾,皆代表着美玉。 “我知道了。你暂且在这里住下,她们不敢上山来。”观主安抚学生,京城遍地都是达官贵人,稍有不慎就会卷入其中。许溪在外行走,哪里知晓其中险恶。 许溪被赦免,匆匆爬了起来,心中一阵后怕,但又觉得奇怪,老师竟然有能力将她从人的公主府内救出来。 当真是奇怪。 她不觉上前打量老师,一袭布衣,普通百姓,着实看不出其身份。 “老师,您怎么救我出来的?” “出来就好了,何必问那么多,先休息几日。”观主并不想说以往的事情,她与皇帝也无关系了。 那日她让人送了赔罪礼,小皇帝收后是好是坏都没有回信,可见心里是气上了。 观主无奈极了,不得不剜了她一眼:“不要想那么多,我派人去处理你铺子里的事情,京城不是久留之地。” 许溪还想再问,越发觉得老师身份不俗,嘴皮动了动,老师转身走了。 许溪到嘴的话吞了回去。 **** 忙过秋日,京城里下了第一*场雪,李珵迫不及待地拉着皇后去打雪仗。 季明音被她拖进雪地里,天地一色,白雪皑皑,天地间仿若只有她二人。 在她惊叹天地之美时,一个雪团砸了过来,她下意识弯腰躲过去,李珵的笑声传了过来,“你躲啦。” 话说完,李珵得到一记眼刀,她并不屈服,捏了个手团,再度丢过去。 季明音也不是泥巴捏的性子,弯腰捏了雪团,直接丢回去。 一来一往,两人玩出一身汗,筋疲力尽地躺在雪地里。 天空灰蒙蒙的,如人一样无精打采,枝叶枯萎,天地间一片萧索。 李珵躺了会儿,脱下碍事的大氅,随后又伏在皇后身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吻上对方染着冰雪的唇角。 冰雪消融,融于热意中,季明音觉得口中气息越来越弱,偏偏眼前的人沉迷于此。 快要窒息时,她忍不住推开李珵,“好了。” 李珵翻身躺下,望着虚空,慢慢地凑过去,靠着她的肩膀。 天地间冰冷,但她的心被焐热了,她巴巴地看着皇后:“皇后,你的心病好了吗?” “我有什么心病?”季明音侧身,望着她:“陛下有心病吗?” “我没有。”李珵一口否认,自己能有什么心病,有心病的是皇后。 她知道皇后还在查自己的身世,但一直没有消息。 内廷司的暗探遍布京城,可以查一处,但宫里是查不到的。沈怀殷的踪迹只在宫里,而宫里已收拾得干净,自然查不到。 沈怀殷十三岁入宫,至今十余年,沈家举家搬离京城,早就没有痕迹了。 “走了。”季明音坐起来,伸手去拉李珵,“再坐下去,就要着凉了。” 两人玩出一身汗水,天寒地冻地待下去,肯定会出事。 入殿后,更衣换下湿漉漉的衣衫,最后,两人坐下来对弈。 李珵的棋术是沈怀殷教的,而沈怀殷师从其父,两人的棋路算是如出一辙。 走了两局,季明音也发现了问题,不解地看向李珵,但这回她没有开口询问。 她年长,自然是李珵像她。 这就意味着她之前教导过李珵。 迷蒙的云雾中出现了一道裂缝,季明音按兵不动,继续深诱。李珵输了两局后,摇摇头,“不玩了。” “好。”季明音放下棋子也不勉强,“陛下可要去紫宸殿?” “去,那你自己玩儿,朕晚上回来。”李珵接过婢女手中的帕子,擦擦手,与皇后说一句,随着离开了。 她离开后,季明音悄悄招来内廷司的萧慎。 季明音开门见山,也不做虚伪,直接询问:“陛下曾是大公主时,谁教授她棋艺的?” “自然是少傅,容臣回去查一查是哪些人。”萧慎反应很快,继续说:“先太后也是博学之人,陛下年幼时,是她盯着课业的,后来,二公主三公主入宫,陛下在宫内设立学堂,请名师授课。” “前后一算,先太后算在其中,还有几位名师,不过这些人早就致仕了。” “殿下,若要去查,只怕查不到人了。” 要么死了,要么告老还乡,真的不好找。 季明音愣住了,“先太后?” “先太后沈氏,是前国子监祭酒之女,饱读诗书,入宫后,与陛下感情深厚。”萧慎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这些事情都不是秘密。 她抬头询问皇后:“您不知道这些事情吗?” 季明音蹙眉,面色苍白,她什么都不知道,李珵在她面前从不提沈太后的事情,但她来宫里给沈太后上过香。 沈太后是殉葬的,如今已无人提及她。 说来也是奇怪,她入宫后从未听人提及过沈太后,人死后,所有的痕迹都被抹除了。 “你去查查少傅是谁。”季明音生疑,但她又不敢明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萧慎领了懿旨,悄然出宫去查。 这些事情不难查,差人去询问便是,陛下才登基不到一年,少傅们的事情还都记得,寻一老臣细问即可。 隔日,萧慎便将查到的结果告诉皇后。 “教授棋艺的乃是棋圣,今年约莫六十多岁,去岁便已离开京城,陛下厚赏,派人护送她回乡去了。” “六十多岁……”季明音扶额,不对劲,年岁对不上,她以为自己曾是陛下的老师,如今看来,自己想错了。 皇后蹙眉不解,让萧慎觉得奇怪:“殿下,您怎么了?” 季明音咬咬牙:“先太后殁时,年岁几何?” “二十岁。” 季明音低吟:“二十三岁……”不对,母亲说自己二十岁,年岁也不对,她阖眸,缓缓舒了口气,道:“你去查查陛下棋艺师从何人?” 不想,萧慎当即回答她:“师从先太后。属下将此事查了一遍,先太后十三岁入宫,与陛下同住中宫,亲自教授陛下,不假于人,故而两人感情深厚。” “两人不过相差五岁,如何谈得上教授?”季明音也奇怪,沈太后只比李珵年长五岁罢了。 萧慎说:“先太后年幼便以才学惊艳京城,若不然也不会被人发现与上官皇后容貌相似。” 简而言之就是太出名,招来了祸事,若是养在深闺无人知,便不会有那样的祸事。 先太后一生为名所累,亦被先帝所害了。先帝赐予她后位,却将她当做替身当做玩物。 看似尊贵的后位,实则是一座囚牢。 “先太后去世,听闻疾病缠身,精神也不大好,时常犯病。”萧慎继续说给皇后听,“臣查到先太后在陛下登基后便不好了,身子受损。” 季明音疑惑地看着萧慎,越听越糊涂,“精神不大好是何意?” 萧慎看了眼皇后,上前一步,说:“时常将自己当做上官皇后。”这是被先帝逼出来的。 好在当今陛下性子好,做不出这种荒唐的事情。 当年的旧事闹得沸沸扬扬,不知多少文官在紫宸殿内死谏,可先帝从未在意,依旧追求还魂之法。 十年内,闹出许多荒唐事,甚至有人提议赐死沈怀殷,断了皇帝的念想。 皇帝闹出的荒唐事,却要皇后来承担,萧慎查到这里时险些气笑了,当真是迂腐的老臣。 “我知道了。” 季明音悻悻地回答,若李珵与沈太后感情深厚,为何在李珵身上看不到一丝悲伤的影子呢。 亦或是,沈太后压根没死呢。 “萧慎,你可曾见过沈太后”季明音寄希望于面前的属下。 奈何萧慎从未见过,“未曾见过,先太后在世时,我不过是微末小官,没有资格面圣。” “我知道了,辛苦,回去罢。”季明音隐隐有了猜测。 她身边的人都没有见过沈太后,唯独沈明书见过。 季明音阖眸,外面天寒地冻,屋内炭火旺盛,但她依旧觉得手脚冰冷,心寒得厉害。 她已有了猜测,但不敢去想不敢去念。 太荒唐了。 冬日一日冷过一日,雪后天晴,各地都有雪灾,李珵忙得脚不沾地,时常不回来。 落第二场雪的时候,季明音悄然出宫,马车停在了晋阳长公主门口。 李珵宽厚,从不询问皇后的踪迹,这才给了季明音悄悄出宫的机会。 外间寒冷,李瑜躲在府里偷懒,乍然听到传话,愣了一瞬,迫不及待地出府。 门口停着一辆马车,外形简单,并无宝盖,她驱步上前,车帘掀开,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就算知道真相,可真正见到的时候,李瑜还是吓了一跳,吓得被迫后退两步。 “许久不见了。”季明音淡笑,只留下清冷的侧脸,“上车吧。” 闲散的态度、冷厉的语气,皆与印象中的人重合,李瑜发疯似的冲上马车。 在她失态的那一刻,季明音已知自己的猜疑有了答案。 李瑜爬上马车,推开车厢门,惊恐地看着眼前的女人:“你没死。” “说笑了,我是谁,我为何要死?”季明音迎向她的视线,神色淡淡,眉眼凝结天地间的霜雪。 两人对视的一瞬间,李瑜陡然一笑:“你在装。” 李瑜在朝混迹多年,也不是好糊弄的,先太后的一颦一笑,她都记得,尤其是那双晦暗的眼睛。而眼前的人,双眸看似冰冷,可如同一捧泉水,透着星辰之光。 一双眼睛,便可判断出两人的不同。 李瑜得意之色浮于面色,接着是笑了起来,正是得意时,忽而听到皇后开口:“我能来找你,说明我不会怕你,李瑜,你在得意什么?” “你……”李瑜怔住,皇后说的没错,“你何意?” “只是看看你罢了。”季明音语气轻快,“看看你变成丧家之犬。好了,下车。” 李瑜被这么一句话说得十分难看,可对方云淡风轻,眉若远山,山松不动。 “母后想说什么?” 闻及‘二字’,季明音避无可避,唇角抿了抿,心底一股羞耻油然而生。 “看看你罢了。李瑜,证据摆在你的面前了。”季明音凝着面前的少女,“如果揭露,我死,你也得死。李瑜,我可以死,先帝有旨,令我殉葬,我本就该死,那你呢” “此事揭露来,是我沈怀殷魅惑君王,是我错了,我愿意以死谢罪,但你惹怒了李珵。她曾经顾念姐妹之情,如今呢?” 如今的李珵做了皇帝,威仪天下,满腹心计,会饶得了李瑜吗? 不会。 所以,季明音赌李瑜不敢。 “李珵本来就要我死,我死再拉你做垫背,我有母后陪伴,甚好。”李瑜并不畏惧,甚至眼中带了几分挑衅,“你惯来偏心,你若选择我,我岂会拿出圣旨让你殉葬,是你有眼无珠,选择李珵。” “我比她努力,比她优秀,你为了私情,选择李珵,是你该死。” 李瑜握着太后的把柄,丝毫没有顾念往日母女情分,“母后。你选择的李珵又是怎么对你的” “她囚禁你,困住你,让你成为玩物,成为天下人唾骂的妖后。” 不自为何,身份确定的这刻,季明音心中有一股痛快感,但她不知内情,不知自己与李珵的过往。 面对李瑜的怨恨,她也是不解:“我、为何要选择你?我选择李珵,你还活着,若选择你,李珵还会活吗?还有,帝位人选是先帝选择的,与我何干?” 这一句,暴露了季明音失忆的事实。李瑜凝眸,窥见她心中的事情,继而痛快笑出声:“你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对吗?” 季明音沉默,她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母后,你如果选择我,我会给你自由,你不想要自由吗?”李瑜红唇轻动,“李珵困住你,让你成为禁脔。你该为自己争取才是。” 雪下的更大了,大片的雪花簌簌而落,路上的行人也渐渐少了,甚至一段官道上看不见一个行人。 雪一直下到黄昏,李珵处理完政事后,匆匆跑回中宫。 霜前冷雪后寒,下雪的时候还不算太冷,等到化雪的时候,冷意彻骨。 李珵脱下大氅,接过暖手炉,焐热了手才好进殿。 “姐姐。” 李珵习惯性先喊一句,手也焐热了,将手炉递给宫人,悄悄往里走去。 季明音从宫外回来,遍体生寒,冷得不行,索性上榻先躺着,听着耳畔越发靠近的声音,她烦躁地翻过身子,背朝着外边。 “姐姐。” 魔音穿耳,又是一声绵绵的呼唤,季明音捂着耳朵,刚伸手就被握住,继而整个身子被翻过来按在床上。 “别睡了,再睡晚上就睡不着了。”李珵目光热忱,笑吟吟地看着她,“姐姐是身子不舒服吗?” “嗯,头疼,你自己去用晚膳。”季明音知道她不好糊弄,盼望着她听话,赶紧离开。 事与愿违,李珵不但不走,反而扶着她坐起来,神秘兮兮地摸着她的脉搏,郑重其事地开口:“可要请太医,只是头疼吗?” 她的关切她的担忧,清清楚楚地摆在脸上。 季明音阖眸,避开她的探究:“不用,你出去,我想自己休息。” 李珵不动声色地打量她,目光微微冷了下来。 第36章 知晓自己瞒不住了。 季明音的态度,如同一盆凉水泼在李珵的脑袋上。李珵呆呆地看着她,抿抿唇角,也不作勉强,反而贴心地给她掖了掖被角,“那我出去了,你自己休息。” 她的谦让让季明音越发烦躁,作为皇帝的脾气呢?尊严呢? “李珵,你的骨气呢?” “啊?” 李珵成了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愣了一瞬,狐疑地看着她:“你是什么意思?” “无事。”季明音失态,脑海里一片空白,过往的事情都想不起来,正因为如此,她才感觉害怕,过往不知,前尘不知,这样的自己,算什么呢? 她阖眸,将自己禁锢起来,远离李珵。 李珵呆呆的,凝着她的背影,随后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冷冽的气息钻入被子里,冻得人瑟瑟发抖,季明音装作她不存在,试图告诫自己,自己与她的身份不符,一旦揭露出来,天下臣民都将唾弃她。 李珵伸手,将人揽住,自己贴着她的后颈:“姐姐是生气了吗?” “李珵,我为何会失忆?”季明音不愿与她虚与委蛇,更不愿与她这么糊涂下去,她是太后,她是沈怀殷,是先帝的继后。 怎么可以与李珵纠缠不清。 锦被下,李珵的声音绵软无力,她将人抱入怀里,而季明音也不做拒绝,两人就这么紧紧地贴着。 “姐姐,你喜欢这样的生活吗?” 季明音沉默,心里没底,显得犹豫,喜欢吗?她是喜欢,这样的日子没有纷争没有勾心斗角,看似鬼蜮之地,实则犹如世外桃源。 她知道这是李珵给她打造的囚笼,让她与世隔绝,让她远离凡尘,在李瑜看来,她被视为禁脔,但从心底来论,这样的生活让她很满足。 可李瑜虎视眈眈,让她无法定心。 “李珵,告诉我,我为何会失忆。” 李珵性子好,被质问两遍也不会生气,反而将人翻过来,毫不犹豫地迎上她的视线,“姐姐觉得是我给下药,让你失忆的吗?” 四目相接,季明音脸色煞白,而李珵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我知道姐姐去了晋阳长公主府。” “你跟踪我?”季明音闻声色变,她出宫后已然很小心,甚至换了马车,没想到,李珵还是知道了。 突然间,一股窒息感涌来,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无论她做什么,李珵都会知道,这个皇后有何意思 一瞬间,季明音推开李珵,但李珵反握住她的手,眸色越发沉厉,重复说一句:“我喜欢姐姐……” “喜欢我就派人跟踪我?”季明音终是怒了。 李珵却摇首,眼神中带了几分失落:“是我派人跟踪李瑜,恰好看到了。”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不解道:“你为何要去见李瑜?” 李瑜想做什么,她都知道,但姐姐要做什么,她完全不知道。 “我想知道我是谁。” “那姐姐知道了吗?” “沈怀殷。” 李珵看似平静的眼里掀起了波澜,下一息,眼中聚集了水滴,她埋首哭出声。 她的反应让季明音,不应该是沈怀殷,沈怀殷无奈,她推开李珵:“我想恢复记忆。” 李珵没有答应,泪水四溢,低头想去吻她,但她侧首躲开了。 往日的温存像是一场梦,梦醒后,什么都没有了。她极力压着自己的情绪,擦擦眼泪,刚想开口,沈怀殷提醒她:“你应该废后。” 唯独废后,才可终止这件荒唐的事情。 “朕绝不答应。”李珵怒吼,她也是有脾气的有尊严的人,谋划至今,怎么会就这么放弃呢。 沈怀殷无奈,凝着她红肿的眼睛,心中掀起波澜,“李瑜知道了,此事一旦掀开,你的名声不要了吗?后世如何评判你我?” “朕是天子,朕可以抹除沈太后的一切,只有季明音……” “可我不想做季明音,我只想做沈怀殷。”沈怀殷骤然打断她的话,伸手将她的脸颊摆正,“你看着我,我是沈怀殷,我是沈家的女儿。” 天色暗得厉害,寝殿视线暗淡,尤其是李珵的眼睛,带着阴翳带着偏执。 “朕不会答应的。” 李珵坐起身,她不会让事情回到原先的那一步,绝对不会。 她匆匆站起身,脚踩到衣摆,狼狈地摔下去,但她倔强得很,很快又爬起来,道:“皇后既然染恙,不如好好休息,不要出宫了。” 说完这句话,她自己怕得厉害,转身跑开了。 明明她才是皇帝,威仪四方,掌握权柄,可这一刻,她害怕得不行。 床榻上的沈怀殷良久无言,不知为何,心口疼得厉害,所有的不忍与怜惜都在此刻涌出来。皇帝囚禁她,她却丝毫气不起来。 她明明该生气的,该震怒,该与皇帝对峙,闹一闹,指不定皇帝就对她厌恶了,废后立新的皇后。 闹吗? 沈怀殷也不知道,但她此刻浑身无力,只想睡一觉,或许睡着了就不用想这些事情。 李珵跑出去后,站在宫墙下,大口大口喘息,深吸一口气,对着身后人吩咐:“传朕旨意,晋阳长公主图谋不轨,即刻送入刑部大牢。” 身后众人面面相觑,但皇帝旨意已下,她们不得不去传旨。 如此兴师动众,怎么会瞒过沈明书。 属下传信的时候,沈明书呼吸凝滞,良久说不出话来,李珵顾全面子,李瑜不动底线,不触及根底,李珵都是睁一只闭一只眼。 今夜的旨意,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李氏皇亲会怎么做? 她疑惑道:“皇帝怎么会这个时候拿下长公主?” 下属也是一知半解,“旨意上是说图谋不轨,想来要等明日早朝了。” 这个时候查不出什么,唯有等明日朝会才可知晓一二。 话虽如此,可隔日清晨,皇帝颁布旨意,今日免朝,打探动静的人都落寞而归。 在家养胎的李瑾笑出了声音,接过婢女递过来的橘子,笑吟吟说道:“她就是作死,时至今日还是想不到自己的处境,不过,且看这回赵家救不救她。” 赵家刚得了门好亲事,想起来了,与沈家联姻,得皇帝宠爱,想不清,搭救李瑜,啧啧啧,真是有趣。 幕僚在侧,疑惑道:“晋阳长公主做了什么惹怒陛下?” “自然是触及陛下逆鳞。”李瑾淡然一笑,“我这位长姐看似脾气好,可触及某些人某些事便如疯子一样,还是不要惹怒她为好。” 李瑜不走正路,想从歪路上让陛下丢脸,也不看看自己有几分重量,如今的李珵坐稳帝位,又有沈明书这样的重臣辅助,李瑜还算什么? 幕僚问道:“臣不明白陛下是何意。” “何必要知道,与我们无关,我又不去触碰逆鳞。”李瑾语气轻快,眉眼如画,托腮扶着小腹,“愁什么呢,等我这个孩子生下来,那才是人中龙凤,国之储君。” 若是李珵死了……李瑾轻轻地笑了,折腾什么呢,不如让她俩先闹去。 李瑾挑了好看的眉眼,剥了橘子,细嚼慢咽,冬橘很甜,且难得,府里就这么一筐。 长公主府里冬橘就这么一筐,但皇后跟前却有数筐,冬橘汁水多,味甘甜。 沈怀殷吃了两个橘子,百无聊赖,内廷司的人被拦在了门外,皇帝一句话,她便成了笼中雀。 般若唉声叹气,她实在不知殿下怎么惹怒陛下了,也不解平日里那么温柔的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一点面子都不给皇后留。 主仆二人心思各异,沈怀殷眺望虚空,眼神漂浮,极力去想以前的事情,可脑海里始终一片空白。 她想不起来,空有‘沈怀殷’这个名字罢了。 “殿下,要不您去哄哄陛下?”般若开始出主意,总是被关着也不好,长此以往,若陛下有了其他女人,皇后危矣。 沈怀殷看她一眼,眼神晦涩,起身回殿去了。 般若得了一记眼刀,也不敢说话了。 接连下了三场雪,皇帝都没有过来,皇后不急,般若急得不行,日日嘀咕着让皇后去哄一哄皇帝。 皇后被禁足,同样,李瑜也被关在刑部。 中宫一切如旧,吃食不变,从未有人敢苛待,但李瑜则不同了,一天一顿饭,整个人饿得瘦了一圈。 李氏皇亲与朝臣给她求情,皇帝也不生气,不予回复,不予处置,熬到了年关,李瑜在牢里过了年。 同样,除夕宴会上,只见皇帝不见皇后,众人心照不宣。 而远在千里的裴家今年的除夕十分热闹,裴家的女儿回来了,还带回自己的学生。 许溪医术精湛,于疑难杂症上十分有研究,许多病症都是寻常大夫未曾见过的,她竟然可以游刃有余的处理。 裴老夫人对这个徒孙女十分喜欢,甚至想让她继承裴家医术的衣钵,但观主拒绝了。 守夜时,孩子们都睡了,观主温了壶酒,与母亲同饮。 多年来,她困于道观,生活也算不错,容貌如旧,眼角也并无细纹。 裴老夫人见女儿这般,心中软了,“既然出来了,不想再成亲吗?” “我成亲作甚”观主无奈笑了起来,“我膝下有女,您放心,她会照顾好我的。” “那个、孩子呢?”裴老夫人心中不忍,“是男是女?” 女儿回来时,她以为许溪就是那个孩子,左右一看,年岁对不上,一时间想问又不敢问,今夜无人实在忍不住了。到底是自己的孩子,她也不能不管。 提及李珵,观主想起那张精致的小脸,不免惋惜:“是女儿,她被过继了。” “过继?你就这么一个女儿,过继给人家了?你怎么想的,想不起吗你养不起,我给你养,你过继给人家做什么?” 裴老夫人激动地站起身来,“什么时候过继的,要回来。” “您莫急,她很好,如今都已成亲。”观主笑容婉约,扶着母亲坐下来,“您就当许溪是她。” “能一样?”裴老夫人急了,“自己生的才是最好的,旁人家的养不熟。” 观主面露难堪,抿了口酒,浑身都热了起来,无奈道:“母亲,您别掺和了,她过继的人家家大业大,她过得很好。我将她找回来干什么,跟着我在道观里过苦日子?这是为她好,带她回来就是害了她。” 裴老夫人依旧叹气,嘴里念叨自己养的孩子送人,心里疼不疼。 观主沉默,确实很疼。 尤其是前两年,身后跟着的小鸭子不见了,整个道观都跟着沉默。她有时会恍惚,觉得阿念还在身边,回头去喊孩子,可身后空空荡荡。 尤其是三岁的孩子,唠唠叨叨,说说这个说说那个,戳戳这个药材戳戳那个药草,闹腾一阵又跑来缠着你。 那一阵,她觉得自己失去了所有,浑浑噩噩,大病一场,后来,她捡到了许溪,日子才慢慢熬过来。 如今这样的结局,很好。 她抬首喝了一大口酒,酒味辛辣,刺激了喉咙,她想阿念这个时候应该跟她的心上人守岁。 事与愿违,李珵喝醉了,晕乎乎地回到寝殿,糊涂地睡过去。 初一这日,她又爬起来去紫宸殿处理奏疏,朝臣歇息了,但六部还有人值守,她是皇帝,同样不能懈怠。 可惜皇帝勤勉,苦了下面的朝臣,尤其是值守的,闻皇帝召见,马不停蹄地入宫。 但值守的官员皆是末等,不知皇帝提及的事情,回答起来支支吾吾,最后只好将上司找回来。 一来二去,京城里的官员都跟着提心吊胆。 过完年,平阳长公主李瑾诞下一女,请帝后赐名。 满月这日,皇帝赐名为琰。 皇帝亲自入府,抱起胖乎乎的孩子,粉雕玉琢,看着十分讨喜,李瑾在旁观察她的面色,悄悄询问:“阿姐,皇后殿下呢?” “病了,休养。”李珵转身将孩子还给乳娘,转身看着妹妹:“好好养身子,朕先回去了。” 距离争吵那日,她们已有数月不见。 李珵害怕,害怕一见面,沈怀殷便会提及废后一事。 她怕极了,索性不去见她,这样,她还是她的皇后,一切都是好好的。 从宫外回来,皇帝屏退众人,自己一人走去了中宫。她没有进去,只是站在了宫墙下,仰首看着宫墙内的那片天空。 那日的情形,历历在目,像是昨日发生的,这些时日以来,反复上演,扰得她心绪难平。 她知道,沈怀殷是不会做她的皇后。 但季明音可以。 李珵低头,踩着脚下的青砖,心中沉闷,请冷冷的眸子里显出几分委屈,她转身,如来时一般悄悄走了。 她想了很多,准备满肚子话,到了这里,却又回头。她害怕那道门,害怕看到皇后的那张脸,害怕沈怀殷让她废后。 她走了。但回去后,她让人给皇后送了许多小玩意,就连小兔子都送了好几只。 以及难得的小雪貂。 沈怀殷看着笼子里的小玩意,良久无言,打开笼子,将里面的小雪貂抱了出来。 她抚摸着雪貂雪白的皮毛,肚皮也是柔软的,无趣的日子似乎多了些小趣味。 **** 正月后,观主回到道观,里面的婢女递给她一封信。 是去岁皇后送来的,但那时观主带着许溪离开了,刚好错过。 观主将学生放在了裴家,过了上元节才回来,未曾想到,皇后竟然给她留信了。 皇后想要恢复记忆。 不仅如此,晋阳长公主被关入天牢数日,朝廷上下都为其求情,皇帝只关着,不处罚也不放人,就这么干耗着。 观主无言,她知道,太后的事情暴露了。 观主让人去宫里传信,想见皇后一面。 时到今日,皇后与宫外都失去了联系,信辗转落到皇帝的手中。 李珵捏着信,不觉勾了唇角,皇后竟然去找了观主,有用吗? 没有用的。 “拿火盆来。” 信丢到了火盆里,很快付之一炬,火光里,李珵微微笑了起来。 观主依旧悲天悯人,性子善良,养育许溪,关爱皇后,对她却是一副爱答不理的姿态。 看着火盆里的灰烬,李珵亲自将灰烬丢进土里,埋起来,最后跺了两脚。 毁尸灭迹后,她擦擦手,如同往常一样回到紫宸殿处理事务。 龙抬头这日,江南送来一美人,模样精致,十五岁,正是花苞的年岁。 看着殿内的美人,李珵面色羞得发红,她是喜欢女孩子,但只是喜欢沈怀殷罢了,江南的官员可真会揣摩她的心思。 小皇帝羞涩的一面被沈明书抓住了,她看着美人,提议道:“陛下,不如留下?” “留下?”李珵呆了一瞬,“朕留下她做什么?”皇后本来就生气,再留下此人,岂不是要变天。 自己还能进入中宫吗? 沈明书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己的主上,默默无言,朝政上一点就通,怎地到了情事上开始愚笨而不自知。 罢了,自己来做。 皇帝将人遣散,自己迅速跑了,明显是不想沾染此事。沈明书偏偏不想如愿,招来小内侍,耳语几句,小内侍睁大了眼睛。 “不要怕,出事后我负责。”沈明书说完后,还将自己的随身玉佩递给对方,“去办。” 小内侍拿着玉佩,匆匆跑到中宫,找到人一顿说,气得般若叉腰骂人。 转头就告诉皇后。 “殿下,江南给陛下送了美人。” “她就十五岁。” “殿下,她就十五岁啊,比陛下还小呢。” 完了完了,彻底完蛋了。般若继续给皇后出主意:“殿下,您去服软好不好?” 沈怀殷低头喂雪貂吃东西,对般若的话充耳不闻,般若急得团团转,连说三遍后,她才抬头:“多大?” 般若:“十五岁。” 沈怀殷颔首:“是很小。”自己都二十三岁了,小了八岁呢。 小皇帝移情别恋也是好事。她这么想着,抱起雪貂回殿去休息了。 眼看着皇后无动于衷,般若恨恨地跺脚,主子不急,她都要急死了,怎么还可以这么平静呢? 沈怀殷回殿后,推开窗户,想起一事,春寒料峭,再过些时日,李珵的旧疾就要犯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一年来,腿伤好了许多,观主医术精湛,妙手回春,不知李珵的旧疾会不会与她一样呢。 李珵的性子太倔了,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沈怀殷伸手抚摸着雪貂的肚子,戳了戳:“她怎么就不听话呢。你如果不听话,我也不要你了。” 戳了两下,雪貂歪在了皇后的膝盖上,分明是怕痒。 逗弄两下后,沈怀殷将它抛开,这样被困的日子看似宁静,但她知道,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 只是不知李珵何时罢休。 若她喜欢那位姑娘,是不是机会放自己离开? 沈怀殷惋惜,盼望着李珵可以移情别恋,毕竟谁不喜欢年少小的姑娘呢,人都有爱美之心,小姑娘那么小,肯定会招人喜欢的。 她的祝祷,并无用处,李珵将人送走不说,还降旨罚了那人,心思都用在歪路上,多办正事不好吗? 李珵下旨后,神清气爽,顿觉舒服多了。 一场春雨后,皇后病了。 李珵不知此事,沈怀殷喜欢春雨,坐在廊下赏雨,细雨带着冬末的寒气,当天晚上便病了。 但她没有声张,照常用了晚膳,还陪着满殿小动物玩了会儿,亥时左右撑不住了,头重脚轻,不得不上榻就寝。 沈怀殷自幼身子不错,入宫后被先帝折腾一通,药水符水喝了许多,又饱受惊吓的折磨,身子慢慢地变差。 但她早就忘了这些,不知自己的身子这么差,淋些雨就会病。 隔日醒来,她不想动弹,但她知道自己若不榻,肯定会招来皇帝,所以她忍着不适还是照常更衣洗漱。 勉强用了两口早膳后,她便靠着软榻,浑身无力,唯独雪貂靠着她,爬上爬下,不时叫两声。 熬到黄昏,雪貂也不和她玩了,在她五步远的地砖上蹲着,远远遥看。 “你可真聪明。”沈怀殷不得不夸赞雪貂一句,知晓她*发烧就跑开了。 知道她有危险,就远远地跑开,这样的小玩意儿养不熟的。沈怀殷勉强笑了一通,糊里糊涂地在想,若是李珵也是这样,那该多好啊。 知道有危险,赶紧避开。 明日,李珵肯定会过来的。沈怀殷知晓自己瞒不住了,她着实没有胃口,晚膳实在吃不下。 般若劝说两句,又见她面色红艳,下意识去碰了碰她的额头,触手发烫,“您发热了。” “嗯,有些头晕,我先睡会。” 沈怀殷自己站起来,坚持走回榻上,衣衫还没脱,便倒了下去。 昏睡前,她在想,见到李珵时该怎么劝说她废后呢? 第37章 我想恢复记忆。 沈怀殷睁开眼睛的一瞬间,果然见到李珵在床榻前晃悠,那抹红色红得明艳动人。她再度闭上眼睛,装作未醒。 浑身发烧,烧得头嘴皮发干,喉间干渴,她想喝水,但又不想见李珵。 李珵便是那种喜欢顺着杆子爬的人。 若是对她不理不睬,她不敢上前,但凡得了一个眼神,一个笑脸,她就会厚着脸皮凑过来。 须臾后,李珵转身,见人未醒,俯身去摸摸皇后的额头,还是有些烧。 “陛下,殿下的体质弱,不同于常人,好生休养,臣观其脉象,忧思多虑。” 院正站在一侧说着皇后的脉象,皇后体质本就弱,春寒料峭染了风寒,但她的身子实在经不住折腾了,兼之其郁闷寡欢,对身子百害而无一利。 “朕知道了。”李珵的声音冰冷,院正听后,俯身退了出去。 皇后还没醒,般若奉了汤药过来,李珵扫了一眼,也顾不得其他,轻轻地将人扶起来,不想,自己刚触碰对方,她就醒了。 对视的一瞬间,李珵如同做错事的孩子,吓得顿在原地,明灭的烛火映得她脸色苍白,显得楚楚可怜。 沈怀殷阖眸,翻身不去理会她。 “你醒了、该、该喝药了。”李珵咬咬牙,提醒皇后,将汤药接过来,轻声去哄她。 沈怀殷对她的话充耳不闻,甚至连话都不说。 李珵看着她的背影,无可奈何,“先喝药,你喝完了药,我便走。” 她知道皇后不想见她,但未曾想到她竟然这般抵触。她耐心地哄着:“喝药,朕还有事处理,不会久留的。” 沈怀殷闭眼,甚至孩子气地以手捂住耳朵,借此告诉李珵,赶紧离开。 李珵端着药碗的手轻轻发颤,女官就在身后,一股羞耻油然而生,她深吸一口气,但没有后退,而是吩咐女官:“先退下。” 皇帝与皇后之间,不像是由皇帝主导,倒像是皇后不愿理睬皇帝。般若看着眼前两人,骤然反应过来,是她的主子冷待陛下。 “臣退下。”般若狐疑又不敢言语,只能匆匆退下去,连带着其他人也跟着退下。 人都走完了。李珵将汤药放下来,蛮狠地将人扶坐起来,“是我困住了你,是我将你弄成这副无法见人的模样,你若恨我,就该好好振作起来,你如今这副模样给谁看,还有你的父母呢?他们入京多日,你就不想见见吗?” 皇帝素来是阴沉的,李珵也不例外,但她对心上人有很多耐心,甘愿低头哄她,甘愿伏低做小。 “沈怀殷,要么你好好活着,要么沈家的人跟着你一起去死。” “朕是皇帝,说到做到。还有……”她顿了顿,“你想要找回丢失的记忆就看你自己有没有能力,你做什么,我都不会管。朕给你吃了药,药是许溪研制出来的。” 听到‘许溪’的名字,沈怀殷惊诧地望向李珵,波澜不起的面上终于出现涟漪,“你与许溪认识?” “今晚,朕再过来。” 李珵转身走了。 沈怀殷的目光徐徐落在榻前小几上的汤药,没有疑惑,她伸手端起汤药,忍着不适,一饮而尽。 许溪师从观主,既然是她研制出来的,那观主自然会帮助她恢复记忆的。 沈怀殷缓缓躺下,心中起伏不定,到了这一刻,她竟开始犹豫了。 她听过太多关于沈怀殷的事情,替身、符水、借身还魂……魑魅魍魉的事情,都发生在她的身上。 那这些记忆还需要吗? 躺下后,身上依旧带着热,烧得浑身都疼,混混沌沌间又睡过去。 再度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李珵还在,见她醒来,伸手去扶她,端来温水喂她喝下。 “厨房熬了粥,正在温着,醒了就吃些。”李珵声音沙哑,像是喉咙被什么东西堵着,眼睛也是红色的。 沈怀殷阖眸,不想面对她。只要看到李珵,她的心就开始变软,想去抱抱她,想去安慰她,可这一切,都是不对的。 此事一旦揭露,天下大乱。天子为人表率,做下这么荒唐的事情,让世人如何评断,是不是要跟着效仿呢? 不能。 心中一团糟,沈怀殷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撇开视线,“陛下累了,回去罢,我好多了。” 声音轻飘飘的,说得李珵抬眸,她眼中闪过绝望,但很快又很好地掩藏起来,淡然道:“我不累。你想见沈祭酒吗?朕可以让他官复原职。” 一时间,沈怀殷觉得自己的心被她揪住了。她的命脉,被李珵紧紧地掌握。 她认真地看着面前的人,突然想起李瑜的话:禁脔。 李珵脸色苍白,眼下乌黑,像是多日未曾好眠,她的容貌未变,依旧看似乖巧,但她说的话,让沈怀殷一阵后怕。 “我对沈家的人毫无记忆,你觉得我会顾念他们?” “皇后。”李珵抬头,眸光阴沉,如同外面的黑夜,看不见光明,她慢慢地抿唇,笑了笑,“朕知道,你在意。” 沈怀殷哪怕失去记忆,只要她知晓自己的父母活着,就会有所顾念的。 “李珵,你困住我,视我如禁脔……” “姐姐慎言。”李珵语气坚硬,眼神中添了狠厉,“这个词是李瑜说的吗?我待姐姐如妻子,你是皇后,朕待你,从未觉得哪里错了,你非要揪着过往做什么?” “沈怀殷,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你看看这里,你也说过你喜欢这样的生活,就因为过往曾经的名分,你要与我分开吗?” 她的耐心在此刻耗尽了,甚至带着怨恨。而沈怀殷并没有动容,只是冷冷提醒她:“那些名分是真,是曾经存在过的,你数度不让我见人,不就是害怕被天下人指责吗?” “你想出错了,朕不让你见人,是因为怕你知道以前的事,朕从来都不怕旁人指责。” 李珵据理力争,死死看着她:“你为何要与自己过不去呢?朕是天子,是天下之主,想拥有你就那么难吗?沈怀殷,朕对得起你。” 沈怀殷神色淡漠,相比较李珵的激动,她显得很从容:“陛下对得起先帝吗?” “朕……”李珵无言以对,沈怀殷直起身子,侧脸如玉,她警告李珵:“你知道吗?你非先帝亲女,一旦闹出来,你以为天下文人不会反驳吗?朝廷动荡,百姓怒骂,李珵,你为了一己私欲让先祖打下的江山化为乌有吗?” “还是说,后世百姓提及李珵时,只会说这一句,这个皇帝囚禁庶民为后,颠倒人伦,德不配位。” “李珵,你醒醒,你不是普通人,你是天子。” 李珵却说:“只有天子才有权势,也只有天子才能拥有你。” “原来,归根究底是我害了陛下。”沈怀殷听着一句句如同表白的话,心如刀绞,痛得难以抬头,“原来、红颜祸水是这样的……” “不,我说错话了。”李珵神色大变,急急坐下来抓住她的手,“皇后,朕会做个好皇帝,朕会努力的,不是你的错。朕与你在一起,与江山并不矛盾,朕做个明君,弥补这点不足,好不好?” 沈怀殷淡然地收回自己的手,看都不看她一眼,“陛下,废后是你最该做的事。” “不可能。”李珵上前掰正她的肩膀,努力对上她的视线:“你与江山并不矛盾,朕可以做明君,也可以与你在一起,你为何那么固执呢。” 沈怀殷抬眸,李珵的面庞映入眼帘,她焦急、她害怕,甚至自己可以感受到她的情意。 “李珵,可我不喜欢你,我不知道之前是怎么对你的,但我想你会夺去我的记忆、我、我肯定不会喜欢你。失去记忆前,我不喜欢你。此刻,我也不喜欢你,何必呢?何必困住一个心里没有你的人。你是皇帝,要什么样的女人都可以有。” 唯独我,不可以! 李珵嗤笑:“我只要你。沈怀殷,我只要你,你说我疯了也好,还是偏执也罢,我不会废后,不会让你走。” 她站起身,朝外走去,“般若,将粥拿进来,伺候皇后用膳。” 随后,她回身凝向皇后:“朕是天子,万民臣服,沈怀殷,同样,你也该臣服朕。但朕不愿意,可到了如今的地步,朕可以告诉你,你休想离开。至于你的记忆,朕不会拦着你。” 灯火明灭不定,也让李珵的神色晦暗不明,她是天子,拥有四方,何况一个女人呢。 这一刻,她透露出自己的霸气,沈怀殷是无法反抗的。 李珵去了外间,般若颤颤惊惊地捧了燕窝粥走进来,觑向皇后:“殿下,用些吃食。” 沈怀殷哪里还有胃口,被这小东西气得没有胃口,甚至头晕目眩。 “我不饿。”沈怀依扶额,恨不得将人拖过来揪住耳朵,质问她是不是想毁了自己。 她的话说完,外面传来李珵的声音:“般若,她若不吃,你也不必留下了。” 般若闻言,吓得跪了下来,哭着哀求皇后,“殿下……” “拿来吧。”沈怀殷揉着自己的额头,视线略显模糊。 勉强吃了半碗粥,她真的吃不下了,般若也不敢勉强,扶着她躺下。 片刻后,李珵又进来,看了沈怀殷一眼,随后自己在外侧躺下。 沈怀殷:“……”真是厚脸皮。 她头晕,烧了一天,没什么力气,由着李珵将她抱在怀中,李珵身上带着冷意,渐渐地,也热了起来。 李珵只抱着她,并没有什么动作,似乎很累了,闭眼就睡着了。 沈怀殷睡不着,她昏睡了许久,心烦意乱,心中记挂着事情,无法入睡。 她动了动,试图去掰开李珵的手,轻轻地捂着对方的手腕,刚动了下,李珵警觉地将收紧手臂,不让她离开。 “李珵,你要勒死我吗” 没有人回答,但慢慢地放松手臂,让她得以喘息。 沈怀殷想去揪住她的耳朵,想将人推下去,让她滚远点,当真是不安分。 但沈怀殷忍了忍,一旦开口,又不知李珵会发什么疯。 罢了,且睡吧。 隔日醒来,身侧空空荡荡。 午后,李珵又来了,后面跟着人,她将紫宸殿搬了过来,就在中宫处理事务,甚至召见朝臣。 一整个下午就听到她与朝臣说话、商量事情,亦或是大声发脾气。 李珵也是有脾气的,三两句话就吓得人不敢开口,殿内静寂无声,臣下匍匐在地,接连请罪。 被迫旁听的沈怀殷气笑了,一年的时间,她坐稳帝位,脾气见涨,无形中给自己施加压力。 李珵啊李珵,果然是皇帝。 日落黄昏,朝臣们都离开了,李珵放下御笔,走至内寝,“姐姐今日怎么样了?” “死不了。”沈怀殷翻身,不看她,不给她好脸色。 李珵见状,转身走了。 但到了晚上,她又钻进被子里,从背后抱住沈怀殷。仅仅是抱着,并没有做其他的事情。 接连五六日,李珵都歇在了中宫,帝后和好的消息便又满天飞,李瑜也被放了出来,衣衫狼狈。 沈明书亲自去接她出狱,带了干净的衣裳,让人伺候她梳洗。 李瑜并没有为此感动,牢房肮脏,她数日未曾洗漱,发丝打结,整个人像极了街边乞讨的乞丐。 这些屈辱,都是李珵给她的。 但沈明书的态度依旧很恭敬,甚至扶着她上马车,但还是说了一句:“您的表姐很快就要成为沈家的儿媳了。” 这就是李瑜的心病。 “皇后也会出来主持今年的春耕。” 李瑜笑了,眉眼狠厉,带着难以掩饰的毒辣,“她敢吗?” “有何不敢?谁敢直视皇后殿下?”沈明书笑容婉约,微微挺直肩背,姿态端庄,“你以为平阳长公主殿下不知道吗?” 李瑾想要自己的女儿成为储君,自然就不会去蹚浑水。 说来说去,也只有李瑜揪着这件事情不放。 她说:“陛下能关您四个月,就能关您四年,乃至四十年,好吃好喝的给您。” 长公主的生死全在陛下一念之间,如今的李瑜与赵家不睦,甚至赵家开始倒戈,李瑜再无退路。 如今的李瑜被慢慢地剪除势力,一年之间,损失惨重。 李瑜冷笑,也不与此人说道,沈明书早就偏心李珵,与她也说不出道理,不如不说。 **** 李瑜从刑部出来时,已是二月底,皇后病过一回,但行动自由,可以召见内廷司的人。 陆真陆假见到皇后后,痛快地呼出一口气,皇后令她们随行,自己前往道观见观主。 道观如旧,山清水秀间,风景秀丽,桃花开了大半,再过一月,指不定就会有桃子吃。 观主闲来无事,修建桃枝,立于桃花中,身形飘逸。沈怀殷看着面前的女子,慢步走近,但这回,她没有行礼,更没有行晚辈礼。 “观主,来客人了。”婢女上前提醒一句。 观主回头,倩影如旧,皇后一袭衫站在眼前,匆匆去看,神色不变,但多看一眼便知晓她的眼神添了些锐利,不再是是往日那般温柔。 “屋里说话。”观主识趣,将手中的剪子交给婢女,邀请皇后入屋说话。 屋内药香阵阵,进门便可见到一副画像,少女憨态可掬,笑起来,青春明媚。 沈怀殷痴痴地看着画像上的女子,锐利之色被温柔而取代,一旁的观主给她倒水,“殿下怎地来了?我给你回信,失忆一事,本就玄乎不定,我并无把握让你恢复记忆。” “观主,若以李珵这里来论,你我该是同辈。”沈怀殷敛眸,语气淡淡,对面的观主闻声变色,小东西的事情瞒不住了。 随后,她上前握住皇后的脉搏,面色微沉。 皇后脉象如旧,甚至弱了些,“殿下病了?” “小病。”沈怀殷收回手,直接在桌后坐下,说道:“药是你学生配制的,想来观主有办法治愈我的失忆症?” “我做不到。”观主摇首,“许溪行走四方,虽说经验不如我,但她接触的病人多,她的医术在我之上,我只会些普通的病症罢了。” 术业有专攻,她与许溪各有千秋。 沈怀殷冷笑:“那就将许溪找回来。” “殿下为何要恢复记忆?”观主跟着坐下来,非她偏袒小东西,而是失忆后的太后殿下活得更为肆意,如果再回到从前,日日陷入梦魇中,这又是何苦呢。 沈怀殷看向观主:“那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不该找回来吗?” 观主沉默,一时无言,伸出手:“殿下。” 沈怀殷将手放在她的面前。 屋内无言。 再度诊脉后,观主说了实话:“眼下殿下身子弱,但仔细调养,也会养好身子,但若是恢复记忆……” “观主,你想毁了她吗?”沈怀殷不得不打断她的话,苍白的面容浮现愁绪,“观主,她是你的女儿,你怎可让她误入歧途。” “事已至此,已成定局。” 观主简单回了八字,“你也是看着她长大的,她对你,是喜欢是眷念,也是怜悯。早些年,我也十分看重名声,可如今,我也看开了,活着最好。太后,沈怀殷已经死了,活着的是当今的皇后。” 若是先帝没有让太后殉葬,她或许不赞同阿念的做法。 我朝并无殉葬制,太后过于无辜了。 她提醒皇后:“若无殉葬,阿念此举是荒唐,但长公主拿出遗旨,逼迫你殉葬,阿念为救你,倒也不算太荒唐了。我劝你,且行且珍惜,那些记忆未必对你有益处。” “若我坚持呢?”皇后语气生硬。 观主头疼,真相来的过于早了些,皇后与阿念相处不过一年,未必会有感情。但阿念对她的深情,有目共睹。 “你若坚持,我只能顺你的意思,但我希望你考虑。” 沈怀殷却拒绝她的好意:“我想面对自己的过往,不做一个什么都不懂的蠢者。” 事已至此,观主劝说无用,只能顺其发展:“待我写信问问许溪,殿下先回宫。” “劳烦观主了。” 山间绿意盎然,山花浪漫。 下山后,沈怀殷回宫,刚踏入宫门就看到歪靠着坐榻的李珵,她的视线正落在她的身上,看上去,不大欢快。 “去道观了?”李珵直起身子,莹白的手整理自己弄出褶皱的衣襟,随后伸手拉着皇后坐下,往日的不快似乎被她忘了,她的眼中依旧带着难以忽略的深情。 她将人拉到自己的膝盖上坐着,靠得太近,嗅到了些檀香味,她哀叹一声但没有提及,只说道:“我想你了。” 这些时日以来,你明明就在身边,但自己却不敢靠近。 沈怀殷讥讽一笑,拂开她的手:“想念自己的养母?” 李珵的脸登时红了,随之而来的是羞耻,张了张嘴,一句话说不出来。 她憋了半晌,不得不说:“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这样吗?” 是啊,多好的日子,怎地就变成这样了呢?沈怀殷自己都想不清楚,她和李珵之间,分明是互相爱着对方,怎么弄成眼前这副鬼样子。 大概是不安、大概是对先帝的愧疚, 剩下的都是惶恐、害怕。 沈怀殷不语,李珵便适可而止,圈住她纤细的腰肢,将她拉近,直到两人贴合得毫无缝隙。 “姐姐,我们和好,好不好?”李珵放缓语气,甚至放低身段,不在意自己帝王的尊严,哀求她:“我知道我错了,但已经无法改变,我们好好过日子好不好?你父亲也回京,朕会安排他入国子监,你的弟弟妹妹们也会入朝,朕会给她们安排好职务。” 提及沈家的人,沈怀殷内心毫无波动,她对她们毫无记忆,谈不上感情。真正有感情的是季凝。季凝是一位好母亲,处处包容她,处处为她着想,入宫后,也不会仗着母亲的身份问这个要那个。 皇帝用沈家的未来来安抚她,她却感受不到任何一丝暖意。 她没有回应李珵,无声的抗拒,让李珵十分失望,她用脑袋去蹭她的后颈,语气娇软:“我想和你好好过日子,姐姐,你给我悔过的机会,好不好?” “李珵,你废后,成吗?” 沈怀殷的声音依旧低沉,听不出一丝感情,李珵再度怒了,松开她,掰过她的身子:“沈怀殷,你闹什么眼前的日子不好吗?你想见人,我也答应你了。为什么、为什么还要逼我呢。” 沈怀殷面上看不出喜怒,但她的眼里映着李珵的面容,不再是太后时的暗淡无光。她凝着李珵:“李珵,我可以留在你的后宫里。” 第38章 陛下想要我,在哪里都可以。 我可以留在你的后宫里,无名无分。 李珵柔声:“你不信我。” “李珵,我失去了记忆,以致今日,我连我自己都不信,何谈信你。” 沈怀殷带着笑,自嘲一番,“李珵,废后,我才会甘心待在你的身边。” “除非朕死。”李珵站起身,长身玉立,静若秋花,眼神温柔,“沈怀殷,我与你自幼相识,我知道你的性子,所以,我不会废后。如果朕崩了,临死前会给你自由。朕若活着,后位之上,只能是你。” 她的目光如火炙热,而沈怀殷眸色淡淡如水,彻底浇灭了那团火。 沈怀殷却说:“你是逼我杀你吗?” “你若觉得我对不起你,枕畔之侧,随你动手。朕死了,凭你之能,也可稳定朝堂。所以,我的命在就在这里,你想要,也可。” 李珵从紧张辗转淡然,唇角翘了起来,声调轻柔,还有点哄人的意思。 本是淡然的人被这句话气笑了,道:“你想将烂摊子丢给我,做梦,滚出去。” “朕是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皇土,朕脚下之地,是朕的家。朕在自己家里,为何要出去。” 李珵厚着脸皮与皇后直视,声音带着笑,又带了些无耻,“我就不走。” 沈怀殷哭笑不得,睨她一眼,道:“我去寻了观主,观主答应,会帮我恢复记忆。” “随你,你愿意坠入噩梦,是你的事情,你恢复记忆又如何,难不成你得了记忆就不是皇后?”李珵往后靠了靠,姿态无赖,雪白的脸颊上浮现几分红晕,像是出卖了自己故作无赖的表情。 沈怀殷气得转身走了,回内寝,不与无赖说话。 李珵垂下眼,眼睑上覆上一层阴影,她累了,与朝臣周旋,回来后还要与皇后虚与委蛇,她想好好去睡一觉。 可她不敢,害怕自己睡过去,还有许多事情未曾处理。 李珵托腮,阖眸小憩,悄悄眯会儿再回去。 既然皇后不理睬她,她就日日过来,日日在中宫转悠,至于恢复记忆,恢复又如何,还能改变自己的身份吗? 不能! 李珵眯眼睡了过去,临睡前还在想怎么和她周旋,总之,不能服输。自己已是天子,岂会畏惧于她。 不能怕!皇帝可以畏惧太后,但不可畏惧皇后! 安慰好自己,李珵彻底陷入睡梦中。 半个时辰后,皇帝回到紫宸殿,如常处理政务。 三月里,皇后主持春耕,但皇后自己以病拒绝,皇帝遂派遣平阳长公主主持。 李瑜看着人群中的三妹妹,目光笔直,疯狂执拗,沈怀殷也会害怕,躲在宫里不敢出面了。 沈怀殷克己复礼,最重规矩,眼下失去记忆便罢了,一旦恢复记忆,岂会让李珵如愿。 春耕后,李瑜求见皇后。 皇后应准,但出宫选择一酒楼。 三楼推窗而望,窥见整条街景,商铺林立,百姓络绎不绝,烟火凡尘扑面而来,身临其境。 沈怀殷十三岁前也是常常出府去玩,可如今对这条街,毫无印象。 李瑜走进来,窥见窗前之人,一袭月色对襟宽袖长衫,衣袂逶迤,长发漆黑如墨,乌黑泛着光泽。 “太后殿下。” 闻见陌生的称呼,沈怀殷心口一颤,迅速收敛情绪,淡淡道:“你寻我想说什么?” “殿下考虑好了吗?”李瑜步步逼近,面带微笑,眼神勾出几分野心,“殿下,您十三岁入宫,不想出宫吗?先帝视您如替身,李珵让您成为禁脔,您不想要自由吗?” 听着对方处处‘关心’的话,沈怀殷不由笑了,“我为何要答应你?我已是皇后,至尊后位,再答应你,拉李珵下来,捧你上去,我图什么?” 李珵讥笑:“自由,您不想要自由吗?” “为了我的自由去伤害李珵?”沈怀殷不由笑了,自己只是失忆,但不是傻了,岂会分辨不清李瑜的意思。 她反问李瑜:“我很好骗吗?” 李瑜眸色一颤,眼前的人虽说失忆,骨子里依旧狡猾,且之前的沈怀殷看似端正得体,实则毒若蛇蝎,做事狠辣不留情。 “殿下,我只是提醒你……” “不用提醒我,你若真揭发,凭借李珵的手段,你没有活路,我来只是告诉你,与其惦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如想想自己的后路,你还小,十七八岁,正是花苞的年岁,好好想想。” 沈怀殷打断她的话,神色悲悯,“我想你喊我母后,我应该也养过你,所以,我最后劝说你一回。” “劝我?”李瑜气的发疯,偏执成疯,“你对李珵惯来偏心,你的劝说不过是为李珵善后罢了。沈怀殷,你的父母也在京城中,如果他们知晓你侍奉先帝又嫁给了新帝,凭借沈祭酒的家风,会不会羞得难以见人。” 她的偏执中带了阴狠,与李珵极为不同。沈怀殷知晓,这才是真正的威胁,而李珵的威胁不过是过家家罢了。 她笑了笑,回道:“我想,我偏袒李珵是因为她善良,而你为达目的,不择罢休。” 她往后一退,收了面上的笑容,李瑜握着窗柩,咬牙切齿:“你也养了我,为何对李珵那么好,却不肯分一些好给我,先帝本属意我,是你,是你矫诏。” 沈怀殷蹙眉,袖口在风中微漾,人若青竹,清冷内敛,道:“你现在这个样子,我还是不喜欢。” 李瑜太过狠辣,她岂会与之为伍,李珵虽说私事糊涂,但她于政事上勤勉,亲贤臣,骨子里透着良善。 若是李瑜登基,只怕永无宁日。 沈怀殷一句话就要将李瑜逼疯,什么叫‘你现在这个样子,我还是不喜欢’,你喜欢过我吗? 她狠狠瞪着沈怀殷,对方身形如旧,一丝不苟,清正断然,不管她如何嫉恨,对面的人依旧沉稳如山,如竹如松。 “沈怀殷,你们如此苟合,对得起先帝,对得起你父母吗?” “李瑜,说一千道一万,你都是为了帝位,倘若不是李珵,你会管吗?你不会的,休要说得冠冕堂皇,不过是掩盖自己的野心罢了。”沈怀殷悠悠摇头,“李瑜,你若揭露此事,我不介意与你同归于尽,我不过一条命,早就该死了,你还是长公主,未曾结婚生子呢。” 她的人生已黯淡无光,李瑜可不同。 浮光掠影,烟火家事,李瑜舍得吗? 她低头便看到街上的烟火,脑海里毫无记忆,男男女女,行色各异,这是李珵治理下的城池,她是做错了事,但她肩上负担着百姓。 人都会犯错,只要慢慢引导,她会改过自新的。 而李瑜歹毒,永远不会觉得自己错了。 从酒楼出来,沈怀殷登上马车,车夫驱车离开。对面茶肆二楼的窗户开着,恰见楼下之景,略等片刻,才见到李瑜失魂落魄地出来。 李瑾托腮,凝着自己的姐姐,又看向街道尽头的马车,不由笑了起来,“还真有意思啊,情情爱爱有那么吃香吗?” 一张脸,一副身子罢了,不听话就换一个更好更听话的,都是美丽的脸蛋,何必分人呢。 李瑾晃着茶杯,姿态傲慢,眼睛轻轻地眨了下,随后笑出声。 “殿下,您笑什么?”下属疑惑。 “你管我笑什么,走,入宫去玩,我的好姐姐如果知晓她的皇后殿下背叛她,会不会伤心之下就这么死了呢?” 李瑾笑意妩媚,歪头看着楼下的街景,这么伤心,万一得了情伤,再来一回刺杀,啧啧啧,小命就没了,那吾儿会成为新帝吗? 有意思哦。 午后,春阳妩媚,热意慢慢爬上心口。 李瑜带着自己襁褓中的婴儿入宫给皇帝请安,自己坐在一旁吃点心,李珵抱着小小的婴孩,高兴地逗弄着。 “你怎么想起来带阿琰入宫了?”李珵拿手点点小孩子的鼻尖,对方不乐意,哼哼唧唧。 李瑜咬了口荷花酥,道:“我今天见鬼了。” “鬼?哪里来的鬼,喝酒了?”李珵纳闷地看向她,旋即将孩子交给乳娘,摆摆手,让殿内的人都退了出去。 李瑜吞下酥饼,擦擦嘴,眼神烂漫,嘀咕道:“我看见二姐带了一个和母后十分相似的姑娘进入酒楼。那个姑娘穿着一身月色裙子,长发如墨,可好看了。要不是母后没了,我还以为是太后出宫了呢。” 一番话,让李珵的眼神逐渐冷了下来,她俯身坐下来,道:“或许是相似之人,你如今孩子也有了,不打算再选驸马吗?” “要啊,可惜没有好看的,容我再看看。”李瑾低着头,挑了一块自己喜欢的牡丹酥丢入嘴里,举止不羁,“那么急干什么,慢慢找,我要找最好看最好看的郎君。” 李珵随后应付一句,起身赶客,她要处理政务了。 李瑾走后,殿内清寂,她看向李瑾吃过的茶碗,良久不语,身形如同被山覆盖一般,压得抬不起头。 “来人。” “陛下。”内侍长匆匆入宫。 李珵眼睫轻颤,划过优美的弧度,语气清幽:“去问问,皇后今日可曾出宫。” 内侍长领旨,立即去查。 得到的消息是皇后今日确实出宫了,但去了何地,内侍长查不出来。 李珵坐在殿内,凝视奏疏,听着侍卫的禀报声,轻轻地嗯了一声,脸色不大好,怏怏不快,内侍长不敢言语,涉及皇后,给他几个胆子也不敢说了。 因此,殿内骤然寂静,显得帝王心思诡异。 可李珵只在想,她们见面说了什么?皇后知晓李珵心思不正,为何要与她见面呢?李瑜会不会说以前的事情来动摇皇后的心思,今晚回去皇后会不会再提废后的事情。 心软乱麻,头疼欲裂,梅雨季要来了,她隐隐感觉到脊背上的疼意。 她抬头看过去,殿宇委婉,皇权之地如樊笼,将皇后困于其中,一点点腐蚀她的傲骨。 李珵不禁在想,自己私欲纵天,困住皇后,值得吗 此时此刻,她毫无力气,连提笔的力气都没有了。 算不得年少的皇帝面白眸黑,神色痴惘,目光涣散,无所聚集,渐渐地,神色颓靡,像是一个从地狱而来的怨鬼。 内侍长不敢多看陛下一眼,垂着头,聆听圣意。 等了许久,未曾等到陛下的话,皇后出宫,不知去了哪里,陛下是生气了吗? 可抬头去看,年少的帝位,眉眼低垂,唇角抿得发直,分明是低沉之色,郁郁寡欢,而非震怒亦或生气。 李珵顿住,眉目下压,蓦然觉得心里痛意蔓延,化为剧痛,似乎要淹没她。 “退下吧。”李珵淡漠地吩咐一句。 内侍长抬头去看,皇帝面无表情。 晚间,李珵照常去中宫,皇后照常不搭理她,她*照常厚着脸皮和她说话。 说了两句话,皇后起身走了,留她一人在原地干巴巴地坐着。她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半晌没有动。 她累了,今晚不想和皇后周旋,落寞地领着人走了。 待沈怀殷从书房回来,准备与小皇帝用晚膳时,殿内空空荡荡,“陛下呢?” “走了。”般若行礼回答,想起皇帝那副阴恻恻的模样,心中不觉发憷,皇后对皇帝爱答不理,皇帝竟然都不生气。 见鬼了。 沈怀殷未曾在意,碰壁了就会回头,也很好的。 夜晚,两人各寝一殿,李珵太累了,沾床就睡,不知怎地,后半夜就醒了,落寞地爬起来,身侧空空荡荡。 没有人。 脊背的疼,让她彻底醒了,很快有倒下去,强迫自己再睡会儿。 可就是睡不着,脑子里乱成一团乱麻,理不清拨不开,搅得她心烦意乱。 熬到上朝的时常,她照常去上朝,她来得早,朝臣还没有到全,文官东列,武官在西,她站在高处,看着众人,心如止水。 朝会上,李瑜同样沉默,她站着,李珵坐着,她在下,李珵在上。 时至今日,李珵都在沈怀殷的庇护下活着,当真是窝囊。她瞪了李珵一眼,默默收回视线,听着朝臣们激昂奋起的声音。 散朝后,李瑜被留下。 李珵从龙椅上走下来,一步步走到李瑜面前,笑道:“背后玩小计策有什么用,李瑜,你还有什么?一腔疯吗?你的舅父已经抛弃你了,如今,你已经是孤家寡人。” 她一步步瓦解李瑜的势力,以联姻让赵家人拒绝再帮扶李瑜。而如今,李瑜不过是普通的长公主。 “以前,我无心与你争,你都争不过我,如今,你还是争不过我。李瑜,你的命在我手中。” 她一步上前,伸手掐住李瑜的脖子,面露阴狠,“你让朕不好过,李瑜,你就能好过?既然你想和我争,我就争给你看。” “李珵,我是输了,你赢了吗?”李瑜不敢还手,只能紧紧地攥着李珵的手,迫切地希望她放开自己。 “李珵,你对得起先帝吗?你对得起上官皇后吗?你为了一己之欲,闹得京城不宁,闹得皇室蒙羞,你凭什么还可以坐在龙椅上?” “就凭朕是天子。”李珵松开手,目光从她脸上掠过,“你知道先帝为何不选你吗?” 李瑜是后过继的,但不可否认,她有上进心,甚至学东西很快,她如同一颗明珠,迅速发出自己的亮光。 这样的孩子,没有人不会喜欢,就连曾经为皇后的沈怀殷都对她连连夸赞。 帝后同心,都觉得她不错,堪为储君,而那时,李珵在寻找良医,压根没有将心思放在朝廷上。 这么一比较,李瑜愈发优秀,直到有一天,她打死了一个宫人。 宫人摔碎了一盏琉璃灯,被她下令拖出去杖毙。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作为皇后的沈怀殷慢慢地开始远离李瑜,先帝知道后,先是沉默,而后派人去盯着李瑜。 得到的回复是:残暴。 李瑜残暴,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上行下效,将来会怎么样? 而这些事情,李瑜压根不知道,她以为自己输在沈怀殷身上,可沈怀殷也曾将自己的感情放在她的身上,是她自己不珍惜的。 李珵笑了,“李瑜,你不是输给我,是输给你自己,你太急了。其二,你太听你舅父的话,外戚祸国的道理,你不懂吗?” 我朝江山是李氏的,不是赵家的,先帝比任何人都清楚,李瑜登基,江边一半都得姓赵。 为长久计,先帝将目光放在李珵身上。 李珵并非愚蠢之人,她只是不将心思放在正道上罢了。 “难道不是太后左右先帝的想法吗?”李瑜暴怒,盯着面前得意的人,“躲在太后裙摆之下得到帝位,你才是无耻之人。” “李瑜,去皇陵吧。”李珵扶手,“无朕旨意,终生不得踏出皇陵一步。” 她已经不介意自己背负毒害姐妹的名声了,这些名声不过是虚物,她一挥袖,“来人,送长公主去皇陵。” 李瑜大惊,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我是长公主,你凭什么这么对我。李珵,你才是背德之人……” 话没说完,李珵再度掐住她的脖子,公正地扮演帝王的角色,“李瑜,你激怒朕了。” “来人,备酒。” 涌进来的人都顿住了,李珵玩味地看着李瑜:“妹妹去给先帝守陵,十分辛苦,朕敬你一杯酒。” 李瑜慌神半晌,终于意识到李珵是要杀她。 她终于奋起反抗,可刚推开李珵,涌进来的御前卫死死按住她。这一刻,她目露凶狠,依旧不肯服输:“李珵,你杀我,天下人不会放过你的,李氏皇亲也不会罢手。” “朕杀你作甚,晋阳长公主思念先帝,甘愿去先帝守陵,这是你的归属。”李珵目光涣散,这一刻,她并不高兴。 杀了李瑜也无济于事,但此人不能留了。 她低头,凑到李瑜耳边:“告诉先帝,我娶了沈怀殷为后,若是恨我,午夜梦回来找我。” 我已众叛亲离,还怕噩梦吗? 内侍长迅速捧着酒杯进来,眼中无悲喜,递给李珵。 盘子上孤零零地摆着一杯酒,李珵扫了一眼,亲自接过,眼皮都懒得抬一下,走过去,掐住李瑜的下颚,毫不犹豫地灌了下去。 你可以搅弄朝廷,这是你作为皇女的底气,但你去搅得皇后不宁,朕岂能容你呢。 酒水灌入的间隙里,李瑜拼命挣扎,身子颤抖,但并无用处,李珵冷漠的眼中浮现一丝阴狠的笑容:“妹妹辛苦了。” 御前卫松开她,她拼命呕吐,用手去扣嗓子眼,但很快,嘴里喷出血,她死死地看着李珵:“我死了,你也不好过。” 她的眼神中带着滔天的恨意,拼命挣扎拼命反抗,李珵的眼中毫无波澜,挥挥手:“内侍长,你派人护送站长公主去皇陵。” **** 日落西山,眷鸟归朝,陆真从宫里退出去,片刻后,皇帝踏入中宫。 前一日不快的事似乎过去了,她装作无事发生般凑到皇后跟前,灯火璀璨,光映万象,灯下的人都不看她一眼。 灯火半遮半掩,案上的花瓶上插着几支桃花,粉头簇蹙。 再看皇后,莹白的指尖翻过一页纸,眸光幽邃冷淡,这双眼睛赶走了她身上的妩媚,只留一份清冷。 李珵自己去搬了凳子,在她身侧坐下,眼中浮起一丝笑,“你看什么书?” 她的声音依旧软软的,灯光浮现在她脸上,金光微镀,琉璃旖旎。 沈怀殷始终未曾抬头,话都不回一句,麻木地翻动纸页,书上的字是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只觉得耳畔呼吸越发重了。 被冷待几日后,李珵不后退,反而踢开凳子,怒视着她,话没开口,皇后抬头看她一眼,顷刻间,怒气散去,又变成受尽委屈不敢声张的小媳妇模样。 下一息,李珵伸手去抱她,将人抱起来,放在书案上,一股脑地将桌上的东西都拂下去。 她倾身,扣住对方的脖颈,咬牙吻上去。 沈怀殷沉默,眸中清冷之色却被热气逼散,但她还是推开了李珵,笑容带着几分虚假:“陛下想要我,在哪里都可以。我说过,我可以留在后宫里。” “你……”李珵气得心口疼,而沈怀殷往后靠了靠,神色端正极了,“陛下,你是皇帝……” “闭嘴。”李珵烦不胜烦,恨不得将她的嘴堵上,狠狠地剜了一眼后,伸手去牵她,“李瑜去守皇陵了,你日后见不她了。” 沈怀殷怔然。 李珵似乎想到了,轻轻地缓了口气,手指点着桌案,“日后无人再蛊惑你,我们一起过日子,你不见人就不见,我不会逼你的。” 第39章 你都不心疼我。 “李瑜会甘心去皇陵?” 沈怀殷质疑,李瑜对皇位的野心近到疯狂,怎么甘愿去皇陵。 黄昏沉寂,夕阳如火炬映照在天际,重重间,西边生出大片葳蕤焰火。 大约是处理完政务,李珵面上带着几分不多见的慵懒,她俯身坐在方才沈怀殷的座位上,衣袂翩然,透出几分贵族女子的洒脱感。 她靠着圈椅,冷冷地剜了皇后一眼,口中玩笑道:“朕让她去,她就得去。” 沈怀殷心中猛地一颤,低垂着眼皮,想起李珵的心狠,不觉担忧:“你杀了李瑜?” “不,她去皇陵了。”李珵托腮,腮若胭脂,绮丽风流,“所以,姐姐,不要害怕。她不会再回来了。” 李瑜死了。 沈怀殷倒吸一口冷气,沉着脸,道:“旁人知晓……” “她去皇陵了。”李珵罕见地没有耐心般打断皇后的话,红唇微抿:“姐姐,今年端午节,我们一道去看赛龙舟,如何?” 沈怀殷怔然,看着面前冷静的皇帝出神,她知晓李珵心狠,但为了此事杀李瑜灭口,太荒唐了。 她沉默了下,眼前的皇帝笑眯眯:“不要害怕,姐姐。” “李珵。”沈怀殷终于忍受不了她的疯狂,“你还要杀谁?” 李珵直视她:“谁来蛊惑姐姐,我便杀谁。” 李瑜并非无辜之人,相反,她上蹿下跳,好好的路不走,偏偏要选择与帝王作对,是她自寻死路。 作为皇帝,她可以纵容李瑜搅乱朝廷。 但作为妻子,她不可以看着李瑜蛊惑她的妻子逃离她。 沈怀殷浑身发抖,僵立半晌,不知为何,她似乎不认识眼前的人一般,陌生到生起逃离的心。 “李珵,她是你的妹妹。” “是呀。我知道。”李珵几乎猜到她要说什么,可如今形势逼人,李瑜咄咄逼人,她没法再忍了。 从小到大,她忍到今日,也忍够了。重重焦虑下,为后宫为朝廷,杀李瑜,朝廷才会安稳下来。 她不后悔。 她提醒皇后:“李瑜不是无辜的人,她逼迫我数回,沈怀殷,若不是她拿遗旨来逼死你,朕不会行此路。” 沈怀殷脸色煞白,听着她在推卸责任,忍不住质问:“李珵,若她不拿出遗旨,你还会让我安稳做太后吗?” 她相信李珵不会善罢甘休的。 李珵仰首望着她,伸手握住她的手,唇角勉强弯了弯,道:“不知道,我不会回答不存在的事情。李瑜走了,姐姐也不用顾及外面的声音。你喜欢这里的生活,我也不会让外人来打扰你。” “你若觉得无趣也可去走走,哪里都去得,记得回来就好。我没有拘束你,你是自由的。” 说到这里,沈怀殷别脸,撑着不去看她眼中的哀求。 “你今日可以杀了妹妹,明日也可杀了旁人,因为此事要杀多少人。当初,你是不是也想过去杀许溪?” 提及许溪,李珵便怔住了,勉强微笑,久久不语。 她的沉默,在沈怀殷眼中就是默认。 沈怀殷稳住自己的心神,试图去劝说她放手,她却摆出一副懒散的姿态,轻轻地抱住她,“我累了,不想提及此事。” “李珵……” “我喜欢你喊阿念。”李珵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疲惫地蹭蹭她的小腹,羞得她后退一步,果然不敢再说此事了。 暮色四合,夜风吹拂,帝后难得和睦,般若领着人退出去,将偌大的殿宇留给两人。 李珵并未懈怠,将奏疏带来,挑些紧急的事情说于皇后知晓。 政事在前,沈怀殷便没有心思去想私事,细细翻阅奏疏,又看了批注,心情平复许多。 李珵站在一侧,望着面前的佳人,眼前一点点染了笑意。 满殿寂静,灯火跃然而上,将两人笼罩其中,尤其是沈怀殷,素衫单薄,眸若静水,不笑时带来三分威仪,澄然间,又觉得温柔如水。 扫过一遍后,沈怀殷也算知晓大事,微叹一声,余光瞥见一侧的人。 数日未曾细细观过她,只觉得她下颚尖尖,双颊消瘦,脸窄肤白,俨然瘦了一圈。 她想起李珵的旧疾,不免担忧,顾不得其他,伸手去拉扯李珵的手:“旧伤还疼吗?” “不疼。”李珵脱口而出,佳人在侧,风流秀曼,她觉得自己哪里也不疼。 她试着靠过去,眼眸水光潋潋,带着几分不多见的示弱。 两人依偎在一起,难得的温馨,让两人都没开口,尤其是沈怀殷,害怕自己一出口就会激怒李珵。 “阿念。”沈怀殷轻轻叹息一声,劝说她废后的话堵在喉咙里,她的手搭在她的肩上,掌心下,瘦骨嶙峋。一时间,她便不想再让她伤心乃至分神。 李珵若混账亦或昏庸,她也不会顾及她的身子,但李珵处处表现出明君之举,让她无计可施。 此刻温馨,李珵也卖乖,稍稍添了一句:“前两日有些疼,现在不疼,你在我身边,就不疼。” 这种鬼话,沈怀殷是不会信的,但她没有辩驳,知道自己一旦开口,李珵就会没完没了地说。 李珵本是靠着她,见她心软,忙伸手去抱住她的肩膀,整个人挂在她的身上,试图让她更心软。 “黄梅雨季要来了,你别和我生气。” 沈怀殷抱着她,没有回应,将来的事情说不好,谁也无法判定,她不能给李珵承诺。 片刻的温柔,她可以给的。 她没有回答,李珵识趣地没有追问,将来,她可以做给她看的。 “时辰不早,去安置罢。”沈怀殷去拍拍她的肩膀,催促她早些入睡,方才凑近看得清,她眼下一片乌青,想来这些时日都没有睡好。 李珵听她的,从她怀中退出来,宫娥随后跟上前,伺候陛下梳洗。 一夜好眠,李珵腾出手收拾李瑜的党羽,如今人已经死了,剩下的人群龙无首,寻个理由贬出京,至于赵家,暂且不动,等到合适的机会再说。 对于李珵赐死李瑜,沈明书表现得很淡然,甚至高看陛下一眼,上前谏议:“陛下,既然晋阳长公主去皇陵守陵,若是半路遇到刺客,不幸丧命,也是可怜,当过继一子嗣,延续其血脉。” “此计甚好。”李珵颔首,不觉称赞,“沈相当真是朕的左膀右臂。” 沈明书谦虚回应。 话说开了,李珵也不再藏着掖着,直言道:“皇后拒绝主持春耕仪式,但朕希望端午节宴,她可以出席。卿觉得如何?” 太后那张脸太过惊艳,她并非是困于后宫的寻常妇人,曾经监国两年,如今朝堂上大半朝臣都曾见过她。 一旦露面,势必会引起朝臣怀疑。 沈明书望着自己的主上,目光飘忽,提议道:“要不再等两年?” “皇后已知晓,等不得。”李珵反对,担忧道:“再等下去,朕无法与皇后交代。” “殿下如何知晓的?”沈明书疑惑,难怪前段时间帝后不睦,她只当帝后为寻常事情各自赌气,从未想过皇后会知晓自己的身份。 上回见面还是陛下生病那回,如今快一年了。 左右一想,联想到李瑜被赐死,心中逐渐明然,颇有一种无力感,守护多日的秘密被揭开,可想而知多么羞耻。 李珵没有正面回答,只说:“今年端午宴,照常。” “是,臣去办。”沈明书立即领旨。 李珵目送臣下离开,神色痴惘,她不能等了,再等下去,皇后会越发害怕,她不可以让皇后害怕。 **** 太后去后,长乐宫空设,里面摆设如旧,但宫人早就换了一批,以前的人都被调出宫。 再度踏入长乐宫,沈怀殷脑子里空空荡荡,恍如第一回步入此地。她进去后,掌事女官大步来行礼:“臣见过皇后殿下。” “我想自己看看。”沈怀殷摆手,示意女官退下。 长乐宫内窗明几净,如果不是提前知晓此间宫人不在了,初次踏入还会觉得主人离开了,很快便回。 沈怀殷阖眸,努力去想,可什么都没想到,反而觉得头疼。 她没有去卧房,而是去了书房。 书房里依旧不染尘埃,书柜上摆着各色书籍,她走到书案后,俯身坐下来,眺望前方,鼻尖墨香阵阵。 她打开书案的抽屉,里面积了一层灰尘,怕是宫人不敢触碰,由着里面落灰。 抽屉里不过三五本书籍,都是游记,一一拿出来。 随手翻开,里面夹着一张纸,字写得如同螃蟹爬一样,不堪入目,但下面标记了名字,李珵。 约莫是小时候的功课。 她细细看了一遍,是李珵做的诗,打油诗,但为何会被自己珍藏? 沈怀殷疑惑,细细去翻,又翻到两三页,依旧是不堪入目的字。 这是几岁写的 该打手板子的。 看过一遍后,她又放了回去,打开其他抽屉,有的里面摆了竹蜻蜓,细细去翻,翻出几个孩童的玩具。 不用细想也知道是李珵的玩具。 还有一块打磨得粗糙的血玉。血玉是好东西,但打磨的人不会珍惜,俨然是浪费了好料子。 沈怀殷细细观摩手中的玉石,玉石质地天成,无一丝瑕疵,若精雕细琢,必然会成一块让世人追逐的好玉。 观摩过一阵,她又拿起竹蜻蜓,不明白长乐宫内怎么会有这等小玩意。 竹蜻蜓已泛黄,分明是多年前的物什,自己为何还保留着呢。 沈怀殷垂下眼睫,觉得可笑,不知为何,她又觉得自己与李珵之间,应该不是寻常关系。 若只是养女,她不会珍藏这些小玩意儿。 唯有一点可说,失去记忆前的她,很珍惜这些小东西。 她阖眸,一股无力感袭来,她坚持的规矩、礼法,在这一刻,似乎都崩塌了。 外间,天光大好,她却瘫软在椅子上。 她连李珵写的课业都留了下来。 为什么要留下来呢? 沈怀殷逃避似的将这些东西放回了原位,关上抽屉,逃也似的离开了中宫。 **** 春阳烂漫,光若琉璃般落在屋檐上,屋内的人耐心地哄着孩子玩儿,可襁褓中的孩子还小,不会与大人互动。 李瑾不在意,捏了捏孩子的鼻子,玩笑道:“二姐姐当真去皇陵?” 她的二姐姐,她最清楚,从小就喜欢与大姐姐争。可惜大姐姐没心思与她争,且大姐姐背后还有个皇后,掌握宫廷,在这一块,她就输了。 李瑜在前朝本得势,谁曾想先帝病了,看不上她,反而令沈怀殷监国。 本爬不起来的李珵一党,借此翻身。沈怀殷颇有本事,与沈相连成一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掌控朝廷。 啧啧啧,李瑜望而兴叹,谁让她没有一个为她筹谋的好养母。 属下回答道:“陛下旨意如此,听说晋阳长公主连公主府都没去,直接去了皇陵。宫廷派人去府上收拾她平日的衣裳器物。” “家都没有回去?”李瑾面上的讥讽散了,心中受了小小的惊吓,二姐姐会不会已经死了? 不对,大姐姐性子柔和,不会这么狠毒的。 她摇摇脑袋,觉得匪夷所思,怅然怔坐,眼中的疑惑渐浓,她并非多疑之人,但眼前的局势告诉她,二姐姐死了。 姐妹三年多年,她熟悉李瑜的性子,不见黄河心不死,虽说败了,但她还活着,尤其是掌握着李珵的把柄…… 倏然间,李瑾面色大变,属下察言观色,疑惑道:“殿下,您脸色不大好。” 李瑾却又笑了起来,甚至大笑,笑得眼泪流了出来,一面轻轻地拍打着襁褓中的婴儿。 果然,天助我也,李瑜自己找死,非要与皇后联系。要做就悄悄地做,何必上门挑衅呢。 “来,帮孤办一件事。”李瑜笑着擦擦自己的眼泪,天上掉了个馅饼,她若不接,对得起自己皇女的身份吗? 好极了、好极了。 既然如此,她就搏一搏。 吩咐过下属,她低头看着襁褓中熟睡的婴儿,面上露出慈爱:“好孩子,娘给你铺一条路好不好,但你放心,娘还是你娘,不会让你被旁人欺负了去。” **** 皇后从长乐宫回来后便赶走了宫内人,将自己关了起来。 般若急得团团转,前面忽然来旨,让皇后去面圣,虽说不知陛下是何意,但能让皇后出门也是好事。 得到旨意后,般若兴冲冲地去找皇后,然后皇后泼她冷水:“不去。” 般若疑惑,陛下下旨,皇后还可以不遵守旨意吗? “殿下,您这是抗旨。” 沈怀殷就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充耳不闻,默了半晌,般若急得绕过屏风,话语中带哀求:“殿下,陛下降下旨意,您若不去,陛下会生气的。” 她知晓陛下喜欢皇后,纵着皇后,但长此以往,殿下对陛下爱答不理,迟早会出事的。 “殿下,万一有什么急事呢,你得想想,陛下从未召见过您,这回突然召见,必然有大事发生。” 许是这句话有了用处,沈怀殷慢悠悠地坐起来,朝外看了一眼,面色不愉:“更衣。” 皇帝登基以来,鲜少在午时设宴,更别提留下朝臣一道用午膳。她要么很忙,自己随意对付一口,要么自己有时间,蹭蹭地回中宫找皇后一道用午膳。 宴上加皇帝在内,不过四人,前任祭酒沈沿,沈夫人,以及他们的次女沈怀安。 皇后步入殿时,四人方坐下,她目视前方,直接走到皇帝跟前,朝皇帝行礼,皇帝亲自扶起她,“一起坐。” 一旁的沈夫人痴痴地看着皇后,那张脸有些眼熟,但她又不敢确认,毕竟十年未曾见面了,且外面都在传太后沈怀殷殉葬的事情,因此,她只觉得眼前的人像她的长女。 皇帝也未曾提及,只给皇后介绍:“这是前任祭酒沈沿,他的夫人与女儿。” 闻及沈姓,沈怀殷还是看了过去,但她对父母家人毫无印象,也只是轻轻颔首,反是沈怀安大胆地看着她:“皇后殿下与我姐好像。” 沈怀殷不语。 李珵玩笑道:“你说的阿姐是沈太后?” 沈怀安点点头。李珵勾唇浅笑,“是相似,你可定亲了?” 沈怀安沈怀殷小了七八岁,如今不过十七六、岁的,甚至比李珵还要小。 “没有呢,陛下提及此事是要给臣女说亲事吗?”沈怀安粲然一笑,眉眼如画,俏生生的话逗得李珵笑了,“你若有喜欢的人,朕替你想看,若是合适,赐婚也无妨。” 李珵说完,将手放入桌下,悄悄地捏住皇后的手,顺势低语:“这是你的父母与妹妹。” 言罢,沈怀殷睨她一眼,正欲开口,便听沈怀安开口:“陛下,我能入宫嫁给你吗?” 李珵的面色变了。 沈怀殷眼神闪着光,唇角噙了抹淡淡的笑容,光线斜飞,打落在门槛上,她终于看到了李珵的怒气。 她莞尔道:“沈二姑娘当真敢说。” “阿姐信中常夸赞陛下,陛下英明,乃是人中龙凤,臣女喜欢,有什么不对吗?”沈怀安面上带着稚气,脸颊粉妍,太真浪漫极了。 李珵看都不看她一眼,但为了皇后还是忍了下来,道:“朕不纳妃。” 沈怀安撇嘴,朝生气的皇帝眨眨眼,调皮道:“臣女只是表达自己的心意罢了。是您问的,臣女只好实话实说。” 殿上气氛被她搅得不算沉凝,尤其是沈怀殷因为一番对话,不得不打量自己的妹妹。 她的妹妹很有野心。 沈怀殷故意问询:“二姑娘已十七岁,为何还未定亲?” 沈夫人为难道:“她还小呢。此事不急,我们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了。”大女儿入宫后,她们被迫离开京城,对这个女儿看护得更加严格,平日里不许她出门。 闻言,沈怀殷垂眸,抿了口酒,身侧的皇帝握住她的手,道:“既然你是太后的妹妹,也算朕半个姨娘,朕自然会替你留意的。” 一个‘半个姨娘’让沈怀安顿在原地,她怎么还成了陛下的姨娘,她、她比陛下还小呢。 沈怀安沮丧极了。 散宴后,内侍长送一家三口出宫。 三人离宫后,殿内皇帝则抬起眼,神色晦暗不明,眸子静黑得偏于冷淡,与方才言笑晏晏的模样判若两人。 她凑到皇后跟前:“你看到了吗?你妹妹想做皇后,你若没了,她的野心会更大。” 一阵风吹来,将皇帝身上的气息吹来,沈怀殷伸手去揪住她的耳朵:“威胁我?” “哪里敢威胁你,我只是告诉你,你不做皇后,你的妹妹想做。”李珵任由她揪着耳朵,也不在意自己的帝王尊严,絮絮叨叨地继续说:“她没有你长得好看,人是该有野心,但不能愚蠢又有野心,你说,对不对?” 沈怀殷沉默,但手中的力气重了点,直接将那只人耳朵揪得发红。 “疼了,阿殷。”李珵耷拉着脑袋,语气低沉,“我好疼的。” “她们怎么办?”沈怀殷是故意让她疼的,想一出是一出,勾着沈怀安,让她窥见皇家富贵,心中得意,岂会甘愿放弃。 尤其是李珵相貌好,仁善清正,寻常女人岂会不动心呢? 她叹气,面露不愉,李珵是看不到的,她将脑袋搭在她的肩膀上,嗅着她身上的味道,心清好极了。 “你做主,我听你的。” “依我之意,给些银钱送回去。”沈怀殷思索道,因为自己身陷囹圄,她不想沈家的人也因为她而再度被困。 京城看似是繁华地,背地里万分凶险,尤其是沈怀安野心大,必然会被富贵迷住眼睛,与其将来吃亏,不如早早地回家乡。 “那就听你的。”李珵无意义,不动声色地用双手圈住她的腰肢,努力给自己争取‘占便宜’的机会。 她侧着头闭目,两侧烛火稀疏落在她的脸上。 她轻轻叹气,觉得此刻真的很好,她想要她的爱,想要她的心,更想要她的怀抱。 沈怀殷心中藏着事,没注意到她的想法,眼睫轻颤,如水似的眼眸里漾着波澜,“先不急,给她们寻个住处,不能来了就赶回去。” 李珵应了一声,依旧黏在她的身上不放手,她缓过神来,轻轻地拍着她的脊背,“撒手。” “我喝了酒,头晕,让我抱一会儿。”李珵哼哼唧唧,一丝一毫缠着她的机会都不能放过,嘀嘀咕咕诉说着自己的事情:“我背疼了,昨日开始疼的,你都不心疼我。” 沈怀殷:“……” “为什么会疼,这顿打是怎么招来的?”她才不会心疼她,都是她自找的。 第40章 皇后你真凶。 沈家三人离开后,宫人皆被屏退,午后时光好,李珵赖在皇后身上便不起来,皇后如何催她起身都无济于事。 沈怀殷失去了以前的记忆,李珵几乎不提过往的事情,哪怕她先开口,自己也不想提。 “我们是不是算和好了?”李珵语焉不详,烛火照得她眼睛濛濛生光,“是不是?” “李珵,我要回去了。” 沈怀殷推了推黏在自己身上的人,奈何这人颤得紧,怎么都推不开。 “好了,醉了就去睡会,粘着我做什么?”她无奈至极,轻声细语地哄着她,“下去。” 李珵哼哼唧唧,像是狗皮膏药似的粘着她,“皇后、阿殷……” “你这个阿殷的殷,是沈怀殷的殷,还是季明音的音?” 沈怀殷借机找她麻烦,语气生硬,盯着她被自己揪红的耳朵,心中无奈极了,她想推开,却又发现自己舍不得。 这段情分究竟是善还是孽呢? 李珵不敢回答了,哼唧半天,拼命去蹭蹭她的脖颈,接着哼,不说话。 “下去。” “哼。” “你是小猪吗?一天到晚哼哼哼。”沈怀殷抬手,拍了拍她的后脑,“小猪,下去了。” 李珵接着哼,“不下去,你说我是牛,我也不松开。我知道我松开,你就跑了。” 抓都抓不住的。 “那你这样抱着像什么话?宫人进来会笑话你的。”沈怀殷语气柔和许多,面上添了些笑容,温浅入骨,春风扬面。 李珵的身子很热,像是火炉,去年冬日里两人置气,也未曾就寝过,今年冬日或许会喜提小火炉。 宫里的生活看似缓慢,实则是李珵挡在了前面,朝堂政事,每日变幻,哪日不是惊心动魄。 李珵不肯放,贴得很紧,沈怀殷轻轻地拍拍她的脊背:“醉了就去睡会儿,忙完了吗?” “嗯。”李珵倒也听话,酒劲上涌,徐徐闭上眼睛,不忘提醒皇后:“你先不要去相认,她们的事情有人去安排,你贸然露面,你那个妹妹嘴上没把门。” 沈怀安明显一看就是攀权附贵之人,为了长久之计,暂且不能认她。 “知道了。”沈怀殷轻叹一声,拍拍她的肩膀:“起来。” “我在你身上睡。” 沈怀殷:“……” “不行,我累了,我们一起去床上睡。” “也好。”李珵爽快地答应下来,兴致勃勃地拉住她的手,想都没想就往偏殿去了。 徐徐跟上她脚步的沈怀殷陡然觉得自己掉进坑里去了。 直到躺上床,李珵靠过去来吻她,她才彻底明白,怀中人故意诱她上当。 色心不改。 贼心不死。 沈怀殷试图去推开她,奈何这人反而过来捧着她的脸,唇角缠了过来。 “喝醉了就去睡觉。” 只说一句话,后面便说不出话了。李珵看似酒醉,但十分清楚,轻易地剥了她的衣襟,她终于慌了,“还是白日呢。” “在床上啊。”李珵理直气壮,白日没有关系,但是在床上,你刚刚答应过来的。 酒醉的脑子反应得十分灵敏,一句话就让沈怀殷无言以对,她故意板着脸,刚要呵斥,李珵的手探.入衣下,掌心贴上她腰间的肌肤。 先是一阵凉意,继而的热意上涌,搅和得沈怀殷身上忽冷忽而热。 “阿念。”沈怀殷试图去哄她,心如擂鼓,仰首看着面前娇娇软软的小姑娘,一瞬间,她又觉得这是一场梦。 或许是年少就有的梦境。 她想提醒李珵注意自己的身份,话到嘴边,自己又说不出口,紧紧咬着唇,心底开始挣扎。 当她挣扎之际,李珵已开始*剥了衣襟,亲吻她的肌肤。 她的挣扎彻底失去了作用,怎么办呢? 李珵酒醉,看似醉了,实则清醒,她利用沈怀殷的心软,一步步勾得她上当了。心底的雀跃爬上来,她高兴得要晕过去。 理智回笼,她继续诱着对方深入,哄着对方心软:“姐姐,别害怕,我在呢。” 沈怀殷此刻有些后悔,又有些说不清的情绪,竟觉得有些高兴,但很快这种不当的情绪就被压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快感。 她终于放弃挣扎了,由着李珵去吻她去要她。 一晌贪欢,云雨巫山。 李珵睡到黄昏,浑浑噩噩地睁开眼睛,惊醒了身侧的人,她呆了一瞬间,小心翼翼地看着身侧的人。 皇后似乎要醒了,眼睫轻颤,乌发缠着脖颈,脖颈之下,肌肤雪白,雪山连绵,看得李珵发呆。 这一刻,沈怀殷睁开眼睛,对上她迷瞪的视线,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低头去看,自己竟然身无一物…… 沈怀殷立即背过身子,一股羞耻感浮现上来,训人的话堵在了喉咙里,怎么都说不出来。 李珵明白过来,跟着凑过去,揉揉额头,道:“我头疼。” 你没穿衣裳,难道我就穿了吗? “你先更衣。”沈怀殷阖眸,努力忽视自己的情况,“去吧。” “那你不生气,对吗?”李珵不甘心地问一句,“对吗?” 她大有一种你不生气我才去更衣的意味。沈怀殷不得不点头,“去吧。” “那我去了。” 李珵坐起身,捡起地上的衣裳,一件一件穿戴好,又将皇后的衣裳捡起来,叠好,放在床沿。 她知晓皇后害羞,主动开口:“那我回紫宸殿了,你回中宫吗?” “嗯。” 得到轻轻的回答后,李珵欢快地走了。 听着关门声,沈怀殷慢慢地喘口气,趁着人不在,自己一人穿戴后,这里没有铜镜,她只将长发挽起发髻,登车离开。 回到中宫,般若迎上来,脚步一顿,目光落在她主子脖颈上,那里一道红痕。 察觉到女官的视线,沈怀殷淡淡撇了一眼,对方忙低头,“臣让人准备热水。” 沈怀殷没有回应,大步回殿。般若抬起头,喜上眉梢,这是帝后和好之兆吗 “备水、备水。”般若的声音格外响亮,“别愣着,赶紧动起来。” 寂静多日的中宫随着掌事女官的一声喊,登时又热闹起来。 沈怀殷感受到般若的喜色,一时间,有口难言,眼睁睁地看着般若喜滋滋地忙前忙后,就连脚步都轻快许多。 她不仅影响着李珵,还影响着一众宫人的心情。 沐浴后,她懒怠得很,躺在小榻上看书,宫人捧着书信进来。 是观主的书信。 信中提及书信一事,需要针灸,配以药物。 观主之意,她不想出道观,请皇后移步道观。 沈怀殷看了眼后就让人烧了,观主此举意在拖延。她不是不想入宫,而是不想替她恢复记忆。 她是皇后,自然长住宫廷,怎可出宫呢。观主分明是在为难她。 沈怀殷有些犯困,被李珵折腾后,觉得浑身都软了,烧了书信后,索性再闭眼小憩片刻。 不曾想,一睡便睡过去了。待醒来,自己已在榻上,灯火已灭,身侧也躺了人,睡得正香。 沈怀殷看了眼,没多想,再度睡了过去。 再度醒来的时候,天色已亮,李珵坐在窗下,手中拿着奏疏,一袭红裙,逶迤落地。 她早已不是曾经稚嫩纤细的长相,红裙穿出了几分女子的风韵,睫毛翻卷纤长,肌肤被窗外的阳光覆重了一层艳色,昳丽明艳至极。 沈怀殷深深看了一眼,翻过身子,静静欣赏天子的美色。 许是碰到不高兴的事情,李珵皱紧眉头,侧脸显出几分幽邃,极为不高兴。 李珵并非易怒暴躁之人,她属于性子憨憨的那种姑娘,平日里嬉笑怒骂,不拘小节。 “阿念。”沈怀殷唤了一声。 李珵闻言,放下奏疏,巴巴地走进来,凑到她的面前,顺势扶着她起来:“今日休沐,我带你出去走走。昨晚睡了那么久,可休息好了?” 提起昨日,沈怀殷瞪她一眼,她也乖巧地去讨好她:“我们出去玩儿。” 两人多日未曾缠绵,昨日李珵酒醉,心中动容,动作有些急也有些重,折腾得久了些。 李珵本是不知情的,昨晚回来,看到她身上的痕迹,知晓自己玩过火了,今日便来道歉。 奈何沈怀殷并不理会她,一手推开她,自己是累了,但不至于落到没有自理能力的地步。 “不想去,你自己去。”沈怀殷懒怠,虽说是人醒了,但周身没什么力气,她想在宫里自己待着,便催促李珵:“外面景色好,你自己去玩儿。” “不去。我陪你。”李珵低着头,蹭着她的肩膀,可怜兮兮地抱着她,“我今日陪你,我给你弹琴听,我还会弹箜篌,还会射箭,我什么都会的。” 沈怀殷吸了口气,睨她一眼:“你做梦可曾梦到先帝掐你脖子?” “先帝又不喜欢你。”李珵不甘心地反驳一句,“我喜欢你的。” 提什么先帝,先帝做了多少混账事?李珵又哼了一声,“我带你去校场,你坐着,我给你射箭看,你走不动,我背你。” “你……”沈怀殷又是一气,真是越说越混账,她恨不得将眼前的人赶走,可她说了也无用,李珵就是不走,脸皮也厚得很。 李珵脸皮厚到令人脸红的地步,依旧不肯懈怠,嘀嘀咕咕地劝说:“你没有见过我射箭,我射箭也厉害了,百步穿杨。” “起来。”沈怀殷眸色霜寒地看她一眼,李珵磨磨唧唧地站起来,眼珠子一转,又想起坏主意,“我替你更衣。” “走开。” “皇后你真凶。” 李珵哭丧着脸走开了。 女官入内伺候皇后更衣,梳洗,用早膳。 李珵厚着脸皮又凑过去,唇角向上翘了一下,沈怀殷:“闭嘴。” “好嘞。” 李珵再度缩回自己的坐榻上,忍不住拿眼睛去剜了皇后一眼,等了一盏茶的时间,皇后放下筷子,她又凑过去,俯首贴耳:“要出去玩吗?” “闭嘴。”沈怀殷慢慢地拿起湿帕子,轻轻地擦拭唇角,声音缓慢:“我今日不想看到你,自己出去玩儿。” “我想看到你。” “闭嘴。” 李珵耷拉着脑袋出去了,但没有走远,而是撩起衣摆就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托腮看着虚空。 宫娥们见皇帝坐在门口,吓得路都不会走了,就连般若也是奇怪,皇后殿下怎地又将陛下赶出来了,好不过一日。 陛下也是的,就不能哄哄殿下吗?非要闹得殿下生气。 般若真是急死了,就没见过三天两头吵架不和的帝后,就连普通人也不会这么吵的。 感情是慢慢培养出来的,又不是天天吵出来的。 等了片刻,皇后换了一身常服,慢悠悠走出来,至皇帝跟前:“在家待着,我出宫一趟。” “你去哪里?我也去。”皇帝像个孩子似的迅速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我陪你去,你一人出去不安全,我会武功,我可以保护你。” 皇后止步,清冽的眼神中的带着不愉:“我去道观找观主,你去吗?” 提及观主,李珵哼了一声,果然变了脸色:“我不去,你去吧。” 说完,她先一步走了,再无往日对观主的眷念之情。 沈怀殷低叹一声,脾气真大,也爱记仇,她提醒李珵:“真的不去吗?” 刚刚还粘着她的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怀殷都已做好带她一道过去的准备了,没成想,她自己反而放弃了。 既然如此,她只能自己一人上山。 今日天气好,爬山的速度也快了些,到了山门口,恰见观主在晾晒药材。 同时,观主也看到了她,将手中的活让给婢女去做,自己亲自引着皇后入内室说话。 “今日休沐,我本打算带陛下过来的,她有事耽误了。” 沈怀殷善心地说了个谎言,休沐的时日是固定的,观主在山上也会知晓今日休沐。 观主给她倒水,将杯子推至她的面前:“我知道她生气了,自从去年小溪的事情误会了她,她便不再给我写信,我给她送些小玩意,她也给我退了回来。” 做了皇帝后,脾气见涨,她都已经道歉,没曾想,人家压根不理会她的道歉,脾气坏得很。 对于此事,确实是观主的错。 沈怀殷直截了当地开口:“陛下虽说脾气坏,但做不出此事。” 观主眄视她一眼,目光带笑,听着她护短的口吻,心中了然,日久生情了。感情本就是相互的,若是一人长久付出,另外一人会十分疲惫。 观主轻笑。 “殿下今日过来是想清楚了?” 如今的情况,小皇帝独当一面,看似以宫廷为牢,禁锢沈怀殷,实则是她挡住了所有的麻烦,给予沈怀殷她想要的生活。 没有沈怀殷,皇帝依旧是皇帝。但没有皇帝,沈怀殷去岁便已殉葬。 观主知晓皇家无情,先帝重情,是祸害,她不喜欢阿念也随了先帝的性子。 沈怀殷颔首,“我想知道过往,旁人说的,我不信,唯独自己的记忆不会欺骗自己。您觉得呢?” 旁人花言巧语,三人成虎,只会让自己越陷越深。与其被旁人蛊惑,不如找回自己的记忆。 “好是好,但我听许溪说,皇帝召她入宫皆是太后癔症,夜晚噩梦不断,非安神香无法入睡,且夜间常常做梦。”观主也不藏着掖着,将自己知晓的情况告诉眼前的人。 她继续说:“癔症难解,且你之前情况严重,说罢了,你的脑子里多了一个人,上官皇后。我无法保证治愈你后,你会成为正常人。许溪信中与我解释,治愈癔症的办法只有让你忘了之前的事情,重新开始。” 这是小皇帝苦心给沈怀殷造就的新生活,只要她愿意,过往的一切便过去了。她会得到新生,会用新的身份好好活下去。 但无法忽略的是她们之间的身份。 沈怀殷面露苦色:“将来我的身份一旦暴露,阿念会被万人耻骂。” 观主陡然无言。 沈怀殷半晌后笑了笑,这种反应带着释怀,更可怕是冷静,眼尾上翘,如同钩子一般,勾得人心神不宁。 “殿下,你自己想想。”观主无法替她们选择。 因为,怎么选都是错的,没有一条路是通往对的地方。 都是错的,这点才让人痛心。 沈怀殷轻笑,眼若春波,无奈道:“想好了,您替我治吧,我不能让她一人背负那些不堪的过往。” 她这么冷静,观主显得不安,眼前的沈怀殷是爱阿念的。但是太后呢,太后对阿念只有母亲对女儿的关切之意。 但她是大夫,只是病人病了,只能尽力去救治,而不会见死不救。一时间,她左右为难。 她问皇后:“殿下恢复记忆后会怎么做?” 沈怀殷回答:“不知道,我不知道以前我过往,无法做出决定。我更不知自己与先帝之间的事情。” 屋内无言。 观主见劝不住,只好开口说道:“我给你开药,过两日,我去宫里给你针灸。” “好,观主恩情,我不会忘的。” 观主叹气:“不必记挂,你对她好一些便可。” 沈怀殷沉默。 **** 今日休沐,朝臣在家休息,或陪夫人或出府踏亲游玩,唯独皇帝还在紫宸殿内处理政事。 李瑾来时,她正伏案,乍然见到小小的婴孩,李珵的心也柔化了,上前抱过孩子逗弄一番,“近日可好?” “臣妹处处都好,有孩子傍身,每日里乐呵呵的。”李瑾面上带着笑容,见李珵脸色好,心情也好,知晓她与皇后必然和好了。 之前二姐姐与皇后几度见面,皇后必然知晓自己的身份了,闹了一通,李珵禁锢皇后,帝后不和。 过了一个冬日,皇后再度出宫,李珵满面笑容,想来是和好的。 皇后接受李珵了? 李瑾觉得哪里不对劲。沈怀殷可是饱读诗书,书香门第之女,骨子里恪守规矩,怎么会与自己的养女厮混在一起。 “这个孩子吵不吵?”李珵心情确实很好,好到去逗弄襁褓中的婴儿,摸摸小鼻子,点点小手。 她越开心,李瑾的心就越不安,怎么会这么快和好了呢。 “不吵,阿姐,她还小呢,吃了就睡,睡了就吃,再大些,有精神了,醒着的时间才多。” 李瑾掩藏心思,有条不紊地回答皇帝的问题。 姐妹二人说了两句话,孩子也醒了,扭动着身子,似是不高兴了,乳娘忙接了过来。 李珵这才罢手,见妹妹无所事事,便道:“孩子也生了,你该回朝议事了,难不成真做了个闲散公主?” 对于李瑾,李珵对她是带着姐姐的情分,尤其是她一人养着孩子,十分艰难,自然就会多加宽容。 “不急呢,等孩子大些。”李瑾莞尔。 母女二人又玩了会,见时辰不早,李瑾带着孩子出宫了,期间与皇帝只说家常话,丝毫不提政事,这点让李珵很舒心。 因有了孩子,走得便慢,春阳烂漫,照在身子暖洋洋。 走走停停后,宫道上驶来一辆马车,靠近正阳门,马车接受检查,停了下来。 李瑾笑了笑,三步并两步上前,走到车马前,“车内可是皇后殿下?” 寻常人入宫,正阳门前便要下车,自己走进去,而坐马车入宫者要么是宫内人,要么就是皇帝特地吩咐过的。 李瑾偏向前车,自然就猜到是皇后。 车帘掀开,露出皇后的样貌,李瑾爬上马车,乍然见到那张熟悉的脸颊,她还是有些恍惚的。 她这位姐姐的胆子太大了。 “殿下去哪里玩儿的?”李瑾笑呵呵地上前坐下,唇角翘了起来,天真地看着皇后:“殿下像极了宫内的旧人。” 她与李瑜不同,李瑜狡猾,她则偏于天真纯良。且她容貌俏丽,让人生起怜爱之心。 “长公主从宫内而来的?”沈怀殷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皇室过继的子女,岂会是天真之人。她微微一笑,道:“殿下长得真好看。” 李瑾腼腆地笑了,“皇后殿下也是好看,天底下竟然有如此想象之人,您像极了我的母亲,已故的沈太后。” “嗯。我也听说了。”沈怀殷低头,避开她的视线。 李瑾年岁笑,红唇明艳,絮絮叨叨地开口:“我和你说,我母亲与先帝感情十分好,先帝敬重她,信任她,教会她处理朝政,她曾经还会监国,她对我们也很好。” “皇后殿下,我这位母亲也是博学之人,与您一样,不仅貌美,还十分厉害,帝后也是恩爱的。” 她的话,让沈怀殷不得不抬头,帝后恩爱? 帝后恩爱这词适合先帝与上官皇后,似乎不适合先帝与她的。 “您说,若不是爱一个人,怎么会将江山托付于她呢。”【你现在阅读的是 】 40-50 第41章 你怎么还对我用美人计? 这句话,透着几分道理。 沈怀殷心里打鼓,听她闲散的语气,心里像是被一根羽毛般轻轻扫过,痒得很。沈怀殷刻意忽略这份怪异,淡然道:“殿下说得极是。” 她平静的语气、平静的姿态,像是一座不会言语的菩萨,高高在上,透着悲天悯人之感。 李瑾弯了下眼睛,眼睫颤颤,眼若春波,可爱极了,“殿下,来日再说,我先回去了,希望您与我阿姐日益恩爱。” 说完,她推开车厢门便走了。 车门关上的间隙里,沈怀殷关的脸色沉了下来。 皇后回来的消息传入紫宸殿,李珵将剩下的奏疏搬走,屁颠颠地跑到中宫寻皇后。 沈怀殷刚换下衣裳,外面传来脚步声,回来得很快。 “忙完了?”沈怀殷语声温柔,凝着靠近的皇帝,道:“我方才碰到了李瑾。” “对,她入宫来了,阿琰十分可爱,若是可以,朕想过继一觉得呢?”李珵笑呵呵地坐下来,屁股刚挨着坐榻,沈怀殷冷冷开口:“我不答应。” “啊?” 李珵始料未及,怎地不答应? 看着她吃惊的样子,沈怀殷开门见山:“李琰虽好,可其他子弟更好,未必就要选择她,且她有母亲,你会让她们母女分开吗?你自己受到的苦楚,还要旁人经历一回吗?” “这件事是阿瑾提及的,她是愿意的。”李珵试图辩驳。 沈怀殷不允:“观主也答应了,你这些年来高兴吗?” 李珵过得好吗? 李珵被提醒到了,这些年来她知晓自己的身世,对先帝、上官皇后始终无法亲近。在自己心里,她的母亲只能是观主。 但这些不是皇后拒绝她的理由。 “皇后,阿琰如此,其他人也会这样,这不是你拒绝的理由。” 皇帝不好糊弄,岂会是三言两语就会改变决定的,沈怀殷只说道:“她不妥,如果她死了,我便答应。如同当年你爹死了,先帝过继你。” 当年上官皇后对她们母女多有照顾,是仁爱还是蓄谋已久 皇帝面色冷了下来,黑沉沉的眸子看过去,沈怀殷并没有后退,而是迎接上她的打量,“你也看到了,你爹死后,你娘被困,你被过继,时至今日,你不懂吗” “先帝做法,虽说不耻,却是明智之举。李琰的母亲好好的活着,又非大才,为何要过继她呢?且你也说了,是她提及的,你难道没有警惕吗?” 李珵看待李瑾时,不如旁人睿智,她先看到的是自己可爱的妹妹,再是平阳长公主李瑾。 而今日沈怀殷看到的是一位心思不正的长公主。 她是失忆了,但不是可以让人好糊弄的傻子,李瑾提及先帝信重,确实有几分道理,江山托付,也是极大的信任。 有点李瑾说错了,先帝不爱她。 话可以作假,但有些事情假不得。她与李珵时,那是第一回。也就是说,先帝从未碰过她,既然爱,为何不碰她呢。 从这一点来说,李瑾在骗她。 为何要骗她呢? 也可以认为李瑾天真,不谙世事,她也信了,但李珵说过继一事是李瑾说的。 想让自己女儿成为储君,那她还会是天真的吗? 沈怀殷瞬息反应过来了,李瑾认出了她,假装不认识,说些误导她的话。 这般复杂的情况下,就不能过继李琰。 李珵滴溜溜的眼珠,透过夕阳的光,看向冷静矜持的皇后殿下,“你是不是对阿瑾有什么误会?” 她和李瑜从小争到大,而李瑜还在地上玩泥巴,捉蛐蛐,下河捞鱼玩。说真的,她们三个人都不像大家闺秀,穿上好看的裙子,惊艳四方。 私下里,一个比一个爱玩。李瑾就是最爱玩的,哪里热闹就有她,哪里有好吃的也有她,哪里有书本,哪里就没有她。 她的辩护,气得沈怀殷去揪她耳朵,“李珵,你想气死我吗?” “哎呦、没有、没有……”李珵急了,急忙去保护自己的耳朵,“我说的是实话,阿瑾就知道玩儿的,不会有那么深的心思。” 沈怀殷松开她,指着门口:“出去。” 李珵:“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过继李琰。” “真的?”沈怀殷不信她,慢慢撩起眼皮,幽幽打量着面前道歉的皇帝。 李珵羞得面色发红,面容昳丽,眼若春波,旖旎含情,“真的。” “我不喜欢李瑾,下回不许往我跟前凑,你也离她远一些,知道吗?”沈怀殷放心不下,李珵重情,极易被蛊惑。李瑜这样的人看似难缠,实则漏洞百出。 李瑾若有坏心,藏于暗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反而让人害怕。 警告过后,李珵拼命点头,喜滋滋地抱住她,“别生气,我听你的,我们还年轻呢,嗯、不急此事。” 沈怀殷静静地看着她。 李珵高兴之色难以言喻,她看似霸道不讲理,但只要自己说的,她都会答应下来。 一时间,沈怀殷却高兴不上来,下意识就开口:“日后你若喜欢旁人,也会对旁人这么言听计从吗?” “不会,我只喜欢你。”李珵阔气地一口否认,轻轻笑了声,声音也好听极了:“我不会喜欢旁人的,我只喜欢你。” 夕阳落入窗户,光色笼罩二人,暗香盈动。沈怀殷垂眸,神色淡淡,道:“你还小呢。” 十九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岁,她的感情或许可以坚持十年,但绝对坚持不到一生的。 不知为何,她开始恐惧,恐惧将来的日子。 这个念头刚生起就被自己按了下去,想什么呢?自己与李珵的事还达不到那种地步。那是恩爱的帝后才会考虑的事情。 而她们,不配。 “小又怎么了,你只比我大五岁罢了,又不是十五岁。”李珵心情好极了,抱着怀中人去撒娇,身上也不见皇帝的威仪,缠着她挂在她的身上,反而像个急着去讨糖吃的小孩子。 沈怀殷被她的笑容所感染,伸手去摸摸她的脸颊,这些时日以来,她切切实实地感觉到了李珵对她的爱。 “好了,下去,我很累。”她拍拍李珵的肩膀,示意李珵下去。 李珵听她喊累,开始出馊主意:“我们去泡澡,热水可以减缓疲惫。” 沈怀殷闻言一颤,想起昨日下午的荒唐,冷冷地看她一眼,李珵立即偃旗息鼓,撸起袖口:“我替姐姐捏一捏。” 沈怀殷撩目,“下去。” 她知晓李珵的性子,说是捏一捏,实则包藏色心,待会也不会用晚膳,准会闹到半夜。 李珵不服气,试图替自己解释:“我又不是登徒子。” “你与登徒子也差不多了。”沈怀殷才不上当,“自己去玩儿。” 说是去玩儿,实则是去催李珵去处理政事。李珵不服气地哼了一声,还要说什么,待对上皇后的目光,吓得一缩脑袋,直接跑开了。 真是……沈怀殷都不知如何说她了,看似霸道,可又摆出一副小可怜的模样。 究竟图什么呢? 沈怀殷不明白‘喜欢’当真可以让人去改变性子吗? 她觉得头疼,上山下山忙碌一日,腿脚都疼,她歪着软榻,略眯了会儿。 夕阳西去,流金飞跃,一日黄昏,便也过去大半。 帝后一道用了晚膳,歇息就寝。 隔日,有人上奏,怒斥陛下囚禁养母为后,颠倒人伦。 一语出,满堂震惊,皇帝极薄的脸皮被这句话烧得绯红,一双眸子似被烈火焚烧,带着深深的怒意。 在皇帝动怒前,沈明书上前与之辩驳,“可有证据?你说陛下囚禁养母,此人又是谁?” “自然是该殉葬的沈太后。”对方底气十足,甚至瞥了一眼一旁的季凝,冷哼一声,“季御史云英未嫁,哪里来的女儿,不如我们找太医来诊脉,探一探季御史可曾生养过。” 一句话,将季凝牵扯进来。 季凝这些时日以来安稳度日,也不敢招惹人,就怕有人来提及此事。 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上前出列,道:“皇后确实不是臣所生,是臣好友临终托付。陛下也是知晓的,反是胡大人此刻揪出来是何意?” 不得不说季凝反应很快,挑明皇后非自己生养,也免了自己的欺君之罪。 对方不依不饶:“你曾经说皇后是你的女儿,怎地又说是你好友之女,前后不一,敢问季大人,之前为何不说?” “胡大人,你将家中庶女改为嫡女,对外称作是嫡女,你为何不告诉我呢?” 沈明书笑吟吟地看着对方,“你都说了,季御史为何要说?还是说,只准你瞒天过海,不准季御史照拂好友之女。” “好,左相有理,那如何解释当今皇后与沈太后容貌一模一样。难不成沈太后还有双生妹妹不成?” 沈明书哑然,确实不好回答,但她不知道,这位胡大人为何挑在今日当殿发难,他一家老小的性命都不要了吗? 敢为天下先是好事,但不顾家里死活就有些过分了。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相似罢了,当年沈太后与上官皇后相貌也是相似,你我都曾见过。” “你也说了相似,但这二位长相一模一样。” “当真是一模一样?” “对,有人见过的。” 殿内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说开了,眼看着局面控制不住,沈明书示意皇帝开口,只要她否认皇后并非沈怀殷,朝臣也不敢多嘴多舌。 眼见皇帝不语,沈明书只好说一句:“相似罢了,沈太后与上官皇后也是相似……” “但上官皇后去时三十余岁,而当年沈太后不过十三岁啊。” “人若想要相仿,与年岁何干?”帝党也反应过来了,无论是不是,都要咬定不是,皇后就是季家的姑娘。 顷刻间,两方辩驳起来,李珵眼皮发红,手掌也是发烫的,她想辩驳,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 她不能独自做决定,贸然否认,皇后会伤心。 只见皇帝深吸一口气,猛地一拍御案,气势大成,呵斥道:“吵吵闹闹,成何体统,你们是菜市场上讨价还价的菜民吗?拿着朕的俸禄,不为百姓着想,不为百姓谋福祉,朕要你们何用。” “陛下息怒……” 沈明书率先跪了下来,叩拜皇帝,其余人陆陆续续跪下来,口中高呼陛下息怒。 殿内登时安静下来,皇帝趁机思考,凝着方才搅和事情的胡姓官员,“你可有证据证明沈太后还活着" “沈太后殉葬,摆灵堂,送入皇陵,前前后后上千人经历此事,你此刻一句沈太后便是朕的皇后,你可知晓,背后多少人会被问罪?” 皇帝换了思路,“你一句话,就让朕赐死那么多人?” 胡姓官员跪在地上,顷刻间也是傻眼了,自己不是这个意思,皇帝吩咐下去,下面的人也是听命行事,他们都是冤枉的呀。 他急了,欲辩驳,礼部官员吓得急忙辩驳:“陛下,胡大人信口雌黄,望陛下圣裁。” 太后殉葬,是礼部一手去操办的,若是太后活着,整个礼部都得被问罪,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承认宫里的那位就是太后殿下沈怀殷。 礼部突然跳了出来,局面一时混乱。皇帝俯身坐下来,气息平顺:“说一说吧,究竟怎么回事?” “陛下,您敢不敢让皇后出来对峙?” “放肆!”皇帝怒了,指着对方:“你算什么东西,你一句话就要劳累皇后,如此不敬,心思不轨,拉出去,杖五十。” “陛下,胡大人言之有理……” “拖出去,一并杖五十。”皇帝淡然开口。 御前卫闻声而进,将两人拖了出去,众人闻声变色,不及多想,外面传来呼天抢地的声音。 皇帝慢条斯理地看着礼部尚书:“他们说太后活着,你怎么看?” 当初是礼部宣读殉葬的旨意,也是他们看着太后喝下酒,后来,皇帝便来了。礼部的人退出去,接下来,宫里敲响丧钟,太后殁了。 “陛下,臣冤枉,此人胡言乱语,定是被人蛊惑。”礼部尚书吓得连连叩首,明明是皇帝囚禁养母为后,怎么还牵连到他们身上了呢。 真是天大的冤枉。 这时,外面声音停了,御前卫将两人拖了进来。两位大人呼吸微弱,话都说不出来了。 “散了吧,收入刑部,彻查此事,朕也好奇此事。” 皇帝淡然的摆摆手,愣是一句话搅弄了浑水,将六部都牵扯进去,拉着满朝文武做垫背。 殿内的沈明书也是震惊,小皇帝进步奇快。她低头看向殿上的两人,冷冷地笑了,当真是蠢货,告发又如何? 朝堂上这么多人被拉下水,是谴责皇帝重要还是自己保命重要呢? 朝臣陆陆续续散朝,两人也被押入刑部,刑部尚书看着两人惨状,当即去找右相解惑。 此事怎么查 右相也沉浸其中,半晌还没有反应过来,他没有理会对方的求告,而是震惊宫里的皇后殿下当真是沈太后 帝后大婚后,皇后从未出面,不是她病了就是陛下病了,若不是就是皇后被罚禁足,一年来,愣是无人见过皇后殿下。 方才聪明人都知道,皇帝没有正面反驳,由此可见,宫里那位十之八.九就是沈怀殷。 右相周身凉了半截,他怎么对得起先帝。 “右相、右相,您怎地不说话了?” 右相默默回神,对上刑部尚书的视线:“查?你差陛下还是查礼部查内廷司还是查御前卫?你别忘了,满朝文武给太后送葬,你我也在其中,怎么查?” 我们亲眼看到太后棺木入皇陵,接着,断龙石下来,封锁一切,如今你去查太后有没有殉葬? 无论是礼部还是御前卫,都要撕了刑部。 “那不查?”刑部尚书颤颤惊惊。 右相无力极了,“去查查胡大人今日所为究竟是为了什么?” 皇后至今未曾见人,胡大人是怎么知道的呢? 皇帝要查的不是礼部御前卫,而是胡大人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前朝闹得轰轰烈烈,内廷司正也在其中,魏令与萧慎是见过皇后殿下的,甚至与她日日相处,但她们并未见过太后。 不过皇后让她们去查过太后的事情,自己会查自己事情吗? 萧慎觉得那名姓胡的大人必然有所图谋,她询问上司:“您看,这怎么做?” 魏令深吸一口气,提醒她:“他们弹劾我们上司,我们应该站在哪里?再者,那位是季家的女儿还是沈太后,与我们有什么关系。我只知道她是的是主子。” 且季皇后行事沉稳,张弛有度,是不错的主子,至于其他的,不在她们谋划之列。 前朝闹成这样,她们必须要去禀告皇后。 顺势再探探皇后的态度。 不等两人去禀报,皇后已从宫人的口中得知此事了,等魏令说出来后,她的面上并无拨动,只询问结果。 萧慎迷惘:“陛下令刑部去查了。”但查什么,就不得而知了。但礼部是慌透了。 皇后颔首,仰首间,面上浮现微暖光辉*,带着温柔与威仪,“我知道了,且等刑部的回答,你们莫要轻举妄动,一切等陛下圣裁。” 来时路上,两人心神不宁,前一任司正副司正怎么没的,她们都不清楚,一路想一路后怕。 在听到皇后沉稳的回答后,两人终于有了主心骨,皇后应对有度,外面的谣言必然是假。 皇后就是皇后,怎么会是太后沈怀殷呢。 两人得到答复后,终是安心地退了回去。 沈怀殷推开窗户,眺望殿前景色,这一日终究是来了,来的比料想中还要快,胡大人背后是谁?亦或是被谁蛊惑呢? 李瑜已经死了,还有谁不愿李珵好过? 万民苍生只要自己过好日子就知足了,臣下们不会去盯着皇帝的私事,就算有些偏执的朝臣想做什么,惦记自己的家人不会这么激烈。 沈怀殷深吸一口气,忽而有人伸手,轻轻地捏一下她的脸颊。 李珵厚着脸皮靠过来,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气息清甜温暖,蓦然贴过来也不会让让人厌恶。 “陛下来了。”沈怀殷张口,轻轻地唤她一声,“你害怕吗?” 她的声音绵软,带着颤音,听得李珵恐慌,“我不在意天下人,我害怕你跑了。” 眼前的季明音或许不会离开,那恢复记忆的沈怀殷呢? 她深吸一口气,上前拥着自己的妻子,轻声哄她:“没关系,我可以解决的。” 李珵身上有一股力量,每每贴上去,总会让人安心。沈怀殷放松自己,倒在她的怀中,有时候,她又觉得自己很幸福。 值得君王如此眷顾。 李珵抱着她,声音熨到她的耳边,炙热又温柔:“不要害怕,你信我。” 她说得很动听,惹得沈怀殷笑了,道:“我不害怕。” 怎么会害怕呢,你如此能干。 她伸手去碰她的脸颊,好好欣赏她的美丽。李珵真的很好看,五官不随观主。听闻她的生父是个美男子,或许随了父亲罢。 她抵着她的额头,感受到她炙热的呼吸,“李珵,不要慌,不要滥杀无辜。” “你不走,我听你的。”李珵都听她的,一再保证。但她又很有心机,要求留下才会听话。 在她的轻哄下,沈怀殷轻笑一声,说:“此事我来办。” “不成。”李珵蓦然紧张起来,“你不可以插手,我来办,我不会杀人的。” 她的皇后冰清玉洁,是雪山上的神女,怎么可以去办这是俗事。且办不好,就会惹来脏水。 “你就在这里,不要听外面的话,此人必然是李瑜的党羽,贼心不死。” 李珵怒了,目光里少了方才的柔情,变得冷淡决然,不准抗拒。 沈怀殷无奈,她想劝说她,可又不想和她争吵。一旦争吵,她又会跑了,再不然,罚自己禁足。 “你方才还说听我的。” “不一样,你不知道他们多坏。”李珵呼吸微重,面色惨然,气呼呼的,“他们坏透了。” 沈怀殷本想先吓唬她,再哄她答应的。殿外光线斜入,伴随的是阵阵鸟语。她在鸟语声声中按住自己的脾气,放缓自己的脾气,主动吻上李珵的唇角。 她知道,李珵吃软不吃硬。 李珵肌肤柔软,身体盈香,身体每一处都十分好看,阳光落在她的眼角眉梢,整个人快被阳光笼罩起来,眉眼上多出几分旖旎。 柔软的唇角先是贴在一起,继而是撬开贝齿,纠缠住舌尖。 她的主动,如同一张网,让李珵逃都逃不出去。 “答应我吗”沈怀殷静静地看着她。 李珵犯愁:“你怎么还对我用美人计?” 第42章 你看到了吗? “不成。”李珵还是拒绝了。 不成,不能上当。此事不能由皇后沾手,本就是因为她而起,这时应该将她摘干净才对。 她思索道:“朕与沈相打算就此洗一洗朝堂,既然是他们给朕机会的,那就去动手。皇后,朕不能答应你。” 她低着头,睫毛长长且翻卷,衬得她有些楚楚可怜。 “我、我打算就此洗清李瑜在朝的人,赵家根深蒂固,虽说无法动摇,好歹剪其枝叶,朕不想受制于人。” 她的脸有些红。没有喝酒,也呈现一种羞耻的红。 沈怀殷听进去了,心里怪怪,既高兴又失落。高兴的是她沉稳,不为所动,失落是的美人计竟然失败了。 李珵并非昏君。 殿内静默片刻,沈怀殷伸手去摸摸她的脸颊,继续去揪揪耳朵,她似乎因为愧疚,也没有反抗,反而朝她身边靠过来,呼吸微重。 “你害怕,对吗?”李珵抿了抿唇角,耳朵被揪得发烫,心口也跟着发烫。 褪去平日里的威仪,她乌黑的眼睛带着水雾,呼吸间,模样乖巧,身上带着一股浅淡的花香。 殿外春光烂漫,殿内金光浮动,她就这么靠着皇后,“对不起。” 她一再道歉,沈怀殷就算生气也无法再气下去,指腹拢上她的紧皱的眉头,再轻轻抹去她眼眶的那点湿润。 她们的距离,一点点拉近。 似乎她的愧疚,影响到了沈怀殷,让她心口一阵起伏,她想说不必愧疚,本就是对的,何必愧疚。 但又说不出口,只能摇头。 两人依偎着,没再提及朝堂上的事情,须臾后,得到过宽慰的李珵终于鼓起勇气走了。 她回紫宸殿,召来刑部尚书,嘱咐一句:查清楚。 同时,魏令折返中宫,面见皇后。 “前天夜里,有人往胡府送了一个包裹。至于是何包裹,目前探不清。” 魏令面色阴沉,十分不快,几乎就要动怒,“分明就是有人胡言乱语,偏偏这位胡大人偏听偏信,待他出来,我非要宰了他,愚蠢至极。” “由此可见,这位胡姓官员为何揪着此事不放?”沈怀殷觉得不对劲。 魏令解释:“沈太后之前因小事罚过他,他心怀怨恨,伺机报复,太后已殁,他还揪着不放,实在是气恨。” 沈太后监国两年,代先帝理政,这些人犯错,本就该罚,事情都过去三年多,人都不在了,还要往太后身上泼脏水。 魏令第一回觉得如此生气,恨不得去刑部将人带出来暴揍一顿。 “能否查出包裹是谁送过去?” “是个小乞丐,多半也是被人指使过去的,臣派人去查了。今晚就会得到结果。” 沈怀殷并不生气,面上倒是云淡风轻,甚至出言宽慰她,又说一句:“你去安排,我想见见这位大人。” “您何必理会这等宵小。” “去办。”皇后坚持。 魏令领旨。 午后,天气晴朗,可刑部大牢内依旧阴森发冷,五步一灯,灯火如豆,刑部侍郎在前提着灯引路。 刚一踏入,一股血腥与腐朽的味道扑面而来,再往里走,又闻到一股与腥臭,各种味道聚集,十分难闻。 姓胡的官员被丢在最里面的牢房,走了一阵子,才见到牢房。 门被打开,皇后弯腰走进,恰见趴在草堆上的人,半身鲜血。 “用刑了?”皇后诧异。 刑部侍郎回答:“是陛下打的。” 皇后颔首,依旧一副淡漠之色,她步近前,草堆上的人蓦地回首,眼前一亮,对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太后……”胡敏之从地上爬起来,忍着悲痛凝着面前冰清玉洁的女子:“你果然活着。” “一微尘里三千界,半刹那间八万春,我站在你面前,你称呼我为太后,可我真是太后吗?” 皇后叹了口气,面上悲悯:“我是谁还重要吗?” “如何不重要?母女苟合,天道何在,人伦何在?”胡敏之面露悲悯,半身染血依旧站了起来,疼得咬牙切齿,“沈祭酒半生清明,育人无数,最后竟然教出如此违背人伦的女儿,当真是可笑。” 他越悲愤,皇后越无动于衷,他气恨在心,眼皮一抽:“可耻至极。” “比不得胡大人霸占民女。”皇后蹙眉,望着他面上的愤怒,“我与陛下一事,无关旁人,而你呢,霸占民女为妾,丧尽天良。” 提及旧事,胡敏之依旧不悔:“岂能算是霸占,钱人两清,是我买回来的妾罢了。” “人家可愿?此事揭露开来了,你以为你能好过?”皇后缓缓道来,“你一人死了也就罢了,偏偏还要牵连妻儿父母,实在是愚蠢。” 提及家人,胡敏之也是一脸正义之色,“她们的儿子、丈夫、父亲为国道而亡,她们应该感到荣幸,是她们的服气。” “被你牵连至死还是她们的福气?” 皇后蓦然笑了,可笑可悲,“为父者,当护子教子养子,为夫者,护妻爱妻,为子者,孝母养母。为臣者,忠军,为官者,爱民。胡大人,你做到了哪一点?” “你什么都没做到,不忠不义不孝不廉,你还在振振有词地批判陛下?” 一番话激怒胡敏之:“那也比不得你们母女乱.伦……” “错了。我是沈怀殷,但不是先帝之妻。先帝之妻,只有上官信。” 皇后否认,从头至尾,先帝的妻子,只有上官信罢了。她不过是上官信的替身,至于所谓的名分,也不过是她糊涂的时候定下来的。 此刻,她也不能认。 一旦认下,李珵将会遭受世人唾骂。 胡敏之冷笑,脸颊肌肉颤动,“荒谬,你是先帝下旨迎入中宫的皇后殿下,是国母。” “胡大人,本宫给你一个机会。交出那个包裹,要么胡家满门,千刀万剐。本宫不是好人,你也不是好人,因此,本宫会要了你的命。” 皇后眼底一派冰冷。 胡敏之倒吸一口冷气,半暗半命的光线下,皇后神色平静,丝毫不慌,相比较之下,他被打个半死。 “胡大人,大不了鱼死网破,我的名声毁了,你家破人亡,你自己选择。” 人都有软肋,家人无疑是最大的软肋。如同李珵的软肋是皇后。 胡敏之见到面前的人,恨不得将之千刀万剐,但胡家上百条性命该怎么办呢 “在我书房的暗格里。” “你回去拿。” 皇后吩咐一句,转身走了。 出了刑部大牢,招呼魏令与陆真,耳语两句,魏令露出笑容,忙揖首:“臣明白。” 皇后悄然回宫,身上沾染污秽,先去沐浴。 黄昏时,刑部侍郎匆匆入紫宸殿,吓得进门就跌了一跤:“陛下,胡大人死了……” “死了?”李珵震惊,“速速说来。” “他招供是有人给她一个包裹,信中提及皇后便是先太后,所以就让他带路,回家去拿。” “入府后,他也去拿了,就在要离府的时候,他的一个妾室扑过来,一刀捅进他的腹部,大夫赶到的时候,人已经没气了。” 李珵莫名,凉凉道:“他的妾怎么会要杀他?”太奇怪了。 刑部侍郎说:“妾室招供,她是被胡大人抢入府的。” 李珵说不出话了,这么大的官死在了妾室手上,那也太过离谱了。 “当真是荒唐。彻查下去。” “臣这就去。” 刑部侍郎快速退下去了,幸亏陛下没有怪罪他们,幸好、幸好。 胡敏之一死,刑部入府彻查,沈明书被小皇帝派遣过去跟着,文官的书房是禁地,也是身家命脉之地。 沈明书慢悠悠地步入书房,坐在书案后,刑部的人挨个地板去敲,敲了两下,发现砖下是空的,敲开来,里面有一只匣子。 “沈相、这里……” 沈明书打开匣子,里面放了些往来的书信,她接过来,随意翻开一封,抿唇笑了笑。 “有意思啊。”沈明书扫了眼书信,“这下有的热闹了。” 京城官员私下里互通往来是常有的事情,并非罕见的秘密,大多是私下来往,都是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胡敏之并非帝党,也非相党,去岁新帝登基之前,他还是李瑜的人。至于现在是不是,无法得知。 信中所言,皆是招揽党羽针对当时的大公主李珵。 而胡敏之死了,这些东西就是铁证。 沈明书不得不说,胡敏之死的真是时候,这么大的把柄送到皇帝手中,无疑是锦上添花。 “再去找找。” 沈明书合上书信,又等了片刻,见实在找不到什么玩意儿,索性带着匣子入宫去见皇帝了。 **** “胡敏之死了?”李瑾就像吞了个鸡蛋一般,半晌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死了呢? 她凝着桌上的灯火,咬牙切齿,闭着眼睛,听着心腹禀报外面的事情:“是死了,听说是回府找证据时候被自己的妾一刀捅进肚子里,当场就咽气了。” “蠢货。” 李瑾慢吞吞地骂了一句,唇红齿白,眉眼过于秾丽,透着几分少女才有的秀丽之色。 她看了心腹一眼,胡敏之是二姐姐的人,查也是查到二姐姐身上,与她没有关系, 不过,胡敏之太蠢了,发难之前应该多加考虑,迫不及待地一人揭露,不弄死你弄谁呢? 还没搅得满城风雨,自己就先死了。 李瑾被胡敏之的愚蠢气个半死,心口疼,她捂着心口歪靠着几案,缓和两息,天然带笑的眼睛里多了些若隐若现的笑容。 “无妨,出去看着,让她们自己玩儿。” 她也没有损失,但大姐姐想祸水东引,那不可能的,既然如此,那就再来一波呗。 她不信她的母后无动于衷! **** 日暮降临,紫宸殿内灯火通明,一封封书信被摊开,小皇帝气得发疯,将书信甩给兵部尚书,“真是好卿家。” “陛下,此前都是晋阳长公主逼迫于臣,臣也是没有无计可施。” 兵部尚书跪在地上,匍匐在地,拼命地为自己解释。 李珵好虚伪地表达自己的失望:“朕待卿不薄,卿竟如此待朕。” 这些事情,她早就知道了,只是苦无证据罢了,没成想,胡敏之自己送上门。 “拿下。”李珵摆手,“押入刑部审问。” “陛下,臣都是被逼的……” 声音渐渐远去,李珵轻轻地吐了口气,凝着桌上的书信,唇角微微弯起,舒心极了。 她可以坐稳帝位,慢慢地,让皇后无后顾之忧,就算天下人知晓她们的秘密又如何,她是天子,是万民之主。 难道还护不住皇后吗? 她将书信一一收起来,随后靠着龙椅,慢慢地喘了口气,雨季要来了,骨子里的疼意翻卷而来,像是时刻提醒她当年的窘迫与无助。 休息片刻后,她往中宫而去。 中宫内灯火通明,宫人们三三两两站在一起说悄悄话,跟着皇后,她们都很舒服。皇后并非狠厉的主子,相反,她很温柔,也不会在意些许小错。 李珵一身红衣,穿过中庭,迈过门槛,走进寝殿。 “回来了。”沈怀殷也在等她,见人靠近就吩咐人去摆膳,自己起身去迎接她。 她走到她的跟前,打量她的脸色,“高兴了?” “还不错。朕在考虑赵家的处决。皇后,事情进展得太快了,快到太过顺利,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李珵一面高兴一面担忧,但不得不说,脸上洋溢着笑容。 她为自己的筹谋而高兴,温软的面上皆是笑意。沈怀殷望着她,看着她快乐的样子,恍惚觉得她还是个孩子。 十九岁的李珵,不算是孩子,但总是在沈怀殷面前露出孩子气的一面。 沈怀殷张口,李珵先她一步开口:“你不要害怕的,胡敏之死了,朕也看到那个包袱。” 说是包袱,只是一些书信还有卷宗罢了。 卷宗是证明季凝无子,户籍是后上的。 书信说沈怀殷还活着。 不过有人竟然悄悄去查了皇后,其心可诛,李珵面上的笑容收敛,道:“朕会查清楚的。胡敏之一死,反而省事,你没看到赵尚书吓得跪在地上叩首,阐明自己是被李瑜胁迫的。” 她叭叭叭滴说了一通,说得又快,让皇后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 李珵的脸色很白,双眸又这样漆黑,看她的眼神很明亮,发饰为红,整个人明艳动人。 沈怀殷扫她一眼,道:“你这么高兴?”高兴得像个傻子。 “高兴。” “明日观主入宫,你更高兴。” 下一瞬,李珵脸色铁青,冷冷地看着她,那是一种委屈又愤怒的眼神,明灭的灯火漾过,眼底湿润极了。 “我不高兴!” 沈怀殷抿唇笑了,气得李珵转身走了,“去吃饭,我饿了。” “你身上疼不疼,明日让观主给你看看。”沈怀殷匆匆去追她的脚步,“去年你都疼得发烧,今年提前看一看,或许会好受些。” “我有医正。”李珵倔脾气上来了。 沈怀殷惋惜,走过去,挨着她坐下,亲自给她夹菜,李珵充耳不闻,不信她的鬼话。 吃过晚饭,李珵将奏疏递给她,自己则抱着点心来吃。 “刚吃过饭,怎么又吃?”沈怀殷害怕她积食了。 没成想,她冷心冷肺地回一句:“我刚刚没吃好。” 皇后不语,眄视买面前不羁的姑娘,随后低头看自己的奏疏。李珵面上依旧乖巧讨笑,嘴里嘀嘀咕咕:“你以前也是做这些的,你或许是忘了,但你以前可厉害了。” 沈怀殷本不信她的鬼话,蓦然想起李瑾说的话:“您说,若不是爱一个人,怎么会将江山托付于她呢。” 如果不爱,怎会委以重任。 许是被这句话搅和了心神,沈怀殷握着奏疏的手开始抖了了抖,只一瞬,她放下奏疏。 大约她突然停下来,引得李珵诧异。李珵弯着眼朝她笑了,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 这样璀璨的明珠,在她面前绽放光芒,怎能不心动呢。 沈怀殷不知过往,但她知晓,李珵的喜欢,不是一朝一夕的。 “你从未与我说过去的事,你身上的伤也不提。” 李珵捧着点心碟子的手顿住了。 “你想知道什么” “你的伤怎么来了。” 李珵怔了一下,“伤有什么好提的,是先帝让人打的,我那时太年轻,不懂事,惹她不高兴。她是君,我是臣。你要知道,她对我,寄予厚望,却没有母亲对女儿的怜爱。” 她的语气里是有几分怨怪。 但沈怀殷知晓她不是怨怪先帝,而是怨怪她自己的母亲。 一侧的铜枝灯在她眼中烧出明亮的颜色,她朝沈怀殷笑了笑,“与你无关。” 沈怀殷捏着袖口的手指发白。她垂下眼睛,盯着自己的手,道:“我让人去查了,与我有关。” “你怎么还较真了呢。”李珵语气轻轻柔柔,盯着自己手中的点心,“你后来和缓,是不是对我愧疚?” “我是先知你的伤,再知你的身份。你对太后那么尊敬,但你从来不提她,这与你的性子不符。我心生怀疑,直到我与你对弈,你的棋路与我的一致。” “我心生怀疑。” 李珵被她这么一勾,不觉抬头,“我竟然会有这么多破绽吗?” “嗯,挺多的。”沈怀殷含笑点头。 小皇帝抬起的面上浮现懊恼。 “我让人去查授课的少傅,教授棋艺的那人是一老者。”沈怀殷的语气低沉,“我便怀疑自己的身份,索性去见了李瑜,果然,她开口喊我母后。” 李珵:“……”这人真该死! 李珵阴沉的面上浮现冷意,往日带笑的眼睛里满是戾气,神色阴狠,“不要理会她。” “告诉我,你身上的伤怎么来的,若不然……”皇后抬眸,轻轻笑了一下,“晚上别上我的床!” 李珵张了张嘴,白若象牙玉雕的面上浮现羞涩,书案后的人玉骨天成,朝她勾起唇角:“我不想与满嘴谎言的人在一起。” “你、你、你……”李珵傻了眼,乌眸转动,不得不放下点心,怒视她:“你不讲理。” “道理我都懂,事情也分得清,但我不想和你说道理。” 李珵做梦都没想到她竟然会说出这么无耻的话,气了一瞬,随后又坐下,慢吞吞开口:“那年来了一个老道士,邪门歪道,哼。” 提及妖道,李珵恨得牙齿发痒,但她还是冷静下来,说:“那是李瑜找来的妖道,说是可以让上官皇后借用你的甚至还魂,以血祭祀所谓的阵法。” “我知道后,将李瑜揍了一顿,按在水里,不让她呼吸。后来,我去找妖道。妖道与我乱扯一通,说什么上官皇后只是肉身死了,魂魄还在,苦于无法还魂。” “乱七八糟地说了一通,我没忍住,一刀砍了他,脑袋挂在宫门口。” 光是听到这里,沈怀殷便察觉她真的是无法无天,挑衅皇权,毫无顾忌。 “可惜就挂了半个时辰,李瑾哭哭啼啼来找我,说二姐姐病了,陛下恰好派人来将脑袋取下去,将我训了一顿。” “没了。” 沈怀殷蹙眉,“你挨打的时候,李瑾也在?” “没在,走了。你提阿瑾干什么”李珵不理解她的用意,正是疑惑,沈怀殷含笑道:“是不是她告诉陛下,说二姐姐冰冷,怎么病的,是你将人打的,对吗” 李珵迟钝了下,听着她的重复,下意识理解过来:“你觉得是李瑾添油加醋?” “不然呢,你杀了妖道也就罢了,偏偏殴打手足,数罪并罚,该!”沈怀殷讥讽她,“你又不是大夫,李瑜病了找你做什么?” 分明就是故意引起先帝的注意,让先帝知晓李珵不仅杀了妖道,还因为此事险些要杀了自己的妹妹。 不忠不孝不仁的孩子不打还留着过年? 灯火重重,暗香浮动。 李珵不反驳,她不傻,且她听沈怀殷的话,这时只是反复去思考当年的事情,李瑾大大咧咧,哭哭啼啼,并无坏心。 沈怀殷拉着她的手,往内寝去走,摆手屏退一干等着伺候她们的宫人。 将人拉到铜镜前,也不言语,伸手去脱了她的外袍、中衣。 还剩一件单衣的时候,李珵终于反应过来,在一片错光中,她猛地按住自己的衣带,羞得面红耳赤:“你、你要干什么?” 沈怀殷不悦:“放手。” 她的目光化为剑锋,似要将李珵的手划开,李珵当真松开了手,任由将她将单衣褪下,露出雪白的肩骨。 十九岁的女孩子,肩膀圆润,肌肤白皙,后颈之下,散着数道怎么都去不掉的伤痕。 沈怀殷问她:“看到了吗?” 第43章 恢复记忆后,你还会要我吗? 这是伤痕去不掉的。 整个太医院乃至医术精湛的观主都没有办法去掉。 先帝对李珵属于放养状态,她太忙了,上官皇后去后,心中悲伤,哪里还有心思管养过继的女儿,只要她不犯错,先帝不会注意到她。 再者,李珵是幼过继的,比不得其他两人,先帝对她既寄予厚望,又带着母亲对女儿的感情。 或许真正让她动怒是因为她打伤了李瑜。 李珵被触动,怔怔地看着铜镜里的肌肤,低头愁苦,转身将衣裳套起来,试图遮掩那些疤痕。 “过去了。” “是过去了,防人之心不可无。” “知道了。” 李珵语气沉闷,低着头,不敢去看皇后,皇后却迫使她抬头:“伤心了” “那倒没有,我怕你觉得不好看。”李珵闷闷的,“脱了衣裳,好难看的。” 不算难看,最多是有碍观瞻罢了。她肌肤雪白,疤痕凸显,若是黑了一些,倒也不会明显了。 沈怀殷莞尔:“我倒是不会嫌弃,就怕旁人会嫌弃你,陛下若要纳妃,脱了衣裳让旁人看……” 话没说完,李珵连衣裳也不穿,气鼓鼓地用自己的唇堵住她的唇角了。 唇与唇的触碰,是一场令人欢愉的事情,尤其是吻到心爱的女子,让人飘飘欲仙。 待分开,沈怀殷面色发红,低头去捡地上的衣裳,“站好了。” 她不提,李珵也高兴,喜滋滋地展开双臂:“平阳没有错的,朕会离她远一些,至于过继的事情也不作数了,你可以注意些,看哪家孩子听话,我们便过继。好不好?” 称呼转换代表着人的心思,李珵从‘阿瑾’这个称呼转到平阳,由此可见,她对李瑾少了往日的亲昵。 李瑾只是小动作多,上不得台面,当真捉不到错处。 且皇后一番话只是怀疑,并无真凭实据,好在李珵是听劝的,并没有责怪皇后挑拨她与妹妹之间的关系。 “且看看。”皇后没有真的答应。 李珵不好再提,但心里有数,回紫宸殿后就让人盯着李瑾,算作监视。 皇后态度和转,李珵又回到自己快活的小日子当中,每日里喜滋滋,一场春雨让她从喜悦中走出来,旧伤复发,疼得日夜难眠。皇后觉浅,她便不去中宫,免得打扰皇后。 去岁观主教会医女针灸,疼得坐立不安时,她便将人召来针灸。 皇帝性子好,伺候的人也舒心,医女小心地上前,准备替她更衣时,只听到肃然的声音:“朕自己来,你去准备你的事情。” “是。”医女颔首领旨。 李珵脸色很差,眼神无神,阖宫静谧,莫名显得诡异。 医女准备好银针后,李珵准备脱衣裳,刚解开衣带,眼前多了一人,她诧异地看过去,莫名尴尬。 “你怎么来了?” “偷偷摸摸做什么呢?”沈怀殷嗔怪一句,知晓她不去中宫,必然是旧伤犯了。 李珵孩子气地撇撇嘴,道:“会吵着你睡觉的。” “那倒不会,白天会补眠的。”沈怀殷扬起下颚,“我来吧。” 李珵叹气,旋即又觉得高兴,朝她眨了眨眼睛,眉眼弯弯,“好。” 沈怀殷上前,主动给她解开衣带,调侃她:“我还以为你与观主生气,不会理会医女。”毕竟医女的针灸术也是观主来教导的。 “是生气,但朕不会与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是呀,是疼得睡不着了吧。” “你这是与我过不去吗?” 沈怀殷替她脱中衣,指尖擦过雪白的肌肤,引得李珵一颤,不悦地看她一眼,“你的手好冷。” “是吗?”沈怀殷没有察觉,许是沾了外面的凉意,她摸摸自己的脸,觉得不凉,又去摸摸李珵的脸。 是烫的。 “你怎么又发烧了?”沈怀殷倒吸一口气,和去年一模一样,去年还晓得找院正来治,今年就想找医女来打发。 她抬头戳了戳李珵的额头,提议道:“明日观主入宫,请她来诊脉。” “不必。”李珵冷漠地拒绝,“我很好。” “你怎么那么小气啊。”沈怀殷当真拿她没有办法,怎么会那么记仇呢。 观主都来道歉了,她一点面子都不给,人家的道歉礼也不收,怎么看都像个孩子。 李珵倔强地闭上眼睛,催促医女:“开始。” 医女本就准备好了,等着陛下开口,观帝后之间说话如同寻常人,也不像外面说的帝后生了嫌隙,不仅没有嫌隙,两人说话之间带着一股说不清的甜蜜。 沈怀殷退到一侧,寻了坐榻坐下,静静地看着医女施针。 灯畔的人疼到皱眉,那张脸,苍白到几近通明,但她依旧未曾退缩,甚至姿态如旧。 沈怀殷托腮,静静地看着李珵,想起观主屋内的那副画。画上的李珵带了几分青涩与稚气,虽说意气风发,但还算是小姑娘。眼前的女孩子面上带了几分亲女子独有的韵味,眉眼风情,一点点地长开了。 人之美,不在皮在骨。李珵的五官也十分精致,但她是女帝,身上带着威仪,遮掩住那份美丽。以至于世人只记得她是帝王,而非女子,更非十九岁的姑娘。 针灸后,医女退下去,李珵顺势躺下来,身上都是疼出来的汗水,好在热退了些。 沈怀殷让人去打了些热水送进来,自己也不去打扰李珵,用帕子轻轻地擦拭她脸上的汗水。李珵紧紧闭着眼睛,长睫沾染着汗珠,湿漉漉地贴在眼睑上。 她的脆弱与无助,在此刻展露出来,让沈怀殷心疼极了。 沈怀殷轻轻地伸手,抚摸她的眼睛,指尖沾染着湿热,“睡吧,我今夜守着你。” “不用,我夜里不醒的。”李珵过意不去,再者她只是觉得疼,并没有其他不适,没必要这么兴师动众地守着她。 她不想麻烦人。 她想了想,防止皇后真的守着她,自己便退到里侧,“一起睡吧。” “好,喝些水。”沈怀殷让人去取些温水,发热的人需要多喝些水。 李珵坐起来,喝了杯水,看向灯火下的人,不禁叹气,如果她们可以这样一直过下去,那该有多好呢。 可惜了,皇后要坚持恢复记忆。 她很难保证恢复记忆后的沈怀殷会不计前嫌地继续做她的皇后。 沈怀殷吩咐过后,自己脱了外衣跟随李珵一道躺下,李珵自觉地钻到她的怀中,珍惜眼前亲密的机会。她寻了个让自己舒服的位置,缓缓闭上眼睛:“不要守着我,我不疼了。” “嗯。”沈怀殷认真地回答她,甚至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背,拍了两下,引起怀中人的不满:“我只是病了,不是孩子。” 沈怀殷笑了笑,“好。”她不拍了,转而将人抱着,感受着怀中人的温度。 李珵睡得很快,睡到后半夜,生生疼醒了,睁开眼睛,身侧空荡荡的,她下意识去摸,可什么都没有摸到。 “姐姐……”她惊得坐起来,无助地朝我张望。 “这里呢。”沈怀殷从外殿赶进来,快步走近,“怎地醒了?” “你怎地不睡?”李珵也有话说,直勾勾地看着她,“我见你不在。” 沈怀殷无奈地看着她,也不好说她发烧了,只好委婉地回答:“我口渴去喝水,快躺下。” 惊愕过后,浑身无力,李珵伸手摸着自己的额头,有些烫,甚至缓和下来后,口鼻似乎都要跟着烧起来。 “我知道了。你回去睡吧。”李珵抱着被子躺下来,阖眸嘀嘀咕咕一句:“你离我远一些,会传染给你的。” 沈怀殷这才伸手去探她的额头:“你这不是风寒引起的高热,不会传染的,我刚刚派人去传话了,明日免朝,诸事交给沈相,你安心休息。” 她说什么,李*珵没力气去听了,紧紧贴着被子,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隔日,细雨绵绵,皇帝染恙,免朝一日。 “免朝了?”李瑾淡淡一笑,抱着手中的婴孩,笑意绵绵,恋爱般戳了戳女儿的鼻尖。 李珵身上有旧伤,平日里疼,阴雨天际也会犯病,黄梅雨季最不好过。 她笑着说:“当年是她自己找的。要怪就怪李瑜,与我无关。” 那年李珵触怒先帝,挨了顿打,太医不敢去救治,是二姐姐李瑜悄悄使了计,太医们不敢去医治。 耽误了时间。 等皇后派人去医治的时候,早就过了最好的医治时间,险些没熬过来。 若是没有皇后,那年,李珵也死了。 下属觑了眼主子面上的笑容,十七岁的公主殿下,面若芙蓉,笑得花枝颤颤,道:“殿下可要去看看?” “不成,我去了过了病气给阿琰怎么办?”李瑾迟疑,她知道是该过去的,但自己身边还有孩子。 若是不去,大姐姐会不高兴的。她迟疑了会儿,心腹走进来,对上行礼:“殿下,臣查到陛下十分看重一医女。” “不是院正吗?”李瑾狐疑,这些年来,李珵只相信医正,寻常太医无旨意不准靠近她。 如今改了性子? 当真是有趣啊。 李瑾低头逗弄着孩子,眉眼温软,道:“去查查那名医女。” “是。”心腹匆匆退下去。 李瑾这才开口:“我这位大姐姐看着憨憨,心思重着呢,这些年来对自己的身子十分上心,竟然会器重小小医女。罢了,我带阿琰入宫一趟,我相信我的孩子不会这么脆弱的。” 此刻,正是表现的好机会。 李瑾抱着孩子,让人打伞,登车入宫。 今日恰好是观主入宫的时刻,本是要给皇后治疗失忆一事,不想恰遇皇帝免朝,便转道入了皇帝寝殿。 细雨绵绵,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殿内湿漉漉的,皇后让人烧炭,试图让殿内干燥些。 李珵喝过药后一直睡着,沈相来过宫里一回,与皇后说了些政事,商议过后,退出宫门去办事。 观主被迎进来,闻到药味,不觉轻叹一声,道:“去岁没治好吗?” 皇后的腿疾许久没有发作了,反是这个不听话的孩子,身上旧疾遇到雨季就会发作。 沈怀殷面露无奈:“院正说无法除根的。” “该。”观主心烦意乱,低头骂了一句,跟随皇后入内殿,不用诊脉就看到皇帝烧得发红的脸颊。 比上回见面还要消瘦。宫里的吃食养不胖吗?观主上前诊脉,指尖搭在滚烫的手腕上,眼眸微凝住。 “观主,如何?” “和去岁一般。”观主语气低沉,收回手,“好好针灸,喝药。” 说完,她十分不解,因多来了一回,说话间也有几分底气,不解道:“她是伤怎么落到如此地步?” 皇后的腿疾是反复地跪、长久地跪才会成为疾病。 李珵是公主,当年就算受伤,也不至于到今日的地步。 然而皇后也不知,轻轻摇首。 “去唤院正过来。她还小,逢雨季就这样疼得发烧也不妥。”观主蓦然生气,谁人不期盼自己的孩子健健康康,长久烧下去,极易损伤身子,有碍寿命的。 皇后颔首,“院正就在偏殿,观主移步偏殿说话。” 两人转身走出去,榻上的人睁开眼睛,眸色幽凉,呆呆地望着观主方才站立的那处。 须臾后,她自己坐了起来,浑身如同火烧一般,烧得浑身都疼,但她还是坐了起来。 李珵睡不着了,觉得热,浑身都热,想要去吹吹风,但又无力去挪步,只能再度躺下来,掀开被子,就这么躺着。 同时,偏殿里院正回答观主的问题:“先帝当年不准太医去给陛下医治,是当年还是皇后殿下的沈太后去下懿旨,臣才去给陛下医治。” 观主沉默,皇后侧目:“先帝怎么会下这道旨意。” 院正讪讪,他只是太医,不敢揣摩帝王的意思,道:“臣也不知道。” 三人无言,观主转身出去,沈怀殷朝着院正逼近一步,“你听到了有人来传旨?” “没有,只是听说的。”院正沉吟,但下面的太医都不敢去。 沈怀殷冷笑:“也就是说陛下的人来请太医,你们都没有过去,对吗?” 十四岁的李珵未曾及笄,应该是住在宫里的。太医不过去,她们也无法将宫外的太医带进来。 时至今日,院正也是恐慌,撩袍跪了下来,“回殿下,先帝有旨,臣不敢不遵。” “去查一查,将当日在的太医的名单给本宫,休要泄露此事。” 沈怀殷凝眸,语气阴沉,笑着吩咐院正,“你们最好祈祷先帝下旨,若无旨意在……” 她顿了顿,笑容阴狠,“涉事太医都去皇陵问先帝讨要见死不救的旨意。” 院正恍然,一时不解,事情都已过去五年了,怎么还会提起此事? 午后,雨停了,太阳软绵绵地爬了上来,像是虚弱的病人,力气乏力。 观主给女儿改了药方,重新拟定方子,本打算离开的,但她今日过来的目的是给皇后针灸,便提醒提醒:“你已喝了几日汤药,今日需要针灸。” “回中宫,观主这边请。” 两人先后离开,李珵从床上爬起来,推开窗户,眺望中庭内的两人。 窗外吹来一阵冷风,像是疏散了身上的冷意,她贪婪地呼吸,吓得女官哎呦叫了起来:“陛下,您怎地开窗户了,仔细吹风。” 说完走上前,不由分说地关上窗户。 李珵不恼,反而就势坐下来,一连喝了两杯水,“朕饿了,弄些吃的来。” 嘴里泛着苦涩,她想吃些甜腻的东西,好让自己舒服些。 吃了些甜糕后,李珵打起精神去紫宸殿处理朝政。 恰逢李瑾求见。 李珵神色不悦,不想见这个妹妹,吩咐内侍长让她先回去。 这是第一回,李瑾巴巴地过来没有见过大姐姐。她抱着孩子,感受到皇权冷漠,自己巴巴地过来看李珵。李珵不感恩,竟然就这么将她赶走了。 着实是可笑。 李瑾盈盈一笑,笑着与内侍长说话:“既然如此,孤先回去了。麻烦你转告阿姐,让她保重身子。” “臣明白,恭送殿下。” 李瑾热脸贴冷屁股,自己得了没趣。她与李珵姐妹多年,努力讨好这位大姐姐,在她式微时也不嫌弃,如今她做了皇帝,立见高下。 人心薄凉,姐妹情分都是靠不住的。 **** 黄昏时分,观主出宫去了,李珵见过两波朝臣,忍着身上疼,眼看着天色将黑,她忍不住疼,匆匆回宫去了。 躺在床上,侧身躺着,肩背的疼次才稍微好一些。 迷迷糊糊睡到亥时,耳边传来声音:“陛下用过晚膳了吗?” “没有呢,回来后就睡下了。” “出了?” “午后就出去了,黄昏才回来,去紫宸殿见朝臣去了。” 声音戛然而止,李珵警觉,忙挣扎着坐起来,恰好撞见皇后深邃如波的眼眸,顷刻间,她紧张得不行:“前面有事,我就去看看了。” “嗯,还疼吗?”沈怀殷并不怪她,缓步走过去,扶着她又躺下来,“想吃什么,吃些清淡的,好不好?” “听你的,我都听你的。” 李珵急于表态,索性枕在她的膝上,双手抱住她的腰:“我没有不听你的。” 她紧紧地贴着皇后的小腹,蹭得对方后退,甚至掰正她的脑袋:“不要动,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好好养病。院正说这是旧疾,只能慢慢养着。” “我知道。”李珵闻着她身上的香气,心慢慢地缓慢落下来,“姐姐,你恢复记忆后会不会不要我了?” 沈怀殷难以回答,只用手轻轻地抚摸她的脸颊,良久无言。 寂静须臾后,沈怀殷主动开口:“你挨打那回,可曾派人去请太医?” “请了吧。”李珵也是疑惑,扬起脸颊,“怎地提及这件事?” 皇后说:“院正说先帝下旨,不准给你医治。” “有这件事吗?”李珵惊得坐了起来,“是不是误传?” 先帝平日里对她不错,只是在上官皇后的事情上过于偏执,不至于眼睁睁地看着她死了。 沈怀殷冷笑,雪白的肌肤泛着光泽:“不知。” 她周身泛着冷意,吓得李珵不敢开口,谨慎地觑她一眼,随后,讨乖似的抱住她:“别生气,都过去了。” “是过去了。”沈怀殷伸手,顺势搂住她,轻轻地抚摸她柔软的长发,“李珵,我打算查一查此事。” “那你查。”李珵讷讷地,觉得皇后此刻恢复以前的气势,一时间,有些吓人。 难道恢复记忆了? 不对,不会这么快的。 李珵赶走自己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软骨头似的挨着皇后,开始给自己谋取好处:“你给我捏一捏,好不好?” “我不会。”沈怀殷窘迫。 李珵立即建议:“你明日去找女医去学,好不好?” 这点不难,沈怀殷答应她,“起来用晚膳,明日要上朝的。” 她不想让她那么艰难,今日发烧,明日就去上朝,可她是皇帝,注定不能任性。 她陪着李珵用了些晚膳,医女来针灸,针灸后,李珵睡下了,好在没有发烧,但烧了大半日,人也没什么精神。 睡觉的时候,李珵拉住沈怀殷的手:“姐姐,你恢复记忆后别不要我,好吗?” 沈怀殷不语,但将她揽入怀中,下颚抵着她的头顶:“阿念,你这么好,我相信沈怀殷也是喜欢你的。” “你为什么要将现在的沈怀殷毁了呢。”李珵喃喃其词,想要劝说她打消恢复记忆的想法。 现在不好吗 “睡吧,明天还要上朝。” 万籁寂静,殿内无声,李珵身上不疼了,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皇后伺候她更衣,甚至送她出殿门,这是以前没有过的事情。 她越温柔,李珵越害怕,临走前,紧紧握住她的手,呼吸粗重,“皇后,你恢复记忆了吗?” “哪里有那么快?” “哦,那你喜欢我吗?”李珵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厚着脸皮开口:“你看我这么好看,你就没有生起欲.望吗?” 听着如狼似虎的话,皇后吃惊极了,脸色羞得发红,当着宫人的面不好去揪她的耳朵,但还是睨她一眼:“你是陛下。” “但我也好看呀。”李珵直勾勾地看着她,目光澄澈,凑到她的面前:“你看看我,我这么好看,你怎么可以没有欲望呢?还是说,你不懂这些,我可以教你的。” “混账!”沈怀殷脱口而出,说完后又觉得不对劲,半道改口:“赶紧去上朝。” “姐姐、你看看我、你看看我。” 沈怀殷羞得无法见人,避开无避,推她一把:“我知道了,赶紧走。” 第44章 我们很久没有在一起欢好了。 李珵被赶走了。 朝会如旧。沈怀殷也没有离开,而是在殿内等小皇帝回来。 小皇帝染恙,对付朝会后肯定会回来休息,自己先回去也放心不下。既然人不在,她便有时间打量皇帝的寝殿。 小皇帝虽然小,但殿内摆设、构造过于庄重,放眼去看,确实像皇帝的寝殿,但不像小姑娘的寝居。 她对李珵的印象是明媚如初的小姑娘,看似乖乖巧巧,实则骨子里叛逆极了,行逆天之事,大逆不道。 冒天下之大不韪。 走进李珵的书房,数排书架映入眼帘,古木架子带着古朴与庄重感,一排排看过去,多是古籍。随手翻开一本,上面竟然还有李珵的字迹。 大抵这些书都看过。 沈怀殷拿起李珵曾经看过的书看过一遍,不知不觉,日头过午,李珵还没有回来。 她将书放下来,派人去打探,半晌后,人回来禀报:“平阳长公主来了。昨日就来了。” 沈怀殷缄默,李瑾当真是阴魂不散。既然如此,她便也去看看。 至紫宸殿偏殿时,恰听到李瑾的笑声,沈怀殷止步,静静去听殿内的声音。 她对李瑾的记忆停留在那日马车里,故作天真、挑拨是非,说话更是阴阳怪气。她不是李瑾的姐姐,没有乱七八糟的姐妹感情,从陌生人的角度去看,李瑾每一句话都透着深意。 看着天真无邪,实则拿捏到位,让你心疼她,不作防备。 “阿姐怎么又病了?是宫人照顾不周吗?” “无事的。”李珵声音不大,似乎是疲于应对。 听到这里,沈怀殷撇开宫人,抬脚踏入宫里,又听李瑾说一句:“我那日看见皇后殿下了,她与母后像极了,你老实告诉我,她是不是母后?” “殿下来这里找母后了?” 沈怀殷适宜地打断她的声音,她不上套,冷眼看着李瑾:“陛下病了,殿下早些回去。” 李瑾呆了呆,神色略显尴尬,随后朝着李珵行礼,勉强微笑:“阿姐,那、那我先回去了,你好好养病。” 她低着头,脚步匆匆,走得较快,跨过门槛的时候扭了下,疼得叫出声,但又很快走了。 李珵看着她的背影,眸色深深,但她又觉得困,喝过药后,精神不济,她每日里处理的事情太多了,没精神去计较李瑾。 “皇后,我们回去?” 沈怀殷不悦,看着她:“既然不想见她何苦撑着?” “嗯,下回不见。”李珵撑着站起来,头有些重,但她还是撑着走到皇后跟前,牵起她的手:“见一见罢了,我晓得分寸,她刚刚提及李琰,想做什么,我很清楚,但我还年轻呢。” 就算是过继子嗣,也不会选择这个时候,李瑾过于心急了。 她讪讪,伸手去抱皇后,恐对方生气,绞尽脑汁地哄:“你生气了吗?我想回去了。” 她微微垂下脖颈,脑袋搭在皇后的肩膀上,试图展露自己的脆弱,好让皇后心疼。 沈怀殷看似冷漠,但她的心很软。李珵是最清楚的,两人磨合多年,她早就熟记于心。 “你怎么不说话,我方才将事情都交待好了,左相也顶事,右相虽说不服朕,但眼下朕坐稳帝位了,他不敢有二心。李瑾不入朝廷,小打小闹罢了,抵不上李瑜心狠。” “好了。皇后,不生气,我有些困,再不回去我就要晕过去了。” 她抱着皇后,轻轻地晃着对方的身体,她睁着明亮的双眸,乌黑且澄澈透亮,如同苍穹上细碎璀璨的星河,一眼就看到了她的心里。 “姐姐……” “回去吧。”沈怀殷松口了,伸手去扶她,“我等你一上午。” “嗯?”李珵诧异,面上闪过一抹兴奋,旋即又忍住了,“我错了。” 认错的速度很快,但沈怀殷不会和病人计较的,扶着她往外走,闭口不提李瑾的事情。 殿外人多口杂,透露风声便会传到李瑾的耳中。 两人照常回寝殿,李珵是真的困了,回来后脱衣上榻,不等沈怀殷去给她拿被子便睡着了。 她撑过早朝,又和李瑾虚与委蛇,早就乏了。 沈怀殷看着她沉睡,良久不语,这时,院正求见。 “殿下,这是那日当值大夫的名单。” 沈怀殷接过名单,淡淡询问一句:“那日,陛下跟前的人何时去太医院你又是何时去的?” 院正哑然,半晌答不出来。 沈怀殷看向他:“院正怎地不说话了?” 宫里的人都会见风使舵,太医与宫人无异,且他们比宫人更会拿捏更会拜高踩低,他们握着命门,所以,宫里人不会轻易得罪太医。 “看来你隔了很久才去的。”沈怀殷放下名单,名单上有六七人,都说医者仁心,但他们为了一己私欲,枉顾旁人的性命。 事已至此,她没有必要心软,“院正,他们既然见死不救,双手也不必留着了,剁了双手赶出宫,本人与其家族,三代内不得行医。” “殿下、当日里确实是先帝下旨……”院正怕得跪下来,高声为他们解释:“殿下,是真的。” “你莫要忘了,如今的内侍长曾在先帝跟前当值,五年前有没有下过这道旨意,他也清楚。究竟是你们偏听偏信,还是真有此事呢。” 皇后不为所动,甚至找出了人证,“御前当值的人很多,寻个旧人出来问一问。你回去后应该也问清楚了,无人去传旨,人云亦云,对吗?” 院正面如土色,跪坐在地上,费力地吞了吞口水,他不解,事情过去这么久了,皇后殿下为何将此事翻出来追究。 “殿下,当年形势所逼,非我等不去,而是……” “归根究底是你们自己未曾查清楚,陛下仁善,由着你们糊弄。既然你已查清楚了,还要为他们辩解吗?若不是你救了陛下,今日你这双手也保不住。” 三言两语吓得院正不敢说话,甚至将双手缩进袖口里,“殿下、他们、所没了双手,如何活下去……” “那就自己了断。陛下的旧疾,你也清楚,是因他们延误时间之故。本宫留他们一命,是替陛下造福。院正,此事过后,你也回乡去吧。” 院正彻底软了下来。 如此一来,太医院人走过半,沈怀殷提笔给观主写信,询问她可要入太医院,若是愿意,即刻便可入宫。 若是不愿,她也不会勉强。 信中,她故意加重皇帝的伤势,母亲总是疼爱自己的孩子,会放弃自己的底线。 信送出去后,李珵也醒了,睡了一觉后,精神好了许多,只是依旧没什么精神。 今日,皇后将带回来的奏疏看了一遍,见她醒了,让她躺着,自己读一遍,询问她的意思。 “问我作甚,你自己处置。”李珵浑身都乏,说句话都觉得费力气。 沈怀殷看她一眼,道:“我先在纸上写下批注,晚上你再看看。” “嗯,你去吧。”李珵闭了闭眼睛,显得十分虚弱,眉眼紧皱,许是身上又疼了。 沈怀殷缄默,上前给她掖了掖被子,倾身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 李珵惊得睁开眼睛,刚想说话,对方转身走了。她无措地摸摸自己的额头,竟然主动亲她、是不是心里有她、甚至喜欢她呢。 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身上又不疼了。 宫内寂静下来,小皇帝卧榻,沈怀殷代为看奏疏,两人各忙各的。 一下午,宫内如旧,太医院内一片血腥,院正枯坐屋内,良久不语,入太医院三十年,自己也算是兢兢业业,未曾想,最后竟然落得这般地步。 比起同僚,他已经好了许多。 黄昏时,太医院内恢复往常,李珵起身看着皇后写下的批注,轻轻点头:“你失去了记忆,但处理这些政事的能力还是和以前一样的。” “那你自己誊抄,我先去看看晚膳。”沈怀殷并没有因为她的夸奖而高兴,反而径直起身离开。 李珵未曾在意,敛袖坐下来,提笔誊抄。 用了晚膳继续誊抄,针灸的医女等了很久才等到皇帝闲下来。 医女入内,觑了一眼皇帝,吞了吞口水,如同往常一样取针,消毒,再给皇帝行针。 针灸过后,李珵便睡着了,她轻轻看过去,皇帝年岁不大,威仪气质都有,但睡着后反而像个漂亮无害的小姑娘。 雪白的肌肤,温柔的眉眼,处处彰显出女子的柔和。 医女退下了。 皇后进来给皇帝掖好被角,随后自己洗漱,跟着躺下。 李珵已沉睡,并未察觉身边有人过来,反是沈怀殷,侧躺下来,凝神看着熟睡的人,然后使坏。她捏了捏李珵的鼻子,李珵哼了一声,拍开她的手。 “阿念……”沈怀殷似呢喃似唤她。李珵没有回应,反而朝里侧缩了缩,沈怀殷跟着挪过去,抵着她的肩膀。 这回,李珵醒了。 睁开眼睛看了眼,然后毫无顾忌地钻入她的怀中,揽着她的腰,舒服地闭上眼睛。 她是会享福的,让皇后抱着她睡。 沈怀殷也笑了,觉得有趣,摸摸她的耳朵,跟着一道入睡。 隔日,收到观主的书信,回答是暂代院正一职,等有合适的人便离开。 事有轻重缓急,观主还可分清,她不会见死不救,也不会违背自己的底线。 皇后看着书信不由笑了,立即派人去道观接观主入宫,并给她找了一间宅子,安排奴仆与守卫,确保不会让观主难做。 一切安排稳妥后,已是七八日后,天日转晴,李珵的病情好转。 观主每日前往中宫给皇后诊脉,从不去皇帝跟前去凑。 直到端午节前她提着粽子,匆匆去见皇后,乍然碰到了一袭常服的观主,她脚下一顿,吃惊地看着对方。 观主脱下道袍,一袭青衫,衣饰简单,但透着悲天悯人的气质,她整个人顿住了。 “陛下。”观主并未行礼,只轻轻唤了她一句。 四目相对,李珵不甘示弱,转身走了,别说叙旧,连回应都没有。 “臭脾气。”观主说了她一句,自己也转身走了,走了三步,又想起一事,冲着那人说道:“还有半月的时间,殿下便可恢复记忆。” 话音落地,那人脚下一绊,左脚踩着右脚,朝前扑下去,一旁的宫人吓得急忙去搀扶。 李珵气急败坏地推开他们,自己大步跑入殿,逗得观主笑出声,“毛毛躁躁。像个孩子。” 入殿后,李珵先去找皇后,皇后坐在榻上,正在看账簿,听到声音后,就听到某人气急败坏的声音:“她怎么入宫来了。” “不住道观了吗?” 沈怀殷无奈看她:“气了一年,该消气了。” “我不生气,她不是住道观吗?怎地又下来了,那个许溪呢?”李珵气鼓鼓地坐下,“说什么不出道观,最后还不是巴巴地为了小徒儿走出来。” 沈怀殷扶额,“你是不是吃醋了?”吃许溪的醋,毕竟观主将许溪养大,却对自己亲生的女儿不管不问。 “我吃什么醋?” 李珵低头整理自己的袖口,“她若不是说你还有半个月恢复记忆,朕才懒得管她的事。” “哦,原来这样啊。你知道她第一次下山是什么时候吗?” “我知道,去年为许溪下山的。” “不是,第一回下山是为了治疗我的腿疾。” 李珵不觉抬头,眼中带着疑惑,沈怀殷对她点点头:“你没发现我已经许久没有喊腿疼了吗?你休沐日去找我的时候,你睡着了,观主替你把脉。” 沈怀殷笑道:“观主为许溪下山,不是第一回。所以,不要生气了。她如今暂代院正一职,日后见面的时日多,不要那么对她那么凶。” 李珵低头,看向她的膝盖,想起方才的事情,沉默下来。 还有半月的时间。 她耷拉着脑袋,沈怀殷的目光便柔了些,带了丝笑容:“好了,不要纠结,你怎么回来了?” “我拿了粽子回来。沈相送来的,说她妻子在家做的。我想带来给你尝一尝。” 李珵很快恢复笑容,眼珠一转,声音也甜:“我们有空也去做几个,好不好?” “不用了,观主送了些过来。她说是自己包的,我们够吃了。”沈怀殷听着她的声音,如泉水清甜,好是惹人喜欢。 提及观主,李珵烦躁,既然粽子送回来了,没必要久待,她直接起身:“我走了。” “慢一些。” 沈怀殷好笑,日影落下,庭光金黄,她的目光追出去,李珵背着手,形单影只,她走得很快,将身后的宫人都甩开了。 她明明都不生气了,却落不下面子,骨子里透着别扭,也是可爱。 端午节要吃粽子,皇帝也赏赐了些,但这些赏赐都是御膳房做的。 今年端午,帝后皆要露面。 端午前一日,李瑾入宫,给皇帝送了自己包的粽子,奶娃娃也大了些,粉雕玉琢,个头也长了些,学会吃手了。 吧唧吧唧地吃着手,吮吸得十分快乐,似乎这是世间最好吃的东西。 李珵瞥了一眼,这也是李家血脉,母亲有过,孩子无辜,她上前,将孩子抱起来。 “瞧,阿琰笑得可高兴了。”李瑾在旁逗弄着孩子,试图与大姐姐套近乎,说道:“我们阿琰的名字还是陛下取的,日后必然会与陛下亲近的,陛下也是我们的亲姨母呢。” 李珵不动声色,看到了李瑾跃跃欲试的目光,随后,她将孩子抱给乳母,“朕还有事,不留你了,日后缺什么尽管来告诉朕。” “好,我知道阿姐疼我,也疼阿琰的。”李瑾笑吟吟。 李珵没有接话,摆摆手,示意她先回去。 “阿姐,我先回去了,政务重,你也要保护自己的身子。” 李珵颔首,目送她离开。 转眼端午节至,龙舟比赛,晚间,皇帝设宴,与民同乐。 今年与往年不同,帝后一道出门。 帝后落座后,几乎是一瞬间的功夫,不少人将目光锁定在皇后身上。 那张脸、那身衣裳,都是他们曾经见过的,不过眼前的皇后少了沈太后身上阴冷的气质,沈太后不苟言笑,而皇后面露柔和,气质是不一样的。 许多老臣一眼就认出来,可多看了两眼后,又觉得眼前的季皇后与沈太后是有几分不同的。 “这是谁?是老眼昏花还是沈太后回来了?” “沈太后不是死了吗” “前些时日说皇后就是沈太后,我还以为那人是疯了,如今看来,只怕确有其事。” 右相也是恍惚,他离帝后近,看得更清楚,哪里是什么季皇后,分明就是沈太后。 他不解地询问沈相:“这、这,左相,我似乎眼花了,你年轻,你去看看,陛下身侧之人是谁?” “自然是季皇后,右相,年岁大了,眼睛不好会坏事的,您不如让贤,年轻人多呢。”沈明书毫不畏惧,把玩着手中的酒盏。 听到这里,右相迟疑,望着眼底一丝波澜都没有的沈明书。 当真是自己老眼昏花了吗? 不对,他在朝多年,前两年先帝病重,公主们还小,沈太后尚以皇后之尊代为监国,他曾见过数面,就算沈太后化成灰尘都认识。 哪里是季家的女儿,分明就是去岁殉葬的沈太后。 “左相,我分明是瞧见了沈太后。” “是吗?我瞧见的是季皇后,毕竟礼部去宣读旨意,亲眼看到沈太后喝下毒.酒,我们陛下大设灵堂,百官亲自将其棺木送入地宫与先帝合葬。你这一句话,是要害死多少人呢?” 一句话,让右相醒悟过来,哆哆嗦嗦地端起酒杯抿了口酒水。辛辣的酒水刺激咽喉,逼得他咳嗽起来,可又不甘,“那是先帝的妻子啊。” “先帝的妻子已殉葬了。” 沈明书淡然一笑,指尖轻轻地敲击桌面:“如今的皇后是左都御史季凝的女儿,你别胡来,人家母亲还在这里。” 右相哑然。 殿内交头接耳,时不时有人看向皇后的方向,转头又与同僚们说话,议论纷纷。 直到伶人入内,歌舞起,他们才渐渐安静下来。 李珵淡然极了,明明知晓他们在议论什么,依旧毫不在意。沈怀殷望着心平气和的人,眼睛乌润明亮,直勾勾地看着殿内的伶人。 她知道李珵并没有去看歌舞,而是给自己找事情做,忘记那些不堪的言语。 晚宴之上人心鬼蜮,各自不安,直到散席,帝后先离开。 有人忍不住开口:“我瞧见皇后殿下似乎就是沈太后,是不是我看错了?” “我觉得也是。” “对对对,我也是这么觉得,不过我靠得近,可能是眼花,左相右相,您二人看清楚没” 矛头指向沈明书与右相两人。 右相支吾不肯说话,沈明书端着酒杯,颜色明艳,玩笑道:“哪里有什么沈太后,我只看到了季皇后。” “沈相,我分明看到了沈太后,陛下、陛下她太过分了。” 之前的谣言都是真的,陛下囚禁养母为后,大逆不道。 “对,我觉得也是,但太后似乎变了一个人……” “你的意思是长得一样,但性子不一样?”沈明书抬头,凝视对方,视线威压,“性子不一样,还是一个人吗?” 众人缄默,一时间无法确定对方是不是沈太后? 毕竟沈太后与上官皇后也是长相相似,那张脸让她荣登后位。 “就算不是一个人,陛下立的皇后与自己的养母长相一样,是不是……” 那人不敢说了,就算不是沈太后,皇帝此举也是不对的。 沈明书不知如何解释了,确实,就算不是沈太后,此举也是违背人伦的。 众人散了,陆陆续续出宫,而他们的话一字不落地都禀报给皇帝。 皇帝喝了酒,瓷白的肤色上染上一层淡淡的胭脂色,她托腮听着下属的回答,眼皮耷拉着,“都纪起来,让人跟着他们。” 下属领旨后退了出去。 皇后沐浴归来,看到坐榻上的人,微微一笑:“怎么不去沐浴?” “做了些事情。”李珵打起精神,仰首朝对方笑了,“我这就去,你洗好了?” 李珵揉了揉额头,觉得有些头晕,还是站了起来,朝浴室走去。 “可以吗?”沈怀殷担忧地追问一句,害怕她走不稳,思索下,沈怀殷还是追了过去,扶着她的手,“我帮你。” “不用,我自己可以,你等我,等我回来,不要睡觉。我很快的。”李珵嘀嘀咕咕,语速很快,凑到她的皇后耳边:“我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一起欢好了。” 沈怀殷睨她一眼。 第45章 我是谁的皇后? 李珵怏怏不快,但还是听话地去沐浴。 洗完后,糊里糊涂地回到榻上,皇后去熄灭烛火。她二人夜间不需要人守夜,故而这些琐事都是皇后去做。 李珵呆呆地看着她,眸色柔和,皇后没说话,知晓她醉了,便伸手扶着她躺下,“睡吧。” 她抬头看着她,眸中带笑:“我不想睡。” “要睡的。”皇后笑着捂住她的眼睛,“醉了就要好好睡觉。” 李珵是醉了,但不至于醉得不省人事,默默拂开皇后的手,翻身凑过去,扣住她的*肩膀。皇后瞬息呆住了,然后脸色羞得发红,再次闻到她的身上的香味。 目光很快错开,李珵不依不饶,觉得皇后心软,只要自己强硬一些,她就会愿意的。 “阿念。”皇后由着她抵着自己,知晓她不会这么快罢休,淡淡一笑,热气拂面,对方靠了过来。 李珵小心翼翼地去吻她。她醉了,但不会鲁莽,吻上眉眼、唇角,徐徐往下,吻上锁骨。 她的速度很快,轻车熟路地摸到对方的敏感处。 她们不是第一次了,但次数也不多,一年来,不是闹脾气就是忙。她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 李珵垂头,吻上柔软的肌肤,沈怀殷手拧着身下的被子,抬眼便看到李珵一双清澈的眸子。她在想,她们荒唐到了极致,可不知为何,她已经开始沉沦。 无法自拔。 她想拒绝,可李珵贴近时,她无法拒绝,甚至喜欢李珵眼中有她。 李珵哪里都好,只是过于良善,这样的性子做皇帝必然会很吃亏。沈怀殷凝着李珵,片刻后,衣襟散开,她羞得偏首,李珵的掌心拂过她的身子,掌心薄薄的茧子带着阵阵颤.栗。 “阿念……”她又喊了一声,脸颊生红,随后,呼唤声被吞没。 浑浑噩噩间,她觉得快慰又疲惫。 睡过去时,眼前却明亮起来,似是窗户打开了,窗下露出一个黑乎乎的脑袋。她看过去,是一个半大的孩子。 “我叫李珵,你是新皇后吗?” 沈怀殷睁大了眼睛,看着那张稚气的脸颊,眼中透着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无畏感。 她爬上了她的床,盘膝坐正,像是老僧入定。 “我和你说,这座宫殿是我的,我可以罩着你。” 年少且无畏,十分可爱,眼珠子转了转,她朝她挤过来,嘀嘀咕咕:“我告诉你哦,她们说这里有先皇后的魂魄,是假的,我亲眼看到她在母亲怀中咽气的,母亲哭得可伤心了。所以,她们说的话不要信。” 年少稚气,句句透着不羁。 沈怀殷望着她,良久无言,她忍不住伸手去摸摸,可刚伸手,对方就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厚重的殿门,耳边传来痛苦的嘶喊声:“她早就死了,你看清楚,外面的是沈怀殷,是沈祭酒家的女儿,她有自己的名字、是沈怀殷。” 她看到了地上趴着一人,浑身是血,但她的声音依旧很大,像是拼命在争取什么。 “阿念……” 沈怀殷低语一句,轻轻地走过去,低头看着那张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脸颊,她在苦苦挣扎。 一瞬间,她觉得心如刀绞。 她想去摸摸她,一伸手,四周皆是一片暗淡,没有人了。 “阿念……” 沈怀殷骤然起身,蓦然坐起来,外间阳光刺眼,天亮了,她匆匆起身,转身看向自己身下的这张床,熟悉的光景…… 再度看向窗外,明光璀璨,可没有人从那里爬进来,脆生生地告诉她:“我叫李珵。” “殿下,院正来了。”般若闻声入殿,乍然见到皇后赤脚站在地上,神色恍惚,微微喘气,似乎有什么压垮了她。 般若匆匆上前:“殿下,您怎么了?” 沈怀殷恍然坐下来,脑袋里疼得入骨,昨夜她记起来了,自己初入宫那晚,是李珵陪着她,告诉她这里没有先皇后的魂魄。 她的血跟着热了起来。 “让院正进来。”沈怀殷艰难地吐出一句话。 观主自己走进来,提着药箱,见到榻上失魂落魄的人,不免加快脚步,“殿下想起什么了吗?” “只想起一场噩梦。” 一场痛到她喘不过来的噩梦。 观主不明所以,走至踏板上,握住皇后的手腕,顺势探上脉搏,“切勿激动。” 沈怀殷神色痴惘,不由抬头,询问观主:“您当年为何舍得让阿念入宫?” “她在道观里,看似无忧无虑,可她身份尴尬,稍有不慎,天子一杯毒酒一根白绫,不如入宫做天子的女儿。” 时隔多年,观主道出心里话,不是她贪慕权势,而是无路可走。 沈怀殷幽幽仰头,神色迷惘,“您说的也对。” “今日针灸,你会慢慢想起来。不要心急。”观主知晓她聪明,多智近妖,也不知恢复记忆后会如何。 针灸后,观主离开,回到太医院。 前几日清洗后,太医院内人不多,不过五六名太医,都是这几年才来的晚辈,院正回来后,指派事情。 院正则趁机看到了皇帝的脉案。 从小到大的诊脉记录都看到了,一页页看下去,看到那年病重,如何用药,药量下得极重。 鬼门关走了一圈。 十四岁为她的心上人奋起反抗,胆子确实不小。由此可见,她对沈怀殷早就暗自生情,熬到先帝去后,迫不及待地占有她。 观主用了一日时间看完了皇帝与沈怀殷这些年来的脉案。 李珵身子好,病得少,但沈怀殷不同,三天两头生病,不是风寒就是这里痛那里疼。她的脉案比李珵厚得多了。 但脉案上没有写沈怀殷的癔症。 而许溪说沈太后癔症十分严重,时常分不清自己是谁,甚至还会觉得自己是上官皇后。 若是恢复记忆,沈怀殷想起以前的事情后,会不会再度发病呢? 许溪的治疗方案就是忘记以前的事情,但这不过是以毒攻毒。这是心病,汤药无用,失忆也只是下下策。 这回,十分棘手。 观主想了一日,也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 端午节后,太阳一日日地晒了起来,帝后再度搬去了清凉殿。 同时,外面传起谣言,皇后便是沈家的女儿沈怀殷,同时,沈怀安求见皇帝。 李珵召见了。 沈怀安穿着一身鲜亮的红衣,眸色明亮,站在肃然巍峨的殿宇内,像是从时景屏风上走出来的美人。 “陛下,我阿姐还活着吗?”沈怀安悄悄开口,又说:“您告诉我,我不会告诉旁人的。她是我的亲姐姐,我想她。” 皇帝坐在龙椅上,眸色如炬,眼睫遮下来,掩住眼中的阴翳,道:“谁让你来问这些的” “陛下,事关沈家的女儿,臣女该问吗?” 沈怀安撇撇嘴,说一句又怎么了,那日她也看到了皇后殿下,但她对自己的亲姐姐没有记忆了。 但她觉得,自己的亲姐姐可以成为皇后,她为何不可以呢。 她仰首,眼底聚集着勇气,“陛下,臣女想知道。” 李珵听到声音,倏然抬头,“你想宫里的人是不是你的姐姐” “对。”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李珵笑了起来,“你凭什么来质问朕?你算什么东西?” 她的脸色好白,但透着威仪,甚至是阴狠。沈怀安被吓到了,慢声开口:“臣女、臣女思念长姐。” “是思念长姐,还是想以皇后之妹在外显摆威风?”李珵讥讽,眼底凝成一片风暴,前者栽树,后人乘凉,沈怀安不止想乘凉,还想将前者打死,自己独占阴凉。 沈怀安神色苍白,眼前的皇帝与那日宴上温柔的女子截然不同,像是换了一人一般,她吓得不敢说话了。 “沈怀安,你若安分,朕给你一份嫁妆,给你选择良人,若是上蹿下跳,朕会打死你。” 李珵冷笑,自己喜欢沈怀殷,处处忍让,是自己心甘情愿,关沈家人有什么关系? 她可以给沈家权势,但沈家人踩着沈怀殷来谋取,她会先动手除了沈家人。 沈怀安吓走了,走时匆匆,连停留都不敢。 李珵嗤笑,果然是个狗东西。外面是有谣言,但他们没有证据,且地宫断龙石已下,没人可以进得去,沈太后在不在里面,也无人知道。 所以,他们喊他们吵,有证据吗? 沈怀安急急跳出来想坐实此事,无非想要为自己谋取些好东西罢了。 人走后,李珵继续处理政事,一面派人去太医院询问皇后的病症。 宫人去传话,暂代医正的观主正在整理药材,晚辈们不喜欢做这些琐事,她便自己来做,当是重新认识这些药材。 “让陛下自己来问。”观主没好气地将三七药草整理出来,丢在一边,小内侍站在原地不走,她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愣着干什么?” 小内侍匆匆跑了。 听到回复的李珵气笑了,闭目养神,脑海里都是皇后的事情,还有几日才会彻底恢复呢? 这几日,她每晚回去都害怕,害怕皇后想起所有的事情,害怕她想起她与先帝的感情。 在先帝与沈怀殷之中,是没有她的地位。 沈明书来见驾时,皇帝面色不好,甚至有些憔悴,可这样的憔悴又有几分破碎美。 “陛下。” 李珵抬眸,眉眼疏淡,眼神睥睨,“何事?” 沈明书叹气,小皇帝所爱非人,若不是爱错人,朝廷也不会受此风波,如今外面谣言满天飞。 再传下去,肯定会出事。 第一回,她觉得小皇帝和先帝又有几分相似,好在小皇帝有分寸,不会太过荒唐。 “陛下,臣有事启奏。” 李珵打起精神,摆正态度:“卿请说。” 沈明书说的都是正经事,一一说下去,将心思飘摇的皇帝拉了回来,她还是皇帝,肩负天下万民。 说了会儿话,沈明书满意地退了出去,沐浴在阳光下,她在想,闹一会儿就好了,只要皇帝不行事荒唐,聪明的朝臣不会揪着此事不放,纵然有几个偏执的,罚出京城,其余的自然会收敛。 且沈太后清正,并非野心勃勃之人,指不定有了沈太后来辅助,小皇帝会更加勤勉。 沈明书出宫去了,午后,观主来给皇帝请平安脉。皇帝的身子,一向都是由院正照料的。如今也落在了她的身上。 但李珵没有见她。 观主在外等了片刻,内侍长请她先回去。 观主让她气个半死,回去后派了其他太医来给皇帝请脉,太医回来后,道:“陛下身子康健。” 别人去就见到了,她过去,小皇帝不见她,作! 观主让太医去写脉案,自己再去看看,确保无事。 **** 李珵每晚回去都会先看皇后的眼睛,待看到那抹温柔后便放心大胆地凑过去,她知晓沈太后不会这么看看着她。 沈太后的眼中多是冰冷与麻木,她似是被折磨得狠了,对世间事情看得很淡,无论做什么都勾不起她的兴趣,如同清心寡欲的神佛。 但沈怀殷有欲望的,还有心计。 如同从云端跌落尘埃的神女。 今晚如旧,她靠近着皇后,皇后莞尔,拉着她一道坐在,还与她说处理宫务时的事情,甚至还说了内廷司带来的趣事。 这才是她的皇后。 李珵笑了,紧紧地拥着她,感受到对方的心跳,骤然觉得自己活过来,一整日的疲惫都不散什么。 锦帐落下,空间逼仄,但她二人不会背对背睡,李珵喜欢在她怀中睡,寻个自己舒服的位置,闭上眼就睡着了。 对方的气息在自己鼻尖蔓延,渐渐地,她们都染上了对方的气息。 李珵安静地躺在她的怀中,眼皮越来越低,最后,睡了过去。 沈怀殷喜欢午睡,睡得稍稍晚些,凑近一寸,凝着她瓷白的肌肤。 月光如霜,缓缓落地。 沈怀殷在思考她们的事情,手指无意识地拂李珵的乌发,尾指轻轻地绕过她她发尾,缠上一缕发丝。 看着乌黑的发丝,沈怀殷心中一念,起身去找了剪子,悄悄地剪下一缕发丝,而后,塞进自己的香囊中。 侧身躺下,但她毫无睡意,这回,她反过来,将李珵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自己慢慢地躺进李珵的怀中。 李珵惊动,睁开眼睛看她一眼,随后很自然地抱着她:“姐姐。” 李珵很忙,睡得也快,早起的时候也是一喊就醒了,作息规律很好,偶尔的放纵一回,大多是选择休沐日。 翌日就会醒得晚一些。 听着均匀的呼吸,沈怀殷抬手,轻轻地抚摸她的眼睛、脸颊,像是认真地对眼前的美玉,精雕细刻,不愿让她受伤。 沈怀殷看着她,眸色深深,揉着她一小缕碎发,随心而笑。 这几日,她只要睡着了就会梦到过往的事情,断断续续,如同一篇半解的文章,支离破碎,凑不出一篇。 后半夜时,实在困极了,沈怀殷握着李珵的手睡了过去。 梦里,她看到了李珵,看着小小的孩童在她罚跪的时候悄悄送来一块糖,而后是一块垫子,悄悄塞到她的膝下。 “你别怕,我母亲病了,拿你当做解药。” “皇后,你别怕,我在呢,我是她的女儿,我可以保护你。” 画面一转,她瞧见了一张苍白憔悴的面容,眼神阴鸷,痴痴地看着她。 那双眼睛死死地看着她,似乎想要通过她去看其他人。 “你过来!”女人来开口。 沈怀殷拒绝,但一股力量拉着她靠近,最后她跪在对方面前,女人伸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阿信姐姐,你回来了吗?” 上官信? 沈怀殷顿愕,随后生起反抗的心:“不、我不是上官信,我是沈怀殷。” 女子勃然大怒,抬手给她一巴掌,“不许提沈怀殷三字,你就是上官信。” 疯了。女子就是疯子。沈怀殷从地上爬起来,她要去找李珵,她就是沈怀殷,不是上官信。 当她转身时,宫人将她围住,逼得她不得不转身,而女子嘴角含笑,等着她在服软。 “朕说你是上官信,你就是上官信,这是你的福气!” 重重的压迫,如一座座山,压在心口上,她低着头,生起抗拒的心。 刚做好准备,女子朝她走来,轻轻地握着她的手,带着她走上城楼。 城楼之上,浮云辽阔,云飘万里,万里之下皆是王土。 女子指着山川:“你看,朕与你共享天下,阿信,我如今什么都不缺了,有你在,我会很高兴。我会教你,将内廷司给你,江山也给你了。教你如何批阅奏疏,你会成功最合格的皇后。” “乖。”女子伸手抚上她的眉眼,眼中的情意昭然若揭。 沈怀殷茫然,怔怔地看着对方,不知道对方为何又会突然喜欢她。 “你是我的妻子,是朕的皇后。”女子朝她笑了,站在高楼之上,宣召她的的身份。 城楼之下,万民跪伏,高呼皇后殿下千秋。 沈怀殷看着百姓,默默后退一步,不是,她是李珵的皇后,是李珵的妻子。 女子忽而抓住她的下颚,迫使她低头:“你看,那是谁。” 李珵站在人群中,眉眼稚气,一副还未长大的模样,眼前勾了笑,甜甜的。李珵朝她挥手,“皇后、皇后。” 我是谁?她蓦然怔住,我究竟是谁? “皇后、皇后……” “皇后、皇后……” 沈怀殷蓦然起身,大口喘息,痴痴地看着虚空,面露痛苦。 “姐姐,你怎么了?”李珵闻声走近,担忧地看着她,“你做噩梦了吗?” 是李珵。沈怀殷看着,如同溺水之人见到了救命稻草,立即抓住她的双手,“李珵、李珵。” 一年多来,李珵都没有见过这种慌张的模样,自己也慌了,忙去抱着她,“我们不治了,好不好?” 这些记忆都是不好的,我们舍弃,我们重新开始! 沈怀殷伏在她的肩头上,慢慢地调整呼吸,头疼得几乎要裂开,她低声喊着李珵:“李珵、我是谁的皇后?” “自然是李珵的皇后。” “姐姐,不要害怕,我在这里,天塌下来,天子去顶着。” 李珵轻轻地拍着她的脊背,试图用自己的言语去安慰无助的她:“先帝死了,不会有人再欺负你。” 沈怀殷靠着她不语,触及李珵雪白的肌肤,下一息,她反常地去吻她。 湿热的吻落在自己的脖颈上时,李珵吓得不敢动,不知是拒绝还是迎合,无助地去呼唤她:“姐姐?” 沈怀殷的眼神染了丝疯狂,唇角眼中脖颈肌肤,落在李珵的唇角上。 她的吻,勾得李珵不安,她没有感受到快乐,反而觉得一阵阵难受。 “姐姐……” 李珵极力去呼唤她,“你看看我,我是谁?” “李珵……”沈怀殷低低呼唤她。 她知晓她是李珵。 李珵迟疑,感觉到皇后身子热到发烫,皇后吻着她,唇齿磨合,似乎想要从中得到慰藉。 “你想要吗?”李珵兀地开口,随后将她按在榻上,轻而易举去解开她的衣襟。 冰冷如雪的人躺在地榻上,直勾勾的眼神,仿若想要从李珵身上看到什么。 此时是白日,灯光明亮,榻上之人面白气质清尘,胸口微微起伏,她主动伸手去勾着李珵的脖颈,努力想要将那人的样子从自己脑海里赶出去。 李珵却只淡淡一笑,抵着她的额头,言语轻轻:“别怕呢,我们不治了。” “不、李珵……”沈怀殷扶额,觉得脑袋里似乎有只手在搅动,疼得厉害。 “别多想。我在这里。”李珵知晓她犯病了,就像以前那样,噩梦连连,但这回,她可以光明正大地陪在她的身边。 沈怀殷蓦然摇首:“我的脑子里还有一个人……” “我知道,是上官皇后,不要在意,她死了。”李珵匆匆打断她的话,害怕她又胡思乱想,“我让沈家人来陪你,好不好?” “不要,我不想见她们。”沈怀殷拒绝了,依旧选择贴着李珵,主动去吻她。 美人在怀,如美玉如神女,李珵做不到无动于衷,但如今是白日呢,她略一犹豫,但还是遵循本心,将床上的锦帐扯了下来。 一瞬间,光线骤然暗淡下来,映得皇后神色阴翳,鬓角生汗。李珵俯身,吻上她的眉眼。 沈怀殷的呼吸终于慢了下来,重回清明,慢慢地舒展身子,由着李珵占有她。 “阿念……”她不喜欢李珵这个称呼,太过刚硬,阿念二字像是温柔小意,带着不一样的感觉。 尤其是床笫之间,听起来,软软的。 沈怀殷脸上浮现笑容,痴痴地看着面前的人。 第46章 一年、两年,她都可以等的。 白日里做亲密的事情究竟还是不符合规矩,李珵没有太过放纵,午饭前还是起榻了。 恰逢观主来了,两人再度见面,观主直直地看着她,她却避开视线,恍若没有看到她,自己坐在一侧玩着棋子。 脾气真大! 观主去给皇后诊脉,针灸。 半个时辰后,皇后再度睡下了。观主好脾气地提醒李珵:“她已恢复过半。这几日想来梦魇不断,你自己把握好分寸。” 提及正经事,李珵也顾不得闹脾气,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了。” 她神色不宁,看似在玩棋子,可心思不宁,握着妻子的指尖略微发抖,本能地避开观主的探究。 她害怕。 比谁都害怕。 李珵低头,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桌上的棋子,饶是如此,她还是没有开口阻止。 她想恢复记忆,这是她的权力,而自己没理由去改变。 观主看她,知晓她的性子,本是天性纯良,大概就做了这么一件坏事,被朝臣揪着不放,被天下人唾骂。 其实李珵完全可以将皇后藏在中宫,不准其见人,不准其出宫,这样,就没人可以识破这场骗局。 这样的局面,骗了天下人,唯独骗不过心智近妖的沈怀殷。沈怀殷说一句话,李珵便毫无招架之力。 观主轻叹一声:“阿念,她确实是好,但她、可能不属于你。” “为什么不属于我,我是天子!”李珵难得狂妄地说一句,神色痴惘,眼珠子都不转动,“朕是天子,万民臣服。” “你是天子不假,但你不是昏君,不是暴君。当年先帝那样做,都没有人反对,皆因她没有触碰伦理纲常。而你看似不惊扰世人,可你碰了伦理,大逆不道。” 观主难得说教,这是她的孩子,她不可以不管的。若是皇后失忆,也就罢了,但如今皇后恢复记忆,若是不愿,她二人便是各自折磨。 且她知晓沈氏女满腹经纶,饱读诗书,又是国母,怎么会答应李珵与她一道厮混。 观主担忧,到后来偏执的只有她一人,哭的也只有她一人。 李珵良久无言,脸色发白发青,双手用力到手背青筋凸显。 “阿念,你从未求过我,让我放弃给她恢复记忆,你知道吗?你是既要又要,你想要她恢复记忆,又想要她跟在你身边。你、太贪了。” 观主语气淡淡,承载着李珵所有的念想,她将女儿的心思都解剖出来,大咧咧地放在阳光下。 李珵默默起身,放下棋子,落寞地离开中宫。 临走前,她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心如死水,皇后恢复记忆后还是她的皇后了。 不是了。 沈怀殷将是先帝的皇后。 李珵失魂落魄地回到紫宸殿,心口处疼得厉害,似有什么揪住了一般,疼得她抬不起头来。 随后,她埋头痛哭起来,梦要醒了吗? 空寂的殿内,断断续续的哭声,就连殿外伺候的内侍长都听清楚了,他识趣地将其他人都赶走,皇帝伤心是秘密,不可传出去。 皇帝痛哭,沈怀殷沉浸于梦中,那日,她看到了令她殉葬的旨意。 大殿之上,沉默寂静,礼部的官员奉命带来旨意与毒酒。她凝着毒酒,淡淡一笑,接过酒杯,毫不犹豫地饮下去。 她累了,但她放不下李珵。 李瑜虎视眈眈,朝堂不宁,李珵能做到平衡各方吗? 喝过酒后,李珵来了,她平静地走到她的面前,眼睛微红。沈怀殷笑了笑,宽慰李珵:“别哭……”话未曾说完,她觉得喉咙被堵住。 李珵在她面前跪了下来,仰首间,脖颈修长,她伸手轻轻地抚摸李珵的脸颊:“阿珵,不要恨先帝。” “我不恨先帝,我想留下你,殿下。”李珵还是哭了出来,强自忍耐后,眼圈通红,瞧着有几分可怜。 沈怀殷疑惑,掌心贴着脸颊上柔软的肌肤,意料内的疼痛没有袭来,反而觉得一阵头晕。 宫内毒酒是牵机,死前十分痛苦。 “阿珵,做个好皇帝。” “殿下,我喜欢您。”李珵忽而开口,泪水滑了下来,反握住自己脸颊上的那只手,轻轻哭诉道:“很久前,我便喜欢你了。” 沈怀殷莫名觉得窒息,但不疼,她知晓她要死了,但眼前的孩子还要活。 她不能毁了她。 “阿珵,我对你,唯有两点,做个好皇帝,高兴地活下去。你是皇帝,要什么都有。不要记挂过往。” 说完,她忍不住扶额,眼前的李珵开始摇晃,她下意识去扶着李珵,李珵从地上爬起来,大逆不道地将她搂入怀中。 “殿下,睡一觉,睡一觉,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 “为何要睡一觉……”沈怀殷骤然醒悟,想起自己的反应,忍不住去推李珵,可她力气薄弱,怎么推都推不开。李珵反而将她抱得更紧,温润的声音里带着沙哑:“睡一觉、睡一觉。” “李珵,不要做错事。”沈怀殷头脑晕眩,明明困顿,依旧不肯闭眼,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李珵,不要让我的苦心作废,可好?我答应过先帝,你登基后,我绝不碰朝政。我不想失信于先帝,李珵、李珵。” 李珵眼神涣散,不为所动,泪水肆意而落:“你不喜欢先帝,先帝对你不好,是她将你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李珵、李珵……”沈怀殷的声音软了下来,眼皮重若千斤,恍然大悟,这不是毒酒,是迷药。 李珵要做什么? 要将她带去哪里? “李珵,不要犯错。”沈怀殷说完这句话,彻底昏了过去。 画面一转,她又清醒过来,站在榻前,榻上之人眼神中带着怨恨,脸色蜡黄,瘦得皮包骨头,但身上依旧有睥睨天下的气势。 曾经的女帝,富有天下,但此刻困在床榻上,沈怀殷眼神露出悲悯,但很快,被默然取代。 “我知道李珵喜欢你。”女帝露出邪恶的笑容,“沈怀殷,朕知晓你把持朝政,朕死后,你必须要殉葬。” 沈怀殷并不惧怕,反而平静地坐下来,眼神平静如水,连涟漪都不曾有。 她像是失去了人的情感,不会动情不会有人的情绪,安静地开口:“死有何怕,臣妾的一切都是陛下给的,陛下对臣妾,恩重如山。” “你发誓,你对李珵不会有不当的感情,若不然,李珵死于非命。” 先帝无能狂怒,早就是强弩之末,但她不甘心,“朕要带着你一起去见阿信。” “陛下若是喜欢,臣妾听您的。”沈怀殷淡然处之,瓷白的肌肤上波澜不起,甚至还会温柔地给女帝掖了掖被角。她宛若神女,微笑道:“您身子弱……” 话未曾说完,先帝枯朽的手抓住她纤细的手臂,不得不说,沈怀殷貌美,肌肤雪白柔嫩。 尤其是近看之下,如同完美无瑕的美玉。 她露出邪恶的笑容:“皇后,你是朕的皇后,朕说什么,你得做什么。” “陛下老迈,该安静修养才是,何必动怒。”沈怀殷慢慢地将女帝的手拨开,放回被子里,语气轻柔:“陛下,您放心,我不会误了您的江山。待李珵登基,我自会退入后宫。若李瑜得逞,臣妾可无法保证会不会闹得满城风雨。” “你喜欢李珵?”女帝眼神狠辣。 沈怀殷摇首:“不喜欢,但她是个好孩子……” “觊觎自己养母的孩子还是好孩子?” 女帝暴怒,气得胸口一阵起伏,蜡黄的脸色更显出几分可怖,皇后却不觉得她可怕,甚至朝着女帝微笑:“除了此事外,您觉得她是不是好孩子?人都会犯错,错后改之即可。” “陛下仁善,应该给她改过的机会。” 先帝冷笑,还想说什么,沈怀殷伸手捂着她的嘴,强硬地让她闭嘴,先帝气恨又无力。 沈怀殷淡笑,站起身,恢复冷色,道:“陛下休息,都出去。” 随后,她也出去了,回到紫宸殿继续处理政务。 “殿下,二公主想见陛下。” “放她去见。”沈怀殷神色如旧,“翻不了天。” 待她处理过政事再回到殿宇,止步屏风外,听到女帝吩咐李瑜:“朕予你一道旨意,朕去后,令你的母后殉葬。” “母亲……”李瑜惊呼一句,随后改口道:“母亲,她是皇后,自古并无皇后殉葬的先例。” “朕让她死,她就不能活。”女帝声音高,想来是气狠了,试图想以此扳回一局。 屏风后的人露出笑容,转身出去了。 先帝的把戏也就这样了,不怕她杀了李瑜? 活着的时候圣旨都无甚用处,死后用处更大吗? 片刻后,李瑜匆匆离开,脸色沉如水。沈怀殷目送她离开,随后坐下来,托腮休息。 李珵也来了,她是被皇帝招来的。沈怀殷虽说把朝政,控制宫廷,但她没有限制女帝,女帝想见谁就见谁。 沈怀殷避开李珵,但李珵进去后,她还是站在屏风后,静静听着母女二人说什么。 女帝面对李瑜时,声音和缓,带着哄慰,而对李珵时,声音冰冷。 “朕给你两个选择,第一,帝位予你,但你登基后必须赐死沈怀殷,朕会给殉葬的旨意。” “第二,朕赐你封地,回封地去,永不可入京。” 李珵沉默,烛火落在她的身上,分明是无尽的暖意,但到了此刻,却成为一座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 须臾后,她咬牙回应:“儿选第一个。” 女帝问:“若你办不到呢。” 李珵艰难地闭上眼睛:“儿若办不到,死无葬身之处。” “好、好、好,这才是我李家的好孩子。”女帝得意地笑了,癫狂疯魔。 沈怀殷也笑了,她长大了,懂得骗人了。沈怀殷知道,李珵是在阳奉阴违。 李珵很清楚,她若拒绝,帝位给予李瑜,李珵得死,就连她这个皇后乃至太后,都会死在李瑜手里。 十年前不懂事的孩子似乎被迫长大了。 李珵很快就出来了,失魂落魄,她低着头行走,没有看到一侧的沈怀殷。 她明明身形轻盈,却有什么将她击垮一般,浑浑噩噩地走出去。 在她看不见的身后,沈怀殷一直在注视她。 沈怀殷无声缄默,她知道,李珵肯定在自责,必然会数日不宁,甚至会整晚睡不着觉。 人走后,殿内寂静下来,沈怀殷依旧没有控制女帝,她要等,等女帝在众臣面前将帝位传给女帝。 若不然,李珵的帝位便会被人诟病。 她等了几日,女帝病情沉重,召见左右二相与其他重臣。 女帝将帝位传给了李珵。一旁的李瑜瞪大了眼睛,想开口说话,两侧的宫娥扑过去,将她直接拖了出来。 当晚,女帝咽气了。 李珵登基,沈怀殷从中宫搬出来,迁入长乐宫,放权,让李珵做手握权柄的小皇帝。 **** 梦醒了,沈怀殷扶额坐起来,睁开眼,眼前的光景依旧那么熟悉。 她又回到了中宫。 李珵犯错了,天大的错误。 “般若。”沈怀殷轻呼一声,旋即下榻,双腿落地,膝盖处传来钻心的痛,疼得她又坐了下来,轻轻地伸手去揉。 女官般若匆匆进殿,“殿下?” “去将左相请来,她会懂的。”沈怀殷语气冰冷,面色冷得很,般若小心翼翼地觑她一眼,不敢言语,低头匆匆去见了。 一个时辰后,沈明书匆匆入殿,目光找了一圈,在窗下找到那位让小皇帝魂牵梦萦的女子。 “殿下。”沈明书靠近,眼神轻飘飘望向皇后,对方瓷白的肤色上不辨喜怒,眼神晦深莫测。 这一眼,沈明书霍然跪了下来,像是见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原来沈相也知道犯错了。” 一道光落在她的面上,照不见她眼底的阴沉。 沈明书难得露出惶恐,偏偏坐榻上的人不看她一眼,长睫翻卷,她疾呼道:“殿下,陛下也是为了您好。” “所以,你便任由她搅得满城风雨?” 沈怀殷终是低头,眼中带了失望,“你也算是她半个*老师,不加以制止,还陪着她胡闹。” “殿下,此事无解。”沈明书到底还是偏袒自己的半个学生,她看着小皇帝长大,知其秉性,若有其他路走,她断然不会走这条路。 沈怀殷扶额:“沈相,起来吧,外间满城风雨,你就这么端坐如山?” 沈明书许久没有这么狼狈过,小皇帝尊重她,不等她跪下来便已扶起她,只有在太后面前,她才彻底地跪下来,甘愿为臣。 她是太后扶持起来的左相,听命于太后,辅佐小皇帝。 “坐。”沈怀殷指着对面的座位。 沈明书胆战心惊地坐下,却见太后一人对弈,她低头,闻得太后开口:“让陛下废后!唯有如此,才开拨乱反正。” “废后?” 一瞬间,沈明书觉得天塌了,半晌吐不出一句话。 这是要了皇帝小命! 沈明书立即拒绝:“殿下,已立后,民间纵有谣言,皇家不承认,您……” “沈明书,你对得起先帝吗?午夜梦回,先帝可曾找过你?”沈怀殷淡淡地打断沈相的话,沈相憋了一口气,生生吞了回去,道:“殿下言之有理,但陛下同意吗?” “你们逼一逼,她便同意了,她很听话的。” 沈明书:“……” 她正劝说,太后开口:“待你离开后,中宫封锁宫门,陛下何时废后,中宫宫门何时打开。” “殿下……”沈明书惊诧,仓促间,竟说不出一句话,只觉得对面的太后殿下冷漠无情。 这一年的情分,就这么荡然无存吗? 她试图提醒太后:“陛下对您是真心的,您何必为了那些谣言放弃她?” 小皇帝对太后的喜欢,是真真实实的,如今逼她废后,她会怎么做? “殿下,那是天子,不是无能的孩子。”她站起身,眸色锐利,“她是手腕天下人生杀大权的天子,你以为你是在逼一个孩子吗?她可以杀人,殿下。” 沈怀殷似乎是被定神,眼神涣散,语气异常笃定:“我在,她不敢。” “您确定了?以何理由废后?”沈明书气得心口疼,“先帝那样待您,您还要守着她不成。” “与先帝无关。”沈怀殷眼睫轻颤,透着些无奈,“沈明书,你该知道,这件事就是错的,你要一错到底吗我是沈怀殷,是先帝之妻,是她的养母,你在纵容她。” 沈明书反驳:“太后,我只知道陛下勤勉亲民,登基后,努力平稳各方,哪怕是发烧都不肯懈怠朝政,这样的君主,是臣民之福。您是想毁了这样的君主吗?” 沈怀殷淡笑:“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不能毁了她。皇后不慈,干涉朝政,理当废后。” “那您何去何从?” “皇陵。” “疯了。”沈明书大逆不道地说了一句,道:“臣办不到,殿下另择贤能。” 沈怀殷则气定神闲:“我若去办,便是废帝了,我是谁,我能不能做到,你该知晓的。李珵仁善,我的人只动了内廷司,且我有兵权。” “为何要这么做?” “皆因我是先帝之妻,至死都是先帝之妻。” 沈明书浑身无力,觉得无计可施,觉得痛苦不堪,却又无法反驳。拨乱反正是对,但一定要这么做吗? **** 日落黄昏,夜幕降临。李珵踱步至中宫,看着封锁的宫门,良久不动。 果然如此,她恢复记忆后就不要她了。 沈怀殷将自己锁了起来。 周遭寂静,时而还可以听到里面宫人的声音,厚重的宫门挡住她的路。她是皇帝,有尊严,做不到半夜去敲门。 退一步,就算她不要尊严地去敲门,宫门会开吗? 不会开的。 李珵深知皇后的性子,索性撩袍在门口坐了下来,背靠宫门,进不去也不走。 她托腮凝着虚空,无力阖眸,此刻好过,她害怕明日上朝。朝会上必然有人劝她废后。 沈怀殷不见她,自然会有后招的。沈怀殷做事,一击必中,势必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她早就见识过了。 时光荏苒,她与她,相识多年,今年是第十一个年头了, 她从十三岁至今日,二十四岁。 自己也从八岁,过至今日的十九岁。 跌跌撞撞,也算一起走到今日。 枯坐半夜,始终无人开门,直到东方露白,她才不舍离去。 朝会如旧,说及旧事,朝臣踊跃发言,李珵如往日般认真听了。 散朝后,沈明书留下,庄严的殿内,李珵抬头看她,面色不好,眼下一片乌青,她提醒道:“陛下,您该做好准备。” “左相,姚瑶走了,你会怎么办?”李珵反问她,不必说太多的事情,只需在她身上割上一刀即可。 果然,沈明书良久不语。 “卿退下,且看皇后如何逼朕。”李珵自己玩笑一句,轻飘飘地一句话似乎用尽她的力气。 许是昨夜未眠,她有些头晕,走下台阶时,深一脚浅一脚,浑身无力,她走到沈明书身侧,说道:“无论她做什么,记住,你是臣,她是君。” “她要废帝呢。” 李珵淡笑,朝她的人生老师扬脸笑了一下,“随她,她若废了,自己会善后。” 她做不到去做她的敌人。她只是不听话而已,没有其他的错误,沈怀殷不会废后的。 晚间,她依旧去了中宫,坐在昨夜的位置上,望向黑夜,周身冷意森森,但她不害怕,因为沈怀殷在她的身后。 说来也是奇怪,她自小就不怕黑,在道观里,同样阴森,她跑出去玩儿,丝毫不怕。 一夜无人。 没有人来搭理她这个皇帝。 隔日上朝,朝会如旧。 晚上,她又来了,但今夜她睡着了,靠着宫门,终于撑下去了,昏昏睡过去。 半夜她又醒了,回头看了看殿门,无人理会她。 接连三日,她每晚都会过来,那道宫门始终关着,如同沈怀殷的心。 坐下来后,李珵安慰自己般笑了,无妨,她还活着,一日不开,她等一日,一月不开,她等一月。 一年、两年,她都可以等的。 一夜过后,如常上朝,这些时日以来睡不好,她有些头晕,也有些乏力,朝臣说什么,她听不清楚,但依旧认真去听。 突然间有人站出来,道:“陛下,皇后干涉朝政,无才无德,理当废黜。” 来了。李珵睁大眼睛,看向对面的人,努力站起来,道:“拖下去,杖毙。” 说完,其他人跪下来求情,看着跪了一半的朝臣,李珵霍然觉得,沈怀殷总是有办法对付她的。 听着满殿求情以及痛斥皇后的话,李珵朝前走了一步,心口疼了起来,喉咙里涌出血腥味,她忍了忍,想要呵斥朝臣,一开口,喉间喷出鲜血,整个人栽了下去。 第47章 我没有不要你。 一向身子康健的皇帝,当着朝臣的面晕倒了。 靠前的沈明书反应最快,迅速扑了过来,“召太医、召太医。” 小皇帝面色发白,倒下后,便没有再醒。众人迅速将她送回寝殿,一时间,众人都慌了。 沈明书咬咬牙,道:“去中宫,请皇后来主持朝政。” 内侍长往中宫而去,落寞而回,皇后不见他。 “你可曾提及陛下晕倒一事?”沈明书敛眸,皇后怎么会不出来呢? 这等时候了,皇后还在闹什么? 内侍长上前一步,悄悄开口:“不瞒沈相,皇后封锁中宫已有三四日了,似乎与陛下生了嫌隙。” 他不大喜欢这位皇后,为后者,当顺从陛下,可季皇后三天两头拿乔,哪里有皇后的姿态,她倒像是皇帝。 沈明书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口的烦躁,内侍长说道:“不如您先稳定朝局,待陛下醒来再做定夺。” 陛下多半是被朝臣气昏了过去,待醒来,哪怕不能理政,亲自下旨,朝政托于谁,朝局便可安定。 沈明书之侧,还是右相,两人各有阵营,谁不服谁,若无陛下下旨,局面很难收拾。 如今之计,没有更好的办法。沈明书只能匆匆赶去陛下的寝殿。 皇帝还没醒,院正匆匆赶到了,在诊脉。沈明书常来此处,又是女子,女官便将人引入内寝。 “这是院正?”沈明书看向榻前诊脉的女子,前些时日皇后震怒,换了一批太医,竟然换了位女院正。 沈明书不担心皇后的用意,但她觉得眼前的女子有些熟悉。 须臾后,作为院正的观主收回手,眉目沉沉,她站起身,转身看到沈相,略微一顿,她屈膝行礼,“沈相。” “陛下这是怎么了?”沈明书来不及去想此人的身份,她只想皇帝究竟怎么了。 观主看了眼左右,沈明书颔首,挥挥手:“散了。” 女官懂其意,立即领着宫人退下去。 观主先开口:“似是毒。” “毒?”沈明书惊在原地,怎么会是毒呢?不是气得吐血。沈明书扶额,迅速扫了一眼左右,上前一步,与院正说道:“先解毒。” “我对此毒不了解。” 观主面如死灰,但她知道宫廷危险,尤其是皇帝,寝食都有人重重把握,怎么会中毒呢。 她说道:“陛下今日气厥,引出了体内的毒,若不然,等毒发……”她没敢说了,“沈相,您看?” “你先解毒啊……” “我说了,我对此毒不理解,烦请沈相彻查,找出解药。”观主打断沈明书的话,“去请皇后。” 提及皇后,沈明书越发烦躁,道:“请了,她不肯出宫。内侍长连中宫的门都没有进去。” 观主有招:“砸门。” 沈明书瞠目结舌:“那是皇后,陛下之下,唯她尊贵,谁敢砸她的门。” 且凭着小皇帝的性子,醒来知道她们欺负皇后,指不定怎么闹。 她低声道:“我去查宫廷,烦请院正速速解毒,此事不可声张,对外便道陛下病了,不日痊愈。” 陛下膝下无子,此时若是出事,李氏这帮人肯定要闹起来。 且李珵之下,李瑜死了,还有李珵呢。 她提议道:“不如先给陛下过继子嗣” “过继?”观主蓦然抬头,一双冰冷的眸子望着沈明书:“沈相觉得陛下要死了吗你为臣下,当及时去找解药,过继谁?她还活着!” 这位院正的说辞过于严厉,且干预朝政。沈明书忐忑不安,被她这么一训,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眼下之计,请皇后出殿稳定朝堂。她是谁,沈相应该很清楚。你稳定不了朝局,她可以!”观主剖开心思说实话,“若此毒无法解,也有皇后在,乱不了。” 最后一句话说出来,观主唇角发颤,一口气险些喘不过去,她回身看着榻上毫无反应的人,不觉疑惑:“为何会中毒,哪里有问题?” 李珵平日里不出宫,来来往往不过三处,紫宸殿、中宫、寝殿。 她提醒沈明书:“先查中宫,让皇后出来。” “您怀疑皇后?”沈明书不自觉开口,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李珵的帝位是怎么来的,绝对不会是皇后。 观主翻了白眼:“查中宫,让皇后出殿,不然,你以什么理由去撞宫门。” 沈明书今日急昏了头,一再扶额,觉得院正言之有理,道:“我让内侍长去安排,陛下何时会醒呢?” “我试试。”观主也是头昏,当真想不明白,是吃食有问题吗? 还是说在哪里沾染了不该沾染的东西。 两人分头行事。 内侍长得到吩咐后,吓得脸色发白,“砸中宫的门?”我朝并无先例,怎么去砸? 陛下万一醒过来问罪,谁敢去承担罪责。 沈相低叹口气,再抬头时,神色如旧,语气也冷了:“难不成你去中宫门口喊陛下染恙?” 就算陛下染恙,皇后冷硬的心也未必会心软下来。她打定主意就不会回头。 “不成,陛下会不高兴的,您放心,下官去查。”内侍长不赞成此事,“有损皇后威仪。” 且陛下若是不醒,皇后如何自处? 他是不喜欢她,但不能做有违皇后威仪的事情。 “罢了,等一日,明日此时陛下若是不醒再说。我陪你一起去查。”沈相也做出妥协。内侍长说的不错,此举实在是有损皇后威仪。若陛下不醒,再给皇后泼上脏水,朝臣不服她,事情更麻烦。 再派人去请。 内侍长再派人去请。 宫门依旧从里面锁上的,皇后坐在廊下与自己对弈,晌午的阳光不算太热,坐了片刻,阳光斜入,便有人热。 沈怀殷转道去了殿内,将棋局挪进去,托腮看着黑白分明的棋子,良久不语。 两方焦灼,进退艰难。如同她今日的局面,是进还是退,十分难。 进一步,装作无事发生,与李珵继续苟合? 退一步,凭借李珵的倔脾气,她会肯吗? 进不能进,退又退不了,此局无解。她二人之间,必然会有一人妥协。 只此时,都在坚持,谁都不会妥协。 沈怀殷看了许久,索性闭上眼睛,可一闭眼就看到了形销骨立的先帝逼着她发誓,逼得她再度睁开眼睛。 明明困顿,可一闭眼,想起过往,浑身颤栗。 她坐起身子,转身看向窗外,庭院景色如旧,似是没有什么变化。与之前的景色相比,并无太大的改动。 十年如一日,看厌了看烦了,她想出宫去看看。 十三岁入宫,过了十一年,占据人生的一半。 以前是想着活下去,如今呢沈怀殷苦笑,如今的自己,似乎没有方向,活一日是一日,失去了方向。 浑浑噩噩度日。 她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身子,般若循声而进,禀报主子:“方才内侍长又派人来了,说陛下请您过去。” “不去。”沈怀殷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了,见一面,多一分贪心。 不如不见。等皇帝厌恶了,自然就会放弃她。 她歪头看着棋局,眼皮沉重。分明眼睛困了,脑子却又很精神。 苦苦挣扎须臾后,沈怀殷托腮睡了过去。 内侍长的人无功而返,内侍长也是疑惑,先不管皇后,道:“陛下的吃食都有人试毒的,试毒的人无事,为何陛下就……” 沈明书也是不解,一圈查下来,毫无漏洞,无懈可击,甚至可以说是天衣无缝。 “陛下前些时日病了,去查查药。去太医院。” 沈明书暂时放下政务,与内侍长一道前往太医院。 太医院内耗了白日,无功而返。 沈明书愁得不顾仪态就在门口台阶上坐了下来,谁给皇帝下毒? 李瑜的党羽吗? 可李瑜死了,查也无从去查。 李瑾吗?可李瑾不碰朝政,整日里自己玩自己的,设宴玩闹,不闻外事。 想到这里,沈明书觉得自己脑袋炸了。 “沈相,陛下醒了!” 小宫娥匆匆出殿来喊,声音高昂,廊下的人都听到了。 沈明书撩起衣摆,迅速站起来,小跑入殿,往日的仪态都不顾及了。 “陛下。”沈明书至榻前,床上的人确实醒了,眼睛睁开,随后,她自己撑着坐起来,“吓唬卿了。” 闻言,沈明书一颗心落回肚子里,她害怕皇帝就这么一昏不醒,那才是要命的大事。 就在她庆幸的时候,小皇帝莞尔一笑,脸色虽说苍白,但她笑了,说明心情还算不错。 “陛下醒了,是好事。” “卿去传旨,开朝会,商议皇后一事。” “这个时候吗?”沈明书被皇帝的话吓得一惊,转头去看,天色已黑,她看着皇帝苍白的脸颊,心中越发不定,“陛下,为何不等明日?” 皇帝轻笑,干涩的唇角浮现浅浅的笑,“此刻,卿去传旨。” “遵旨,臣去安排。” 沈明书觉得哪里不对劲,但皇帝降旨,她只好遵旨办事。 她走后,脚步声消失,李珵低低喘气,耳边浮现脚步声,她打起精神:“还有何事?” “陛下。” 是观主。李珵仰首,唇角弯了弯,笑靥如花,难得朝她笑了,“观主喜欢许溪吗?” 大事当前,观主不知她为何提及小事,看着她失神的眼睛,只好说道:“她很懂事,医术也好。” “她的医术确实很好。”李珵点点头,依旧在笑。 她乖乖巧巧地坐在榻上,乌黑长发垂在肩膀上,唇角也失去了血色,那抹笑容衬得她越发憔悴。 “观主,你知道吗?我从未想过要入宫的。” “你已经是皇帝了。”观主叹气,她觉得自己走对了路,阿念如今是皇帝,富有四方,好过躲在道观里一辈子不下山。 山中清幽,一日两日倒还好,时日久了,枯燥的生活会让人发疯。 李珵笑了,是啊,她已是皇帝,要什么都会有的,包括沈怀殷。其实,只要自己硬气点,用皇帝的身份去强迫沈怀殷,用沈家老小的命去威胁,那样的话,沈怀殷必然会屈服的。 皇帝想要什么都会拥有。 所以,这条路就是对的。 “好了。您出去,让她们来替朕更衣。”李珵淡然吩咐,情绪低沉许多。 观主去唤了女官入内,伺候李珵更衣。 方才还是柔弱无力的小姑娘,更衣后,龙袍衬出几分气势,她似乎无力,托着女官的手,一步步走出寝殿。 登车后,李珵吩咐女官:“让院正回去休息。” “臣这就去吩咐。” 吩咐过后,龙辇启程,她来得很早,殿内不过三三两两的朝臣,她低头轻咳一声,由女官扶着她走下车辇。 她如往常一般坐下来,殿内光线暗淡许多,兼之黑夜,一路上走得有些慢。 落座后,臣下起身,又等了片刻,朝臣陆陆续续来齐。 皇帝白日里昏厥,晚上重开朝会,众人都不敢开口,万一再将皇帝气晕过去,就是他们的大不敬。 略等片刻,皇帝先开口:“白日提及皇后干政,乃是朕准许,先帝在位,上官皇后与沈太后皆理政。如今朕的皇后为何不可?” “陛下,此事不……” “难道说你们在质疑先帝的决定?”李珵充耳不闻臣下的反对声,继续说完自己的话,“至于废后一事,谁若提,满门诛连。朕登基后,自问对得起先祖对得起百姓,你们揪着此事不放,是为何意呢?” “陛下,外面传言如今的季皇后乃是先帝在位时的继后,谣言满天飞,此事有损皇室威仪、朝廷颜面。” “皇室威仪、朝廷颜面?”李珵抿唇笑了,灯火神色阴冷不定,“外面传谣言,朕就要废后?哪里来的道理,就凭借相似的面容?” 她笑了笑,旋即掩下笑容,道:“人云亦云,道听途说,食君之禄,纵己私欲,拉下去,杖毙。” “陛下,息怒。” 有人跪下来说情。 李珵装作没有听到,抬抬手,“拖下去。” 御前卫立即进来,将那名朝臣拖下去,灯火明灭,殿外一片漆黑,众臣吓得魂不附体,就连说情的人都僵持在原地。 “朕打杀他,是因为他被谣言牵着走,毫无证据的事情也敢拿到朝会上大放厥词。朕的皇后,与沈太后何干?” 李珵的声音莫名冰冷,一言一字说的十分清楚,落地有神,格外响亮。 “皇后是沈太后在世时册立的皇后,朕尊之敬之爱之,休要胡言乱语。” 今日的皇帝话有些多,言语气势而起,压得朝臣不敢抬头。 此事过后,她又问:“还有何事要议?” 殿外的惨叫声停了下来,御前卫进来禀报,人已没了呼吸。李珵颔首:“送回家去,不得叨扰其家人。” 她又问:“无事吗?” 沈明书出列,说起旁的事情。 殿内灯火只点了一半,视线暗淡,皇帝托腮聆听臣下的话,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说起重要的政事。 朝会开了许久,天亮才散,宫门打开,众人陆陆续续离开。 清晨晨光明艳,照进万户,廊下的牡丹花沐浴在阳光下,开得格外娇艳。 “昨夜开朝会?”李瑾从床上坐了起来,“晕倒后又及时补上朝会,大姐姐可真勤勉。” “陛下极为勤勉,不过昨夜杖毙了一名朝臣,震慑其余人。再无人提及废后一事。” 李瑾刚醒,眉眼带着几分柔软,歪靠着床沿,姿态懒散,五官精致极了。 “她护着沈怀殷多年,又非第一回,不必在意此事。”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大姐姐对沈怀殷是什么样的感情。 这些事情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李珵的身子,她吩咐心腹:“去太医院打探打探陛下是何病。” “打探不到,我们的人都被剁手赶出太医院了,来了位新院正,油盐不进。” 心腹垂头丧气,也不知皇后殿下是怎么了,一次性罚了五六位太医,就连老院正都走了。如今的新院正是一位女子,不知来历,听闻医术极其高,不过性子不好,不喜与人交谈。 他们去试了几回,无论是钱财还是权势,对方都不为所动。 如今太医院的事情,他们什么都打探不到,别说是皇帝的病,就连太医院内几位太医都不清楚。 李瑾被勾起了心思:“哪里来的太医,可曾打探到底细?” 心腹哭丧着脸,道:“打探了,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皇后的手段,您也清楚,她握着内廷司呢,不敢明目张胆地去查人家底细。” “不会凭空冒出来,约莫是个外来户。”李瑾断言,“既然查不到,我今日入宫试探究竟。” 李瑾打定心思入宫,散朝的李珵回殿后便睡下了,熬了一夜,精神匮乏。 观主给她探脉,每个一个时辰一回,心中越发怪异。 同时,内侍长忙得要哭了,他什么都没有查出来,一切正常。 他哭着与沈相开口:“如今就剩下中宫没有查了。”会不会皇后给陛下下毒呢? 沈明书也没底,万一是太后为了逼着小皇帝放弃她而动手。 “我亲去中宫一趟,你与院正守着陛下。” 李珵回殿后就睡下了,众人不敢掉以轻心,尤其是观主,时刻守在榻前。 但她似乎太困了,始终没有醒。 同时,沈明书去中宫,碰壁了,看着紧闭的宫门,险些就要骂人,但她惯来规矩,不轻易张口,只看一眼后,便走了。 寝殿内,李珵睡到黄昏才醒的,醒来后,将奏疏交给左相沈明书,诸事托付于她。 沈明书领旨去办了。 殿内寂静下来,李珵不语,静静看着虚空,眼珠也不动,睡了一夜后,精神好了许多。 听着靠近的脚步声她,她抬头,“观主。” 只有观主过来才不会开口喊她,若是女官,靠近后便会开口。她笑了笑,“您在这里开心吗?” “不开心。”观主坦言,这里太过压抑,李珵很忙,忙得脚不沾地,看似富有四方,可时刻不敢懈怠,居安思危。 她以前觉得皇帝掌权是天大的好事,可在李珵身上,她没看到享受,只有重任。 李珵靠着软枕,目光呆滞,闻言后,唇角动了动,道:“不开心就回道观,不,您应该回裴家。您若有喜欢的人,朕不会介意的。” “先说说你身上的毒。”观主避开她的话,直入目的,“你身上有毒,我不会解。” 李珵思索,胳膊搭在软枕上,手撑着下颚,一副深思的模样,“解不了?观主知道是什么毒吗?” “不知道,若是知晓我还不会解吗?”观主气急败坏地回一句,却见小皇帝唇角泛着笑,她急了,道:“你笑什么?” “我笑观主也会觉得棘手。”李珵不笑了,直起身子,朝着观主的方向看过去,“您觉得是什么样的毒?” “不清楚,你身上可疼?”观主也说不上来,又看李珵,精神不错,她就越发糊涂了。 李珵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身上,按着心口,“心口疼。” 观主没好气道:“你这是被皇后气的。” “哦。”李珵沉默,蓦然间想起皇后,对外招呼女官,“你去请皇后过来。” 女官领旨。 观主提醒道:“沈相亲自去中宫,皇后都不肯见她。你的人过去,也是吃闭门羹。” 李珵低眉,冥思苦想,但还是愿意等。 果然,女官无功而返,她连中宫的门都没有进去。 李珵累了,摆摆手,唤女官过来扶着她躺下。她握着女官的手,微微用力,似乎怕什么,但面上看不出名堂。 躺下后,她没有急着入睡,而是开口喊观主:“我睡下了,您不必守着我。” “阿念。”观主忍不住开口,见她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双眼无神,一时间心如刀绞,道:“非她不可吗?” 明明有很多选择,天下间的女子那么多,你是皇后,只要你愿意,她们哪个不是愿意站在你身边。 何必非要沈怀殷。 李珵双手抱着怀中的被子,侧躺着身子,虚虚闭着眼睛,十分憔悴。 “观主,我想通了,我不要她了。” “真的?”观主诧异,她不信,半夜开朝会替皇后正名,刚过了一日怎么会不要呢。 她不信她的鬼话。 李珵噗嗤笑了出来,似乎毫无芥蒂一般,眉眼弯作月牙,言道:“我说的是实话。方才去请她,是想让她去处理朝政。不是想她了。” “真的?”观主还是不信。 李珵点点头。观主信了,缓了缓口气,刚想说什么,李珵又问她:“观主,如果许溪、许溪她生了病,您还会要她吗?” “自然要的。”观主不假思索,觉得她话里有话,便说:“我没有不要你。” 当年,是情势所逼。 第48章 她想不明白,皇帝怎么会中毒。 小皇帝醒来后,亲自下旨,朝政暂交左相沈明书打理。而她在寝殿内养病。 日子突然闲散下来,她也没有出门,一日里大多的时间也是在榻上,望着虚空,不知在想什么。无人敢到她跟前去,除了女官与院正外,旁人无法近身。 在皇帝病后第三日的时候,观主敲开了中宫的宫门。 沈怀殷偏隅一地,困住自己,但她自己并不高兴,似乎更消瘦了些。 沈怀殷不见皇帝的人,但做不到不见观主,只因为她是阿念的生母。 观主也没有托大拿乔,进来后,不坐也不喝茶,只问一句:“阿念身上的毒,可是殿下所为?” “毒?”沈怀殷心神一颤,不可置信地看着观主,下意识站了起来,“什么毒?” 她的担忧她的急切,都代表着她对李珵,还有爱。 时至今日,早就分不清对错。这一回,观主觉得她们都没有错。世间的对与错,不像黑白那样容易判断。 “她中了毒,朝政交于沈相,我以为你知道。” “我不知道,无人告诉我……”沈怀殷蓦然一顿,想起这两日皇帝数度派人来请她去紫宸殿。 她心口微痛,忙道:“我去见沈相。” 观主颔首:“好,劳烦殿下了。” 二人之间话不多,观主走后,沈怀殷也没有单耽搁,匆匆赶往紫宸殿,让人去召左右二相。 沈明书知晓太后的身份,但右相不知。乍然见到熟悉的面孔,右相脚步一歪,险些摔了下去,再看左相,神色如旧,一点都不意外。 一丘之貉。 右相冷冷哼了一声,沈明书扬眉,含笑道;“右相,您这是鼻子不舒服?” “你……”右相气个仰倒,沈明书心情极好,道:“若是不服气,尽可辞官,你甘心吗?” 不想辞官又要阴阳怪气,显摆你了? 右相冷冷瞪她一眼,大步入殿,见到座位上的女子,也不知道太后还是皇后,总是殿下。他上前行礼,高呼一声:“臣见过殿下。” “臣见过皇后殿下。”沈明书似乎是故意气右相,特意提高了声音。 右相又是一气,上座的皇后开言:“陛下染病,日后,政事交由我来处理。” “此事不妥。陛下之前降旨,由左相处理。”右相不服气,他宁愿累死沈明书,也不愿让沈怀殷占得一丝便宜。 沈怀殷目光不动,道:“陛下很快就会降旨,右相不服?” 右相确实是不服气,但他又知道,只要皇后想要,小皇帝就会给,且前两年,他在沈怀殷的掌权下办过事,此人并非昏庸无能之辈。 所以,他憋着气承认了。 安抚并警告两人后,沈怀殷离开紫宸殿,往皇帝寝殿而去。 寝殿内外异常安静,太阳暖洋洋的,照在人的身上,驱散冬日的寒凉,迎接夏日的到来。 女官在廊下熬药,见到皇后过来,诧异极了,忙行礼跪下:“臣见过殿下。” “陛下呢?” “榻上。” 沈怀殷微微蹙眉,李珵不是那种安安静静在床上躺着的性子,她疑惑道:“陛下病得很重吗?” “没有,这两日陛下将自己关在殿内,不爱与人说话。”女官跪地叩首。 “我知道了。” 沈怀殷淡然,她需要一道名正言顺监国的旨意,所以,她来见李珵,讨要旨意。 她知道,自己开口,李珵必然会给的。 跨过殿门,绕过落地屏风,瞧见床上的人。她没有躺着,只是靠着软枕,眼睛望着虚空,似是无神似是呆滞。 不过五六日没见,李珵如同变了一个模样般,死气沉沉的。 沈怀殷记得李珵爱笑的,尤其那双天生爱笑的眉眼,每回见到她,都是一副开开心心的模样。 李珵与李瑜不同,李珵不贪心,知足常乐。 唯一一件贪心的事,就是她。沈怀殷缄默,放慢脚步,轻轻地走过去,站到她的跟前。欲开口,李珵望了过来,一时间,喉咙里似乎被堵住一般,竟然说不出一句话。 迟疑之际,李珵转过头,像是没看到她一般。 生气了。 沈怀殷不会去哄她的,眼下政事要紧,又是一番迟疑,李珵躺下来了,神色自若。 一瞬间,沈怀殷心中产生不好的念头,下意识伸手在她眼前摆了摆,那双眼睛波澜不起。 女官的话在耳边乍然响起:“这两日陛下将自己关在殿内,不爱与人说话。” 不,这不符合李珵的性子,虽说中毒了,但她精神很好,不会不见朝臣不批阅奏疏,唯一可以解释的便是她看不见了。 沈怀殷不作他想,解开自己腰间的玉佩,丢向五步外。 啪嗒一声*,李珵抬眸,‘看’向声音的来源地,就一眼,她便又躺回去,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 沈怀殷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死死咬着牙,转身匆匆走出去。 “院正呢、去将太医院的太医找来,另外,派人去将许溪许大夫也找来……” 沈怀殷失态地站在廊下,压低声音去唤人,心口疼得揪了起来,就像是被人捅了一刀,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宫人不敢迟疑,迅速去偏殿将人拉来。 沈怀殷侧过脸,看向来人,胸口微微起伏,知晓廊下人多,万一泄露出去,朝堂震动。 “随我来。” 观主从未见过如此失态的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三步并两步的跟上去。 待入偏殿,沈怀殷还未从中走出来,眼眶发红:“你为何不告诉我,她看不见了。” “看不见了?”观主疑惑,“她昨日还与我说话……” 话未曾说完,她蓦然停了下来,想起这两日的事情,阿念似乎两日未曾出殿了。 昨日阿念说:“如果许溪、许溪她生了病,您还会要她吗?” 她问的不是许溪,而是她自己。 观主神色大变,急忙转身,不顾仪态地冲入寝殿,抓起李珵的手诊脉。 李珵依旧神色淡淡,似乎并不在意眼前的人或事。 “你为何不说看不见?”观主让她气死了。 李珵语气平静:“你说你不会解的,何必让你害怕呢。” “混账!”观主被她一句话气的浑身发麻,“你是皇帝、你是皇帝……” “正因为我是皇帝,所以我若说了,必然引起恐慌。”李珵甚为冷静,好像半死不活的人并不是她,是她不认识的陌生人。 观主只觉得头晕,但越是这样,越害怕。她已用药压住毒药在身体里蔓延的速度,试图慢慢地清除体内的毒。但怎么会看不见呢? “除了看不见,还有什么不适了?” “没有了。” 观主怒不可遏:“李珵!” 皇帝被人直呼其名,是大不敬。但李珵也只是弯弯眉眼,“真的没有了,你既然发现了,不如扶我到外面透透气。” 话刚说完,观主气得伸手去揪住她的耳朵:“李珵,你还想透透风,我告诉你,皇后就在外面。” 她与李珵相处两三日都未曾发现,皇后来了片刻便察觉怪异。 不得不服气。 李珵冷笑:“来了便来了,她是来讨要圣旨的,又不是来看我。”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观主讥讽一句,旋即收回手,“老实回答我,还有哪里不舒服?” 李珵重复一遍:“真的没有了,我若骗你,我不得好死。” “不,你若骗我,皇后不得好死。” 李珵:“……”过分了。 她哼了一声,翻身躺下来,“我想睡会儿。” 观主拂袖离开。 内寝再度安静下来。李珵竖起耳朵去听,她猜皇后肯定会进来的,皇后不喜言语,所以,进来后不会先开口。 略等了片刻,她试着坐起来,双脚落地,果然,一双手伸过来,扶着她的手臂。 她轻轻地拂开那双手:“殿下要的圣旨,我让人准备好了。烦请殿下费心去查一查此毒。” 一句‘殿下’将两人一年多的情意都切断了。 沈怀殷凝着眼前苍白的小脸,一时间,千言万语都说不出来。 “你不想做皇帝了吗?” 李珵面无表情:“毒若能解,自然想做,若是不成,朕将太后之位还给你。” 皇帝不可能是一个瞎子的。所以,要么传位于李瑾,要么过继皇嗣,太后监国,直至新帝亲政。 这两日以来,她将李氏皇族里的孩子都想了一遍,暂时没有最好的人选。 她说:“若是过继李琰也可,朕先赐死李瑾。” 李瑾想要什么,她知道。所以,她不能让李瑾活着给皇后添堵。 “我不要太后的尊位。” “殿下,我累了,您回去吧。”李珵不想与她说话,她的狠心与绝情,压得自己十分难受。 她会过来,因为自己中毒了。她来看的不是李珵,而是皇帝,她害怕朝政为此耽搁。 李珵性子看似霸道,但她在沈怀殷面前,只会卑微讨好,这回,她不想低头了。 她试着回到榻上,不知道被子在哪里,下意识伸手去摸索,刚摸到被角,被子拉过来,顺势盖在她的身上。 “殿下,我自己可以来。”李珵叹气,催促她:“你回去吧。” “阿念……” “殿下!”李珵语气重了重,“回去!” 她难得露出这么坚硬的态度,面上少了几分憔悴,但气势不足。沈怀殷像是没有听到,继续扶着她躺下来,道:“生气对身子不好。” “那你走,忙你的事情。沈怀殷,你知道吗?你现在可以对我温柔,一旦等我痊愈,你又会将我抛开。我累了,不想与你周旋。我不想赶你走。” 李珵叹气,一股脑地说出来,心里畅快多了,更是将手腕上的手推开,“不要欺骗你自己。” 沈怀殷并不是与她来示好的。 她躺下来,翻过身子,将身后的人抛到九霄云外。 或许是她的病,当真让沈怀殷坐了下来,试着去拉拉她的手,“李珵,我……” 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但她不想看着李珵这么颓靡下去,“我将寝殿的人换一换,换成可靠的,你不用自己藏着,去外面晒晒太阳。躲在这里,只会让自己堕落的。” 李珵不予回应。 沈怀殷坐了片刻,她还有许多要事去办,只好起身离开。 耳听得脚步声远了,李珵才平躺下来,眼睛有些酸,但还可以忍受,不会太难受。 午后,太医来诊脉,诊出中毒,但又无法解毒,凑在一起想办法。 黄昏时分,李珵自己走出寝殿,最后一步的时候,没跨过寝殿,摔了下去。 很快,她自己又爬起来,扶着门槛,轻轻地呼吸,一股芳香飘来,心旷神怡。 殿内殿外的宫人换了一半,她平稳地走出去,摸到柱子,听着鸟语声。 观主见她走来,顺势走过去,扶着她:“要下去吗?” “我自己来。”李珵不愿示弱,照旧拒绝观主的好意,定了定,不假思索地询问:“这个毒,会死吗?” 耳边扬起风声,却没有听到观主的回答。 李珵想了想,不免笑了,道:“不怕,皇后在。观主,她会善待你的。” “说什么混账话,我还需要你养老?”观主已经不生气了,但听不得她说这些混账话,“我有学生。” “哦,学生比我好。”李珵干巴巴地说了一句,感受到阳光打在脸上,她试着朝阳光处挪了挪,点点暖意渗入肌肤,耳边听得观主嗔怪的语气:“你和她比什么?” “没和她比。我要回去了。”李珵转身,刚想抬脚走,自己刚刚挪动了,不知回去的方向在哪边。 她不得不请教观主:“我往哪边走?” 她眨了眨眼睛,带了些蓬勃朝气感,观主被她惹笑,她听到了笑声:“你笑话我?” “没有!”观主收敛,抓住她的手腕,“好了,出来够了,回去罢,晚上好好喝药,会治好的。” 李珵才不信她的话,摸到门槛后,她推开了对方,试图自己迈过门槛。 真是倔强。 观主由着她去,询问:“我给你找个根子。” “不要!”李珵恼羞成怒,脸颊烧红,“我自己的寝殿,我自己熟悉,多走两步就好了,你别管我。管好你的许溪去。” 凶巴巴的,像是在吃醋。观主不理会她,拉着她的手,“回去。” “你放开我!” “皇后殿下来了。” 李珵戛失声,下意识抓住观主的手腕,似乎在黑暗中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目光直直地望着虚空。等了片刻,没有听到脚步声,她骤然觉得自己被骗了。 “你那么大的人了,你还骗孩子。”李珵让她给气死,“我告诉你,我迟早会赐死许溪。” 观主瞥她一眼,意识到她看不见,便开口:“或许许溪可以给你解毒。” “哦,那留她一命。”李珵立即改口,速度之快,令人咂舌,威风又嚣张。 观主扶着她走回去。 **** 皇后摄政,朝野上下,十分震惊。 “皇后摄政了?”李瑾诧异,呼吸屏住了,目光落在地上,心中恨起来,“看来李珵当真半死不活了。” 她今日去探虚实,可压根没有见到人。 心腹疑惑道:“陛下前日还开了朝会,杖毙了朝臣,怎么会这么快让皇后摄政,是不是皇后、挟天子以令诸侯?” 这位皇后毕竟也曾摄政监国,手段了得,且她有三千内廷司使。 “挟持天子以令诸侯?”李瑾蓦然心动,立刻做起来,花容失色,不安地站起来,来回踱步。万一是真的呢? 若是真的呢? 李瑾不安又忐忑,但浑身的血都热了起来。李珵中毒了,是生是死不知道,但此刻若清君侧,废除皇后,是不是就有机会了呢? 且两人不和,机会难得。 李瑾笑了笑,道:“派人去打听,另外,我要见李氏这些长辈,我李家的江山凭什么让一外人做主。皇后、算什么东西。” 她不信皇后敢晾出自己曾经监国的身份。 这位季皇后懂得朝政吗? 李瑾恍惚,旋即又笑了,这是沈怀殷自己折腾出来的,她自己封锁宫门与李珵闹起来,若不然,李珵的毒不会这么被激出来。 她歪头笑了笑,心情骤然好了许多。 心腹出去办事,她抱着阿琰去沭阳大长公主府,小孩子两个月,抱着怀中,有些分量了。 沭阳抱着孩子,轻轻地拍了拍,道:“你不找驸马了吗?” “找驸马作甚,如今正是潇洒呢。”李瑾玩笑,伸手戳了戳阿琰的小脸,肌肤粉嫩,顺势说:“我听说大姐姐病了,姨母去见她了吗?” “我也听说她病了,还没去呢。”沭阳被提醒了,将孩子交给乳母,“你是妹妹,你去了吗?” “不见呢,听说皇后是把持着,不让我们去见。”李瑾叹气,故作叹息:“我是晚辈,但您是长辈啊,您可以去见见。再者我们都是李家公主,难不成还怕了皇后不成。” 提及皇后,沭阳眉眼紧皱,这位皇后不简单,她还是沈太后。 闻言,她反而放心了,道:“皇后有分寸。” 她与皇后相识多年,知晓其性子,行事不会荒唐,且皇帝病了,皇后也十分心急。 “阿瑾,你小,别乱掺和。”她警告李瑾,还有句话不好说,那也是你的母后,怕什么呢。 那些年先帝病了,沈怀殷监国,李氏族人不服,数度闹事,最后还不是被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谁敢不服她。 她担心李瑾不知道皇后的身份,苦心劝说:“你呀,有孩子就照顾孩子……” “姨母,我是担心大姐姐,她不让我见大姐姐呀,凭什么不让我见呢,我们是姐妹呀。你说呢?”李瑾急得跺脚,见沭阳有所松动,忙说:“您去见见?” 到底是自己的侄女,沭阳放心不下,道:“我去见见,你回府等着。” 隔日,沭阳入宫,见到的却是皇后。 一见面,沭阳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以前她是自己姐姐的妻子,如今倒好,变成侄女的妻子。 “殿下。不知陛下身子如何了?” 皇后的目光落在殿外的阳光上,即将夏日,草木春深,彩虹萌生,而李珵看不到了。 “陛下很好,只是不宜见客。”皇后委婉拒绝了沭阳,她知道那么倔强又骄傲的一个人,不会去旁人看到她狼狈的模样。 她拒绝得十分干脆。沭阳的面子有些挂不住了,讪讪笑了笑,周旋两句,灰溜溜地走了。 皇后凝着沭阳的背影,唤来下属:“盯着沭阳公主府。”沭阳贸然过来,必然是被人鼓动的。 “是,臣这就去安排。” 皇后冷然看着面前一切,继续处理政事。反是李珵喝了药后,吐了出来,不仅药吐了,就连吃的东西吐了。 吐过一通后,眼前一片晕眩,但她还是撑坐了起来,扶着女官的手:“去将左相找来。” 沈明书匆匆而至,皇帝换了衣裳,坐在小榻上,手中捏着一块空白的圣旨。 “沈相来了。”李珵幽幽开口,面露笑容,“坐吧,不必拘束。” 沈明书觉得怪异,但又说不上来,听从皇帝吩咐坐下。李珵先开口:“朕召卿来,有一事。” 她将圣旨递给对方,“拟旨。” 桌上还摆了笔墨。沈明书会意,忙问陛下:“陛下,您说。” “朕若死了,平阳长公主不轨,赐死。” 沈明书手中的笔顿住,不解地看着小皇帝,“陛下说的是平阳长公主李瑾吗?”确定不是晋阳长公主李瑜? “是李瑾。” 沈明书再蠢也明白过来,“陛下这是找到凶手了?” “没有。李瑾活着,于皇后不利。朕既然信皇后,就需要将对她不利的人除去。朕自觉时日无多……” “陛下。”沈明书撩袍跪了下来,面色凝重,“陛下,不可,您还年轻。” “沈明书,你与皇后查了几日,可曾查到什么?” 提及此事,沈明书莫名沮丧,这件事太过诡异,怎么查都查不出线索,别说是凶手,连方向都没有。 她甚至怀疑是皇后所为。只有皇后喂的东西,小皇帝才会无所顾忌地吃下去。 她抬首看向皇帝:“陛下,您愿意给臣解惑?” “朕只知不是皇后。” 说了等于没有说。沈明书恨不得敲开小皇帝的脑子,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人家是浆糊,你脑子里装的是什么? 是沈怀殷吗? 她气个半死,小皇帝幽幽开口:“你与皇后皆查不到,说明朕的寝殿固若铁桶。朕想来想去,唯有一人,曾经自由进入朕的寝殿。” “谁?”沈明书猛地抬首,还有谁被忽略了。 几日以来,她连宫里查了个底朝天,这些宫人底细都是正常的。 她想不明白,皇帝怎么会中毒。 第49章 究竟是谁以下犯上? 宫里的太医与医女都是经历重重考核才可入宫的。 皇帝身边只有两人自由进出。老院正与医女。 院正是不会出问题的,跟随皇帝多年,医女呢?且今年病愈后,院正开的药都查过,断无下毒的可能。 医女呢? “您的意思是给您针灸的医女?”沈明书诧异,她查了宫里各处,唯独漏了医女。 皇帝歪头,肌肤细腻,含笑道:“朕让内侍长去查,她已经死了,吊死在屋内。” “死了……” 沈明书心凉了半截,人若这么死了,解药呢?皇帝就这么瞎一辈子吗? 她是皇帝呀! 小皇帝似乎知晓她的看法,反过来宽慰她:“朕派人去追查了,就算朕死了,还有皇后,朕信皇后。” 沈明书无言。道理是不错的,可皇帝才十九岁,风华正茂,且这是她的君主。 “陛下,会有办法的。” “且撑一段时间再说。”小皇帝没有太远的想法,先稳住朝臣,三月五月的时间,让皇后彻底掌控朝堂,届时有她无她都是一样的。 她不得不提醒沈明书:“沈相,若真有那么一日,该选择储君,你择时与皇后商议。” “陛下……”沈明书猛然抬首,触及皇帝白净的面庞,毒素入体,剥夺了她的视力,但她依旧很乐观,并未颓靡不振,甚至大发雷霆。 她在与自己和解、与皇后和解。 “陛下,您是将太后的尊位还给她?” 小皇帝抿了抿苍白的唇角,病弱的面上浮现一丝笑容,“卿想多了,朕所为,不过是稳固朝堂,你不信皇后吗?” “臣信。” “既然信就去办,尽力辅佐皇后。对方之意,不过是迫使我过继子嗣罢了,虽说没证据,但若朕驾崩,必然会带她一道去见先帝。” 李珵说得很委婉,却又是事实。她没有证据,无法确定罪名,若是贸然行事,必然打草惊蛇。 如今的朝堂,风雨飘渺,她要做的就是稳固朝堂,其余的事情先放一放。 并非她懦弱也非她仁慈,而是经不得折腾了。 平日里,沈明书舌灿莲花,今日无言以对。皇帝所为,确实是最好的办法,个人恩怨先放在一边。 “朕问过院正,朕此刻不会死。卿放心,乱不了。” 沈明书缄默,唯有跪下叩首,她的君主睿智明义。 她走后,李珵再度陷入沉默中,她无事可做,等了半日,内侍长回来了。 “查得如何?”李珵坐直了身子。 内侍长上前禀报,道:“臣将医女住处前后查了数遍,并无毒药,甚至连药材的影子都没有看到,只有一套银针。臣将银针带了回来。” “银针?”李珵不解,她不懂医道,“将院正找来。” 一整套银针送到观主手中,听了内侍长所言,症结必然在医女身上,她想起一事:“可是此女给你针灸的?” 李珵点点头。 观主恍然大悟,是去年,她不愿见阿念,让皇后找了合适的医女过来针灸的。 她迟迟不语,李珵不知出了什么事,好奇地追问一句:“观主,怎么了?” “我来试试银针有没有毒。” “过去这么久了还能查到吗?”李珵不解。 观主心中愧疚,则放缓了语气:“阿念,她明明将银针销毁的,为何要留下呢,要么无毒,要么有毒。不过有毒的可能性更大。” 李珵低低答应一声,观主拿着银针,匆匆走了。 殿内寂寞,观主离开后,其余人都跟着离开,李珵再度陷入黑暗中,像是被人抛弃一般。 她自己站起来,摸索着朝窗边走去,她不敢走开,上回门槛上摔一跤摔得不轻。人对疼痛过于畏惧,迫使她不得不放缓脚步。 摸索着下了踏板,凭着感觉往前走,榻前的屏风早就挪走了,她默默往前走,走了几步发现殿内布局变了,似乎空空荡荡。 李珵疑惑了下,但还是没有改变方向,顺利地摸到坐榻。 双手扶着榻沿后,唇角浮现了笑容,她笑着爬上去,往左边挪了挪,轻易摸到窗柩,这一刻,她十分满足。 这一切,落入沈怀殷的眼中。她养大的孩子,眼中无光。 沈怀殷心口骤然剧痛,她看着李珵一步步走到今日。李珵不如李瑜,李瑜虽说父母死了,但她有舅舅外祖家可以走动。但李珵什么都没有。 生母不能见,宫里无亲眷,她一人慢慢走着,不敢贪不敢任性。 沈怀殷垂下眼睫,袖口双手捏紧,这是,女官来请,她转身走出去。 “针上有毒。”观住面如死灰,看着面前的长针,道:“针灸的时候,毒随着针而入体。” 所以这就是沈相与皇后查不出来的原因。 医女早就被人收买了,事发后被人灭口,线索就这么断了。 皇后垂眸,针灸时她在场。 “我知道了。” 观主回神,看着她:“我的错,如果我自己来,便不会让旁人有可乘之机。” 当年她答应过上官皇后,此生此世都不与李珵见面。所以,非生死关头,她不想违背诺言。 沈怀殷素来沉稳,此刻并没有露出多余的情绪,缓了片刻,道:“从医女的死去着手,另外,我出宫一趟,您护着陛下。” 言罢,她便转身走了。 出了偏殿,入廊下,恰可见窗下的人,那张白净无暇的面上镀着金光,偷得一抹光,她便笑了。 李珵似乎很坦然地面对眼前一切。沈怀殷无力极力,走了五步,靠近眼前这张脸,但又不敢距离太近。 她看着李珵,李珵却什么都不知道。 沈怀殷痴痴地看了许久许久,想要伸手去碰一碰,摸一摸那张脸,最后还是转身走了。 李珵凭着感觉,伸出手,光落在掌心上,带着些许暖意,感觉不强烈,但足以让她高兴。 **** 再见太后之际,李瑾有些诧异,但她还是恭恭敬敬地将人请进来。 沈怀殷落座,坐在主位上,李瑾让人奉茶,她没有碰,李瑾不敢坐,看着十分虔诚。 “阿瑾越发拘束了。”沈怀殷抬头,讥讽她一句,“我一直以为你是最狡猾的。” 李瑜是表面看着狡猾,直来直往,但李瑾不同,她喜欢躲在背后,喜欢放暗刀。 “当年皇帝挨了先帝的打后,我就警告过你,莫要搞小动作。我幸而未死,若是死了,你岂不是要上天。” 李瑾面色羞得发红,眼中带了茫然,沈怀殷这是恢复记忆了? “怎么?很惊讶?”沈怀殷语气冷冷,丝毫不给李瑾颜面,“你不过是凭借着皇帝善良,无法察觉你的心思。她好糊弄,我不好糊弄。” 话都戳开,李瑾也笑了,“我一直以为母后正直无双,沈祭酒教导出来的女儿,必然是过人之处。谁能想到母后为权势,竟肯甘愿与自己的养女苟合。” 若是以往,沈怀殷必然羞得无法开口,甚至落荒而逃。 但今日她不会了。 “讥讽我又如何。你杀了驸马,莫要以为人不知鬼不觉,我今日过来,是要带走李琰的。你想要皇帝过继李琰也可,你死,她成为太女。” 沈怀殷同样握着李瑾的命门。李珵眼瞎,过继皇女,立为新帝,届时李瑾插手朝政。 她笑了,“你的心思,我知道,但、李瑾,我活着,你想都别想。” 李珵是看透了李瑜的阴狠,李瑾又是天真,所以激发了李珵子心中的姐妹情谊。 对李瑾少了一层防备,殊不知这个妹妹伤她最深。 李瑾勃然大怒,“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你对得起先帝吗?她亲自教导你,将江山托付你,你却在她死后与她的长女苟合,甚至隐瞒身份成为新后。我想替先帝问问,你可知廉耻。” “不知廉耻与弑帝,你觉得孰轻孰重?” “你……”李瑾哑然,“母后有何证据?” 她咬牙切齿,将‘母后’二字咬得极重,甚至带了两分挑衅。沈怀殷不恼,只说:“你杀了自己的驸马呢?” “您有证据吗?” “我没有,陛下没有吗?莫要忘了,此事是陛下给你善后。” 李瑾沉默,眼中淬了毒光,她不信,李珵还将证据留着。再者就算她杀了驸马又怎么样,她是皇女,杀个人罢了,不至于处死。 “我以为母后心善,对我们三人一视同仁,后来我却发现,您只对大姐姐好。” 沈怀殷将自己的一切都给了李珵。 “你看似是我的母亲,实则你对我们,没有感情。不过是拿我们做大姐姐的垫脚石罢了。” 沈怀殷冷笑,“你自己争气,让先帝高看一眼,为何要我喜欢你们作甚。” “敢问母亲,先帝最后偏向大姐姐,没有您的威胁吗?”李瑾心中不服气,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先帝明明属意二姐姐……” “那与你有何干,我不明白你们为何针对李珵?”沈怀殷也好奇。 她对姐妹三人一视同仁,但李珵喜欢跟着她,相反,李瑾玩自己的,李瑜亲近舅家。 逢年过节,李珵喜欢赖在中宫,李瑜早早去舅家,李瑾更是去先帝跟前。 三个孩子并非她所生,人心都是换人心,李珵这么对她,她自然会喜欢李珵,难不成去喜欢不待见她的李瑜李瑾? 她又不是李瑜李瑾的亲生母亲,为何要去哄她们高兴。 相反,李珵会在她无助、被罚的时候,陪着她安慰她。 李瑾却不承认:“我何时针对大姐姐,她既然要立后,过继李琰有什么不好。” 沈怀殷冷笑,道:“不管如何,我今日过来带走李琰。” “不知您以什么身份来命令我这个长公主殿下。” “监国的身份。” 李瑾暴怒,“你凭什么分开我们母女?” 沈怀殷摆手,内廷司使立即朝后院扑过去,她们都是皇后的人,也只听皇后安排。李瑾彻底慌了,“拦住、拦住她们。” 护卫们面面相觑,这可是皇后殿下的内廷司使。 李瑾见状无果,回头怒视沈怀殷:“你为何要这么对我。我只是闲散的公主,不入朝不闻政,就让你如此欺负吗?” 沈怀殷冷漠,神色清冷,“因为你活着。” 一句话让李瑾愣在原地。 活着就是错吗? 欺人太甚。李瑾的眼泪被逼了出来,尤其是看到李琰被人抱了出来,她急得要扑过去,陆假伸手推开她,道:“殿下,臣先回宫。” “你把孩子还给我……”李瑾又急又怒,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被抱走,而自己无能为力。 沈怀殷慢悠悠站起身,走至她身边,目光淡淡,“心疼了?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罢了。” 从始至终,沈怀殷都没有提及过李瑾中毒。 李瑾崩溃痛哭,上前抓住沈怀殷的袖口,试图拦着她不让她走,可内廷司使上前拉开她。 “皇后,你如此残忍,不怕遭报应吗?” “报应?”沈怀殷轻笑,十余年来,自己过得水深火热,还怕什么样的报应? 她说:“我的报应来不来,不知道,但你的报应来了。李瑾,我需要什么,你很清楚。如果你给了我,李琰还给你,如果不能,我会让你一辈子见不到她。你该知道我的性子。” “走。” 沈怀殷平静地离开,内廷司使们跟随主子,松开李瑾,快步跟上。 李瑾痛哭,瘫坐在地上,心中恨意勃生,沈怀殷,我与你没完。既然你承认自己的身份,那就准备去死。 **** 李珵在窗口晒了会太阳,自己成功地摸索回去,躺在床上的一刻十分有成就感,笑容也多了些。 观主进来送药就看到她在床上傻笑,一时间,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忧愁。 “喝药了。” 李珵闻声坐起来,静静等着观主将汤药送到她的手上。 苦涩的汤药一口喝了,苦得李珵皱眉,但手中多了一个蜜饯。她玩笑道:“我又不是孩子,吃这个做什么。” “吃了。”观主语气烦躁,将蜜饯塞进她的嘴里,“好好喝药,不要想其他的事情。” 李珵干瞪了一眼,随后朝前伸了伸,观主会意,主动让她握住自己的手。 李珵顿了顿,想到什么,询问道:“您为何不待在裴家呢?” “你外祖母人老了十分聒噪,非要我再成亲。” “成亲?”李珵噗嗤笑了出来,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原因,笑得歪倒在床上,很快就被揪住耳朵,“笑什么?” “我错了,不笑了。”李珵道歉的速度比翻书还要快,忙拍开观主的手,正色道:“观主,我若不做皇帝,您会带我回道观吗?” 一句话,让观主哭了出来。 李珵玩笑道:“我好多次在想,若是先帝选择李瑜,我就去找您,带您游山玩水,带您回裴家。可皇后告诉我,胜者为王败者寇,我若输了,只有死路一条。” 这一世,她都没有办法回道观。 要么做皇帝要么死。 但如今,她有了选择,皇后摄政,她眼瞎,是很好的机会。 观主压着自己的哭声,转身走了。 李珵听着脚步声,哎呦一声,“怎么走了呢,不答应就算了,我又不勉强你。” 没有人回应她。 须臾后,女官走进来,“陛下。” “嗯,怎么了?” “皇后殿下来了。” 李珵想起来,她还有个皇后,但她不想见。如今的局势,她与皇后的缘分已经尽了,过去一年的生活像是梦,吵吵闹闹,皇后起初迫于无奈才入宫为后,如今恢复记忆,只怕觉得荒唐。 “她想要什么,你也给她。玉玺在她手中,想来也没有什么再需要朕去做的。” “殿下说想见您。”女官回答,她也是意外,殿下想进就进,何必让她通报一声。 且今日晌午殿下也来了,也没有通报,怎么到了黄昏就开始让通报了。 糊涂间,小皇帝仰着头,露出修长的脖颈:“不见。” 女官准备转身通报,可一转身就看到皇后,吓得她忙要行礼,皇后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嘴,将她推了出去。 殿内沉寂无声,李珵仰面躺在床上,神色幽幽,不知在想什么,小脸发白,失去了往日的生动。 她的笑容多了,但那抹笑容带着虚伪,像是要安慰世人安慰自己。 皇后缓步入殿,尽量放低声音,行至窗下的坐榻上,坐下来,静静地看着床上的人。 李珵不知殿内多了一人,转身去摸索枕下,她能活动的地方不多,但龙床被她这几日都摸了一遍,哪怕是闭着眼睛也会熟悉每一处,甚至连哪里的磕痕都一清二楚。 在皇后看来,床上的李珵看似平静,可睫毛轻颤,透着不安。 李珵摸了半晌,摸索出一根红色的丝带,沈怀殷骤然愣住,轰地一下,一股灼热爬上脸。 那是她们欢好时,李珵蒙着她眼睛时用的丝带。 李珵捏着丝带,缓缓地蒙上自己的眼睛,那张苍白的脸颊上绯然生血。 她在干什么。 李珵躺着不动,她给自己造成一种因蒙住眼睛而看不见的错感。 须臾后,李珵将丝带扯开,抑着呼吸,许久不动弹。 天色入黑,宫娥习惯性入殿点灯,看到皇后后略显惊讶。皇后坐在窗下许久,肢体发麻,目光一直追随着李珵,想知晓她的世界里还有什么、 显然,她的世界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了。 李珵听到声音后,自己坐了起来,道:“院正哪里去了” “院正在偏殿与太医们商议。皇后在,您要找皇后吗?” 李珵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困惑,但很快摇头拒绝,“朕想去沐浴,去安排。” 自从眼睛看不见后,她还没有沐浴过,今日温度似乎正好。 宫人告知女官,女官即刻去安排。 李珵喝了汤药后,没有再吐,情绪也好,依旧选择自己走,走到浴室外,女官去扶她,再度被拒绝。 地砖上都是干的,甚至铺了地毯,为的就是防止皇帝摔跤。 女官被赶了出去,下意识看向跟随而来的皇后,皇后朝她颔首,她退了出去。 李珵生性倔强,看似憨憨,实则一条道走到黑,不撞南*墙不回头。 如今看不见,她连宫人都不要,且不说洗,出来后怎么更衣 皇后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她慢慢地脱了衣衫。 衣衫尽退后,露出脊背上的伤痕,雪白的肌肤如同美玉出现裂痕,怎么都修复不了。 她摸着浴桶边沿,抬脚跨过去,身上不着寸缕,一览无余。 她们也曾欢好,但沈怀殷羞涩,素来不敢看她,今日倒是全然看到了。沈怀殷想避开,闭眼时,噗通一声。李珵滑落到水里,自己疼得闷哼一声,好在水不深,双手抓住浴桶边沿,稳住了身子。 但砸进水里,头发都湿了,狼狈地贴在发髻上。她自己也傻了,呼吸急促,整个人落寞不堪。 沈怀殷想走进一步,可又怕李珵发现她后将她赶出去。 她在这里,至少可以在紧急的时候帮她一把。 李珵慢慢地摸索,坐稳了身子,身上在脸上抹了一把,似乎是将沮丧抹开了,自己先笑了,但很快,露出沮丧。 沈怀殷忍不住了,走过去,将帕子放入水里,李珵吓到了,蓦然抓住她的手:“谁。” “你的皇后。”沈怀殷反握住她的手,“乖一点,我替你洗完就走。” “你……”李珵羞得满目通红,双手捂着自己胸口,试图遮掩胸前的肌肤,但沈怀殷给她拨开了,道:“遮什么,我没看过吗?” 一句话羞得李珵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想拂开她的手,却被抓住,自己只能无能狂怒。 “你干什么?” 沈怀殷没回答,按住她的手,用帕子去擦擦她的脸,“洗头吗?” “不洗。” “好,洗一洗也干净些。” 李珵像是傻了一样,反抗一句:“朕说不洗。” 沈怀殷像是被人剥夺了魂似的,依旧回答一句:“洗一洗,很干净。”她这么倔强,不肯让宫人帮忙,也不知道下回是什么时候了。 李珵感觉自己被彻底无视,作势拍着水面,“朕还是皇帝,是天子,你这是以下犯上。” “陛下与我论辈分吗?”沈怀殷用帕子擦着李珵的肩背,闻言也是一顿,说道:“如何论呢?算一算,我还算是你的母亲,母亲给女儿洗澡,算以下犯上” 一句话堵住了李珵,李珵惊得张了张嘴,脸色羞得发烫,盯着一处不动了。 “沈怀殷……” “谁给你的担子直呼我的名讳?”沈怀殷抬手,拍拍她的脸颊,算作惩罚,道:“究竟是谁以下犯上?你是皇帝又如何,莫要忘了我是谁。” 第50章 废后。 沈怀殷恢复记忆后,两人皆心照不宣地不提过往的事。 这也是她第一回以李珵的皇后而自居。李珵压在膝上的手一颤,抬起眼睛,看向她的方向。沈怀殷凝着这双眼睛,半晌无言。 接下来,室内无言。 沈怀殷替李珵洗了头,细细擦干,扶着她走出去。 李珵听到了噼里啪啦的声音,脚步一顿:“下雨了?” “好像是的。”沈怀殷扶着她走了两步,道:“我先回去了。” 李珵点点头,心猿意马地坐下来,摸索到被子,舒服地躺下来。看着她熟练的动作,沈怀殷心中揪然,说不出来的难过。 沈怀殷走了。 李珵沐浴后,身上清爽,抱着被子昏昏然睡过去。 两人算是相安无事,都不是孩子,也不会随意争吵。宫内宁静无波,李瑾疯了似的闯进沭阳大长公主府邸。 “你说皇后承认自己是沈氏女,并且带走了阿琰?”沭阳疑惑不解,“皇后、你招惹她了?” 沈怀殷不是计较的性子,断然不会无故让李瑾母女分离的。 她望向李瑾,莫名心生后退:“你干了什么?” 一个巴掌拍不响,皇后不会无缘无故地带走你女儿的,且李瑾与皇帝姐妹二人感情不错,皇后做的事情,皇帝会不知道吗? 都是李家的人,沭阳年长,也不笨,且她与沈怀殷也曾有过许多交集,料想沈怀殷不是这般人。 所以,李瑾肯定瞒了些事情。 “我能做什么?姨母,我做了什么?”李瑾发狂,眼神偏执,气得浑身都在抖,“阿琰不过两月,离不开我,姨母,你帮我入宫去求求皇后,我不求什么,只要她将阿琰还给我。” 沭阳沉默,抬眸看着侄女:“你不告诉我,你怎么招惹了皇后,我如何帮你。” “我、她恢复记忆了。她就是沈太后、姨母,我阿姐当真大逆不道,姨母,您不管管吗?” 李瑾避开问题回答,不行,她一定要将阿琰带回来,这是她的女儿。 “姨母,我只要孩子、只要阿琰。” 沭阳无力回天,心凉了半截,虽说她猜疑皇后便是曾经的沈太后,但如今得到证实,她还是震惊极了。 李珵、当真是胆大妄为。 沭阳心中一窒,深吸一口气,“我去见见她。” 李瑾欣喜,可沭阳再说出来的话让她心凉了半截,“我去见皇后,不为你的事情。阿瑾,你做的事情,我不管,我只要李氏江山平稳。” 李瑾顿了顿,咬着牙,“姨母也不帮我了。” 沭阳沉默,她要去探探皇后的虚实。 这位昔日的沈太后、如今的季皇后,究竟想要干什么。 李瑾见不到的人,沭阳轻易见到了了。李珵坐在小榻上,歪靠着软枕,手中把握着玉石,长发垂散在肩上,窗外明亮的光洒在她的乌发上。 “姨母今日过来是为了皇后理政一事吗?” “你身子好,怎地……”沭阳欲言又止,眼前的人是她侄女,却也是我朝皇帝。 李珵莞尔:“身子不舒服,不过您放心,我在,身子好了以后会还朝。” “我想见皇后殿下。”沭阳开门见山,她不想和李珵谈,李珵性子执拗,与她无法细说,不如去问皇后。 李珵将玉石丢在小几上,微微一笑,“您知道了?” “你胆子太大了……” “姨母,她当年被先帝逼着喝符水逼着以血祭阵的时候,您为何不劝说先帝?” 李珵是看着脾气好,但也不是软柿子,不要打着为我好的旗帜说三道四。她已经长大了,十九岁,有自己分辨的能力。 沭阳脸色难看,“你提这些旧事干什么?” “是姨母先提及的。”李珵语气冰冷,“姨母,您如今安稳度日,朕给您大长公主的地位,您不敢反抗先帝,如今倒厚着脸皮来反抗我了。” “陛下。”沭阳惊慌,忙提起裙摆跪了下去,李珵不去看她,目视前世,眉眼平展,添了几分戾气。 “姨母,休要来搅和,您当年图安稳,如今就不图了?还是说您觉得您是长辈,劝一劝,彰显长辈身份。自己的亲姐姐劝不动,便来权势侄女。” “当年若有一分勇气,何苦我来替她出头。如今她相安无事,您倒觉得我们办错了事情。” “姨母啊,家里安稳的日子不过了吗?你若不想过,朕……” “陛下!”沭阳惊呼一句,“臣错了,臣不该过问,实在是阿瑾心疼孩子,想要我……” 孩子?李珵不解,“李琰怎么了?” 沭阳回答:“前日,皇后出宫将李琰带入宫里。您不知道吗?” 李珵不知道,但她不能让皇后难堪,主动解释:“朕知道,你可知李瑾做了什么事?姨母,你年岁大了,朕念您是姨母,不予计较。你自己回去问问,她做了什么,回去吧。” 李珵累了,近日来时常感到疲惫,恍若是生命在慢慢消逝,一日里睡的时间也多。 常常下午睡醒后,不到亥时便又困了。 沭阳哪里还敢说话,毕竟是皇帝,掌着生杀大权,她提起裙摆,匆匆走了。 然而,她想走,皇后派人将她引入紫宸殿。 皇后坐在案后,气势强,一眼看过去,仿若先帝还在世的那两年,皇后伏案理政,没让李氏江山乱下去。 沭阳走近后行礼,沈怀殷说道:“为李琰而来吧?” 皇后开门见山,让沭阳十分难堪。沭阳被皇帝训过一番,再见皇后也不敢说以前的旧事了。 她说道:“阿瑾说皇后殿下带走了阿琰,哭哭啼啼地让我来求情。” “劳烦大长公主回去告诉她,陛下身子痊愈了,本宫便将李琰还给她。” 沭阳疑惑,李珵的身子与李琰这个襁褓中的婴儿有什么关系呢? “殿下……” “沭阳。”皇后语气冰冷,有些事情不好细说,沭阳不明白,李瑾也会明白,除非李瑾不想要李琰了。 她提醒沭阳:“去岁,李瑾杀了驸马,证据还在呢。” 李瑾杀夫的事情,曾经闹得沸沸扬扬,但当时初登基的李珵宠她,主动将事情摆平了。 如今再翻出来,李瑾杀人,对方家族会这么罢休吗? 她说道:“本宫已让刑部重新审核此案。” “这……”沭阳又是一惊,脑子转的都跟不上了,怎么会去翻旧事呢,不是都过去了吗? 再者,皇后如此针对李瑾做什么? 但皇后不愿多说多解释,让人领着她出宫去了。 沭阳将话转达李瑾。 李瑾冷笑,“她这是给自己铲除异己呢。我阿姐病了,她理政,万一阿姐没了,帝位于我,她岂会甘心。” “休要胡说,你阿姐好好的,我今日去见了,只是脸色有些苍白。”沭阳朝她啐了一句,“休要说混账话。” “阿姐好好的?”李瑾终于听到了关于李珵的只言片语,“既然她好好的,为何要让皇后代为理政,难道是皇后逼的?” 沭阳自己经历过,不上当,道:“她哪里像是逼迫的,训我的时候可厉害了。” 皇帝的身子当真好好的?李瑾不信,若真是这样,皇后怎么会来抢夺她的阿琰。 不过是皇后虚晃一招罢了。 只要等,等到李珵死了,就算不过继阿琰,她的机会也会很大。 那就继续熬。 ***** 落了一场雨后,天气热了起来,李珵起榻后,只穿一身单衣,坐在窗下,静静听着外面的鸟鸣。 日子突然慢了下来,每日里吃吃睡睡,眼前一片漆黑,终日活在了黑暗中。 “阿念。”观主端了药过来,放到她的手心里,“喝药了。” 李珵捧着汤药,先尝了尝,温度刚刚好,接着一口喝了。 “这药怎么越来越苦。”李珵喝完才埋怨一句,递给观主,“毒能解吗?” 观主立即回答:“能。” 李珵冷哼一声:“欺骗孩子可不好。” “不要乱说话。”观主心神不宁,几日以来都睡不好,日日翻书日日诊脉,毒压根压不住了。 行医多年,苦读医术多年,她觉得自己是医中圣手,救人无数,到头来,她连自己的女儿都救不了。 李珵越乐观,她越害怕,终日恍惚。 李珵舒展眉眼,情绪尚可,道:“我这是提前安慰自己,真到了那一刻也不至于害怕,您呢,也要好好想清楚,出宫后去哪里?道观不要待了,去裴家。” “裴家对你好吗?” 李珵对裴家毫无印象。当年裴家在朝是太医,她爹看中后,派人去求娶,裴家答应亲事。 不过半年的光景,家破人亡。 裴家为避难,辞官远离京城,去乡野之地开了药铺。 观主心烦意乱,只觉得她唠唠叨叨,实在是聒噪,恨不得拿浆糊封上她的嘴巴。 “管好你自己,皇后这几日都不来看你了。”观主往她心口上捅了一刀。 果然,聒噪的人停了下来,整个人如同被定住一般,唯独一双眼睫轻轻颤动,很快,她又笑了:“看我作甚,我又不是昙花,就开那么一瞬间。” 她喜欢待在窗下,可以呼吸新的空气,也可以听到鸟语声。琉璃般的光落在她的脸上,照得她皎然明艳。那双眼睛又像是一根绳索,锁住她的腿、锁住她的生机。 观主无言。李珵又开始唠叨:“你会回裴家吗?” “不想回去。” “那你去哪里?” 观主想了想,说出自己的答案:“你若没了,我守着你的陵。” 李珵呆了呆,笑容戛然而止,“不好笑,我和你说,给我守陵的人那么多,不缺你一个,你有许溪了。” “闭嘴。”观主更烦躁了,站起身,“我走了,自己玩儿。” 她离开前都会与李珵说一声,唯恐她发现不了,唠唠叨叨地与虚空说话。 李珵自己又待了半日,晚间,皇后来了。 她来时,悄然无声,脚步声也轻。李珵睡下了,观主同她解释:“我虽说压制了毒,当我发现她总是睡觉。晌午醒得晚,下午还会睡,不到亥时又睡了。” 按理来说,起得晚,下午就不会困。且下午又睡,晚上睡得还早。 这是日渐虚弱的征兆。 皇后的视线在李珵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地板上,道:“我派人去接许溪了。” 希望许溪可以给她带来希望。 皇后在殿内待了片刻的时间,回中宫去了。 般若迎她入殿,低声询问:“殿下可累了,可用过晚膳了?” 如今的皇后与往日不同,她代替皇帝处理朝政,是有实权的。般若也是开心,她不担心皇后再与陛下吵架了,也不担心皇后又被禁足。 握有实权,才是最好的。 “不必,我累了。”沈怀殷钥匙,自己径直入殿。 明明疲惫不堪,眼皮重若千金,可闭眼后,神思清明,怎么都睡不着。 辗转难眠,天亮时浑浑噩噩睡了过去。 她又做梦了,梦到十四岁的李珵,跪在宫门前给她请罪,身形单薄,脸色苍白,跪在那里摇摇欲坠。 明明没有错,却要来请罪。 她看着那抹影子,急得去搀扶,可双手穿过李珵的身子,竟然碰不到她。 她懂了。 是一场梦。她无法改变李珵的结局。 她眼睁睁地看着李珵痛苦,什么都做不了、 如同此刻,李珵中毒,而她只能袖手旁观。 梦醒后,天色才亮,她睡不着了,匆匆起榻,招来宫娥:“去平阳公主府,将李瑾召来。” 李瑾来时,皇后手中两月大的孩子,而孩子乖乖巧巧地躺在她的臂弯里,是不是笑了笑。 这是她的女儿,却对着旁人笑。 “母后究竟是何意?”李瑾气得要发狂。 皇后玩儿,指尖抚摸着婴孩的小脸颊,语气轻轻:“我喜欢这个孩子,想要留下,不可吗?” “母后要过继?”李瑾谨慎道。 “过继?”皇后抬头,眸色淡淡若水,不免笑了,“她配吗?” 一句话如同一巴掌似的打在李瑾的脸上,她咬牙切齿,怒而不答。皇后依旧笑了,抱着孩子的模样似是慈母,落在李瑾眼中,令她发狂发怒。 皇后看着她怒而不敢发怒的模样,玩笑道:“我将她养大,做一把利刃如何,你想让她天子?李瑾,你可真是异想天开。我有许多选择,为何选择李琰” 凭借着你与李珵的感情,还是你这看似不闻朝廷事实则满腹心计的长公主? “李氏孩儿那么多,公主的、郡主的、郡王的,你觉得李琰就可以?” “李瑾,我可以将她当做一把刀,告诉她,你的仇人是李瑾,让她亲手杀了你。” 李瑾要疯了。 “你就是个疯子。”李瑾瞪着她,上前一步,这时陆假伸手拦住她:“殿下,请自重。” 自重?李瑾早就无法自重了,阿琰是她的命根子,但沈怀殷如此利用她…… “皇后,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那就要看长公主的诚意了。”皇后语气凭空,指腹落在孩子的脖子上,莞尔道:“这么脆弱的孩子,若是轻轻一碰,你说,脖子会不会断。” “殿下……”李瑾疾呼一句,死死地看着皇后的手,恨不得扑上前将孩子抢回来,“你放开我的孩子。” 许是她的声音太大了,吵醒了熟睡的孩子,突然间就哭了起来,张开小嘴,嚎啕大哭。 皇后并不去哄她,而是故意威胁一句:“太吵了,不如弄一副哑药了,灌下去,是不是就安静了?” 李瑾不可置信地看着皇后,“她还是个孩子!” “孩子又怎么样?”皇后不以为然,甚至露出阴狠的一面,道:“她的母亲都不心疼她,本宫为何要心疼她,长公主,你说的对不对?” 李瑾双眸通红,双手死死握成拳头,对上皇后淡漠的视线,她讥讽道:“皇后不怕遭报应吗?抢夺别人的孩子,如此利用,李氏皇族不会饶过你的。” “随便你。”皇后不为所动,唤来乳娘将孩子抱下去,催促一句;“哑药弄来了吗?” “皇后……”李瑾疾呼,“你想要我干什么,我听你的。” 皇后嗤笑:“我不需要你做什么,下去吧。” 李瑾自己做的事情,竟然还反过来问她,有悔改之意吗? 没有! 李瑾还在赌,那就让李琰跟着她死! 宫内十多年,沈怀殷早就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两条人命罢了,比起皇帝的眼睛,算不得什么。 李瑾被陆假拖了出去,沈怀殷看似占据上风,实则毫无用处。 此刻,沈明书入宫了,李珵给她拿了个果子吃,她伸手接了过来,“陛下召臣何事?” “自然是要事。”李珵弯弯眉眼,“近日如何?” “一切尚可。”沈明书知道皇帝问的什么,“皇后在,暂时乱不了,臣担心长此以往会出事的。” 皇帝年轻,皇后理政,三五日倒也罢了,时日若多,只怕下面的人会闹事,尤其是李氏的人。 并非长久之计。 李珵手中握着新鲜的果子,朝空中丢了丢,凭着感觉去接,果子啪地一声砸到桌上了。 “你替朕拟两道圣旨!” **** 左相走后,李珵一人独坐殿内,吃了两个果子,开始犯困,自己摸索着走回去。 她学习能力很强,短短十余日,自己已可以在殿内自由行走了。 回到床榻上后,她又睡了过去。 糊里糊涂地被喊醒,端着药喝了,还想再睡,观主拉着她坐起来,“今日怎么样了?” “我想睡会。”李珵揉揉眉眼,困顿不醒,“观主,你在药里放了安神的药物吗?” 观主无言,也没有吭声,但还是扶着她躺下,“再睡会,晚膳的时候喊你。” 李珵连话都没有回,躺下就睡着了。 隔日,沈明书又来了,将圣旨递给皇后,小心翼翼地觑她一眼,道:“皇后殿下将李琰带入宫里,平阳长公主急得四处找人求情,煽风点火。” “是吗?”李珵不大在意,顺势开口:“你以朕的名义下旨,说朕养病无趣,将李琰抱入宫里亲自抚养。” 沈明书嘴角抽了抽,领旨去办事。 隔日,旨意下发,李瑾在家气得砸了茶杯摆设,“李珵、沈怀殷,我与你们没完。欺人太甚,别怪我不客气了。” 李瑾做什么,李珵浑然不在意了,当天,她令人去请皇后入殿。 距离那日沐浴,两人也有多日未曾见面了。皇后忙于朝政,李珵关着自己。 再见时,沈怀殷觉得她消瘦许多,但她苍白的小脸上带着笑容,甚至主动打招呼:“皇后,你来了。” “陛下。”沈怀殷走近三步。 李珵坐在案牍后,闻声站起身,围着桌案走了几步,从案后走到了案前。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沈怀殷几度伸手想要去帮她,最后还是冷静下来。 李珵站在灯下,看着乖乖巧巧,还会对她笑,道:“朕这里有两道旨意。” 沈怀殷眼皮一颤,忍着心口的悸动,觉得她要干坏事。 果然,她说:“一道是废后的旨意。你要自由,朕还你。待废后,天涯海角,山高海深,一别两宽,各自欢喜。朕也喜欢你可以获得自己想要的,不必困在这间令你痛苦的殿宇。” “第二道旨意,朕死后,你为太后,过继皇嗣。过继谁,选谁为新君,皆由你安排。这条路,殿下自己走。朕夺你的太后尊位,今日再还给你。但你放心,朕不会让你殉葬,你可以安心的做你的太后殿下,无人敢你不敬。” “说起来,是朕对不起你。是朕逼着李瑜拿出令你殉葬的旨意。朕明明可以按住李瑜的,但为了自己的私欲,让她逼死你。所以,朕的错,朕来弥补。” 回到去年,她明明用长公主的尊位与李瑜交易,只要她好好安抚李瑜,殉葬的旨意就不会拿出来的。 是她,是她将事情推入无解的地步。 李珵说完后,静静等着沈怀殷的回答。 沈怀殷听后,并没有震怒,只觉得身心麻木,而李珵面上带着释然的小气,肤色苍白中透着淡淡的青。 她悄然走近一步,压制着自己的不甘,“你将烂摊子丢给我了?” “那你选择第一道旨意吗”李珵哀叹,果然,她被困宫廷十多年,如同被困在牢笼中的鸟雀,迫不及待要出去。 她继续说:“那朕下旨废后,送你出宫,但你放心,朕会选择辅佐大臣,绝对不会让朝廷乱了。” 还有沈明书呢、还有一众肱骨朝臣,都是可以值得托付的。 她欲缓和,沈怀殷冷笑:“你有什么资格废我的后位?是你拉我入囚笼的,如今说废就废?” 李珵无奈:“那你选择第二道旨意?”【你现在阅读的是 】 50-60 第51章 皇后,今晚你要与我欢好吗? 李珵已然在为皇后身在自己死后铺路了。 沈怀殷被她气个仰倒,偏偏她摆出一副认真的模样。 “你若活着,皇位必须是你的。”沈怀殷做出保证,凝着她无神的眼睛,“李珵,你不要想着死遁,将这些烂摊子交给我。” 李珵看不见她,只可以通过声音去分辨她的情绪,警觉地发现她是生气了。 “是我辜负你的好意了。”李珵不免愧疚,皇后费尽心思扶她上帝位,她却惹出这么多麻烦。 皇家惯来都是腥风血雨,每一个皇嗣都不是省油的灯,既然被过继,有了继位的机会,岂会无动于衷呢。 李瑾与李瑜都是一样的,李瑾野心勃勃,被李瑜遮挡在后,躲在暗处,让人难以发现。 “你若不想辜负,好好喝药治你的眼睛。李珵,我能让先帝将帝位传给你,也能替你守住江山。李珵,你该知道,没有我的准许,你这些旨意毫无意义,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李珵被揭破心意,羞得满面通红,“我、朕这是为你好。” “为你好就是废我的后位?为我好就是盼着自己早死,让我做劳什子太后?”沈怀殷气笑了,从小就倔强,走进死胡同里出不来。如今做了皇帝,不但不改,反而变本加厉。 她提醒李珵:“若是先帝在,你又得挨一顿鞭子。” 言罢,她走过去,拿起桌上的两道旨意,看了眼笔迹,道:“沈明书给你写的?” 不吭声。 沈怀殷冷哼一声,拿走了圣旨,回头看她一眼,道:“今日起不许见沈相。” 皇后被气走了。李珵站在原处不解,她不是想要恢复太后的尊位吗? 小皇帝吃了大瘪,逗笑了观主,她还以为多么强横呢,没想到皇后训一顿,立即恢复原样。 李珵摸索着走回自己的龙床上,唉声叹气,一时间摸索不透皇后的意思。 听着脚步声,李珵下意识开口:“观主,她想要什么?” 观主没好气道;“要你。之前你敢囚禁她,如今怎么不敢了?” “我……”李珵也哼了一声,“朕这是给她安排后路……” 观主不信她的鬼话,冷冷讥讽:“你一个瞎子给谁安排后路?你就是怕你死了,李氏皇族的人欺负她,对不对?” 李珵无言,伸手去抱着被子,苍白的脸上浮现几分红晕,观主提醒她:“怎么,你觉得我治不好你?” 不说话。 “皇后带了李琰入宫,就等李瑾能不能忍得住,若是李瑾不管不问,证明此人心思深。就算是她做的,也未必能要回解药。且此时并无证据证明是她所为,贸然去动手,会惹来李氏的不满。” 观主慢条斯理地分析眼前的事情,这件事还有个前提,李瑜死了。李珵已经杀了一个妹妹,若无证据再动手,会惹来指责。 人言可畏。 旁人以为李瑾天真不谙世事,不会信她野心勃勃。 所以皇后换角度去查,从李瑾杀夫的案子开始着手。 这是最近的途径了。 李珵十分沮丧,睫毛低垂,眼中无光,她不想做沈怀殷的累赘。 “不过你这么气皇后,我猜晚上肯定过来。” “作甚?”李珵眼皮一跳。 观主:“收拾你。” 李珵翻过身子,背对着皇后。 观主说得很准,皇后晚上果然来了,还带了衣裳,预备歇在此处。 睡梦中的人被推醒,迷迷糊糊地爬坐起来,脑袋撞到一人的肩膀,然后被对方扶着躺下来。 再度躺下来的时候,自己贴在了里侧,她有些懵,但药物作祟,浑浑噩噩,躺下就睡过去了。 一觉醒来,身侧还是有人,她疑惑地伸手,刚一伸手就被人打了。 啪嗒一声,对方呵斥她:“往哪里摸?” 李珵:“……” 她不敢动了,窝在里侧,眨了眨眼睛,下一息被人拉起来,她疑惑道:“皇后?” “闭嘴!”沈怀殷呵斥她,“聒噪。” 李珵莫名委屈,但还是听话,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去紫宸殿待着。” “我?”李珵意外,自己去了能做什么?她不想去,沈怀殷去拉她出殿,“自己待着,脑子会坏的。” 李珵叹气,紧紧握着皇后的手,“我、我、我觉得我不适合。” “闭嘴,腿脚嘴巴都是好的,有什么不适合,你要偷懒到什么时候?” 沈怀殷的声音异常冰冷,三两句就吓得李珵不敢辩驳,乖乖地跟着去紫宸殿。 她已多日没有出殿门,出殿后失去了方向,下意识抓住沈怀殷的手臂。皇后慢悠悠地掰开她的手指,她紧张地开口:“做什么?” “你抓疼我了。”沈怀殷提醒她,客气疏离:“手松开,我会牵着你的手。” 李珵听着她奇奇怪怪的话,觉得哪里不对劲,耳中传来车轱辘转动的声音,就像是什么压在心口上,压得自己透不过气。 车停了下来,皇后起身,牵着她的手,道:“我让人都屏退了,跟着我走,不要怕。” 李珵点点头,跟随着皇后的脚步,四下静声,好像空无一人。 一步步走上台阶后,跟随入殿,她静静地听着四周动静,可什么声音都没有。 “皇后……” 沈怀殷轻声笑:“连死都不怕,现在怕什么?” “不一样,死了是解脱,什么感觉都没有。现在、现在……”李珵苍白的面上浮现几分无奈,“你是不是故意的?” “以后,你不许躲在殿内。我做什么,你做什么。”沈怀殷语气冷漠,轻声笑话她:“人不大,胆子不小。” 李珵被她骂了好几回,想要反驳,对方按住她的肩膀:“坐下。” 好凶。 李珵挑眉,提醒她:“朕还是皇帝呢。” “一个年轻但想死的皇帝?”沈怀殷讥讽,“是很厉害,自己死成全别人,精神真好。我若是观主,先给你按住打一顿。” “你好好说话!”李珵恼羞成怒,唇角抿得直直的,“皇后,你这是以下犯上。” 皇后瞥她一眼,发现她眼睛看不见,自然无法察觉,索性握着她的手,拿起一旁的戒尺抽上去。 一戒尺抽得李珵发懵,“你、你、你……” 怎么还打人呢。 “皇后、你不可以……” 话没说完,掌心又挨了下,李珵不懵了,有些羞耻,抿着嘴不说话,思来想去间,又挨了两下。 “沈怀殷!” 沈怀殷闻声停了下来,戒尺一断戳了戳她的脸颊:“恼羞成怒了?” “什么是恼羞成怒?”李珵纠正她的说法,脸上带着警觉,告诫她:“你现在是我的皇后,不是先帝的皇后,休要以下犯上。” 沈怀殷面无表情:“我偏要呢?” 李珵无话可说,总觉得沈怀殷用囚笼将她困住了,她不耐道:“欺负一个瞎子有趣吗” “欺负一个瞎子无趣,但欺负一朝天子,看着她无能狂怒,倒是十分有趣!” “你……” 李珵无言以对,气得蹙眉,“皇后,你过分了!” 沈怀殷自然也有话对她:“比不得陛下下旨废后过分。” “你这是在报仇吗?” “你见过谁报仇就打几下戒尺的”沈怀殷戳破她。 李珵不理解她的想法:“那你要做什么?” 这回轮到沈怀殷无言了,时至今日,走一步是一步,唯有先稳住朝堂,再做定夺。 李珵目前只是看不见,尚不清楚会不会有性命之忧。 李瑾一日不开口,她便一日不放李琰出宫。 “好好待着,哪里都不准去。”沈怀殷语气凝重,“看不见难道也听不见吗” 李珵气竭,拿她没有一丝办法,掌心处微微有些刺痛,她伸手揉了揉。这一幕落在沈怀殷眼中,未做他想,将她手拉过来,没想到,李珵先吓到了。 “做什么?”李珵惊呼一句,“你刚刚都打过了。” “哦。”沈怀殷淡淡道。 李珵不满:“你的哦是何意。” 沈怀殷冷笑:“原来你还怕疼。” “这是疼吗?”李珵又生气,这是耻辱,哪朝皇帝被皇后打手板的,她提醒皇后:“记住你的身份。” 沈怀殷无言,目光从她苍白的小脸上扫过,轻声笑:“我的身份不需要你提醒,李珵,记住你的身份。” 李珵挑眉,觉得她今日怪怪的,似乎气自己的,她欲还击一句,对方揪住她的手,急得她就要收回来:“我错了。” “错了呀。”沈怀殷很淡然,语气散漫:“陛下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厉害,给予我自由,还我太后尊位,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弥补我” 她的眸子露出自嘲的失落色,可惜,李珵看不见。 李珵仿若将自己关起来,拒绝与人靠近,更拒绝去窥探旁人的清晰。沈怀殷长睫低垂,完全遮掩了眼中神色,这一幕,李珵无法体会。 李珵并非薄情之人,她想过做好皇帝,肩负起重担。可人心鬼蜮,她做*错了事情,让自己跌入泥潭中。 自己已经很危险,为何要拉别人一道入泥潭? 失明的这些时日以来,她冥思苦想,想要选择两全之法。 若是治好了,千好万好,若是治不好,她是皇帝,又该如何善后。 她喜欢沈怀殷,朝朝暮暮间都盼着对方好,但她不能毁了沈怀殷。因此,她想要给沈怀殷自由。 沈怀殷若走了,她便过继子嗣,选择托孤大臣,风雨飘渺中,她只能走一步是一步。 若是沈怀殷不愿离开,自然是好,江山重任交予她,自己也是放心的。 她将事情往坏处去想,认真筹谋,自以为完全,没想到沈怀殷如此抵触。 自由与后位,择其一,不好吗? 李珵眉目低沉,下意识伸手,不知怎地又收回来,“那你说,该怎么做?” “不用你管,你要做的,便是好好养身子。跟着我,哪里都不准去。” 李珵耷拉着脑袋,怏怏不快,沈怀殷眼中闪过柔软,握着她的,轻轻地揉了揉掌心,“自己好好听着。” 皇帝因病免朝,各部有条不紊地转动,有事会与皇后商议。 李珵坐在殿内的屏风后,听着众人的声音,歪着脑袋,听了两句话后,忍不住趴在桌上上打瞌睡。 她刚趴下来,沈怀殷便将她拉起来,坐好,拍拍肩背,“不许睡。” 李珵呼吸凌乱,刚想说我是皇帝,沈怀殷丢给她一句:“再睡就去面壁。” 李珵:“……”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殿下!”沈明书的声音传过来,两人皆是屏息,静静听着沈明书的话。 她来禀报要事,急需皇后拿主意,但她不知皇帝也在,细细禀告过,皇帝开口:“卿来之前应当有自己的想法,何不一起说。” 小皇帝?沈明书诧异,朝屏风后看过去,心中奇怪,小皇帝和皇后和好了? 不对,皇后心性坚硬,岂会轻易动摇。 多半是见小皇帝染病才会心软。 她的心思,李珵不知道,她感觉自己好困,几度想要睡觉都被沈怀殷拉坐起来,拍拍肩背,坐姿端正。 熬了一上午,她撑不住了,挨着皇后的肩膀睡着了。 沈怀殷没再喊她,扶着她去一旁的小榻上睡下了。 睡了半个时辰后,她才将人唤醒:“李珵、李珵。” 李珵皱了皱眉,觉得她烦,刚想说什么,沈怀殷扶着她坐起来,“该喝药了。” “你真的好吵……” 说完后,沈怀殷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好好说话,下午不许睡了。下午给你找事情做。” “做什么?”李珵不理解,自己看不见又不会批阅奏疏,能干什么? 吃过午膳,皇后当真给她找事情做,让人拿了竹简过来,递给她:“自己背一背。” “背书?”李珵不理解她的意思,好端端背什么书。 沈怀殷不给她反驳的机会,“背吧。” “这是什么书?” “孝经。” 李珵的面色通红,舔了舔自己干巴巴的唇角,生气,但拿她没有办法,蹙眉冥思。 沈怀殷不理她,径自处理政事,再抬头时她还在握着竹简,像是憋什么坏主意。 “李珵?” “我会背的。” “那你写一遍。” 李珵:“……”皇后今日是不是吃错药了? 算了,还是背吧。她默默将竹简摊开,指腹轻轻地去摸索,嘴里嘀嘀咕咕:“皇后,为何让我背这个?” 沈怀殷讥讽:“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李珵无辜地眨了眨自己的眼睛,小脸慢慢地浮现红晕,似是羞耻:“你又不是我的母亲。” 从小到大,她只唤她殿下,不似李瑜李珵她们见面就喊母后。 “哦,回去后背给观主厅。” 李珵唉声叹气,除了背书也其他的选择,反是朝臣结伴而来,说起地方的沟渠一事。她抬头静静听着,一事忘了神。 地方沟渠是难事,地方官想破了脑袋,就为了在旱季时有水灌溉,雨季时及时将雨水排走。 商议半晌,有人奉上图纸,皇后开口:“容后再议。” 朝臣陆陆续续退出了,李珵走到皇后面前,“你能和我说说图纸上的图呢?” 看着她聚精会神的模样,小脸莹白如玉,沈怀殷一动不动地揪住她的耳朵,“我为什么要和你说。” 她的手指轻轻一捏,望着她的眼睛盈着笑容,眼窝里深水拨动。 “你有好办法吗?” “你会背了吗” 李珵气竭,这人又气她。她的神色带着不满,道:“你怎么总是故意气我。” 沈怀殷也是冷淡:“我还没打你。” 李珵咬牙,她又提起来:“我是你的妻子呢。” “哦,你昨日想着废后的,我还是你的妻子吗?”沈怀殷转首,故意重重地哼了一声,又去拍拍她的小脸,“背你的书,背不好,晚上跪算盘。” 两人各忙各的,日落黄昏,沈怀殷放下手中的事情,领着李珵回去。 来时坐车辇,回去时,日头西去,温度尚可,她牵着李珵的手,两人慢慢地走着。 宫人远远地跟着在身后,李珵搭在她的手,许久没有走过这么久的路,走走停停,累出一身汗水。 回到中宫后,沈怀殷松开手:“自己走回去?” 回到殿内,李珵便恢复自由,巴巴地跑回床上,翻身躺下,累得直接睡着了。 观主上前诊脉,沈怀殷也不等,回紫宸殿继续处理政事。 近乎亥时,皇后又回来,人还没醒,晚膳也没有用。她上前将人拉起来,“吃晚膳了吗?” “不想吃。”李珵困得睁不开眼,嘴里敷衍一句:“我待会吃。” “不行,现在就吃!”沈怀殷扶着她的身子,一面吩咐婢女:“去拿汤药。” 李珵半醒半睡,觉得今日的沈怀殷似乎故意与她作对,遐思间,皇后有拍拍她的脸颊,叹口气:“孝经背了吗?” “你今日是不是无理取闹?”李珵终于察觉出来,“你晚上要睡这里吗?” “臣妾只是觉得陛下太过放纵了,看不见又如何,自己放纵与行尸走肉何异呢?”沈怀殷声音淡淡,没什么情绪,李珵听着她的声音后感觉不到她的情绪。 “自己穿鞋,用晚膳。” 李珵沉默,学着自己穿鞋,穿好后,困意消散,精神了不少。 殿内沉默无声,李珵没什么胃口,尤其是一碗汤药喝完后,更是食不知味,她想起先帝在世时最后几年似乎也是这样。汤药当做饭来吃,还有丹药,反是用膳食时吃那么几口。 “想什么?”沈怀殷提醒她不吃饭的人,拿手敲敲她的额头,“憋什么坏主意?” “没有憋、不对,什么是憋坏主意?”李珵不满她的用词,她有些呆,尤其反应很慢,不像自己平日凌厉的模样。 沈怀殷放下筷子,神色凝重,看不见就这点好处,不用看她脸色。 “你憋的坏主意还少吗?要我如数家珍地给你说一遍吗?” “不、不用,我自己心里有数。”李珵面色羞得通红,纵是看不见还是眯了眯眼,显出几分气势,“皇后,你近日还做梦吗?” 沈怀殷不假思索回答:“梦到了,梦到先帝说要掐死你,说不该过继你。” 李珵:“……” 不说了,她拿起筷子,万分窘迫,拼命地去扒着米饭,也不去夹菜,皇后见状,给她夹了些鸡肉。 李珵不甘心,嚼过一口米饭后又问:“皇后,先帝有没有怪罪你。” “怪我作甚?是谁做的,她心里有数。”沈怀殷瞥她一眼,却见她无端蹙眉,红唇紧抿,透着一抹不多见的忧愁。 李珵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事情过去后就过去了,转头就忘了,也不大记仇。 所以她的脸上多是笑容。 李珵的心高高提起,鼻尖嗅到皇后身上的味道,她朝前挪了挪,道:“也是,你说有没有人被鬼掐死的例子?” 沈怀殷被问住了,倏然展眉,见她问得紧张,故意说:“有,肯定会有的。比如你……” “不好笑。”李珵不信她的鬼话,低头扒着米饭吃,边吃边想着,转头又问:“皇后,我是不是快死了?”所以你才突然对我好。 夜色如水,宫灯如银河上的星辰散开。 李珵问过以后,沈怀殷气笑了:“你明日就要死了。” 李珵拿着筷子的手一下子僵住,但很快,她嘴角噙出一抹微笑,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皇后,今晚你要与我欢好吗?然后你再一刀杀了我,你的话就会验证了。” “闭嘴。再多说一句话,跪你的算盘。” 皇后觉得她聒噪极了,唠唠叨叨说些没完没了的话,她抬眸,一言不发地幽静望着用膳的皇帝。 李珵许是真的怕了,真的不再说话,静静地用完一碗米饭。 用过晚膳,皇后又拉着她去廊下散步,走了片刻才让她回去歇息。 在她躺下后,皇后去找观主追问,毒究竟何时能解。她确实可以稳住朝廷,皇后监国,皇帝清醒,倒也不会出差错。 但李珵就这么看不见了? 观主的心里并不好过,数日以来她改过药方,压住毒,可对于解法,还是一知半解。 她说:“为何只是看不见而不是毒发身亡呢?” “李瑾以为李珵还惦记着姐妹情分,失明后第一时间会过继李琰,她死了,李琰成为新君。”沈怀殷垂眸,凝着自己脚下的亲影,“她想逼李珵过继李琰,又觉得李珵突然死了,我把持朝政,让她捞不到好处。” “毕竟我对李琰可无甚感情。她多半没有想到我会恢复记忆,把持朝政,封锁宫廷。” 李瑾要帝位,更要李珵给李琰铺路,给她铺路,让她二人名正言顺地掌权。 她是既要帝位又要名声,以为李珵还是和以前一样好骗。 第52章 还没有接受惩罚。 李瑾贪婪,贪到让人无语。她想要帝位不说,还想着李珵给她铺路,昭告天下。 观主不大懂她们姐妹三人之间的感情。李瑜与李瑾都是上官皇后去后,先帝才过继而来的。人的感情有浅有深,先来后到。沈怀殷对李珵的感情深于其他两人。 她们还没过继的时候,沈怀殷与李珵早就在中宫生活了。八岁的孩子与十三岁的皇后,相依相伴。 观主蹙眉,道:“你何不将人拘起来细细问?” “李瑾筹谋至今,万一不肯说,非要鱼死网破呢?观主,我养大的孩子我清楚,李瑾看似大大咧咧,不谙世事,实则心思最重。” 李珵为长,从小到大都礼让妹妹们,李瑜要强,李瑾则是看似什么都不争。李珵做到了长姐的风范,也纵容了李瑜李瑾的野心。 沈怀殷站在三人之外,将三人的心思看得很清楚,所以,她不喜欢要强的李瑜也不喜欢暗处推动的李瑾。 身在皇家,时时要争,若是不争,处处受人白眼。她理解李瑜与李瑾的做法,但此二人打破底线了。 观主也是无言,心中不甘,“就这么放过她?” “我让人去查其他案子。再等等。”沈怀殷同样心急,但心急无用,徐徐图之,如今当务之急是要稳住李珵的病情。 好在殿内有观主在,省去诸多麻烦,让她在忧愁之余,感觉很安心。 隔日,沈怀殷又将李珵带着大殿议事,李珵身子愈发弱,常常困顿,听着朝臣说话,分明是重要的政事,她还是忍不住靠着皇后的肩膀,沉沉睡过去。 一连两三日,午时还没到,她便悄然睡着了。 睡醒后吃午膳,不过一个时辰倒头又睡,黄昏时醒来,和皇后走着回寝殿,走走停停,她走路走得十分稳妥了。 回到寝殿,皇后也不走了,陪着她,也让人将李琰抱过来,陪她玩儿。 李珵下意识伸手去抚摸小孩子的脸蛋,柔软的肌肤,让人爱不释手。 可惜,她的母亲心思不正。李珵对这个孩子的喜欢也慢慢淡去了。她摸了摸就收回手,让人抱走,转头询问皇后:“可要过继?” 早做准备,无法解毒是小,就怕此毒致命。 她近日困得厉害,上午睡下午睡,晚上也照常入睡,她知晓这是不正常的。 如今她也不说丧气的话了,但该做的准备还是要做的,万一自己真的驾崩了,岂不是让李瑜有了可乘之机。 “陛下喜欢孩子?”沈怀殷知其意而故意不提,“你若是喜欢,就将李琰留下。” “我喜欢孩子,但不喜欢李琰。”李珵摇首,她做不到善待李琰,如自己料想的一般,自己若崩,必然会让李瑾跟着她死,至于李琰,废为庶民。 这才是正确的路。 皇家本就是人心鬼蜮,尔虞我诈的地方,李瑜李瑾都没错,她们想要什么,自己去争取。 胜者为王败者寇,她们都想做胜利者。 她说:“我若死了,将她贬为庶民,我会将李瑾带走的。” 先帝临死前可以让皇后殉葬,那么她临死前也可以让‘没有过错’的平阳长公主殉葬,毕竟她们之间,姐妹感情深厚。 听着李珵正经的话,沈怀殷忍不住看向她,想都没想,伸手去揪她耳朵:“不盼着些好?” “想盼着,居安思危之理,殿下该懂的。”李珵被揪得变了变脸,一股无力感袭来,愧疚道:“去岁我应该将你送出宫,送到沈家,还你自由。” 但她舍不得,她想与沈怀殷共度白头,更想朝朝暮暮都有沈怀殷。 她勉强笑了笑:“皇后,你放心的,朝廷不会乱。你在,乱不了。” 自己只是眼睛看不见不了,不至于到了昏聩之地。 说了两句话,她又累了,想要躺下来,但皇后不走,她就不能休息,静静等着对方回答。 她等了片刻没有等到皇后的回答,心中不免忐忑,浓密的长睫轻轻颤动,她朝着皇后的方向伸手,摸到对方的手臂,心中缓了缓,下意识攥着手臂。 “皇后?” “李珵,你若死了,我便不管这些烂摊子,先帝于我,看似有恩,不过是视我如替身。最后两年的掌权,是我自己争取得来的。我知道,如果我不争,我就会死。” “我去争去替她稳住朝廷,可最后,她还是一道旨意让我殉葬。细细想来,我的人生被她毁了。如果没有入宫,我会好好嫁人,无论是什么样的生活,都好过这里。” “但我是她的皇后。” 沈怀殷是第一回提及自己与先帝之间的事情,本以为藏着掖着就不会让人知晓她的难堪。 她掌权又如何,先帝一道旨意就让她殉葬,多年努力付诸东流水。 沈怀殷唇角扬起自嘲的笑容,她凝着李珵苍白的面容,“我拒绝你,不是愧对先帝,而是你的名声。我想过,只要我死了,这件事就会过去了。” “可我还没动手,李瑾已对你动手了。她已然等不及了。她哄着你过继她的女儿,然后自己摄政,看着光明磊落,无人诟病。实则手段卑劣。” 李珵无言,只能紧紧攥着她的手臂,听到她那句‘可我还没动手’心口纵然一疼,悔恨交加。 “李珵,振作起来。我们之间的事情还没结束呢。”沈怀殷凝着她,“等此事结束后,再论我们之间的事情。你的错,还没受到惩罚。但李瑾该死!” 李珵听得有些晕乎乎,她觉得自己心口的火被水浇灭了,只剩下一潭静水。 皇后的意思是愿意和她在宫里生活下去吗? 还没结束是何意? 还没受到惩罚又是何意? 她觉得自己的脑子转不过来了,她想不通,想不明白,只能死死抓住皇后的手臂,试图缓解自己的情绪,“我、我……” 见她慌张,沈怀殷轻轻地掰开她的手,似乎不想成为她最后的救命稻草。 “李珵,你对得起我吗?” “我与先帝抗争,压制李瑜,扶你上位,你便是这般自暴自弃的吗?” 李珵没有料到她会说这些话,一时无言,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她无力地抬首,眼前一片黑暗,却什么都看不见。 “皇后……”李珵无助地去喊她,双手紧紧住膝盖上的衣襟,“我……” 她想辩驳,想说出自己的努力,可这些努力与自己眼前的处境相比,不成正比。 她还是辜负了殿下的好意。 “对不起。”李珵认真道歉,“我可以弥补……” “拿你的命去弥补吗?”沈怀殷骤然打断她的话,“还是说用你的命来成全我?” 李珵耷拉着脑袋,看不见沈怀殷嘴角的冷笑,“李珵,我对你很失望。你与先帝何异……” “我和先帝不一样。”李珵骤然开口,面色羞得通红,就连那双小耳朵都染上了绯色,极力解释:“我喜欢你,尊重你,我和先帝不一样。从我懂事开始,我就喜欢你。” “那年老道士欺负你,我去杀了他。那回我就在想,不管怎么样,我都要护着你。江山与你,并无冲突。我可以做个好皇帝的。” “但你食言了。”沈怀殷语气冰冷,听得李珵心口一颤,跪坐在榻上,喃喃道:“对啊,为何就食言了呢,我也不知道为何会弄成眼前的模样?殿下,我知道我错了,却不知错在哪里” 看着她一蹶不振的模样,沈怀殷心口发疼,不是她的错。走至今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怎么可以算她的错呢。 是李瑾太过险恶了。 沈怀殷伸手,指腹擦过她的脸颊,心若温水,“既知错了,便要努力去纠正去弥补。你是皇帝,是万民的希望,你能保证短短数日里我选的储君便能胜过你。” “可我的眼睛……” “李珵,哪怕你看不见,你活着,他们也不敢欺负我。你知道吗?你若没了,他们会闹会反抗,甚至逼我退回长乐殿。不要说你给我安排,安排得再好又如何呢,你一死,他们就会暴露出来。” “李珵,你舍得留我一人在这个世上苦苦挣扎吗?我如今是季家的女儿,与沈家并无关系。我爹娘不疼我,季凝待我生疏,细细数来,你是我最亲近的人。我是怪你大逆不道,可我更觉得你会做个好皇帝。” 沈怀殷难得长篇大论地鼓励眼前失去希望的人,她是她的妻子,也曾是她的孩子。她比任何人都心疼她。 她对李珵,有过母亲对女儿的慈爱之情。 也有难以言喻的感情。 所以,她比任何人都希望李珵好好地活下去。 “只要你活着,我便有勇气去面对那些朝臣,如同当初,我困在深宫,唯有你敢与先帝去为我争。哪怕撞得伤痕累累,都会觉得自己是对的。” 李珵彻底沉默下来。 沈怀殷扶着她躺下,“你自己想想。” 周遭空寂,眼前一片黑暗,李珵脑海里都是沈怀殷的话,浑浑噩噩,吵得她头疼欲裂。 怎么做是对的? 自己做的是错的吗?如今的自己不是累赘吗皇帝怎么可以失明呢? 沈怀殷晚间没有过来,李珵自己躺在空荡荡的龙床上,不知为何,自己又睡不着了。翻来覆去,时而去摸索身侧的空位,身侧空荡荡的。 烙饼似的翻转几圈后,她忍不住招来女官询问:“皇后呢?” “殿下回中宫了。” “哦。”李珵不免失望,复又躺下来。 隔日醒得很早,她更衣后等着皇后来接她,一等就到中午,皇后都过来。 李珵气呼呼地喝了汤药,昨日还是甜言蜜语,今日就不搭理人了。过分! 嘴若蜜糖,心如冷刃。 李珵心情不好了,再度闷在床上,什么都不做,也不睡觉。 皇后在处理平阳长公主杀夫案,案子曾是沈怀殷处理的,皇帝让她怎么断案,她就怎么断。 如今再度重来,有些棘手,但对于她来说,不算难事。 这回,她推翻了之前的定案,带着仵作的验尸记录,当年的记录一式两份,一份是她让仵作伪造的,还有一份是后来开棺验尸得来的 不过,她藏了起来,毕竟杀夫这么大的罪行,不是小事。且李瑾是公主,李珵出事后,她将证据都收拢一遍,待皇后下旨后,不出三日的功夫便找全了。 并且煽动驸马的家人告了李瑾。 李瑾杀夫,证据确凿,刑部带人去平阳公主府抓人。 同时,李氏皇族人替李瑾求情,如沭阳一般的长辈比比皆是,他们齐聚宫廷,希望皇后网开一面。 在他们眼中,驸马死了就死了,李瑾是皇室的公主,如同王爷杀了王妃,事后,王爷依旧可以娶妻。 皇族人自认高人一等,是朝廷的主宰,三言两语就将此事化小了。 皇后静静听着,神色寡淡,不知是谁说了一声:“陛下宠爱阿瑾,姐妹感情深,必然不会降罪于阿瑾的。” “去岁事情都过去了,怎么还翻出来。” 说完这句话,那人悄然看向屏风,皇后坐在屏风后,瞧不见神色,众人对视一眼,心中不服气。 如今李氏的江山,倒让一个外人来执掌了。 他们看着皇后,露出不满,皇后摄政,处理李瑾,就是打了李家的脸面。 众人交谈,声音开始大了起来,“阿瑾与陛下感情深厚,陛下心善,如何舍得处置这个妹妹。” “就是,那年陛下病了,是阿瑾四处找太医的。” “阿瑾对陛下有恩,陛下疼爱妹妹,先帝在世,也会觉得高兴的。我看有些人故意闹出些动静,震慑我们罢了。” “皇后殿下,您看我们来替阿瑾求情……” “齐王,杀人者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事情。”皇后打断对方的话,“此事刑部自有判断,本宫也不敢包庇。天下臣民看着呢。” 对方急急道:“你要处死阿瑾?” 皇后沉默,他怒了,猛地推翻碍事的屏风,哐当一声,皇后的身形露了出来。 皇后抬眸,直视对方,忽而想开口,外面传来生意:“齐王叔这是要做什么?” 李珵站在殿门口,捂着唇,轻轻咳嗽一声,扶着宫娥的手,缓缓地迈过门槛,“这么热闹?” “陛下,皇后要处死阿瑾。”齐王暴怒。 李珵脚步微顿,收回扶着宫娥的手,目光淡淡,“齐王急什么、我忘了,李瑾是您的侄女。这个时候着急了,犯错的时候,你怎么就不拦着。” “如今闹出人命开始要皇后包庇了。” 李珵立于殿内,不苟言笑,甚至,冷白的面上浮现不悦,待着帝王的威仪,“哑巴了?” 这时,皇后走来扶着她的手,她却拒绝了,明明眼前一片黑暗,她却可以幻想出画面,一个个趁着她不在欺负皇后。 “齐王以下犯上,对皇后不敬,剥夺王爵,降为郡王,无诏不得随意出宫。” 李珵言辞淡淡,神色冰冷,吓得众人慌了,齐王面上露出阴狠,指着皇后:“陛下说李瑾杀夫,您这位皇后为何与先太后一模一样?” “先太后为何与上官皇后一模一样?”李瑾反对齐王,“先帝当年立沈氏为后时,王叔为何不言?欺负朕年幼吗?既然如此,朕也不必顾念亲情。来人,将齐王贬为庶人,阖府赶出京城。” “李珵,你放肆,我是先帝的弟弟……” “那又如何。”李珵不在意,甚至讥讽道:“如今,你是庶人了,三十杖,赶出去,再说,五十杖。” 对方愣是憋住了声音。 随后,李珵凝着虚空,看似是在看众人,她还眨了眨眼睛,“李瑾杀夫是事实,朕若偏袒她,日后百姓效仿,岂不是乱了纲常,有样学样。传朕旨意,平阳长公主李瑾杀害驸马,罪不容诛,褫夺爵位,降为庶人,择日问斩。” 众人面面相觑,吓得不敢言语,谁再敢说一句,下一个倒霉的就是他。 皇后不敢这么做,但李珵敢! “朕本意留李瑾一命,是你们闹上来,将事情闹大,朕做偏袒,岂不是有损朕的颜面。李瑾要怪就怪你们。” 众人震惊,皇帝这是祸水东引,将责任推在她的身上了。 事已至此,他们只能灰溜溜地离开。 待人散尽后,李珵才慢吞吞地朝皇后处伸手,前方一片漆黑,她什么都看不到,只能感应到皇后就在身边。 皇后缄默,握着她的手:“怎么出来了?万一被他们看出来呢?” 这么急吼吼地跑出来极其被人发现端倪。 两人回到座位上,沈怀殷翻开李珵的手,掌心一片湿腻,紧张得都生手汗了。 “我可以应付得来,你来做什么?”她拿了帕子细细擦拭李珵的手,一面惋惜。 李珵却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不在,他们确实会欺负你。” 沈怀殷无奈,道:“我可以应付的来。你不留李瑾的性命要解药吗?” “不要了,为她所驱使,必成大事。我问她要,她就可以给我吗?皇后,你应该更了解李瑾的性子。”李珵并没有那么畏惧,与其将命交到旁人手中,不如自己好好把握。 她笑了笑,道;“算算日子,许溪就要来了。等许溪来后再定论,皇后,你去找李瑾,只能被动地被她所掌控。” 所以,等着李瑾来找她。 沈怀殷觉得她又有斗志了,不免笑了,“我送你回去吧。” “好。”李珵觉得困了,突然握紧她的手:“这两日你怎么不来接我?” 她在寝殿等她两日,从早等到弯,皇后都没有来。 “这两日,李家人肯定会过来,我担心你和她们碰上,便没有去接你了。” “哦。”李珵很听劝,自己站起身,“我自己回去,你忙你的。” 皇后也不勉强她,她罚了齐王和李瑾,自己还要跟着善后,尤其是李瑾的事情,不能真杀了,还要延期。 等李珵走后,皇后自己坐下来,看着到底的屏风露出冷笑。 招来刑部的人,颁布皇帝的主意,刑部尚书也是诧异,这可是公主,高高抬起,轻轻放下就好了,怎么还会牵扯性命。 “陛下注意些。”皇后重复一遍。 刑部尚书领旨,午后去了大牢,传达皇后的旨意。原本以为李瑾会害怕,可没想到,她反而露出笑容,道:“你转达皇后,就说我要见她。” 再怎么说,她都是皇帝的妹妹,刑部尚书还是去禀告皇后。 皇后伏案:“不见。” 得到回复后的李瑾诧异,不甘心,道:“告诉皇后,我有她想要的东西。” 原本以为对方会心软,可得到的答案如旧,一时间,她开始慌了。 皇后不理会她的求见,天黑时回到李珵寝殿。许是白日里睡多了,李珵此刻正在伏案刻字,她看不见,只能慢慢地摸索书简上的字。 刻了两行字后,她又去摸索一遍,慢慢地露出笑容。 灯火下被毒药折磨的人弯唇笑了,长发披散在肩上,巴掌大的小脸上毫无血色,但她心态好,还会笑。 沈怀殷慢慢地走近,放缓脚步,没有出声,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时光荏苒,好似回到多年前的中宫,她初来时,李珵会拿着功课来找她,这里不会那里不会,央求她给解答。 她解答出来,原本以为李珵记住了,不曾想,回来后就被告知少傅打她手板子了。 不好好记,偷奸耍滑。 李珵哭得可伤心,拉着她就要去找少傅算账。那时她不过是无权的皇后,哪里能与上官皇后相比,更不敢去找少傅。 好说歹说地哄着李珵止住哭泣,晚上替她将上课,弥补不足。 念起过往,沈怀殷的面上终于浮现了一丝笑容,她缓步走过去,故意放重脚步声,李珵抬起了头,不敢开口。 “是我,你在干什么?” 闻及熟悉的声音,李珵轻轻地呼吸,道:“我在刻字,你看看,怎么样?” 她的声音有些低沉,像是被砂石磨砺过。 她将书简拿起来,殷勤地递过去,“看看。” 她的开心溢于言表,沈怀殷不好拂其意,接过来看,刻得歪歪扭扭,不好辨认。 但于李珵而言,已是很大的进步了。 “不错了。”沈怀殷违心地夸赞,将自己的执念逐渐放下来,目光一扫,扫见她破皮的指尖,忙去拉过来。 李珵没动,笑了笑:“开始划破的,现在不会了,我现在掌握好了分寸,不会再碰到手。” 她笑起来,透着一股虚弱,尤其是灯火,更让她添了一股脆弱感。 沈怀殷心中揪痛,紧紧拉着她的手,道:“下回小心些。” 第53章 你要自立为帝? “嗯。”李珵收回自己的手,伸手去摸索竹简,指腹按住上面的字,莞尔一笑:“李瑾如何了?” “要见我。不理会她,先晾着两日再说。”沈怀殷提及李瑾莫名厌恶,早知有今日,当日里便该阻止陛下过继李瑾。 当年是朝臣说先帝膝下只此一女,过于空虚,先帝当时心里惦记着先皇后上官信,便将此事交给她来办。 那时她还小,选人时多是选择无父无母的孩子,毕竟这样的孩子不会与父母生别。 原本以为是不错,谁知晓养虎为患。 李珵点点头,玩笑道;“李瑾要见你,肯定会喊母后的。” 沈怀殷比她大五岁,但比李瑾大了七八岁,当年入宫时,女官让李瑾喊母亲,李瑾已懂事了。当时她看着沈怀殷看了许久,憋出一句话:“她和我姐姐差不多大。” 当时,满宫宫人都笑了,后来,李瑾改口了,李瑜也跟着改口。唯独李珵,一直只喊殿下。 沈怀殷才不理会她说的话,领着她去洗手,又让宫人去摆晚膳。 这几日,都是观主陪着李珵吃,今晚皇后过来,观主便不过来了。 伺候的宫人也被屏退,沈怀殷自己给李珵夹菜,告诉她眼前有什么吃的,将她爱吃的放进碗里,嘱咐她吃慢些。 没有宫人的殿内安静中带着温馨,李珵低着头吃,且吃得很慢。 沈怀殷吃过后,放下筷子,看着她吃。见她吃得自然,便放心了。 李珵失明后,许多事情依旧坚持自己做,也不让宫人来帮忙。以前不爱做的琐事,如今自己也开始摸索去做。似乎做了这些琐事后,*她会有成就感,乃至自己并未失明的恍惚感。 比如吃饭、更衣,她能自己来便自己来,慢吞吞地摸索。 用过晚膳,观主来诊脉,李珵面色淡然,甚至带了笑意,但这些笑容依旧无法遮掩面上的憔悴。 她静静地等着,高挺的鼻梁下的唇角紧紧抿着,睫毛时而扬起。 “有进步吗?”李珵自己询问。 观主深深看她一眼,没有回答,她追问一遍,观主才嗯了一声:“进步了些,慢慢来。” “真的?”李珵不信。 观主为难,一旁的沈怀殷朝她点头,她骗道:“真的,不要想那么多,知道吗” “好。”李珵欢快了些,转身去摸索床榻,自己主动躺下来,“观主是找到解毒的方法了吗?” “没有,你体内的毒要慢慢来,不可急躁。”观主还是不敢欺骗她,就算自己骗她,也瞒不了几日。 沈怀殷走近,将被子扯过来,盖在她的身上:“先睡。其余的事情有我呢。” 李珵在,她有了后盾,无所顾忌。 李珵不在,她处处被人诟病,看似大权在握,但举步维艰。 她喜欢李珵活着,哪怕李珵瞎了。 夜深人静,两人退出皇帝寝殿,观主前往偏殿,皇后跟着进去。 夏日夜晚凉风习习,月亮跃入柳梢头上,高高地挂在苍穹上。 两人对面而坐,观主让人取了酒,她亲自给皇后斟酒,道:“我知道这些年来,是你照顾她。” “算不得照顾,不过是互相帮助罢了。”沈怀殷不敢居功,伸手抚摸着自己的膝盖,那里依旧还有些丝丝痛意。 这些年来,她跪了无数回,模仿上官信,无助地摸索,一直都是李珵陪在她的身边。 她喝了许多符水,也用鲜血祭祀过还魂阵,都是李珵将她救了出来。 与其说是她照顾李珵,不如说是李珵救她于水火。 观主抿了口酒,瞧向外面的月色,“她喜欢你,并非见色起意,而是日久生情。” 她二人之间年岁相差不多,日久长处间生出感情也在情理之中,与其说大逆不道,不如说她二人在黑暗中相互扶持罢了。 观主深谙皇室的阴险,李珵跌跌绊绊走到今日,实属不容易。 沈怀殷沉默,神色凝结,她知道李珵喜欢她,但她不敢回应,更不敢去纵容她。登基之初,她在想,等朝局稳定好,她便离开宫廷,去寻自己想要的自由。 不等她离开,李瑜就被李珵算计着拿出殉葬的旨意。 李珵,太过心急了。 “她胆子太大了。” “不,皇后殿下。是许溪说你的病唯有忘记过去的事情才会痊愈。”观主不得不说出真相,“我知道你怪她,但她是为了你的病,是有错,但罪不至死。” 沈怀殷垂眸敛目,长睫下,掩藏自己的痛,她知道李珵是好心,正因为如此,她才纠结、犹豫,害怕,自己的纵容害了那个孩子。 断情绝爱,或许会一世无虞。 在短暂的分别后,她思索两全之法,试图窥见冰山一角,试图满足自己的痴心妄想,更想与李珵好好地过日子。 可哪里有那么多两全之法呢。 她的心头跳动得厉害,最近,她找到了一个好办法,但李珵的眼睛瞎了。 沈怀殷伸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玩笑道:“待她眼睛痊愈后,此事也有定夺了。” “你想好了?”观主诧异。 沈怀殷但笑不语。 酒过三杯后,沈怀殷回到寝殿,未及沐浴便在李珵身侧躺了下来。 皇帝生病,免除早朝,帝后不用早起。沈怀殷饮了酒,早上起来得晚,刚睁开眼就感觉小腹上压着,伸手去摸,摸到一只猪蹄子。 沈怀殷将那只手拍开了,李珵哼了哼,人没醒,梦里生气了。 看了眼日头,太阳大到刺眼,让人生起偷懒的心思。沈怀殷又躺了片刻,李珵翻身撞到她的肩膀,愣住了,迷惑地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 但她的手摸到了柔软的肌肤,下意识继续摸,却被对方无情地拍开了。 “做什么?” 李珵被打醒了,捂着自己挨打的手背:“你怎么打我呀。” “谁让你乱摸,你摸哪里?”沈怀殷声音冷冷的,“仗着自己看不见胡作非为。” 李珵羞囧,回忆方才的手感,好像是……她立即明白过来,“对不起。” 沈怀殷则是要起榻了,道:“我今日约莫要去见李瑾。” “不再等两日吗?”李珵跟着爬起来,抬头又撞到对方的肩膀,疼得捂着额头,沈怀殷也被撞疼。 她呆呆的,沈怀殷也不好与她计较,揉了揉自己的肩膀,转身拨开她的手,细细去看伤。 额头都撞红了。 “你就该自己睡。” 也不会撞到人了。 李珵捂着额头,看向她的方向,觉得不对劲,忙解释:“我还没适应床上有人,过两日就适应了。你忍一忍。” 她就是有些激动了,忘记皇后坐在外侧。 沈怀殷也不接话,扶着她站起来,“先更衣。你站在这里别动了。” “我会自己穿的。”李珵要强,不想事事都让人来帮忙,她只是看不见,但手脚都是好的。 沈怀殷瞥她一眼,想起来,她看不见,便又开口:“我替你更衣,等会去廊下走走,自己走,不要让人扶着。” 长久地躺下去,人都要躺废了。 额头上的红痕直到用过早膳才散了。沈怀殷临走前与观主嘱咐一句,让她多走动走动,哪怕去院子里走走也可以。 总是这么躺着,又会自暴自弃,憋坏主意。 午后,刑部尚书又来了。 皇后出宫,亲入刑部,屏退跟随的人,单独去见李瑾。 见到皇后过来,李瑾得意的笑了,“我知道母后舍不得大姐姐的。” “你想多了。与其受制于人,不如自立,你觉得呢?”沈怀殷踱步至李瑾跟前,抬眼打量简陋的牢房。 桌椅、床榻都有,不过过于老旧了,被子也是硬的,对于养尊处优的李瑾来说,显然是极其不适应。 “你要自立?”李瑾震惊地看着她。 刑部内有皇室所用的牢房,里面都是干干净净,一应摆设也有。但沈怀殷特地吩咐,将李瑾放在普通牢房内。 牢房常年不见阳光,一股腐朽与霉味熏得人睁不开眼。 沈怀殷衣衫整洁,周身上下,不染尘埃,与污秽的牢房格格不入。 李瑾不可置信,浑身颤抖,沈怀殷淡然一笑,道:“不可吗?如今皇帝染恙,我握有朝政,你觉得我为何不敢?” “莫要忘了,李珵的帝位是怎么来的,我能扶持她上位,也能拉她下来。” “李瑾,你连自己的女儿都不顾,我为何要顾及李珵?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眷顾李珵呢?我是喜欢她,但她再好,也不如自己掌权。你说,对吗?” 一字字一句句传入李瑾的耳中,秀气的小脸上布满恨意,“你竟敢、你对得起先帝吗?你是摄政,但这江山是我们李家的,与你有什么关系、我告诉你,不会有人信服你的。” 她气得浑身发抖,面目狰狞,但又毫无办法,“沈怀殷,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你如今自身难保,有什么能力阻止。就连李珵都阻止不了。对了,我还得谢谢你。”沈怀殷笑了,“谢谢你给我机会,谢谢你让李珵瞎了。如果不是这样,李珵岂会甘愿让我摄政。” “我不信你敢废帝自立。”李瑾咆哮,“这是我李氏江山,岂容你、容你胡作非为。” “如果你的大姐姐禅位呢?李瑾,你为何觉得她要死了,就会过继你的孩子,亦或是将帝位传于你?我不可吗?” 沈怀殷负手而立,一如往昔,神色中窥不见悲喜,在李瑾发疯之际,她笑了笑,道:“很失望吧?” “李瑾,你应该知晓李珵爱我可以不要自己的性命。命都不要了,岂会在意帝位。我让她往东,她不敢往西走。” 李瑾苍白的面容上浮现激动,怒视着沈怀殷;“你会遭报应的,你对得起先帝吗?沈怀殷,你不会成功的,这是我李氏的江山,你做梦!” 五官狰狞,面露阴狠,她说着最恶毒的话,此刻似乎与李珵之间姐妹情深,处处为李珵着想。 “我大姐姐爱你至深,你竟然如此对她。” 此刻说得坦坦荡荡,姐妹情深,引得沈怀殷讥讽:“她甘之如饴,你慌什么。你就要死了,很快,李氏那些人也会去找你。我会一一屠尽,李瑾,是你给了我机会。你放心,为感激你,我会留你全尸的。” 最后一番话让李瑾彻底崩溃,不管不顾地爬起来冲向沈怀殷。她忘了自己双脚被铁链绑住,刚走两步就狼狈就摔了下来,匍匐在沈怀殷脚下。 沈怀殷如同叛国的恶人一般,抬脚踩在她的手背上,狠狠碾压,面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李瑾,你去见先帝的时候要说清楚,是你、是你给李珵下毒,是你给我自立的机会。李珵没有守住江山,是因为你。” 手背上传来钻心的疼痛,可依旧压不住心口的慌乱。 她狼狈地伏在地上,仰首看向沈怀殷,如同初见那般,沈怀殷圣洁若仙女,是她羡慕的人。一国之母,掌握权势。后来,她又看到沈怀殷被先帝责罚、折磨,心里的羡慕消失了。 一国之母又如何,还不是被人掌控,先帝打她一巴掌,她都要谢恩。 所以,要做皇帝。只有皇帝才可以掌握自己的命。 李珵善良,李瑜野心勃勃,但不可否认,李珵在朝有威望,她是出名的贤良。李瑜更是有舅父的帮助,唯有她,什么都没有。 韬光养晦就是她该做的事情。李珵贤良又如何,那就让李瑜去杀她。 等她二人斗得你死我活,自己便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本是完美的计划,半路上杀出沈怀殷。 沈怀殷明明是她们三人的母亲,偏偏只帮助李珵。为什么就因为李珵像条狗一样巴结她吗? 李瑾觉得她要毁了沈怀殷,只有沈怀殷被废,她就有机会了。 她偷偷告诉先帝,李珵喜欢沈怀殷,先帝大怒,但很快又冷静下来。 李瑾纳闷,后来,李瑜偷偷告诉她,先帝要让沈怀殷殉葬。 瞧,先帝还是信了她的话。 沈怀殷一死,李珵溃不成军,李瑜又是暴躁的性子,自己慢慢忍,会有机会的。 但没想到的是,沈怀殷还活着。 李瑾奋力地爬起来,筹谋多年,功亏一篑,都怪沈怀殷。 她恨道:“这些年来,我装作依附李珵,巴结她讨好她,哄得她团团转,你知道我多恶心吗?她的眼里没有江山,只有你沈怀殷。李家的江山葬送在她的手中,与我有什么关系?” “是她无能,是她陷入美色中,我做了什么?是她自己没有用。” 李瑾失控地咆哮,心中的吧委屈与不敢彻底压不住了,“是你偏袒李珵,三人中选择最没有用的人,她傻,被人骗,怪得了谁?” “李瑾,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教好你。”沈怀殷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教?你教过我吗?”李瑾不满,声音陡然高了,“你的眼里只有李珵,你教她棋艺,教她功课,帮她入朝,她的错事,你来善后。沈怀殷,你帮过我什么” 沈怀殷却问:“我为何要帮你?我帮李珵,是因为我欠她良多,我不欠你的。” 先帝过继三个女儿,是为了江山社稷,请名师教导,自己对她们去毫无感情。 既然她都没有感情,为何要压着沈怀殷对孩子们有感情 沈怀殷与李珵之间,从来都没有所谓的母女感情。从入宫开始,她们就像是朋友,互相帮助,在无情的深宫里找到最后一缕慰藉。 她的感情都给了李珵,对李瑜李瑾,自然只能是养母对养女的感情。 人心都是会偏袒的,她偏袒李珵,是人之常情。 李瑾激动,挣得铁链作响,自己也疯狂笑了起来:“沈怀殷,你说出自己的心了,你早就喜欢李珵,对吗?” “先帝在世,你们便已苟合。先帝是怎么死的,李珵的皇位怎么来的,你敢问你是干净的吗” “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如今再说,你觉得有意思吗?计较过往,找别人的错误,丝毫不想自己的错。李瑾,你若真与李珵姐妹情深,李珵岂会不疼你。你杀人,她也会替你隐瞒。她不是傻,只是照顾妹妹罢了。” “你再这么折腾也无用,我会让好好活着,活到我自立的那日。” 言罢,沈怀殷转身离开。 李瑾跪在地上痛哭。 须臾后,一人走进来,干净的裙摆逶迤落地,眼睛无神。 李瑾抬首,触及对方苍白的脸颊,顷刻间,咬牙切齿:“李珵,你竟然如此糊涂。” “是谁糊涂?”李珵轻声反问,“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李瑾,我当你做亲妹妹,你却处处利用我。如今,你却说我糊涂,究竟是谁所为?” “朕自问登基以来,日夜勤勉,不敢懈怠,挑不出错处。若真要论错,便是有眼无珠,看上你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妹妹。纵你杀人,让你给朕下毒。” 她叹气,道:“朕可以杀了李瑜,也可以杀了你。朕这双眼睛乃至这条命都不重要了。就拿你和李琰的命来抵。” “大姐姐,李琰还小……”李瑾再度崩溃,李珵看不到她的神色,只听到痛哭声,不知为何,她已经麻木了。 曾经自己最疼爱的小妹妹哭得这么伤心,她都没有动容。 自己已是铁石心肠了。 李珵淡淡一笑,“你知道吗?你以前但凡这么哭,我一定会为你出头,但今日,不知为何,我没有一丝心疼。” 为什么不会心疼了,明明是当年巴巴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妹妹。 “你有今日,是你自己找的。怪不得旁人。你说皇后为何不帮你,你尊重她吗?你爱护她吗?她只是你的养母,不是你的亲生母亲,没有义务去帮你。你总是在怨怪别人,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 “你说你这么努力,皇后为何看不到?”李珵无奈,“那你看到皇后的痛苦了吗?你将她的痛苦当做笑谈,你反而说她不帮你。” 她缄默下来,慢悠悠踱步,听着李瑾的哭声,终是下定决心,唤来刑部尚书:“李瑾杀夫,罪无可恕,罪犯谋逆,两罪并罚,赐凌迟。另李瑾之女李琰……” “大姐姐,我求你了、她还小。” 李瑾大哭一声,想要扑到李珵跟前,铁链子却又紧紧困住她,“大姐姐,我求求求你、我给你解药、我给你解药。” 李珵不愿,想要拒绝,门外传来果断的声音,“本宫可以封李琰为县主,继续居住你的公主府。” 沈怀殷离开后,看到门口的马车,觉得不对劲,转头回来,果然看到刑部尚书在门口。 李珵竟然尾随她而来。 皇后既然开口,李珵不好反驳,转身朝外走,走了两步,手被人拉住。对方按住李珵,自己看向李瑾:“陛下若无恙,李琰便活着。” 简而言之,李珵的毒解不了,李琰就得死。虽说拿孩子的性命去威胁,皇后已然顾不得其他,这是她们唯一的路。 “让院正过来。”沈怀殷吩咐一句,随后牵着李珵的手离开。 李瑾的哭声被抛在身后。 李珵看不见路,走得很慢,哪怕有人搀扶着,心中压制,害怕撞到什么,不经意间就走慢了。 “你怎么过来了?” “李瑾说你以前就喜欢我,是真的吗?” 眼瞎的李珵迫不及待地问一句,“皇后,你回答我。” “那是李瑾臆想的。”沈怀殷否认。 李珵回应一声,觉得不甘心,又问她:“那你现在喜欢我吗” 以前喜不喜欢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现在喜欢。以往的事情都已经成了过去,以往喜欢,现在不喜欢,那也是没有用的。 以前不喜欢,现在喜欢,也是完美的。 当然,最完美的还是以前喜欢,现在也喜欢。 李珵脑子里开始胡思乱想,紧紧抓住皇后的手,发觉对方越走越快,她脚下跟不上,匆匆往前扑过去。 “陛下……” 沈怀殷稳稳地扶住她,她猛地回神,脸色羞得通红,“我、你怎么走快了。我跟不上你。” 李珵看不见,错过皇后面上的羞涩,她将李珵扶着站好,触及她粉妍的面容,不得不说:“你惦记以前的事情做什么。” “你还没回答我,你现在喜欢我吗?”李珵不死心地又追问一句,甚至还敢去摸皇后的脸,她看不见,只能慢慢地去感应。 皇后如果说谎了,脸颊就会发红发烫的。 众人都跟着停了下来,大牢内光线暗淡,他们也不敢直视帝后,甚至在帝后停下来的时候,不忘后退数步。 李珵静静等着皇后的回答。 沈怀殷不耐烦,“喜欢你做什么?” 第54章 你是不是想睡我,又不好意思? ‘喜欢你做什么’比‘不喜欢你’还要伤人。李珵听后,半晌没有动脚步,沈怀殷倒不心疼她,不顾自己的身子反而问这些荒诞的话。 喜欢与不喜欢重要吗?她们已是帝后,喜欢有那么重要? 她不喜欢先帝,甚至厌恶先帝,但还是与之共同度过十年的岁月。 她拉着李珵登上马车,关上车厢门,车内登时暗淡了许多,但这些对李珵没有影响,她依旧沉浸在皇后那句话中,整个人闷闷不乐。 一直到回宫,她都没有和皇后说话。皇后事情多,将她送回寝殿就走了。 观主也走了,去刑部拿解药。 寝殿内只有李珵一人。 她坐在殿内摸索着,走到窗下,让人搬走小桌子,自己躺了下来,听着蝉鸣声。 躺了片刻,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 观主前往刑部,拿到了药方,但她不敢去用。 恰逢此时许溪入宫,观主陡然觉得救星来了,忙将人引入寝殿给皇帝把脉。 许溪再见皇帝,对方躺在小榻上,两颊消瘦不说,眼窝深陷,瘦了许多。初见时,皇帝意气风发。 她哀叹一声,伸手去把脉。 术业有专攻,许溪的医术与观主的不同,观主偏重于身体病痛,而许溪则是疑难杂症,且她在外行走,见到的病症远比观主多。 诊脉后,观主心头跳得厉害,“怎么样?” “是毒。”许溪喃喃其词,陛下怎么会中毒呢?她疑惑片刻,观主将清毒的药方递给她,“他们说可以解毒,但我不敢用。” “若是错了一味药,便有危险。老师谨慎些,也是理所应当。” 许溪一面说,一面接过药方,一时间自己也拿不定主意。但她有了办法。 道:“先取陛下的血。” 观主去喊皇帝,轻轻地推了推,皇帝有些迷惑,她便又摸摸皇帝的脸颊,“陛下,该醒了。” 动作过于亲密不说,也透着大逆不道,哪个太医敢摸皇帝的脸。 许溪诧异地看着老师的动作,觉得有些奇怪。 而观主不在意她的想法,将皇帝扶起来,让人去取碗,转身询问许溪:“取多少血?” “半碗即可。” 那也不少了。 观主眼中闪过一抹心疼,被许溪捕捉到了。许溪疑惑地看着老师,又看向皇帝,心中无端生了闷气。 取了碗后,观主也让许溪取银针,自己接过来刺破皇帝的手指。针入肌肤,李珵疼得皱眉,“取血做什么?” “配制解药。”观主耐心地回她,“别乱动,一根手指肯定不够的。” 李珵相信她,也不反抗,这么一安静,指尖的疼就会放大。 刺破第二根手指上,李珵往后收了收手,观主顿了下,随后又将她的手拉回去:“鞭子挨打都不疼,这些还疼?” 李珵疼得心神不宁,道:“那时心里一口气撑着。” 气散了,疼得都无法入睡。 李珵看不见,也是瞪了瞪眼睛,带着一股怨气。 殿内幽静,香烟袅袅。 观主心疼李珵,将动作放轻了许多,取过血后,自己给她包扎,嘱咐许溪:“当心些,一次就需成功。” 李珵的身子越发虚弱,这般取血极其伤身子,一次是迫不得已,万万不能有第二回。 “知道了。”许溪嘴里答应着,转而又去看老师,蓦然觉得老师对小皇帝好得有些过分了。 取血罢了,用得着这么心疼? 许溪端着血走出去,让人去找来猫与兔子,将皇帝的血喂给它们喝下,再让人去熬药。 过上半日,再将解药喂给它们喝下去,且看它们会不会死。 许溪坐在廊下,静静看着笼子里的猫与兔子,脑海里回想着老师与皇帝的姿态。 一双眸子里早就掀起风浪,但她将事情闷在心里,老师进殿后就没有出来过。 她扭头看向门口,心中困惑,老师不是从不下山吗?怎么会入宫成了院正? 黄昏时,皇后回来了。她忙起身,皇后走近,朝她颔首:“许大夫。” “殿下。”许溪行礼。 “诊脉了吗?”皇后询问。 许溪抬头,触及皇后的面容,吓得后退一步,恐她被吓坏了,皇后只好开口,道:“我是你想的那人,但是没有死。如今我是陛下的皇后,不要害怕。” 太后成了陛下的皇后?许溪糊涂极了,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太后摇身一变成了皇后? 荒唐。 许溪心中波动,但不敢言语,只好吞了吞口水,“许溪明白了。” 皇后知晓她暂时没有消化,也不问她,入殿去找观主询问。 两人在对弈,李珵看不见,但宫人在旁提醒她,告诉她观主如何落子,她的脑子里有棋局,所以,她可以指挥宫人落子。 见她回来,观主将棋子放下,主动走出去,皇后随后跟上。 两人来到殿外,观主将许溪的解法说了出来。皇后顺势看向笼子里的猫与兔子,“陛下的血中带了毒?” 血有毒,让猫与兔子喝下去,等同它们也中毒了,便用它们来试试解药。 皇后依旧不放心,道:“若是成功了,找个内侍也来试试。” 闻言,观主诧异的看着她,她则波澜不兴,告诉观主:“那是陛下。” 皇帝的命岂可与寻常人的命相提并论。 观主颔首,“我知道。” 皇后转身入殿,这时许溪走了过来,对上老师担忧的视线,“老师,您怎么入宫来了?宫里人拜高踩低,惯会欺负人。” “我知道。” “老师,您为何入宫?”许溪觉得老师对皇帝过于关心了。这么多年来,多少人求上山里,同样是病得半死。老师对他们一视同仁,从来不会多一分关心。 观主转身想走,许溪拦住她,“老师。” “皇后召我入宫,我还能抗旨吗?” 许溪咬咬牙,心中不甘,道:“您刚刚对皇帝似乎很关心。” 观主心神不宁,想的都是皇帝身上的毒,被许溪这么一提醒后,不觉看过去:“你吃醋了?” 许溪沉默不言。 观主莞尔,一来就吃醋,她只好解释:“那是天子,你和她比什么?” “老师从来没这么关心过我。不过是取血罢了,不是什么大事,您都那么心疼了。”许溪不听劝,正因为是皇帝,素不相识,为何那般亲密呢? 听她怨怼的语气,观主也笑了,不知她为何这么在意。但自己和皇帝的关系,不可随意说。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欺骗许溪,“那是天子,关系天下百姓,她又小,怕疼也是使然。我治好她,便会回道观。” 许溪半信半疑,憋着气,“陛下与您道观里的画像中的人有几分相似。” “是吗?我觉得不像。”观主一口否决,“不要想那么多,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便好,不要想那么多。我还是那句话,那是天子,与寻常人不同。你也累了,我让人带你去休息,这里我来看着。” 观主好说歹说将人哄了下去,唤来宫人,带她到自己的住处先休息。 连日奔波,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许溪走后,她在廊下坐下,等天黑后,喂下解药。 继续等。 观主在外面等着,李珵则躺在皇后的膝上,仰首‘看着’虚空,时不时用手去拨弄皇后的长发。 “我今日生气了。” “那就气着。” 李珵不甘心,“我信李瑾说的话。” 皇后握着她的手,看着她青紫的指尖,三根手指都是一样的。都这等时候了,她还在纠结着喜欢与不喜欢的事情。 值得吗? 她不满,将人翻过来,在她身后拍了一巴掌,“信什么信,好好养病。” “你……”李珵莫名被打,小脸羞得通红,又想说,皇后捂着她的嘴巴,“闭嘴,自己身上一堆烂账,还想着七七八八的事情?” 李珵错愕,皇后低头看着她,眼波流光溢彩。 “皇后,你还走吗?” “去哪里?” “那、你要做皇帝吗?”李珵呆呆地问了出来,她和李瑾的对话,自己都听到了。 皇后说,她想做皇帝!哪怕是皇后,也屈居皇帝之下,性命捏于皇帝之手。皇后之能力,做皇帝也不为过的。 她问过后,沈怀殷气个仰倒,不过是与李瑾周旋的鬼话,她还当真了。 沈怀殷沉默,动手将她按住,又打了她几巴掌,“你是想将我除了还是将帝位给我?” 几巴掌将李珵打懵了,下意识就要爬起来,皇后不准,按住她的腰,忍不住又添两下。 “嗯?想做什么?”皇后语气冰冷,十分不耐,“脑子里想什么?” “你松开手……”李珵嘀咕一句,脸色羞得发烫,动也动不了,一股羞耻爬上心口。她哼了一声,“我就问问问罢了。” “能问吗?”皇后不满,揪着她的耳朵,戳戳她的脸颊,“该掌嘴。” 李珵歪着脑袋,看也看不见,皇后的力气大了许多,她只有挨打的份儿了。 “皇后、我喜欢你。” 沈怀殷蓦然顿住,李珵则笑了,脑袋蹭了蹭床上的被子,蹭到额头发红也不在意,反而喜滋滋地开口:“皇后,我真的喜欢你。” “嗯,我不喜欢你。”沈怀殷打破她的幻想。 李珵笑不出来了,唇角抿了抿,歪在她的膝盖上不动弹,但也不开口。 李珵深知自己不过是痴心妄想。 沈怀殷觉得她有趣,眼睛看不见,修长的眼睫翻卷着,一下一下地颤动。沈怀殷轻轻地伸手去戳戳眼睫,她惊得一颤,等了等,以为皇后不小心碰到自己,便又躺了回去。 两人坐了片刻,沈怀殷让人去摆晚膳,待她出来时,廊下只有观主。 观主打算给它们喂药了。 接下来一夜就是等。 观主放心不下,熬了一夜,时时记录它们的变化,一夜后,一猫一兔都活着。 只是它们不是人,皇后不放心,需要用药人来试试。 所以再度取血。 李珵疼得一缩,不理解观主的用意:“怎么还要取血?”昨日就取了。 观主垂下眼眼,看不出脸上的情绪,她拉过李珵的手,嘱咐一句:“换只手再取。” 李珵只好将右手递过去,昨日是左手。 针直接戳入指腹中,饶是做足了准备,李珵还是疼得嘶了一声,观主扫她一眼,道:“忍忍,和你的脊背上的伤相比,算不了什么。” 李珵疼得不说话,又戳了三根手指头,事后,捧着手指头吹了吹,道:“观主昨日还心疼朕的,今日怎地冷冰冰。” 观主不闻,转头看到了许溪。许溪的眼神带着探究,她不语,直接绕过许溪,走出去。 许溪疾步跟上去。 李珵不止人走了,开口唤人:“观主、观主?” “院正走了。”女官提醒小皇帝。 李珵不知发生的事情,只当观主有事去忙,自己坐在殿内玩自己的,反是许溪接过血碗,压低声音:“老师,我来。” 如昨日一般,等到黄昏再喝解药。 皇后依旧在黄昏的时候回来了。 李珵在玩棋子,听着外面的动静,听着许溪巴巴地跟着观主,嘴里嘀嘀咕咕说个不停,将裴家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皇后一来,将她伸出外面的脑袋掰了回来。 “嗯,皇后,你别说话。”李珵嘘了一声,伸手拉着皇后一道坐下,两人静默不语,外面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老师,裴老夫人医术精湛,她教我许多。” “老师,你回去吗?老夫人说您也该成亲了,日后有个伴。” “老师,您想成亲吗?” 李珵苍白的面上浮现狡猾的笑容,皇后凑了过来,她立即捂住她的嘴,“皇后,我觉得许溪不怀好意。” 皇后:“……” “你想干什么?” “朕就说说罢了。”李珵抿唇,初见的许溪不过是乡野女子,医术精湛,进退得体,可今日听着声音,似乎…… 她凭着感觉靠近皇后,悄悄地说:“许溪似乎喜欢观主。” 李珵是过来人,最明白暗自喜欢的感情,尤其是藏在心里,不敢宣之于口。看在眼里,焦灼在心。 她嘿嘿笑了笑,引得皇后无语极了。皇后随手将窗户关上,外面的声音骤然消失了。 李珵无奈,“听一听又何妨呢?” “不成,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皇后摆正了态度,揪揪她的小脸,“小心观主过来揪你耳朵。” 听母亲墙角的事,她是怎么想的? 李珵凑得太近,呼吸喷在面上,引得皇后后退一步,伸手推了推她的肩膀…… “老师,您怎么不说话……” 两人皆是一惊,皇后无奈,伸手去捂住她的耳朵,此处靠得太近了,外面的声音稍微大些便能听见。 “小溪,你声音小些。” 声音中带着无奈。听得李珵竖起了耳朵,察觉到她的情绪,皇后伸手去拉她,“走了。” “我想听一听、皇后。” “你是皇帝,偷听人墙角是何意?”皇后训她一顿,语气凌厉:“那是谁?那是你的生母,你岂可去随意去打听她的事情,此乃大不孝。” 李珵看不到她,挑着眉,神色中带着一丝小意:“你怎么那么凶?我还是你的妻子。” “是妻子还是女儿?”* 李珵哑口无言,脚步一顿,这个时候说这句话合适吗? “你、只比我大五岁而已,算不得数的。” 沈怀殷将人按坐下来,她则反攥住她的手:“你是不是打算等我的眼睛好了,就回中宫,再将自己锁起来?” 总是提及她是她女儿的事情,是不是想为自己离开作铺垫? “那又如何?我来收拾烂摊子,你不该高兴吗?” “我不……”话说没完,沈怀殷捂住她的嘴,眼神凌厉,好在李珵看不见,她说道:“我替你解决李瑾,给你解除后顾之忧,日后再也不会有人来害你的。” “李珵,你应该知晓我在这里,只会让你的人生添上污名?” 李珵皱眉,要哭了,但皇后捂住她的嘴,她拂开皇后的手:“你、你都过来了……” “过来又如何,难不成看着你死?”沈怀殷眼中浮起了笑。 李珵一副委屈的模样,惹笑了她。 李珵不满:“我告诉你,朕可以烧了中宫,你妹妹还想做皇后呢?你跑了也无妨,朕立你的妹妹为后。” 这是什么混账话。 “混账。”沈怀殷呵斥一句,拿她实在没有办法,顺势将她推到,伸手去脱她的衣襟。 李珵这些时日都不出宫门,衣裳穿得简便,以舒服为主,不用费力便解开了丝带。 “你做什么?”李珵震惊,觉得一阵风从眼前扫过,一只冰冷的手伸了过来,吓得她立即捂住自己的丝带,“沈怀殷?” 沈怀殷也不理会她的喊叫声,对外吩咐一句:“不许人进来。” 门口的宫娥立即退了出去,谨慎地将殿门关上。 砰地一声,李珵心口一颤,无助地朝后退去,沈怀殷按住她的肩膀:“陛下是天子,威仪四方,你怎么还会后退呢?” “皇后……” 李珵语音都有些抖,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我、你要欢好吗?” “想多了。”沈怀殷低斥一声,“陛下自己病还没好就开始想入非非了吗?” “嗯?” 李珵不明白她做什么。一张脸苍白,眉眼氤氲出羞涩的红,淡淡的,带着脆弱感。 此刻的天子当真是脆弱,沈怀殷轻轻一推,她就倒下了,沈怀殷逼近一步就脱下她的外衫。 她的面上浮现了几分慌张,甚至抓紧身下的被子,浓长的眼睫更是轻颤不已。 沈怀殷见到如此柔弱的皇帝,轻轻地笑了,上前一步,伸手在她胸口上戳了戳:“怕什么?” “我、我不怕呀。”李珵张口就答,但抓着被子的一双手怎么都不肯放开。 沈怀殷吓她,故意去捉她的手,一点一点掰开,然后握住她的手,拿根红绳绑了起来。 “你、你、你……” 沈怀殷讥讽道:“怕了?”她收了笑容,眸子静黑认真,讥讽的语气听起来十分薄凉。 李珵却听出些其他的味道,好像有希望。她故意问:“你睡了我,是不是就不可以走了?” 沈怀殷晒笑,想得很美!她也坐了下来,静静地观赏李珵害怕的神色。 她明明很害怕了,但依旧强撑着,似乎只有这样才撑起自己的气势。 沈怀殷故意刺激她:“这与睡觉有关系吗” “怎么没有关系,我是你的人了,你得负责!” 李珵语调沉沉,小脸凝重,像是面对棘手的朝廷大事。逗得沈怀殷笑了起来,她伸手戳着李珵的胸口,那里软软的。 戳了戳后,她才轻声回答:“你之前欺负我的时候,我有让你负责吗?” 李珵痛心疾首:“是你自己不要的,但现在,我要!” 沈怀殷:“不要脸!” 李珵倾起身子,花香浮向沈怀殷,烛火照得她身上流金,面上更是浮现不要脸的笑容:“皇后,你想睡,可以睡的。我不要你负责,你留下就好了。” “你想的真美丽!”沈怀殷气笑了,忍不住伸手拍拍她的小脸,“不要脸不说、厚颜无耻,你对得先帝择你做新帝?你对得起观主为你被困道观二十年吗?” “我、你、你不要乱说。”李珵咬咬牙,“我对得起先帝的养育,观主被困道观,不全是因为我,是上官皇后困住她的。” 她掀眼皮,眼珠子定住了,眼弧优雅,五官漂亮得不像话。 唇角沾染了水,红得如同涂了口脂,引人垂涎。 烛火笼罩两人的身形,李珵过于紧张,唇角紧紧抿着,眼睛失去了神采,但不可忽略的是她身上的脆弱美。 人都是偏心的,尤其是会偏向弱者。沈怀殷的心坚硬惯了,这么多年来也只对李珵心软过。 如今,依旧一样。 看着形销骨立的人,再硬的心也会软了。 她想亲她! 但是她忍住了。烛火漾过眼眸,照见了眼底的情绪。沈怀殷勉强压住自己的心乱,沉默不语。 她无端沉默,李珵身子绷紧了,继续前倾,脑袋碰到了她的肩膀,顿时就停下来,“你是不是想睡我,又不好意思?” 沈怀殷登时笑了出来,偏偏李珵绷得紧紧的,两人无法对视,沈怀殷捂着自己的唇角,争取不让李珵听到自己的笑声。 “李珵,你怎么越来越不要脸了?” 李珵不满:“我只是替你说了你的心思罢了。对不对?” “不对。”沈怀殷云淡风轻,“你有什么好的?尤其还是一个瞎子,无甚乐趣。” 李珵彻底怔了,恼恨地撇过脸,试图维护自己的尊严:“我比你小,我比你年轻。” 她不甘心地低着沈怀殷的肩膀,轻轻地去蹭。沈怀殷的气息拂过她的耳朵,烫得她又红了脸。 第55章 你怎么那么坏? 李珵有些不甘,但这个感觉不明显,更多的是即将失去的痛苦。她知晓,皇后过来,无非是因为她生病了。 待她病愈亦或还朝,皇后就不会再来看她的。 她看不见,只能小心翼翼地伸手,双手环过皇后的肩膀,“我这么好看,你为什么会不喜欢呢?” “你好看就要喜欢吗”沈怀殷觉得她在无理取闹,美丽者那么多,难不成要个个喜欢? 这是什么道理呢。 李珵被问住了,她依靠着皇后,感觉到皇后身上的温度,觉得惬意又舒服。尤其是她身上香味,让李珵不敢呼吸。 “但我喜欢你啊。”李珵嘀咕一语,羞得耳尖发红,实在忍不住了,轻轻偏首,唇角擦过皇后脖颈间上的肌肤,一瞬间,一股甜蜜在心头炸开。 她笑了笑,露出得逞的笑容,使得皇后恨不得将她推开,剥了衣裳按在床上打。 “吻我很高兴吗?” “嗯,很高兴。”李珵乖乖应答,灯火落在苍白的面上,眉梢眼角带上了窃喜,像是不谙世事的孩子。 她的眼睛,依旧无神。可她又十分高兴,似乎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东西。 沈怀殷缄默,她想推开又无法推开,纵容李珵吗? 她又不想。 人无两全法,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总要失去一些自己的东西。 “李珵,你可以去喜欢其他人。” “姐姐,我自八岁就认识你了,年少喜欢你,如今还是喜欢你。”李珵声音低沉了许多,下颚摩挲着她的肩膀,“沈怀殷,我觉得我与你之间,与江山无关。你又不是妖女,为何不能选择你又兼顾江山重任。” 沈怀殷无言,心中憋闷得厉害,怀中人的哀求,像是一张网,紧紧将她压迫。 她慢慢地调整呼吸,也不去抱李珵,只告诉她:“喜欢就可以肆意妄为吗?” “不能,那你打我吧。”李珵果断认错,甚至主动去摸索她的手,刚碰到就被沈怀殷推开,“几戒尺就可以挽回你的错吗?” “不能。”李珵耷拉着脑袋,继续去蹭皇后,试图让她心软下来,“我错了,我认错。你原谅我,好不好?” 她是有错,但时至今日,她从不后悔。只在皇后面前,不可说。 不然,皇后会生气。李珵小心地避开雷区,继续靠着皇后,继续卖乖。 “你还做梦吗是许溪说你让你失忆,忘了过去,这是最好的路,朕……” “那她有没有让你将一朝太后贬为皇后吗?” 李珵闷闷地:“没有。” 沈怀殷:“谁的错?” 李珵叹气:“我的错,我想,你既然要出宫,何不改名换姓陪着我。” “李珵。”沈怀殷语气薄凉,温暖的灯火也无法让她感到暖意,甚至说出口的话格外冰冷:“是你将李瑜逼入绝境,是你逼得她拿出遗旨,一步步断了我的后路。如今,你来说喜欢我,嗯、这种喜欢,我要不起。” 深爱的背后,就是断绝所有的退路。 李珵诧异,眼睫无助地轻颤,双手攥着皇后的肩膀:“皇后、皇后,我没有这个意思……” 她受李瑜威胁,与其留着毒瘤,不如直接铲除。 她知道自己有错,但自己当真没有将皇后逼入绝境的意图。 “没有这个意思,办出来的事,却带着这样的意思。”皇后语气威严,将她的手推开,目光扫过她脖颈下的肌肤,冷冷一笑,“你知道吗?先帝赐给李瑜遗旨之际,我便站在屏风后。” “你知道?”李珵浑身一颤,满心震撼,“你既然知晓为何不将人拿下来。” “拿下又如何,还有李瑾,还有其他人。你不是也有吗?” “我……” 李珵半晌说不出话来,脑海里一片空白,恍惚间抓到什么,心口莫名疼得厉害。 “你存了死志,对吗?” 沈怀殷漠视她的痛苦,眼神涣散,曾经的她虽有后位,无实权,任由人欺凌。 午夜梦回,她总是梦到另外一人。她自己常常疑惑沈怀殷是谁?自己是谁?自己身上的灵魂是沈怀殷还是上官信? 她哀叹一声,李珵万分痛苦,紧紧抓住她的手:“过去了,对不对?皇后,都已经过去了。对不对?等我病愈后,我们一起执掌江山,我不图帝位,我只想守着你。” “沈怀殷,你听到了吗?” 迟迟得不到皇后的回话,李珵急了,沈怀殷却是不疾不徐地看着她:“害怕了吗?” “你吓唬我的?”李珵觉得自己被骗了,“你、你怎么那么坏了。” “抵不上陛下半分,我以为陛下会替我解决李瑜手中的那道遗旨。未曾想到,你便是这么替我解决的。” 沈怀殷是真的失望,李珵的胆子太大了,瞒天过海。 她睨了李珵一眼,推开她,自己站起身,俯视她:“自己慢慢思过。” “思过?我已经知道错了。”李珵反应迅速,心乱如麻,试图蒙混过关,“不用思过的。” 沈怀殷瞥她,冷冷一笑:“你思过毫无用处。” 言罢,她突然伸手,将人按趴下来,在她身后打了两下,力气轻,不过是戏弄两下,让她知晓羞耻。 李珵看不到,翻天覆地后,鼻子擦过被子,有些痒,她想爬起来,皇后按住她的腰:“如何思过的?” 李珵想了想,道:“下回还敢!” 这就是她思过的答案,哪怕是先帝在此,她还是会这么回答。 “好霸气的回答。”沈怀殷也觉得心口疼,但不是心疼,而是被李珵这句话气的。时至今日,她还敢这么理直气壮地回答。 哪里是思过,分明就是不知悔改。 她转身想走,触及李珵面上的嚣张,不成,怒气难消,这人太可恨。 分明是知礼数懂道德,做出来的事情,却是一件不如一件。当真是做了皇帝后,日益嚣张。 沈怀殷上前揪住她的耳朵,不由分说,将她的衣裳都褪了干净。 眼前一片漆黑的李珵有些懵,身上冰冷,羞耻感险些将她击垮。她等了等,原本以为皇后会对她做些什么事情,等了半晌只等到身上的被子…… 没了吗? “皇后?” “思过。” 李珵蹙眉,想要说话,皇后堵住她的嘴,不知为何,又用绸带将她的手绑了起来,拍拍她的小脸:“好生思过。你若不怕宫人知晓,你就去唤她们来帮你解开绸带。” “你……”李珵想破脑袋都没想到,皇后怎么会突然变了一个人。 她怎么这么会折腾人? 脚步声远去,李珵默默地挣扎,试图想要挣脱手上的束缚,动了动,外面传来脚步声,吓得她又不敢动。 “陛下睡了?”观主的声音传了进来。 女官回答:“殿下说陛下睡下了,莫要去吵醒她,她回中宫去取些东西,待回来后再和陛下用晚膳。” “知道了。” 观主没有进来,李珵缓了口气,思过是不可能的事情,只会是去见周公。 就算皇后再来问,她还是会回答:“下回还敢!” 被子里舒服,眼前一片漆黑,李珵如同深夜的疲惫人,浑浑噩噩睡了过去。 殿外殿内,一片寂静,女官知晓皇帝看不见,用不着灯火,便没有入殿添灯油。 等皇后回来,宫人鱼贯而入,仅限在外寝。皇后自己一人入了内寝,见到熟睡中的人,她有些生气,应该让李珵跪着思过的,这样躺着过于舒服了。 屏退宫人后,她走至榻前,流金般的灯火落在那张小脸上,眼睫软软地搭在眼睑上,整个人看上去,脆弱中带着丝丝倔强。 她走过去,轻轻地拍着李珵的脸颊:“李珵、你思过了吗?” “别吵我,我没错。”李珵睡梦中回应一句,刚想翻身去躲避,察觉双手被绑了起来,思绪回笼,莫名一颤。 她往被子里躲了躲,不知道被子有没有遮盖住身子,羞得不敢去呼吸。 她没有因为看不见被人捉弄的怒气,只有羞耻感。 沈怀殷望着她,伸手去掀开被子,遭到对方的拒绝:“干什么?” 凶巴巴的,试图维护自己的尊严。沈怀殷偏不如愿,本想掀开一角,给她解开绸带。被凶后,她将被子都掀开了,眼睁睁的看着李珵一张脸羞得发红发烫,紧紧咬着唇,不发一语。 沈怀殷放缓了动作,慢悠悠地给她解开绳索,刚解开,那双手便抓住她的手,带着窘迫与羞耻。 李珵不过十九岁,风华正茂,周身上下,肌肤雪白如玉,胸前莹润。沈怀殷扫过一眼后,反扣住她的手,道:“想清楚了吗?” “我……”李珵羞耻极了,唇角被咬出白色印痕,但她还是没有屈服,“你这是要屈打成招吗?” “我打你了吗?”沈怀殷不悦,伸手戳了戳她胸口,引得她倒吸一口冷气,“别碰我。” 人为刀狙我为鱼肉,都已至这等时候了,还是这么凶。 沈怀殷说:“再犟嘴,给你找个算盘,慢慢跪着。” 李珵半晌不语,可她还是不肯屈服,小小地冷哼一声:“好冷。” 关乎身体的事情,沈怀殷大发慈悲地给她穿上衣裳,引着她去食案旁坐下。 观主也在,她来用晚膳,听到声音时,李珵抬手,拂过自己的襟口,意识到自己穿了衣裳,悄悄地松了口气。 她的举止都落在皇后眼中,皇后瞥过一眼,然后给了夹菜,提醒她的眼前有什么菜。 除去皇后的声音外,再无人说话。 用过晚膳后,观主去忙碌自己的事情,皇后领着李珵去沐浴。 已至夏日,殿内冰冷,李珵并不是日日都洗,且她不喜欢旁人伺候她沐浴,自己也不方便,所以减少沐浴的次数。 今夜,皇后在这里,皇后说什么,她做什么。 再次被脱光后,她朝皇后处抿了抿唇角,气得眼眸发红,沈怀殷无视她,将她按进水里,“恨我吗?” “不恨,喜欢你。”李珵嘴贫,被欺负成这样依旧不改口,不仅不改口,她还提醒皇后:“我们都已经赤诚相对过了,我也看过你身体每一处。” “嗯?”皇后听着嚣张的话,恨不得打她一巴掌。 但不能打,忍住了。 沐浴后,她将人拉出来,扶着站好。李珵长大了,个子比她还高些,干帕子擦拭身上的水渍,李珵羞得躲开。 皇后将人又拉了回来,“站好。我还不想伺候你。” “那我自己来。”李珵求之不得。 话音落地,腰间一疼,她疼得皱眉:“怎么还动手了呢。” 沈怀殷大方地承认自己的不足:“说不过你,你又不听道理,只好动手了。” 更衣后,她又将人领回去,“睡吧。” 明日该有结果了。 李珵被折腾了一晚上,困是其次,受了几回惊吓,她紧紧攥着身上的被子,朝皇后处看过去。 皇后提醒一句:“睡里面,我要睡外面的。” 简单一句话就将李珵哄好了。李珵微微一笑,朝里侧挪去。 皇后说话算话,安排好事情便去沐浴,回到龙床上,李珵还没有睡。她躺下后,不要脸的人立即凑过来。 “要脸吗?”沈怀殷真的拿她没有办法了。 李珵闻言却理直气壮:“你要走了,我若在与你生气,日后会后悔的。所以,你做什么,我都不会生气的。” 沈怀殷叹气,好像是有那么几分道理。 随她。 两人各怀心思,李珵趁着最后的时机去缠着她,双手从肩膀抹去脸颊,下一息要做什么,沈怀殷一清二楚。 想亲她? 沈怀殷抬手,在她身后拍了拍,“离我远些。” “不成,现在不亲,以后亲不到了。”李珵叹气,被打了也不放弃,甚至越战越勇,可惜对付她于沈怀殷而言不过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沈怀殷起身,解开寝衣的丝带,再度剥她的衣裳。 其次,按住她的膝盖,将剩下的衣物都给扒了。 李珵叹气,“你能换一个吗?” 换一个?沈怀殷暂时还没想到,但为了防止李珵做坏事,她还是将她的手给绑住。 “睡吧。” 李珵说;“我这么配合你,你就不能亲我一下吗?” 沈怀殷躺下来,阖眸而言:“不能。” 温馨的气氛袭来,沈怀殷还是忍不住看她一眼,她侧躺在,脖颈下肌肤雪白,雪山连绵。 亲一下? 沈怀殷迟疑,李珵倒是嘀嘀咕咕:“你看,我都送上门了,你为何要拒绝,你是不是害怕亲我以后就控制不住?” 昏暗的光线下,李珵肌肤白到发光,肤若凝脂……沈怀殷闭上眼睛,下一息,李珵又在嘀咕:“你是害怕吗?” “害怕也无妨,我不会让你负责的。我是皇帝,宰相肚子都能撑船,朕也可以。” 她的话,如同一阵风,裹挟而来,试图要将沈怀殷拉入欲望之地。 沈怀殷莫名烦躁,后悔今日与她同寝,冷声道:“再说一句,你下去睡。” “这是龙床。”李珵诧异,从古至今还没有让皇帝睡地上的人。她不满,开口要说话,嘴里被塞了块帕子。 李珵:“……” 殿内陡然安静下来,沈怀殷背过身子,身后无音,她可以安寝了。 睡至半夜,沈怀殷醒了,转身过去看,李珵睡着了,口中的帕子没了,大概是自己吐出去。 她伸手将陛李珵的双手解开,轻轻地揉着手腕上的红痕,李珵没醒。 天亮时分,沈怀殷起身,将寝衣拿来,慢慢地给她换上去。 李珵醒了,呻吟一声,沈怀殷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脊背,哄着她又睡下。 东方大亮,夏日里天色亮得早。走出寝殿,观主坐在廊下,似是一夜没有睡,她疾步走过去,道:“如何?” “没死。”观主语气低沉,“我让人去给陛下熬药了。” 虽说试验两回,但她还是不放心,毕竟此事没有十成的把握。 观主忧心忡忡,以至于一夜未眠,她看向皇后,道:“若不喝药,我可保她性命无忧。” 若是喝了药,出了事,又该如何是好? 观主的想法很简单,让李珵活着。多年前让李珵过继,是如此,如今,还是如此。她 皇后骤然沉默,观主讪笑,“我不过说说罢了,殿下莫要往心里去。” “观主,并非是我狠心。而是她哪怕死了也好过眼下的境地。” 皇后的话,惊得观主半晌说不出话来。这句话是何意?活着不如死了? 观主悄然抬首,迎上皇后薄凉如水的眼眸,实难想象这句话是皇后说出来的。她以为皇后是爱李珵的。 虽说帝后之间谈情爱过于可笑,但李珵的一腔情意摆在那里,明明白白,这些时日以来就算是一块石头也该焐热了才是。 可皇后呢? “皇后为江山社稷着想,是对的。” 皇后负手而立,晨光落在她肩头的凤凰上,观主的目光也被吸引了过去。 她是皇后,再是李珵的妻子。她的选择,自然以江山为主。 皇后却说:“观主尽管恨我便是。”她不在意,就算是李珵恨她也可。时至今日,她不是初入宫廷,无权去势的小皇后了。 她不需要在意旁人的眼光,她只需要得到最好的解决。李珵必然会度过难关的。 “什么时候喝药?” “待用过早膳。” 一问一答,语态皆是冰冷。皇后闻言后,转身回去了。等李珵用过早膳后,她再走。 回殿后,皇后将人从榻上拉坐起来,“该起来了。” 她说什么,李珵做什么,吃了早膳,也将药喝下来。李珵服药时不用人担心,一口气就喝了,苦得皱眉,喝过药后,皇后也没走。 李珵有些意外,她想去睡回笼觉,碍于皇后在,便不好开口。只能苦苦等,等了须臾,皇后未走,反是自己胃里翻江倒海。 她苦苦咽了咽口水,想要将不适压回去,可不知怎地,胃里翻涌,她终于抵抗不住,扑倒在一侧吐出来。 “李珵……” “陛下……” 满殿惊呼,李珵充耳不闻,只觉得吐出来后舒服许多,她朝虚空摇摇头,“我没事。” 吐过以后,喝了些水,她被扶着躺下来。 观主上前诊脉,眉头紧蹙,如遇大难一般,反是李珵,眉眼舒展开来。她看着舒坦许多,甚至主动宽慰观主:“我感觉我自己好多了,不用担心我。” 脉象如旧。 观主收回手,道:“汤药重喝。” 李珵不在意,苦药罢了,她可以喝下去的。等观主走后,她坐起来,低低呼唤:“皇后?” 走了吗? “在。”沈怀殷一直都在,见她如此高兴,除了叹气也是无奈,道:“你是不是受凉了?” 李珵不知道,巴巴地问一句:“那你今晚还脱我衣裳吗?” 满殿宫人都在,尤其是观主,低头在药箱里收拾东西,听到这句话后,震惊地回头。 李珵不知所有人都看向她,但听到了一片片吸气声,她们都在…… “出去!都出去!”李珵恼羞成怒,又羞又怕,当即要赶人走。 宫人匆匆退出去,但观主不同,她走过去,问李珵:“那当日与我说,你要放弃皇后了,如今在闹什么?” 这么一对峙,李珵也不怕,鼓起勇气回答:“最后的放纵。” 观主无言,看向皇后,一时无言,都是骗人的。做好的决定在遇上沈怀殷后,都不作数了。 但皇后在她死与瞎之间义务反顾地选择前者!观主冷笑,“冥顽不灵。” 观主走出去了。殿内仅两人。 沈怀殷如此聪慧,如何不知观主因晨起的话而生起怨恨,但如今她不想去管了。朝堂与李珵的事情,折腾得她焦头烂额,再无心思去想其他。 “她们都走了。”沈怀殷提醒李珵,“不要胡乱说话,知道吗?” “知道了。”李珵捂着脸颊,慢慢地钻进被子里,耳边听得皇后问话:“昨夜冷吗?” 李珵摇首,将责任推给冰块:“大概是殿内的冰多了些。” 衣裳脱了不说冷,反而怪罪冰。沈怀殷都不想说她了,“还难受吗?若是不难受,我带你出去走走,出身汗或许就好多了。” 出了殿门,李珵便暴露出盲者的短处,她不敢动步,要么走得很慢。若不是皇后引着她,她都不知道往哪里走。 皇后不语,静静地扶着她,遇到台阶时会提醒一句,一路上走得磕磕绊绊,李珵摔了两回,都被皇后扶住。 生生出了一身冷汗。 她不想走了,按住皇后的手:“回去吧?” 沈怀殷看向她额头的汗水,眼中涌起复杂的情绪,“累了还是怕摔跤?” “都有。” “哦,挺诚实的。”沈怀殷讥讽一句,随后放开她的手:“我想去前面走走,你自己回去。” 第56章 待你痊愈我就回中宫,你不许踏进中宫一步。 李珵呆在原地,失去了方向,伸手去摸索,怎么都碰不到皇后。顿了半晌,她只好妥协,道:“我也想去走走了。” 皇后莞尔,伸手去搀扶她,她也自然握着皇后的手,不忘提醒她:“你这两日好凶。” 不是剥她衣裳就是不理她。 还将她撂在半路上。 她抗议道:“皇后,我觉得你更像皇帝。” 阳光明媚,碧空如洗,阳光透过树叶,簌簌而落。 李珵站在树下,长发如绸缎般乌黑明亮,眼睛无神,但肌肤如同鲜荔枝般晶莹剔透,她睁了眼睛,透着意气。 她生得很好看。 沈怀殷望着她,想起昨夜里的人,又如沾染晨露般的花蕊,娇柔动人。 “休要胡言乱语。”沈怀殷轻斥一句,捏了捏她的手心,道:“前面有一座凉亭,去坐坐。” 李珵握紧她的手臂,知晓后面没有人跟着,放心大胆地开口:“你知道吗?恢复记忆前,你也凶,但还是没有现在这么凶。” 以前的皇后,看似清冷,可骨子里透着温柔。 恢复记忆的人,冰冰冷冷,周身蒙着阴翳,似乎总是不高兴。 李珵知晓她是被梦境所困。念此,她又巴巴地问一句:“你还做噩梦吗?” 沈怀殷没有回答,提醒她注意脚下。提醒两句,她还是没有放在心上,踏上台阶的时候脚没得及抬上去,整个身子朝前扑过去。幸好皇后做足了准备,双手搀扶好她。 “说了又不听。”沈怀殷冷哼一声。 李珵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去捂着小腿,皇后扶着她坐下,道:“没摔着。” 李珵一阵后怕,点点头,皇后将一盏提前备好的茶水放入她的手中,她捧起轻轻地抿了口。 凉风习习,藤蔓爬上凉亭,清风中透着绿意盎然,清新宜人。 “皇后,你近日没有与我提过朝廷的事情。”李珵打破寂寞先开口。 她知道皇后无心揽政,若不然自己登基时不会那么快地放权。 但自己还是皇帝,不可能什么都不过问。 “无甚大事,何必扰你清静。”沈怀殷解释。自从罚过齐王,李氏骤然安静下来,别说来求情,个个闭门不出,生怕被殃及。 杀鸡儆猴的办法很不错。沈怀殷也得到了清静,办事无所顾虑,但她也清楚,这不过是短暂的安静罢了。 李家人一旦知道李珵眼盲,肯定会闹起来,不止他们闹,百姓也会闹。 她阖眸,深感无力,唯有祈求解药有用,可以让李珵快速恢复过来, 两人在亭子里坐了片刻,沈怀殷惦记李珵要喝药,不敢耽误时间,领着她又回去了。 重新喝了碗药后,观主又给她诊脉,时刻盯着她。 皇后派人将奏疏取来,算作陪着李珵。 李珵午后又睡了一觉,醒来时,精神不错,甚至拉着观主询问许溪的事情。 话刚一出口,皇后轻咳一声,她立即偃旗息鼓,反是观主,看看她窝囊样,又看向皇后。一时间,不知她二人搞什么名堂。 沈怀殷继续忙自己的事情,李珵无事可做,拉着观主想听以前的事情,变着方法去打听她不该打听的事情。 观主无甚心思哄孩子,见皇后在,自己也不伺候了,起身离开。 “怎么就走了呢、我还没问呢。”李珵纳闷,还想问,耳朵被人揪了起来,她冷哼一声:“你又欺负我。” “再问许溪的事情,真给你找个算盘去跪着。” 沈怀殷叹气,“你觉得观主知晓许溪的心思吗?” 观主能将许溪送去裴家,孤身返回道观就足以证明她只是将许溪当做自己的学生,从未有过非分之想。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何必过问许多,难道戳破了,观主就会接纳许溪。在观主心中,最重要的是李珵的身子。 待李珵痊愈后,观主多半还是要回道观。 “皇后,我想让观主离开道观。”李珵悄悄开口,轻轻地扯着皇后的衣襟,“你有没有办法?” “先管好你自己的眼睛。”沈怀殷拒绝与她同流合污,甚至将她的手拂开,将她领着墙角,“站好。” 罚站呢。 罚站依旧无法阻止李珵的小心思,脑袋抵着墙壁,身子一晃一晃,脑海里想着观主的事情。 思索半个时辰后,她觉得脚底板疼,回身去找皇后,“脚疼。” 皇后不为所动;“站着。” 李珵不肯,索性坐下来,双手抱着自己的膝盖,哼哼唧唧:“我等你来领我回去。” 伏案的皇后身形一顿,望向角落里楚楚可怜的人,无奈起身,走过去将人扶起来。 李珵粲然一笑,“你心疼我吗?” “不心疼。” “哦。”李珵耷拉着脑袋,道:“我和你说,你就是口是心非。你以前就心疼我的。” “以前是心疼女儿。”沈怀殷声音冷冷,将人按坐在榻上,“自己坐着。” 李珵闻言,心口一噎,仰面去蹭她,刚蹭上就被抵着脑袋,她哼了一声:“皇后,你口是心非。” “待着,自己玩儿,别来烦我。再烦我,去外面站着。” 沈怀殷自去忙自己的事情。 李珵陷入自己的黑暗中,睁眼闭眼都是一样的,索性躺下来抱着被子。 晚上再度喝药,就寝前观主又来把脉,放下心来,这才退下来。 李珵睡不着,幽香盈鼻,对方的气息笼罩着她,沉默许久后凑到皇后跟前。 不死心地去吻她。 沈怀殷掀起眼皮,看着她靠近,自己则压下眉心,伸手抵着她的肩膀,“想干什么?” “我想亲你。” “不准。” 李珵沮丧,苍白秀气的小脸上满是失落,皇后则是闭上眼睛,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 顿了半晌,李珵握着她的手指,指尖擦着她的手腕,然后自己凑过去,亲吻她的手*背。 沈怀殷:“……”贼心不死。 她低叹一声,索性将人按住,自己则低头吻上她的脖颈。 一瞬间,李珵瞪大眼睛,黑暗中一股热流涌来,接着,热流涌入四肢。 黑暗中,身体更为敏感。她的睫毛颤了一下,不解皇后为何这样? 皇后不是不喜欢这样吗? “皇后……”李珵声音颤抖,自己看不见,只能抓紧了皇后的衣襟,试图在黑暗中找寻了安慰。 脖颈处微痛,随着热意而深入肌肤。 这种感觉很陌生。 以前都是她在上面掌控着皇后,自己肆意快活,这回反过来,她觉得心口阵阵酥麻。 沈怀殷不应她,甚至剥去她的衣襟,低头去吻她胸.口。 “皇后……” 李珵惊讶极了,皇后似乎很熟练。她什么时候学的? 咦,不对劲。李珵慌了,但又想去讨好她。 皇后不语,一味去吻她,由脖颈至小腹部。 李珵不觉睁大了眼睛,不安地并紧双腿,可下一息,没有了。 皇后替她穿好衣裳,自己则跟着躺下。 她停下后,也不说话,诱得李珵心口放慌。李珵等啊等,浑身难受,“没了吗” “你还想要什么?”沈怀殷阖眸。 李珵不满:“你故意的。” 沈怀殷坦然:“对,就是故意的。” “那我亲你,你就不能拒绝。”李珵肆意给自己添加机会,握着她的手,然后凭着感觉倾靠过去,低头去亲。 唔……亲在侧脸上,稍稍挪动,亲上皇后的唇角。 她满足极了,舌尖扫过,探入口中,皇后震惊,这人真是不安分。 沈怀殷伸手去推,只敢轻轻地推,害怕将她推下去,砸到身子。 她是心软,李珵却是放纵的。 稍稍放纵,李珵便会开始无法无天,按住她的肩膀去亲唇角。接着,扯开她的衣襟去亲锁骨。 “嗯?”沈怀殷蹙眉,身子莫名软了下来,“李珵,休要放肆。” 李珵充耳不闻,甚至吻得更凶,还用牙齿去磨合。 锦帐间,气温莫名上升。 沈怀殷气道:“李珵。” 言语间,她伸手去抚摸李珵的后颈,极力去安抚躁动的人,可她的安抚似乎失去了作用。李珵没有停下来,紧紧扣住她的肩膀,捏得她发疼。 “李珵,疼……” 声音如风般飘进李珵的耳朵里,李珵骤然停了下来,下一息,沈怀殷将她推开,自己抬手整理好微微敞开的襟口。 她们气息相融,沈怀殷注视着李珵,李珵却什么都看不到。 沈怀殷无声叹气,伸手将人拉过来,拥入自己的怀中,没有开口,更没有安慰她。 “你先咬我的。”李珵径自解释,不想让皇后觉得她是放纵的人,她尊重她的。 沈怀殷轻轻嗯了一声。 听着清清淡淡的声音,李珵听出了敷衍的意思,咬咬牙:“我们成亲了。” 我们做的一切,都是合乎规矩的。 沈怀殷朝她笑了下,讥讽道:“成亲又如何?你敢告诉旁人你娶了沈怀殷吗?” 不敢。李珵偏头,自己转身面对里侧,不想理会皇后了。 正好,沈怀殷求之不得,自己也翻身,面对外侧,两人背靠背,背贴在了一起。 短暂的寂寞后,李珵不私心,再度翻身,刚想开口就听到皇后的声音:“再闹,你就睡地板。” 李珵迟疑,手指戳了戳她的后腰,果然,她怕痒,轻轻地躲避开。 李珵乐了,又戳了两下。 但她也得到了惩罚,被皇后按住,剥了衣裳,打了两下。 太过羞耻,她彻底安静了。 隔日起榻,皇后去紫宸殿见朝臣。 自从处置过齐王后,朝廷上下也跟着安静。沈明书前来禀报边关事宜,还未开口便发觉皇后气色不错。 从过来人的经验去看,皇后春心微漾。 “殿下,去岁打了两仗,今年便安分下来,冬日里肯定还会卷土重来。” 这是老话题,对方躲在暗处,神出鬼没,抢了粮食就跑,都是小打小闹。 沈明书提议道:“不如派遣使臣去商谈,我们以粮食换他们的马匹,冬日里两边都舒服些,将士们也不用担心对方突袭。” 沈怀殷颔首,将这些话听进去了,但这是大事,她不好定夺,商议道:“午后令他们过来商议。” “是,臣这就去准备。”沈明书领旨。 临走前,她又看了眼皇后。虽说皇后气势如旧,不苟言笑,但不知为何,面上少了那层阴翳感。 这几日,皇后经历了什么? 皇后入宫之际,沈明书便已入朝,因此,皇后的事情,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初见皇后时,对方不过是误入宫廷的少女罢了,与先皇后上官信有几分相似。 但眉眼间青涩,不谙世事。 再见皇后,沉稳、阴狠,抬眼间睥睨天下。 午后开朝会,李珵睡了一觉,黄昏时起来坐在廊下吃西瓜。西瓜切好后摆在盘子里,她自己摸索着拿起一块。 她的动作很慢,没有人去催她,也没有人去帮忙。 当咬上西瓜的那刻,她弯了弯眉眼,显得十分开心。 西瓜水滴在了身上,她自己看不见,观主接过帕子,擦擦她的衣襟。 “谢谢。”李珵懂礼数,观主不理她,又擦擦她的手,这时,李珵抓住她的手腕。 一旁的许溪凝眉。 李珵紧紧握住观主的手,朝她身侧靠了靠,悄悄开口:“观主,许溪呢?” 就在你背后呢。 观主抬眸,看向许溪,许溪蹙眉,似乎不悦。但李珵高兴啊,长睫翻卷,凝脂而不染脂粉的面上凝着红晕,这是健康的肤色。 “你找她做什么?” “问问罢了。”李珵没有放手,甚至拉着观主一道坐下,摸索着去拿西瓜,随后塞在她的手里。 观主不好拒绝,低头咬了口,西瓜很甜,苦中得了些甜味,给予了几分希望。 她笑了笑,李珵却自觉地靠着她的肩膀,举止十分亲昵。 观主将吃过的瓜皮放在一侧,擦擦手,由着她靠了片刻,这时皇后回来。 “皇后回来了。” 李珵直起身子,朝虚空看着,但她看错方向,观主手挡掰正她的脑袋:“那里,笨蛋。” 李珵被迫看向皇后的方向,皇后也走近,伸手去扶着她:“进去。” 帝后一道入殿,观主这才看向许溪。许溪站在那里良久没有动,眼神复杂,不置可否,心底有丝丝的疼。 但随着老师看过来,她又顿住,僵硬地笑了笑,刚刚那一幕,透着古怪。 小皇帝对老师,似乎过于亲密了,而且老师对她,也很慈爱。 她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许溪转身走了,觉得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似乎是贸然闯进来的陌生人。 观主不在意她的想法,让人将廊下收拾干净,自己则去熬药。自从解药送来后,熬汤的事情就落在她的身上,她害怕宫人不可靠,所以抓药熬药,自己亲力亲为。 晚上药喝过后,李珵被沈怀殷抓去罚站,站了半个时辰后,睡觉格外香。 皇后忙着边境的事情,与朝臣商议,早出晚归,李珵则时时缠着观主,拉着她一道去散步。 一来二去,观主被她缠住了,“你究竟想干什么?” “怎么了?”李珵眨了眨眼睛,“那么凶?我待着无趣,你陪我,不妥吗?” 观主才不信她的鬼话,道:“只有皇后来制你。” “什么制我,我是尊重她。”李珵不服气地要辩驳,“这是尊重,怎么到了您嘴里,我成了妻管严。” 观主被她缠烦了,说话便不好听,“你不是妻管严?” 李珵不认:“不是。” 观主冷笑,凝着她气鼓鼓的模样,始终没明白她缠着自己做什么,喜欢自己这个做母亲的多关注她? 她若缠着皇后还有可能,缠着她寻求关注,那就是天方夜谭。 李珵早就过了需要母亲关爱,所以,她想干什么? “李珵,你想干什么?” 李珵眯了眯眼,呼吸轻轻,扬唇道:“我想看许溪吃醋。” 观主:“……” “有什么好吃醋的。”她不理解年轻人的想法,尤其是李珵,一国之君,巴巴地拉着她做戏,还是闲得慌。 观主伸手去牵她,提醒她注意脚下的路,将她领到药房干活。 药房里弥漫着药味,开床通风也无法驱散,味道浓厚,不习惯的人闻起来就会觉得呕吐。 李珵被安排坐下来,观主将捣弄药材器放在她的面前,又将切碎的药材放进去,“你横竖无事可做,慢慢捣。” 轻一下重一下,慢慢来。 “为何让我做,你的学生呢?”李珵再度提及许溪,微微一笑,透着狡猾,很快,观主将她面前又丢了一篮子药材,“碾碎好才可以回去。” 李珵不满:“你是在替许溪出气吗?” “出什么气?”观主不理解她的话,“药房是我来后搭建的,里面的药材都是我一个个挑选而来的。为你的安全着想,我不让其他人进来,自然无人帮我做事。” 李珵小主意多,但还算听话,她笑了笑,专心做自己的事情。 药房里只有咚咚咚的声音,开始力量不稳,片刻后,力量沉稳。她也是习武之人,力量稳,咚咚咚响几下。 观主停下来后,看向她,她忙得很专注,甚至很开心。 “你好像很开心。” “眼下,很开心。你和皇后都在呀。”李珵坦然,这是她以前从不敢想的事情。 她与观主自幼分离,十多年不见,心中自然想念。若观主重新嫁人成亲,有孩子有丈夫倒也罢了,偏偏她至今孤单一人。 她对观主十分愧疚,想要弥补。 同时,她也希望观主留下,她可以侍奉她的。 “我希望您留下,不要回道观,您喜欢行医就在京城里开间药铺救济百姓。” 观主沉默,静默良久,她已经违背诺言了,怎可继续留下。 许是知晓她的心思,李珵出声劝说她:“观主,您知道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若行医救人,比起毁约,我觉得更对得起上官皇后。她也是个心善之人。所以,您不要觉得自己对不起她,您不过是换种方式在弥补。” “你这张嘴,当真是舌灿莲花。”观主笑了,确实,她自幼行医就是为了救人,寄身道观非她料想的。 李珵抿唇笑了,低头继续捣药材。 两人各自忙碌,观主时不时看她一眼,提醒一句不要碰到手,尤其是石锤砸到手指很会疼。 门外许溪静静看着,她刚来就看到眼前温馨的一幕,她二人相处间不似君臣。 不知为何,她觉得不舒服,尤其是老师眼中只有小皇帝。 日落时,皇后归来,来药房领人,看着桌上的药材,又看向观主:“您这是罚她还是给她找些事情做。” “她在挑拨离间,回去好好收拾收拾。”观主随口应付一句,转身去整理药材,“赶紧走。” 皇后将人领回去了。 李珵身上沾染了浓重的药味,皇后闻不惯,让人去提水,自己则替李珵沐浴,清洗一番。 “皇后,等以后,我也要给你洗澡。” “为什么?” “因为你把我都看了一遍。” 沈怀殷:“……”身子好了就开始贫嘴,给你三分颜色就开染坊。 她沉默下来,将人剥光了按进水里,告诫她:“待你痊愈我就回中宫,你不许踏进中宫一步。” 李珵神色波动,轻轻哼了一声,由着皇后给她擦洗。 待出来,身上都是香的,忙碌半日的人终于可以休息了。 依旧吃饭、喝酒,睡前撩拨皇后,可惜皇后铁石心肠,对于她的撩拨,无动于衷。 当真是一棵铁树。 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待醒来,她伸手去摸索身侧,已经空了,皇后走了。 她揉着眼睛坐起来,有些晕眩,眼前发白,她睁开眼睛,刺眼的光射入眼睛,一瞬间,她捂住自己的眼睛。 下一息,她猛地一颤,惊慌地抬头,眼前并不是一片漆黑,相反,是白茫茫的。 李珵再度揉了揉眼睛,白茫茫被锦帐所取代,她低头看着身下的被子,刺眼的红色,红得如同鲜血。 她不自信地摊开双手,十指清晰可见。原来自己可以看见了。 “阿念……”观主闻声走进来。 李珵抬头,眉心微微拢起,心口起伏,对方缓步而进,没有看她的眼睛,而是习惯性先诊脉。 人就在自己的眼前,一颦一笑、一举一动,自己看得清清楚楚。 李珵低下头,半晌无言,观主诊脉后便又松开,并未发现她的不对劲。观主询问李珵的意思:“吃过饭后去走走,今日太阳不错。还要去药房干活吗?” 昨日干的活还不错,观主对她的评价很高。 李珵蓦然觉得心痛,痛到难以呼吸,耳边浮现昨夜里皇后无情的话:“待你痊愈我就回中宫,你不许踏进中宫一步。” 第57章 皇后画的? 李珵浑浑噩噩,如往常般用了早膳,但今日没有做观主的小尾巴,而是自己坐在廊下,望着庭院景色。 相反,今日许溪跟在观主身后,说说这说说那,观主始终不语。 坐了一上午,李珵也未曾说一句话,双眸空洞,显得极为憔悴。 观主终于察觉不对了,走到她的跟前询问:“和皇后吵架了?” 昨日还跟在她后面叨叨不停,今日就像换了个人般,被人堵住嘴了? “没有。”李珵轻轻摇头,心情越发沉重,“我就是觉得有些累。” “累?怎么会累呢?”观主不理解她的说法,习惯性伸手去摸她的貌相,不想,刚碰上就被李珵攥着。她低头,撞上李珵的眼神,一瞬间,她似乎透过这双眼睛看到李珵的伤心。 李珵微微一笑,紧紧地攥着她的手:“阿娘,如果我好了,你会走吗?” “皇后和你说,待你痊愈就会走吗?”观主俯身坐下来,抬手捋了捋她鬓边的碎发,“阿念,感情的事情,强求不得。这件事,一直都是你在走。皇后是大家闺秀,自幼饱读诗书,她心中有一杆秤,无论做什么都会有分寸。” “她确实喜欢你,可这些喜欢与她心中的规矩相比,远远不够的。阿念,该放手就要放手的。” 李珵不语,放手? 抢到手的糖再还回去吗? 不不不,她做不到。她张了张嘴,观主按住她:“阿念,你比我该清楚皇后的心思,何苦为难她,何苦为难自己。这条路,或许从开始就是错的。我答应你,我在京城里开间药铺,不走了。” 她是母亲,可以为自己的孩子放弃一切。皇后呢? 若只是违约的事情,皇后必然会以李珵为主,可这是伦理大事。 观主放轻语气,轻轻地在她肩头上拍了拍,“眼睛是不是恢复了”早起便不对劲了,失魂落魄一上午,必然有鬼。 李珵并非多好多愁善感的性子,相反,她很乐观,沉闷一上午不是她的性子使然。 李珵阖眸,伸手去抱住自己的亲生母亲,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做才好。 “想继续装瞎骗她吗”观主性子直爽,直接戳破她的心事。 观主的声音潺潺柔柔,是作为母亲对女儿的担心,她想让李珵如愿,但有些事情无法如愿的。 李珵始终不语,想说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 枯坐良久,午膳也没有用。她不是小孩子了,懂得如何取舍,知晓要顾全大局。皇后不愿意,她可以将人困在这座宫殿。可、困住又如何,皇后会心甘情愿吗? 不会的。 皇后惯来铁石心肠,怎么会答应她呢。 突然间,她觉得好累。如同身处黑暗,拼命挣扎,怎么都找不到出口。 她离光明太远了。远到看不见希望。 李珵沉默一日,她知道前朝有皇后,自己不必急着还朝,甚至,皇后处理得比她更好。这些时日以来,风平浪静,朝堂各部有条不紊的运转,皆是因为有皇后在。 她累了,想休息休息。 李珵招来女官:“你去告诉皇后,今晚不必过来。” 女官迟疑地看着皇帝,“皇后殿下知晓会生气的” “她不会生气的。”李珵有把握,这些时日以来,皇后忍着来照顾她,如今不用,自然会高兴的。 女官不敢不听吩咐,急匆匆地将话禀给皇后听。 皇后也是诧异,“为何”李珵又在憋什么坏主意? 就算她问,女官也无法回答。李珵没有给她理由,她也猜不透李珵的心思。 须臾后,女官退出去。 沈怀殷枯坐,昨晚不是好好的吗今早起来时,李珵睡得正香。这是第一回,李珵不让她靠近。从小到大,李珵发脾气,她去哄一哄,李珵必然会听话。 李珵生气前,她会将原因说出来,所以,一哄就哄好了。但今日是怎么回事 伺候李珵的贴身女官都不知道,只怕只有观主知晓了。 沈怀殷倒也不急,先处理手中的政务,政事要紧。李珵不让她去,是真心话吗?口是心非罢了。 朝臣陆陆续续来禀事,沈怀殷忙得团团转,待缓和下来喝杯水,外间天色都黑透了。 沈怀殷快速处理好剩下的事情,急忙去寝殿,却见观主坐在树下赏月,似乎在等她。 “我给她的汤药里放了安神香,睡下了。”观主开门见山,示意皇后在自己对面坐下,开口便是:“她能看见了。” “那是好事。”沈怀殷终于露出笑颜,但她丝毫未曾察觉观主话中深意。 观主展颜,笑容晦涩,“所以,殿下准备怎么做呢?是传出帝后恩爱的佳话,还是封锁中宫,偏隅一地。” 月色明亮,洒下满地银辉,不用灯火,也可照见人影。 树下阴凉,蝉鸣阵阵,听得人心烦意乱。 沈怀殷原本沉静的水已然被搅浑了,观主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继续说:“你说宁愿皇帝死了,也不想让她瞎一辈子。我知道你觉得皇帝瞎了会引起朝廷轰动,所以死是最好的结局。” 皇帝瞎了,会引起各种轰动,朝臣心思不宁,边境不安,甚至会引发暴乱。 若是皇帝死了,选储君,选辅佐大臣,有皇后在,几月便可安定下来。 但沈怀殷的话太残忍。她至今不敢告诉李珵。李珵那么爱沈怀殷,当听到这些话后会怎么想? 实难想象。 沈怀殷艰难地笑了笑,月下身影消瘦,良久无言。她仰首看着明月,一轮月,高高地挂在空中,圣洁而不可高攀。 “观主,我知道您想说什么。我不怕您告诉她。” “是不怕告诉。你不怕她伤心,但是、我怕。”观主难得露出强硬的一面,“她虽说三岁离开,但她的命是我给的,没人比我更希望她快乐地活着。” “我没有想过她可以做皇帝,我想的是成为公主,多一条活路。早知会遇上你,我当年就算死也不会答应上官皇后。” 沈怀殷是李珵命中的劫难。 观主强硬的语气,让沈怀殷无言以对。她与李珵,曾经患难与共,曾经躺在一处,曾经为对方拼搏。 但是所谓的名分,隔断了她们之间的缘分。 “皇后,是你不愿隐姓埋名留在她的身边。你们二人之间,必然是有人放弃。不是你放弃自己原来的身份,就是她放弃你。我知道你生来高傲,不愿为爱低头。是李珵的错。” 观主淡淡一笑,抬起酒杯,浅浅抿了一口,她有些醉了,不管不顾地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年轻人的喜欢,一腔热血,不顾后果。李珵就是这样的,以为自己的爱感天动地,实则呢,成为对方的累赘。 “作为皇帝,她喜欢太后,错得离谱。作为寻常人,她自己的养母,也是错得离谱。” 说完皇后后,她又来指责李珵,听得皇后皱眉。不知为何,皇后觉得自己听不得旁人指责李珵。 哪怕是李珵的母亲也不行。 她顿了顿,看向观主的侧颜,有些不满,道:“她做的很不错。” 她与李珵之间,分不清谁对不起谁,也分不清谁对谁恩情大。 外人看不清,但她明白。李珵于她而言,很重要。 “是不错,不错到勾引自己的养母。”观主嗤笑一句,转而看向沈怀殷:“你知道吗?你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明明可以断的清楚,但你又给她希望。最后,无情地打破希望,让她痛苦。” 沈怀殷无声哀叹,半晌不语。 月下凉薄,酒意让人昏沉。 观主说过一通后,自己托腮,阖上眸子:“殿下,我知道,是她错了。你没有错吗?先帝也有错。先帝折磨你,她心疼你,费尽心机要救你。” “真正要算,你们都没有错,不过是在深宫中挣扎求生罢了。” “也有错,错就错在管不住自己,压不住自己的欲望。” 沈怀殷缄默无言,这是醉了,说话都开始糊涂。她起身,让人去找许溪,将观主扶回去。 宫人脚程快,许溪跑得也快,看着老师托腮坐在树下,月色笼罩,眉眼拢着一抹哀愁。 顷刻间,许溪心痛不已,缓步走上前,“老师,你怎么喝醉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观主睁开眼睛,触及许溪的脸庞,无声地笑了。 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个孩子。李珵是皇帝,她管不到,许溪在她跟前长大,继承她的衣钵。 她将对李珵的宠爱都给了许溪。她看着这个孩子慢慢长大,学习医术,哭背医书。 “小溪啊。”观主伸手,轻轻地抚摸许溪的脸颊,“我知道你,你很懂事,素来不让我担忧。” 李珵也是,自幼便懂事,走路说话都很早。小小的模样,跟着在她身后,会背药名,会指着天上的鸟儿问阿念为何没有翅膀。 观主阖眸,一滴眼泪滑下,这条路,究竟是对是错。 几次生死关头,死里逃生。这样的帝王生活,当真是好吗?她不是朝臣,不懂朝政,不知皇权在上的喜乐。 她只看到李珵数次从阎罗殿回来。 可是李珵跟着自己在道观里,只会被圈禁,上位者想起她,想起她那混账的爹,赐杯酒…… 观主不敢想,每每想到开头,便会日夜难安。 “老师。你怎么哭了。”许溪不懂,“您为何伤心?” 这回回来后,老师身上总是笼罩淡淡的哀愁。许溪不理解老师的愁来自何处? 观主轻轻地笑了,瓷白的面容上浮现苦笑,掌心贴着许溪的脸颊:“小溪,我有个女儿,比你小一些。” “女儿?”许溪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冰清玉洁的老师,老师朝她笑了笑,“是呀,比你小五岁,今年十九岁了。” 许溪聪明了一回,想起这些时日老师后面的尾巴,“是陛下,对吗?” 观主无声落泪。 “怎么会是陛下呢?”许溪不懂,老师是不过是山野之人,被家族抛弃,困于山间,怎么会是天子生母。 似乎一切都可以解释得通了。 书房里的画像、入宫后两人的亲密……许溪惊得说不出话来,原来老师成过亲,生过孩子。 “您为何成亲?您爱他吗?” “成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爱?”观主不由恍惚,事情太过久远,“记不清了。我们成亲一月,他就死了。” 死得太快,快到她还没看清这个男人长什么模样,他就死了。 上官皇后给她机会回裴家。这时,她发现自己有了阿念。 这个孩子本不该来到世上。母亲给她端来堕胎药,只要喝下去,她就是自由身了。天涯海角,随她去奔波。 最后,她还是没忍心。 再后来,孩子落地,蹒跚走路,叽叽喳喳地跟在她后面。她种药材,孩子给她捧着土。她晒药材,孩子给她端着篮子,不管她去哪里,孩子都跟在她后面。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选择或者是对的。 直到上官皇后打破所有的幻想。阿念是皇室女,她的父亲写诗侮辱帝后。 观主笑了笑,“再后来,我捡到了你,但不会缠着我,不会给我捧土,不会端篮子,也不会跟着我。” 许溪动容,深吸一口气,“所以,您将我当做陛下?” “对,恍惚的时候,我就感觉我的阿念还在我的身边。” 许溪从蹲到跪,同样哭出了声音。她以为自己遇到老师是天上的恩赐,可自己不过是陛下的替身罢了。 观主听着孩子的哭声,不由笑了:“你哭什么?” 真是个傻孩子。她抬手,抚摸着小溪的脑袋,“别哭了,扶我回去,我累了。” 许溪却问:“老师,我与陛下不一样的。”我不是您生的,我只是您捡回来的孩子罢了。 “自然是不一样的。”观主回应她的话,实在是见不得孩子哭,她只好宽慰许溪:“别哭了,等陛下痊愈,我带你去开间药铺。就在京城里,救死扶伤。” 算是我违约后的补偿。 只是阿念能放得下吗 观主转头看向寝殿的方向,阿念喜欢了那么多年,不顾生死不顾天下人言语,最后得到了什么? 沈怀殷看似温柔如水,实则心若玄铁。 观主站起身,扶着桌子站好,颤颤地迈出一步,拍了拍许溪的肩膀,“别哭了,你伤心个什么劲啊。” 许溪哭哭啼啼地站起来,扶着她,低头却不肯说话。 皇后回中宫去了。 隔日李珵醒来,一切恢复原样,观主给她诊脉,“弱了些,好好养着。” “朕知道。”李珵听话地点点头,收回自己的手,神色淡漠,前几日的调皮、活泼都跟着消失不见了。 她恢复了视力,好似失去了其他所有的东西。 观主也不好安慰她,只说:“你是皇帝,你自幼承受上官皇后教养,该知晓江山重任,大过小情小爱,切不可为了虚妄的爱情毁了江山。” 李珵还是点点头,一言不发,半晌后站起身来,招呼人来更衣,前往紫宸殿。 殿内空空荡荡,按照往日的时辰,皇后应该过来,但今日迟迟未曾出现。 李珵落座,道:“让他们都来,开朝会。” 内侍长闻言,心中大喜,陛下身子痊愈,天大的喜事。 朝臣见到龙椅上的皇帝后,面面相觑,各怀心思,行礼叩见皇帝。 皇帝恢复身子,朝局稳定,各方势力自然安定下来。 散朝后,李珵枯坐,沈明书拢着袖口,等着朝臣离开。 人都散了,沈明书才上前一步,揖礼问安:“陛下,平阳长公主如何处置?” “贬为庶人。” “李琰呢?” “随母。” 沈明书听着圣言,暗自揣测,帝后必然又生嫌隙。小皇帝无精打采,看着像是病弱,实则是为情所伤。 “臣谨遵圣意。”沈明书领旨,她直起身后,李珵神色失落,往日喋喋不休爱说些闲散话,今日却闭口不言,多日不见,似乎成熟不少。 沈明书心中有数,善心地询问一句:“陛下,皇后殿下呢?” “沈相有话说?”李珵掀了掀眼皮,“有话可直说。” 沈明书揖首,认真说:“您与皇后殿下的事,可曾妥善处理?” 李珵沉默,凝着眼前的女子。沈明书淡笑,“殿下是喜欢您的。但又不敢喜欢。” 她很矛盾,皇后想爱不敢爱,而皇帝年少,敢爱敢恨。 “皇后殿下被困深宫多年,受其折磨,肩负重任,但她深知江山之重。她不见您,却也是爱您。”沈明书主动为皇后说情,“她若不爱您,大可与您在一起,掌握天子,何其潇洒。” “但皇后没有这么做,甚至觉得她一味避开您。她呀,敢爱不敢做。” 李珵静静地听着,“沈相有办法?” 沈明书:“没有。” := 李珵嫌弃她,说这么多做什么,淡淡瞥一眼,沈明书淡笑道:“铁杵磨成针,一年不可,那便三年。” “像沈相这般不要脸地上赶着?”李珵开始无差别攻击,“朕还要脸面。” 本以为沈相有什么好办法,未曾想,竟然说出厚颜无耻的办法。 李珵恨不得将人赶出去,但好歹是左相,赶出去,损其颜面。 “陛下是要脸面还是要皇后殿下?” 李珵:“……” “滚出去!” 沈明书扬唇,深深揖礼,转身出去了。 李珵自顾自生气,沈明书自己不要脸罢了,还要她跟着一起不要脸。 气过一通,李珵打起精神处理政事。 中宫内的皇后沈怀殷则是睡到自然醒,醒后也不急着起身,内宫庶务不多,不需日日处理。 醒来后用了午膳,随后去书房看书 皇后性子静,一本子书一盏茶,便过度过一下午。 天色入黑后,皇后独自用了午膳,随后早早入睡。 只是上榻后睡不着,辗转难眠,脑海里一片混乱,索性披衣而起,让人取了酒,对月独酌。 醉后片刻便入睡了。 且还是一夜好眠。 如此反复几日后,观主搬出宫廷,选址准备开药铺。李珵也因边境之事忙得团团转,无暇分身,恨不得一人分作两人去忙。 忙碌之际,沈明书给了皇后送了一重礼物。 一只匣子里摆着三本书。 是不文雅的书,但十分好看。沈怀殷用一下午的时间看过了,原路送回,还给了沈相。 沈明书看到书上的折痕,心中纳闷,皇后都看完了? 她还以为皇后是正经的人,未曾想,人家也不正经。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她又给皇后送了本画册。 闲来无事,皇后不仅看了画册,甚至还给她一本新的,画迹都是新的。 沈明书震惊不已,彻底无言,皇后果然不正经。她原本想着给送些书看看,勾起欲望,未曾想到,皇后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复杂。 震惊之际,转手将画册呈送至皇帝面前。 皇帝半信半疑地打开,就一眼,立即丢给沈相,羞得面红耳赤,支支吾吾想骂人:“你、你、沈明书,你太过放肆了。” “这是皇后送予臣的。”沈明书也露出生无可恋的笑容,她似乎意识到皇帝为何会输了。 皇帝压根不懂她的皇后究竟是何模样。 她深吸一口气,朝着羞恼的皇帝重复一遍:“这是皇后娘娘赠予臣的,约莫是她亲笔所画。” “朕不信,休要妩媚皇后。”李珵面露怒*色,“沈明书,你如此放肆,还敢诬陷皇后。” 沈明书则发誓:“臣若说半个字假话,让臣死无葬身之地。” 如此重誓,让皇帝沉默地走下来,捡起地上的画册,古怪的看她一眼,随后将画册收下。 皇后怎么会画这些? 皇后分明什么都不懂的。 她扭头看向沈明书:“你给皇后下了什么迷魂汤?” “陛下,她是皇后呀,做了先帝十年的皇后,岂会什么都不懂。”沈明书提醒小皇帝,当你还在撒泼玩的时候,人家就在学习如何侍寝如何讨好先帝。 李珵不以为然,皇后的身子,她比沈明书清楚,沈明书分明就是胡扯。 皇后是她的,先帝从未碰过皇后。 “你胡说。”李珵怒了。 沈明书含笑:“画册如何来的?” 李珵无言,摆摆手,“退下!” 沈明书揖首,走了。 回到龙椅上,李珵忍着羞涩,打开了画册,纸张都是新的,说明这本册子是新制的,这点,沈明书没有骗人。 翻开第一页,女子交颈而卧…… 李珵吓得又合上,心险些跳了出来。皇后画的?她不信。 她又翻开,看着画中人的姿态,还看了眼女子的样貌,过于生疏,不是她相识的人,多半是皇后杜撰出来的。 皇后这是怎么了? 李珵绞尽脑汁,无法想象自己心目中的神女会突然变了。 第58章 朕是天子,有何不敢。 一本画册,搅得皇帝心烦意乱。 夜幕降临时,她鬼使神差地走到中宫门口,望着巍峨的宫门,耳畔皇后的话:“待你痊愈我就回中宫,你不许踏进中宫一步。” 一句话激得李珵后退一步,心口如刀绞般痛极了,不能进去、皇后也不许她进去的。 宫门口寂静无声,宫内的灯火早就灭了,皇后应当是睡了。 盛夏夜晚,暑气未消,一阵热风吹来,搅得人心烦意乱。 李珵习惯性在宫门口坐下来,托腮望着虚空,裙摆威仪落地,她再度抛弃了自己的帝王尊严。 她一人在这里坐下来,寂静无声,心中的思念如何也按不下去。 本说好,各自分开,各自相忘的,皇后不见她,无法越过雷霆之地,自己就应该放手的。 但一本画册,将她原本平静的心搅和不宁。 她阖眸,眼前似乎浮现皇后含笑的模样。 不知坐了多久,东边露白,她慢悠悠地起身回寝殿更衣。 朝会之上,朝臣各抒己见,吵吵闹闹,散朝后,李珵枯坐殿内,重复一日的事。 她一人坐定,批阅奏疏,召见朝臣,肩上的重任,一日重过一日。 一日,天气凉快,她携侍卫出宫门,打马来到一药铺前。 药铺还没有开张,里面的人正在整理药材,她抬脚走进去,里面忙碌的人回头:“药铺还没开门……” “阿念。”观主打断了许溪的话,瞅着对方苍白的面色,无声缄默,牵着她的手往后院走。 “这里是前铺后院,后院也大,晾晒药材也方便。我将道观里的东西都搬了过来,忙了好几日,光是药材都花了好几日。” “你瞧那里,药材都晒好了,还有那里,我打算收拾收拾,种些三七药草。” “还有,屋子也多。我还招了两个大夫,她们不住这里,晚上回家去住。” 观主牵住她的手,一一介绍自己的新住所,李珵笑了笑,选择在院中的凉凳上坐下来,眺望庭院,打理得井井有条。 观主是打算在这里定住,是好事。她扬唇笑道:“阿娘能搬下来住也是好事,您想开了,我也安心。” “我想开了,你呢。你的脸色那么差,最后有没有好好休息?”观众皱眉,抓过她的手去诊脉,光看脸色便知她没有好好休息。 一时间,观主也不知如何开解她。 她爱皇后,得不到,但没有荒废朝政。 “好了,我给你开些药,睡前喝下去,好好睡一觉,醒来就会舒服。” “我知道。”李珵答应得十分痛快,朝母亲笑了笑,转头继续打量庭院,玩笑道:“阿娘选址不错,想来日后会生意兴隆。” 观主不悦,拍了拍她的脑袋:“药铺生意兴隆,岂不是遍地病人,不能这么说的。” 李珵讪讪,双手托腮,远处的许溪看着母女二人,也看到老师面上的笑容。 须臾后,李珵走了,观主临走前给她拿了些点心,“我今晨做的,带回去吃。” 李珵接过来,同观众道谢,出去后交给侍卫,自己则翻身上马,落于马背后同观主道别。 一行人离开后,观主久久没有动,许溪悄悄走近,“老师,您放心不下陛下?” 观主沉默,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李珵长大了,情字一事上,吃了许多苦头,爱而不得,思而不得。她对皇后的喜欢,深入肺腑,只怕轻易不会改变。 皇后有自己的底线,岂会轻易动摇。 离开药铺的皇帝,在一间首饰铺子门口遇到了沈怀安。沈怀安一眼看到,摆手喊姐姐。 李珵下马,她立即走近,屈膝行礼,高兴道:“您怎么出宫了?” “天气好,随意走走。”李珵心不在焉,沈怀安虽说是沈怀殷的妹妹,但二人相貌差之千里。沈怀殷清冷,沈怀安活泼,两人像是一冰一火。 因此,李珵看她一眼后就挪开视线,眺望整条街,沈怀安走近她。 李珵十九岁,恰是风华正茂,侧影如玉,凝脂般的肌肤胜过许多人,沈怀安看得发痴,道:“不如我陪您走走” “不必了,我要回宫。”李珵生硬地拒绝,甚至转身上马,与她颔首:“改日再见。” 她实在没有耐心去哄妹妹,哪怕是沈怀殷的妹妹也不成。 人就这么走了,沈怀安气得跺脚,也不逛铺子了,气呼呼地回到沈家。 她径直去找母亲,赶走了婢女,直接开口:“母亲,我看到陛下了。” “嗯?”沈夫人诧异,“陛下出宫了?”那皇后也在吗? “嗯,一人出宫的,阿娘,宫里皇后真的是我姐姐吗?”沈怀安凑到母亲身前去问,如果是姐姐,为何姐姐也不召见她们。 若真是姐姐,那自己是不是就可以常常入宫? 沈夫人低头,掩盖眸子里的情绪,敷衍女儿:“不是。你姐姐去岁就死了。尸骨在皇陵呢。” 沈怀安不信,娇憨一笑,上前抱着母亲的臂膀,“母亲,您告诉我,我又不会出去胡说。皇后就是我的姐姐,对不对?” “不是。”沈夫人蓦然抬头,双颊泛红,似乎是有些着急,“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沈家不要名声了吗?非要将这顶□□的帽子扣在我沈家头上吗?你的姐姐是先帝的皇后,早就死了,你懂了吗?” 沈夫人第一回疾言厉色的训斥女儿,吓得沈怀安登时哭了出来,“外面传得沸沸扬扬,不是就不是,你凶我做什么又不是做了败坏门风的事情,你骂皇后去,你骂姐姐去。” 不敢骂姐姐就来骂我,是何道理? 沈怀安转身就跑出去,捂着脸痛哭。 沈夫人坐在原地,浑浑噩噩,愁得不知如何是好。 而宫里,皇后提起画笔,不知不觉间,纸上浮现李珵的面貌。她没有动,相反,痴痴地凝着画中人。 沈相送来画册,是何意思? 无非是想让她与皇帝重修旧好。 画册上,各种姿态,极尽风流。 这些画册,她在十年前就看到了。那年,她入宫,被关在深宫里,宫里的司寝给她送了书册过来,让她讨好、伺候先帝陛下。 这是皇后的职责。 先帝与李珵不同,李珵年少,眼里心里都是她,舍不得她受半点委屈。先帝则不同,先帝不肯碰她。 没有皇帝宠爱的皇后还会走得远吗? 为了活下去,她忍着恶心去看画册,甚至听着司寝的教导,用自己的身体去讨好皇帝。 沈怀殷无声笑了,停下笔,所以沈明书是在提醒她,李珵与先帝不同,让自己见好就收。 她偏不顺应,给沈明书回了一本画册。 依照沈明书的性子,那本画册应该落在李珵手中了。李珵肯定吓坏了,她心中的白月光突然就脏了。 若是害怕了、乃至厌恶,或许是一件好。 沈怀殷将画烧了,看着火焰扑上画中人的脸颊、身子,最后,烧成一摊灰烬。 李珵是李珵,先帝是先帝。先帝将所有的爱与耐心给了上官信,而李曾则是将她的所有给了沈怀殷。 一日时光过去了。 沈怀殷烧了三副画,画中人都是李珵。 她有些心烦意乱,昨夜噩梦连连,她梦到先帝找她,质问她为何不去地府陪伴她。 噩梦醒后,再无困意。 一整日,她都是浑浑噩噩,就连落笔,都是李珵的名字。 她痛苦,却又不知如何释然。自从恢复记忆后,她很少做梦,长此以往,或许心病来袭,又会发病。 发病的夜晚里,是李珵将她抱在怀中,细声哄慰。 李珵以为她不知,殊不知,她一直都是清醒的,几回想要推开李珵,却发现自己深陷梦魇,似乎被困住,毫无力气。 她感受到李珵身上的温度,甚至可以感觉到李珵落在她的脸上的眼泪。 这个傻孩子。 或许死是最好的路。就算没有李瑾,在李珵坐稳帝位后,她也会去找先帝算账的。 她这一生,看似显赫,从臣女跃至后位,掌握大权、成为太后,甚至操控皇帝。可无人知晓,这些压得她透不过气来,数度想要逃离。 偏偏还有个李珵。 她阖眸,心乱如麻。 用过晚膳后,她又饮了一壶酒,浑浑噩噩入睡。 夜里,她又梦见先帝。先帝指责她、怒骂她,突然间,李珵冲过来,推开先帝,将她护在身后。李珵眼神阴狠,语气凌厉:“她是朕的皇后,是我的妻子。” 先帝大骂她二人,李珵不听,拉着她就跑。 接着,她便醒了,外间阳光明亮,刺得她睁不开眼,被迫起榻。 同时,散朝的李珵将画册又看了一遍,觉得沈明书骗她,这本册子压根不是皇后所为。 她有疑惑,想起一事,匆匆前往中宫。 中宫并未封锁,她进去后,般若见到她,顿时大喜,她却绷着脸。 般若吓得不敢言语了,摆手让宫人去禀报。 李珵脚程快,赶在宫人面前入殿,皇后斜倚着软榻,闻见脚步声,心中一颤,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小皇帝违约了。 “怎么了?”沈怀殷直起身子,神色淡淡,看向皇帝的眼中也无喜悦,相反,十分淡漠生疏。 见状,李珵顿住,嗓子似乎被堵住了,只将画册丢在她的身上,语气艰难:“你画的?” “我画的。”沈怀殷纪就这么承认了,将册子随手丢开,转身躺下,姿态懒散,道:“十年前,我就看过很多,所看所学,皆是为了伺候先帝,伺候你的母亲。” 听到这里,李珵死死咬着牙,不服输地看着她:“所以,你不碰我。” “李珵,我虽说不爱先帝,但你我的一切都来自于她,你不该恨她。我可以恨,你、不可以。”沈怀殷语气艰难。 李珵气呼呼,两步靠近她,俯身,扣住她的手腕,毫不犹豫地吻上她的唇角。 李珵违约了,但是,她更气疯了。 她吻上皇后,唇角贴上去,舌尖探入,沈怀殷惊得想要反抗,但李珵的力气很大,容不得她拒绝。 李珵死死握住皇后的手腕,一股怒气都发泄出来,但她在皇后反应过来之前,先松开她的唇角,反而吻上下颚。 接着是脖颈,甚至扯开宫装领口去吻她的锁骨。 “李珵!”沈怀殷也气极了,这是疯了吗? 李珵畏惧多日,心里的委屈与怒气相融,俨然压过理智。她拼命地去压制去克制,最后一刻,被皇后的话刺激到发疯。 她的力气大得惊人,紧紧握着皇后的手,迫使对方乖顺下来。 “李珵,你想要我恨你吗?” 一句话,唤回疯狂边缘的人,李珵顿住,沈怀殷立即收回自己的手,双腿都跟着软了下来。 这副身体对李珵已经有了记忆,李珵稍稍碰她,她便会觉得自己浑身都软了。 李珵眼眶发红,她没有欺负皇后的快感,相反,一口气堵在心口,怎么都发泄不出来。 她怒到极致,回身去推到屏风,哐当一声,惊得殿外宫人皆是一颤。 “沈怀殷,你在故意刺激我,对不对?” 沈怀殷已然整理好自己被李珵扯坏的衣襟,心口微微起伏,方才一幕耗尽了她的力气,她有些累。 可她不敢去看李珵,不知如何去面对。 “出去!” 李珵气糊涂了,转身在她跟前坐下,道:“朕是皇帝,你是皇后,你凭什么不让朕来中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就要在这里,晚上也睡那张床。” 她气呼呼地用手指着皇后的凤床,甚至高傲地提醒皇后:“你敢封锁中宫,朕就让人砸了宫门。” 沈怀殷被这番话气个仰倒,还想说话,李珵提醒她:“你再说大不敬的话,我就过去亲你。” 沈怀殷:“……” 撒过怒气后,李珵潇潇洒洒地走了。 小榻上的沈怀殷哭笑不得,果然,犯起倔脾气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沈怀殷也不气,反而觉她可爱,以前故作老成,虽说有帝王模样,但失了本性,今日这么一闹,别有意味。 “般若,将陆真陆假唤来。” 两位统领已有数日未曾踏入中宫,再见皇后,心里敲着鼓,毕竟外面传出谣言,皇后便是去岁殉葬的太后殿下。 两人未曾见过太后,都不敢随意说话了。 沈怀殷令人两人入座,道:“这些时日以来你们也听到了传言,心中害怕吗?” 陆真陆假对视一眼,不敢言语。 “想来是害怕的。无妨,若害怕,我将你们调出京城。”沈怀殷也不逼迫她们,“我给你们安排好了后路,回去后收拾收拾,等待调令。” 内廷司的事情由皇后说了算,就连皇帝也是无权过问的。 事已至此,两人起身,叩谢皇后,起身离开。 沈怀殷知晓她们还年轻,心里藏不住事情,无妨,她已经将前任内廷司两位统领调回来了,约莫着要入京了。 她们是李珵调的。沈怀殷不信她们,只信自己一力提拔上来的人,也需谢谢李珵没有赶尽杀绝。 当晚,李珵果然来了。 沈怀殷没有等她,已在自顾自用晚膳,般若十分体贴,立即给皇帝布置碗筷。 李珵落座,自己夹菜吃,两人都不言语。 用过晚膳,沈怀殷喜欢去院子走走,走了一圈,消消食,再回来,李珵躺在她的床上了。 人不大,脾气倒是不小,一本册子竟然气得发疯。 沈怀殷扫视一圈,本想打地铺的,不成,地上有寒气。她思索一番,还是选择同李珵挤在一起。 凤床很大,足以睡下三四人,但李珵就这么睡在中间,她只好开口:“你要么睡里面,要么睡外面,不里不外是何意?” 说完,李珵朝外侧挪了挪,沈怀殷不满意:“去里面。” 李珵听话地又往里侧挪过去。 沈怀殷躺下之前,在两人中间放了一碗清水,“不许越界。” 碗刚放下,李珵端起碗就喝了,往外一丢,碗砸在地榻上转了两圈,竟然没有碎。 沈怀殷真的生气了,冷冷地看着她:“滚出去。” 李珵不语,翻过身子,背朝外面,留给她圆乎乎的脑袋。 两人都生气,谁都不理谁。 次日一早,李珵爬起来更衣,不死心地将皇后拉起来,“伺候朕更衣。” 胆子更大了。 沈怀殷昨晚睡得不错,一夜无梦,但她不想起这么早,斜望了李珵一眼,道:“作妖呢?” “皇后伺候朕更衣,不对吗?”李珵似乎故意与她作对,咬紧牙关,轻笑一声,挑起她的下颚,下一息,皇后将她拉上榻。 李珵始料未及,顺着她的力道猛地朝前扑去,“沈怀殷!” 听着她唤自己的名字,沈怀殷眉头微皱,抬手在她身后拍了两下,“喊什么?生怕宫人不知道你囚禁养母为后?” 李珵闭上嘴巴了,迅速爬起来,羞得面红耳赤,哀怨地看她一眼,赤脚跑出去了。 沈怀殷心情不错,自己便躺下睡回笼觉,李珵自己去上朝了。 两人不欢而散。 又一日夜幕降临时,李珵大摇大摆地来到中宫,巧的是皇后刚用膳,李珵慢条斯理地坐下来,般若贴心地给她拿碗筷。 静默无言。 膳后,李珵沐浴,爬上凤床。沈怀殷则是散步消消食,等她回来,李珵又躺在她的床上了。 再度各自安寝。 许是被皇后收拾过一回,李珵早起静悄悄的,也不敢作妖,但还是回头瞪了睡梦中人一眼,然后笑着离开。 反复两三日后,内廷司前任统领顾茗回京。 这份调令是皇后理政时下发了,当见到顾茗后,李珵有一瞬间的诧异,但还是笑着将人放走,“皇后在等你。” 顾茗不解,新后召她回来做什么? 不仅她好奇,就连李珵也在疑惑,陆真陆假办事不妥当吗?还是说,皇后不放心她安排的人,唯有将自己的心腹召回才会安心? 肃然的大殿内,李珵听到自己的呼吸声,皇后想做什么? 很快,政事缠身的李珵将此事抛开,她的心思都在朝政上,无暇与皇后玩些勾心斗角的小把戏。 她自己不在意,但沈明书提醒她:“陛下,顾茗回朝,您当仔细些。” 皇后心思深,无端将陆真陆假调走,又将顾茗召回,是何意? 沈明书浸淫朝堂多年,不难深想,皇后想真正的掌控内廷司。 为何要掌控内廷司?若是先帝在世,这么做,是为了自己,无可厚非,所行也是正确的。 但如今的皇帝是李珵。 皇后与李珵离心到提防枕边人的地步了吗? 沈明书不理解皇后的做法,风雨欲来风满楼,她想提点皇帝注意皇后,毕竟人心隔肚皮,谁知道皇后在想什么。 “怀疑皇后吗?”李珵苦笑,“不会的,皇后不会这么做。她要什么,朕知晓。” 沈怀殷要什么都不会要帝位。 那两道圣旨就是最好的证明。 “朕不会怀疑皇后的。” 沈明书苦劝无果,沉沉盯着小皇帝,“陛下,朝政为主。” “朕知道,卿且放心,朕不会让你想的那些事情发生的。”李珵做出保证,“皇后并非是你想的那般。” 见劝说无果,沈明书只好退出去,皇后不做无用之事,她在筹谋什么? 当晚,李珵依旧回到中宫,与皇后一道用膳,这回,她拉着皇后一道去消食。 两人行走在夜色下,李珵提着灯,但皇后不让她碰,她也就不碰了,絮絮叨叨询问:“你为何将顾茗调回来?” “自己的人用着放心。” “你的意思,我的人你用起来不放心?”李珵立即戳破她的心思,直勾勾地盯着她:“你不相信我?” 月下,孤影成双,两人身影交叠。 沈怀殷闻言后,看她一眼:“我为何要对你放心?你对我什么想法,自己心里没数吗?” 一句话让李珵偃旗息鼓,但她十分不满,觉得皇后对她,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了。 “你不信任我了。” “我从未信过你。” 一句话让李珵伤心不已,李珵幽怨地看她一眼,气得自己转身回去,“朕明日就赐死顾茗。”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沈怀殷疾步走过去,拉着她的手,阻止暴君的行为:“做什么?是非不分,做暴君吗?” “你是皇后罢了,管得住朕杀人?”李珵也是不甘示弱,说话也是酸溜溜的,“你信臣下都不信朕,朕要这种吃里扒外的臣子做什么?赐死为好!” “你敢!”沈怀殷怒不可遏。 李珵冷笑:“朕是天子,有何不敢。” 沈怀殷气得抬手打她。李珵眼疾手快地反握住沈怀殷的手,丝毫不给她机会,相反,弯腰将她抱起来,惊得手中的灯笼掉在地上。 灯火扑上来,眨眼间,灯笼就烧没了。 “李珵,你放开我!” “就不放!” 第59章 你想干什么? 皇帝力气不小,自幼习武,一口气将皇后抱入寝殿,疾步匆匆,惊得一众宫人们不敢言语。 李珵虽说在气头上,动作温柔,轻轻地将皇后放在床上,凝视对方:“你调顾茗回来做什么?” 人不大,脾气大得很。沈怀殷被闹得惊魂不定,斜望她一眼,淡淡道:“我累了。出去。” “你除了让朕出去,还会说什么?”李珵气得胸口起伏,但她还晓得分寸,拂袖坐下来,道:“我不知你在坚持什么?” 非要闹得废后吗? 沈怀殷阖眸,捂着砰砰乱跳的心口,狠狠压制心口的不安,“出去!” “朕与你好好说话,你就这么对朕?”李珵彻底被激怒了,气得脸颊发红,“你如今恢复记忆,朝廷安宁,你想干什么?” 沈怀殷的偏执在她看来就是无理取闹,若为朝廷担忧,如今四方安稳,还有哪里不妥? 非要废后,非要闹得两人分开,才全了所谓江山之重的说法吗? 沈怀殷冷颜,背过身子,不想与之言语。李珵被激怒,上前扯过她,与她对视:“沈怀殷,你能不能像人一样生气、说话,不要整日这副冷冰冰的模样。” “李珵。”沈怀殷无奈,她不生气,也不想生气。时至今日,气就气过了。 “李珵,你可知外面如何说你?” “说你……” “朕知道。朕说过,那又如何,朕是天子,正史如何写,由朕说了算。闲言碎语又如何,敢舞到朕的跟前来吗?当年多少人背地里不满先帝荒废朝政。他们敢说、敢闹吗?” “沈怀殷,你就是胆小,就是不够爱我。你觉得爱我,困住了你自己,对不对?” “对!”沈怀殷轻松地答应下来,“是你要将感情放在第一位,你是天子,我是国母,我们之间不仅仅有感情,还有江山。李珵,你懂吗?” 李珵气疯了,胸口跟着起伏,白净的面上羞得通红,“那又如何?难不成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吗?” “出去。”沈怀殷捂着额头,觉得头疼不已,尤其是吵架,吵得糊里糊涂。 她不喜争执与吵架。生气之下,会说出许多偏激的话,伤了对方的人。将人赶出去,这是最好的冷静方法。 李珵转身走了,走了两步又回来,凝着她的皇后:“沈怀殷,朕不会废后的,你就算死,也是我李珵的皇后。” “你敢说给先帝听吗?”沈怀殷幽幽回复。 李珵一怔,怒气被窘迫取代,两人对视一眼,沈怀殷依旧冰冰冷冷,没有太多的情绪。 这样不碰喜怒的沈怀殷,高高在上,如白莲,圣洁高雅,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与她的冷静相比,李珵像是易怒的孩子,心里挣扎,面上不满,带着活泼的气息。 沈怀殷也在静静观察李珵。她的脑海里依旧记得八岁的李珵、十四岁的李珵、乃至十八岁大胆又放肆地将她抱在怀里的李珵。 她偏首,不去看李珵,害怕看一眼,自己又会心软。 李珵气呼呼地走了,沈怀殷骤然松懈下来,仰面躺在榻上,心口跟着阵阵起伏。 气走李珵后,沈怀殷反而踏实不少,再过些时日,李珵就不会那么生气了。 总得有人称为罪人罢。 隔日一早,沈怀殷唤来顾茗,将宫廷内的布局图给她看。虽说以前看过的,但顾茗走后,各处改动,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 再度看到布局图,顾茗心口激动,再观皇后,神色平静如水。 “殿下,您要将做什么?” “困住皇帝,你敢做吗?”沈怀殷淡笑一声,往后靠了靠,“此局,我生,保你生,我死,你只怕也不好过。” 顾茗吓得跪地叩首,汗流浃背,她从未做过大逆不道的事,且她们只有三千人,如何困住皇帝? “殿下、您三思啊。” 沈怀殷叹气:“三思过了,若有其他办法,也不会将你调回来。所以,做不做?” 顾茗浑身发抖,抬头看向殿下。皇后与对她眸光对视,她顿时有了勇气,道:“臣愿意。” 她猜不到皇后的用意,但她知晓皇后对皇帝的喜欢,以及皇帝对皇后的情深,这么多年来,她是知道皇后心思的。 皇后走的每一步,都在为皇帝打算。包括当年威逼先帝传位给李珵。 皇后含笑,面上瓷白的肌肤浮现浅谈的笑容,婉约雅致,她难得露出这般舒心的笑容,是可以掌控全局的底气。 “去安排吧。” “臣这就去。” 待顾茗走后,皇后出宫去了。站在街上,人来人往,感受着人间烟火。 她也是在民间长大的,本对这条街道熟悉,待入宫后,便没有出来过,十多年来,眼前的光景与十年多前已大不相同。 站定后,药铺里走出来一人,是整理药材的许溪。 见皇后亲来,许溪惊诧,忙给她行礼,她颔首道:“引我去见你的老师。” 许溪不敢慢待,引皇后去后院见老师。 观主在沏茶,偷得浮生半日闲,皇后翩然而至,她诧异地抬首,“你俩和好了?” 昨日李珵过来,还是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皇后则不同,心事都放在心中。 与皇后斗,李珵太过稚嫩了。 “观主是希望我们和好还是分开?”皇后俯身坐下想,被李珵颤得紧了,偷偷出宫,一时间,觉得莫名新奇。 她凝着观主的茶盏,茶香已然飘了出来,观主嗤笑道:“与我有什么关系?我的意愿重要吗?李珵的想法都不重要,你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 “观主这是生气了。”沈怀殷若听不懂话中的怨怼之意便是三岁稚子。 观主对李珵,是真心记挂的,若是寻常人知晓女儿做出这等事,必然要气得断绝关系。但观主没有,甚至主动给李珵善后,将自己能做的事情都做了。 观主偏隅一地,心胸开阔。 “我生气作甚?我不过气你折腾李珵罢了。” “观主当听到谣言了,她做的再好,身上也有了污点。” “是不错,但人无完人,就算后世人去骂,也是她自己得来的果,与你无关。”观主摇首,“皇后饱读诗书,博学多才,应该知道其中的道理,为何要去追求完美的人,只有天衣才会无缝。” “观主说的极是。”沈怀殷不恼,甚至笑着应答,“阿念像您,生性豁达。我记得李瑜李瑾入宫后,我准备三份礼物,按照各自喜好来办的。李瑜偏偏抢了李珵的那份,李珵当时并不在意,甚至将李瑜原本的那份给了她。” “我以为她事后会生闷气,可她没有,依旧喜滋滋地与我说话。” 李珵不拘小节,是她喜欢的一面,且不记仇,这就是她为何屡屡上了李瑾当的原因了。 观主说:“所以,你屡屡欺负她。” 沈怀殷:“……” “既然如此,那就再欺负一回,若宫里出事,您不要担心,相信我,会好好处理的。” “你过来就是为了招呼我?”观主一时间不懂皇后的心思了,究竟是想做什么? 然后,皇后没有细说,只品尝了她的茶水,没有久待,匆匆回宫去了。 同时,李珵在紫宸殿大发雷霆,将朝臣痛骂一顿,打的打,罚的罚,殿内气氛诡异。 打罚一通后,紫宸殿里里外外都安静下来。 皇后知晓后,淡淡一笑,提笔勾勒出李珵的小脸,一旁的顾茗禀报自己接手内廷司的进展。 当晚,十分有骨气的李珵没有过来。 皇后一人睡,不过半夜里噩梦连连,半夜便醒了,如何也睡不着。 人有了习惯再去改变,便会十分痛苦。 她习惯身侧有人,习惯与李珵相依偎在一起,若不然噩梦惊醒时总以为自己活在过去,反反复复,痛苦挣扎。 半夜醒后,枯坐至天明,反是天亮时有了睡意,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 再度醒来时已是午时,顾茗等候许久,她揉着额头坐起来,眼前一片晕眩,扶着顾茗的手撑坐起来。 李珵不在,她的作息规律都跟着改变了。 “殿下,臣已掌控内廷司,只待您发话。” 内廷司便是如此,只听皇后诏令,这是历来的规矩,就连圣旨都可以不用理会。 沈怀殷缓了缓,道:“明晚动手。” “明晚……”顾茗心口一动,大逆不道的事情就这么做了? 顾茗怕到极致,可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做了。 前两年先帝病重,内廷司当时困住先帝,胁迫先帝。不过那时先帝病重,而如今的皇帝风华正茂,围困后又能怎么样呢? 难道还能废帝吗? 沈怀殷嘱咐几句,顾茗细细听了,随后匆匆去安排。 内廷司的调动不需要经过皇帝,这是皇后的兵,是皇后的底气。 当晚,皇帝依旧没有过来。 沈怀殷依旧睡不好,上半夜睡着,哪怕睡着了,依旧是噩梦连连,醒来后,睁眼至天明,再无睡意。 午后反而困乏,勉强小憩片刻。 晚间,她去找小皇帝了。 她掐着时间去,小皇帝正在用晚膳,见她过来,先是惊喜,随后警惕:“你来做什么?” “陪陛下用晚膳。”沈怀殷施施然地在她身侧坐下,吩咐女官去取碗筷,依旧不去看皇帝。 被她漠视的皇帝低头扒着米饭吃,吃一口,抬头看一眼,怪哉,皇后肯定憋了什么坏主意。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 膳后,皇帝打量着面前皎皎若白月光的女子,随后端起茶水喝了一大口,喝进嘴里,依旧没有滋味。 沐浴后,皇后躺在了龙床上,甚至躺在了外侧,占据李珵的地方。 李珵从床尾爬上床,不得不望她一眼,道:“你来干什么的?” “闭嘴。”沈怀殷头疼,日日睡不好,头疼欲裂。 李珵哼了一声,翻身过去抱着她,她也没有动。李珵知晓她头疼,伸手给她揉着额头,也不言语。 力道轻盈,揉起来,酥酥麻麻,沈怀殷觉得很舒服。 身子轻松下来,*困意来袭,她靠着李珵睡着了。 李珵呆了,就这么睡着了?这几日睡不好吗?她端详着皇后,忍不住凑到她的面前,唇角抿了抿,鬼使神差地亲上她的眉眼。 皇后没有醒,瓷白的肌肤上涌着氤氲出来的热意。 李珵不敢动,害怕吵醒她,只要静静地看一眼就好了。 万籁俱寂,守夜的宫人退出殿宇,安静不过半个时辰,大批卫军而来,持皇后懿旨,将殿前司的侍卫都换了下去。 天亮时,外间守卫已换人。 等李珵醒来,脚腕动了动,似乎有什么困住她了,她警惕地爬起来,掀开被子,脚腕上赫然多了一条链子。 “沈怀殷!” “在呢。”小榻上的皇后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目光淡淡,提醒她:“外面的殿前司的人都换了,他们看到我的懿旨,没有怀疑就撤下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皇帝对皇后不设防,因为皇后之前曾摄政,殿前司的人以为这也是皇帝的旨意。 顷刻间,李臣浑身颤栗,不可置信地看着平静如水的女子,仿若从不认识她一般。 “我如此信你。” “那是你蠢。”沈怀殷毫不犹豫地打断她的话,“信任有什么用?李珵,要么你废后,要么我挟天子号令诸侯。” 李珵冷笑,“你以为我会答应你?” “那就耗着。” 李珵气得从床上爬起来,刚走两步就被链子绊住脚,生生止步,气得心口疼。 “沈怀殷,你疯了。你要什么,朕可以给你,你非要这么做吗?” “本宫想自己掌控一切。”沈怀殷托腮,斜斜望着一身寝衣的天子,皎白的面颊上浮现些许得意,就这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是不是生气了?” 一朝天子被困寝殿,被链子锁住,如何不生气呢? 沈怀殷觉得她应该生气。 “生气了?”沈怀殷淡笑,“绝地反击,不过你这样,连朝臣都见不得,如何反击呢?” 李珵气个仰倒,转身去勒住脚上的链子,气得干跺脚。她越生气,沈怀殷面上的笑容越深。李珵恶狠狠地瞪着她,陡然觉得眼前的沈怀殷鲜活极了,不再是那么死气沉沉。 花信女子,恍若曾经的少女,意气、明媚。 李珵逐渐从震惊中走了出来,慢慢地调整呼吸,冷静下来:“皇后,你想做什么?” 曾经她将江山交付于皇后,皇后分明拒绝,如今这一出闹什么? “朝会要耽误了。” 沈怀殷扬唇,眉眼如画,道:“我派人吩咐下去,朝会免了。” 这是来真的了。李珵听后,半晌不语,最后苦笑道;“你想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想试试囚禁陛下,把持朝政的滋味。” “我不信。”李珵施施然坐下来,链子磨着脚腕,有些疼,她伸手捞了一把链子,脚腕这才舒服了些。 她的一举一动落入沈怀殷眼中,显得有些滑稽,她站起身,唇角勾起一抹微笑,道:“陛下还是歇息吧,晚上侍寝,如何?” 李珵:“……”你在说什么虎狼之词。 沈怀殷走了,李珵怒不可遏,急着想走,奈何链子太短,她只能站在原地干吆喝:“皇后、皇后、季明音……” 沈怀殷出殿后,听着殿内气急败坏的声音,唇角不由弯了弯。她高兴,反是顾茗十分不安,囚禁皇帝、这是谋逆的死罪。 皇后再度出现在紫宸殿,且还是早朝时间,朝臣左右对视一眼,却见皇后直接坐在龙椅上。 “殿下,那是龙椅。” “知道,本宫不坐这里,坐那里?要不跪趴着,本宫将你当座椅来坐?”沈怀殷言辞犀利,丝毫不给其颜面,继续说:“陛下病了,本宫暂代朝政,如有不满,忍着便是。忍不住,回家找根绳子勒住自己。” 满殿哗然。 唯有沈明书像看好戏一般静立,皇后这是不要颜面,毁了自己成全皇帝的梦? 殿上吵吵闹闹,不少人拂袖离开,刚出殿门就被顾茗用刀逼了回来,碰了一鼻子灰。 闹了片刻,内廷司使持刀而立,不少人立即闭紧嘴巴。 等安静下来后,沈怀殷这才开口:“有事可说,无事退朝。” 沈明书率先启奏,提及边境要事,众人陆陆续续地发表言论,但皇后滥权一事,彻底传开了。 散朝后,帝党惴惴不安,相党纷纷询问左相的意思。 沈明书只给出一字:“等。” 乱不了。乱的只是拿着蠢货的心思罢了。皇后非糊涂的人,小皇帝又是勤勉的帝王,两人若和好,自然是好事。若不成,死了一个,从此安静下来。 但她知晓李珵不会死。皇后此举,无异于将名声揽于己身罢了。 一日间,皇后把持朝政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李家的人开始不宁,四处奔走,试图去见皇帝一面。 可宫廷是皇后的天下,莫说见皇帝一面,他们连宫门都进不去。 眼看无果后,不少人去找沈祭酒。 沈怀安知晓后,秀气的面颊上浮现笑容,“阿娘,你说阿姐会不会……” 自己做皇帝? 阿姐若自立,那沈家岂不是一跃而上,自己也算是公主殿下了。 沈夫人愁得头发都白了,见女儿无知地模样,气不出一处来,道:“异想天开。” 你以为皇帝好做?小皇帝名声不错,贤名远播,就算皇后得手也不会安宁的日子。 沈家也会背上骂名。 沈夫人大脑空白,又愁又急,心里嘀咕,沈怀殷是要干什么?害死沈家吗? 自从回京后宫宴上见了一面,皇后私下里并未召见他们,明显是不待机他们。分离多年,皇后对沈家人如同陌生人一般。 可依旧挡不住沈家人替皇后背名声。 “阿娘,不如我明日入宫去见阿姐,我替你们探探虚实?”沈怀安心里有了小九九,这是沈家的机会,为何要放弃呢。 愁什么苦什么,这是一步登天的机会啊。 沈夫人闻言后怒瞪她一眼,“干什么?上赶着找骂是不是,你见她干什么,还嫌沈家不够乱吗?” “你怕什么,做都做了。你们胆子怎么那么小,十年前就跑了,现在还想跑吗?”沈怀安怒目圆瞪,这是多好的机会啊,凭什么要放弃。 沈夫人怒道:“在家里待着,哪里都不准去,你以为那道宫门好进吗?皇后是季御史家的女儿,不是你的姐姐。你长姐沈怀殷早就死了。” 沈怀安气得跑开了。 夏日的夜晚,哪里都热,殿内四角放置冰块,凉气扑面,比外面凉快多了。 李珵困于一方天地中,听着脚步声,目光投去,皇后一袭常服,肌肤似雪,身形曼妙,从头至尾,都是她喜欢的模样。 李珵坐在踏板上,困了一日,想了一日,始终不明白皇后图什么。 灯光落在屏风上,将上面的飞鹤照得活灵活现,描边勾勒,近乎神话。 沈怀殷走近,凝着李珵清美的面庞,灯火下,无精打采。 “他们都好生气。”沈怀殷走近,对上李珵的眸子,淡然一笑,更加勾魂摄魄。 李珵瞪她一眼,蜷缩在一侧,眼睛也十分老实,没有像前几回那样看来看去。 她生气了。 很生气。 气鼓鼓的脸颊,莫名可爱。 沈怀殷的心硬不起来,尤其是看的李珵白净的小脸,再狠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李珵,你生气吗?” 李珵不说话。 沈怀殷伸手,摸摸她的小脸,她没有反抗,笑道:“准备好侍寝了吗?” 李珵:“……” “沈怀殷……”话未曾说完,皇后捧起她的脸,吻上唇角。 她不仅吻,还伸手去剥了李珵的衣襟。 李珵身上本就一件单薄的寝衣,轻轻解开衣带,春景乍现。 接着,莹白的手探入小腹,惊得李珵浑身一颤。 沈怀殷淡然,咬着她的耳朵低语:“我都学过的。” 当年为讨好先帝,司寝逼着她去学去看,对于李珵的无师自通,她是蠢了些,但笨鸟先飞。 李珵听到她的话,再次怒了,可皇后不给她机会,皇后握住她的手,抵在床沿上,迫使她抬头看着自己。 “生气?” “不要提及她。” 沈怀殷抿唇,咬上她的耳朵,舌尖探出,轻轻舔舐,李珵果然红了脸。 李珵不爱用脂粉,幸好她皮肤雪白,脂粉于她而言,并无太多的用处。 “你想干什么?” “将之前你欺负我的,一一都还给你。” 沈怀殷的呼吸重了些,贴着李珵耳边,李珵只觉得自己浑身都热了,分明只咬了耳朵,她便觉得受不住了。 李珵恼恨自己的没出息,想要推开,可又实在舍不得,一时间,进退两难。 第60章 阶下囚不配,但你的妻子配。 宫灯被忽如其来的一阵风吹得四下摇曳,树上的夏蝉吵个不停。女官忧心惊扰帝后,喊人去提灯抓夏蝉。 殿外忙得热闹,殿内李珵异常寂静,她被皇后困于榻板上,耳尖发烫,而对方却像没事人一样,淡然以对。 她以前究竟经历过什么? 李珵不得不怀疑那些司寝是怎么逼迫她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皇后……” 刚启唇,皇后压制而来,吻上她的唇,一时间,难分难舍。 李珵没有作为阶下臣的羞辱,更没有抵抗,随着皇后折腾。 她的身体反应比脑子反应更快。 “皇后……”她无助地喊了一句,沈怀殷并没有给出回应,相反,由唇至脖颈,落下细碎的吻。 她年长,少了那份急躁,相反,多了些山水间的轻柔,清风徐来,撩人愉悦。 李珵的呼吸开始加重了些,入目便是皇后瓷白的肌肤,从容的姿态,一时间,反而显得自己急不可待。 一种羞耻浸入骨髓,她想挣扎,双手被扣住,只剩下口中的呜咽。 “觉得羞辱?”沈怀殷挑眉,眸色撩人,带着一种冰雪般的清冷感。 李珵知道她误会了,羞于解释,哀怨地瞪她一眼,下一息,皇后抬起她的下颚,迫使她与她对视。 “皇后。” “原来陛下也觉得这是羞辱。”沈怀殷神色怅然,心中空荡荡的。 “不是。”李珵脱口而出,忍不住埋怨她:“你看看你自己,清心寡欲,倒显得朕在巴结你。” 沈怀殷迟钝,眼神都跟着呆了呆,道:“书上说的,不可过于愉悦。” 李珵:“……”哪本书说的? “司寝欺负你了?”她再想到那些授人情事的司寝,乱七八糟的官职,明日就全撤了。 误人子弟。 她气极了,反而去亲皇后,趁着皇后未曾反应,迅速收回自己的手,圈住皇后的脖颈。 顷刻间,李珵反击了,皇后从震惊中走出来,李珵已咬上她的唇角,舌尖微舔,探入齿关。 小色胚,反应可真快。 但皇后不会让她如愿的,她用力推开李珵,脸上浮现几分羞涩的红晕,道:“谁准你亲我。” “你能亲我,我就不能亲你?”李珵与她对视,这是哪门子道理。 沈怀殷讥讽她:“陛下忘了自己的阶下囚身份吗?” 李珵自己气了个仰倒,恨不得将她推倒压在床上,让她害怕,让她哭。 “哼。”李珵重重回应,思考道:“你想干什么,我很清楚。” “哦?我想将你压在床上欺负,看着你哭。” 沈怀殷心平气和地说出了让李珵最羞耻的事情,“让你试试阶下囚的滋味。” 李珵蹙眉,“你疯了?” 沈怀殷看着她漂亮的眼睛,心中愉悦,道:“囚禁陛下总得做什么,不然你怎么会恨我呢。” /:. “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了,但我不会恨你的。”李珵深吸一口气,朝她眨眼,道:“待我出去,你还是皇后。” “色胚。”沈怀殷抬手在她肩上拍了拍,赞赏她的不要脸:“陛下果然厉害,厚颜无耻。” 李珵静静听着,反击一句:“你要脸?你要脸就不会调戏我,扯我衣裳。” “我不扯你,难道让旁人来扯”沈怀殷一愣,随后看到李珵怒了,“你说什么呢?沈怀殷,你丧尽天良。” 让旁人来扯? 你试试。 沈怀殷笑了,拍拍她的小脸:“你要在这里?” “做什么?” “问问罢了。你急什么?” “我没有急!”李珵气到胸口疼,随后瞪了眼对方,“沈怀殷,你会遭报应的。” “哦,我知道,我的报应是你。” 无论李珵说什么,沈怀殷都是一副淡然处之的模样,更是成竹在胸,丝毫不觉得慌乱。 她越冷静,说明她对局面把握度越深。 李珵半晌无言,气呼呼地爬回自己的龙床坐好,“沈怀殷,你放我出去!” “不能。” “朕是天子。” “哦,我还是太后。” 李珵气得无法呼吸,捂着胸口,小脸发红,落在沈怀殷眼中,便是一副恼羞成怒的姿态。沈怀殷心情很好,好到让李珵肆意打量她。 “我可以废帝。” “你废吧。”李珵索性躺下来,舒展四肢,“随你,杀了我也是你眨眼间的事情。” 沈怀殷叹气:“那你后悔救我,立我为后吗?” “不后悔。” 这回,沈怀殷无言了,当真是见了黄河都不会心死,躺进棺材里都不会落泪。沈怀殷气得上前在她腰上揪了圈肉,李珵疼得哎呦一声。 沈怀殷觉得她还没受到惩罚,亦或是觉得自己不会真的挟持天子号令诸侯。她将李珵拉下床,指着地板:“跪着。” 阶下囚跪一跪也无妨。李珵屈膝跪了下来,膝盖砸在冷硬的地板上,疼得她皱眉,但很快又收敛。 “跪着了。” 皇后说:“阶下囚是没有饭吃的。” 李珵这才想起来自己一天没有吃饭了,忙要挣扎,皇后就这么走了。她不满道:“我还没有吃饭了,一天都没吃了。” 无人厉害她,只有她和地上的影子在一起。 李珵也不跪了,索性坐了下来,刚坐好,皇后又走回来,“跪着呢?” “我喊你,你不回来,我坐着,你就回来。”李珵十分不满她霸道的行为。 沈怀殷歪头看着她,道:“给你拿个算盘跪,静思己过。” 李珵:“……”这人是在先帝的折磨下变得也开始疯魔了吗? 沈怀殷当真让人去找了算盘,丢在李珵面前,好脾气地提醒她:“卷起裤脚,跪吧。” “皇后,你会遭报应的。”李珵终于意识到自己被她掌控的可怕。她也只能卷起裤脚跪下来,口中不忘折损,道:“日后我也让你跪,跪着让你哭。” “闭嘴。”沈怀殷也恼了,“再说一句,今晚就别睡觉,就这么跪着。” 李珵识趣地闭上眼睛,斜睨她一眼,好似在说:“我以后会还在你身上。” 沈怀殷当做没有看见,莞尔道:“我去用晚膳了。” “你让我跪着,你去吃饭?合适吗?” 李珵刚抱怨完,沈怀殷便走了,气得她只能干瞪眼。 跪吧,还能怎么样。 跪了片刻,膝盖开始疼了,再过片刻,疼得钻心,她忍不住坐下来。 刚坐下来,就听到皇后的声音:“跪好了?” “别和我说话,我生气了。”李珵爬起来,一脚踢开算盘,转身爬上床,“朕和你没完。” 终于给她惹生气了。皇后循循善诱,“生气就睡觉,不思考如何反击?” “你让朕反击,朕就反击?朕是你的提线木偶吗要打要杀,悉听尊便。”李珵将自己的脑袋蒙起来,不予理会身后的声音。 “当真是冥顽不灵。”沈怀殷笑容苦涩,也不与她再说,待事情成定局,她就会明白了。 当晚,李珵饿着肚子睡觉。 睡到半夜饿醒了,沈怀殷竟然躺在她身边,真不怕她半夜弄死她。李珵扫她一眼,伸手去推她:“我饿了。” “睡觉就不饿了。”沈怀殷迷糊地回应一声。 下一息,她就被人扣住了手腕,未及睁眼,身上压着一人,不用想也知晓是谁。 李珵振振有词:“既然吃不到东西,吃你也是一样的。” 沈怀殷顿时被吓醒了,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她惊颤不已,李珵扣住她的手抵在枕旁,甚至说得很有道理:“你不让我吃东西,肯定是因为你喜欢我,想和我欢好。” “混账……”话没说完,李珵吻她的唇,疾风骤雨般的吻让她无力还击。 衣襟拨开,露出雪白的肌肤。 沈怀殷当真是悔恨极了,早知如此,就该将李珵赶到地上去睡。 锦帐间,声音低沉,衣襟落地,沈怀殷从抵触到迎合,不过是片刻的功夫。 李珵按着她,亲吻她,一遍又一遍。 天亮之际,李珵饿着肚子睡不着,而沈怀殷累了,额头上渗着汗水,鬓发也跟着湿透了,雪白的肌肤里透着桃夭般的粉妍。须臾后,她吻上了皇后的眉眼。 李珵躺下来,不好去吵皇后,闭着眼睛去睡,忍了片刻后,竟然睡着了。 待醒来,身侧空荡荡,脚腕上的链子也不见了。她迅速爬起来,落地的瞬间双脚发软,是饿的。 她刚走两步就看到桌上的果子,随手拿起一个就去咬,刚咬了一口,耳旁传来讥讽声,“不洗漱就吃东西?” 李珵又咬了一口,饿得饥不择食,转身去浴室洗漱。 皇后将奏疏搬回了寝殿,今日不见朝臣,外面朝臣早就乱了,李家的人蠢蠢欲动,此刻畏惧皇后不敢说什么。 待皇后失败后,他们必然会爬起来对付她。 皇后在一串名单中挑挑拣拣,挑出一个平日里不做好事,抢占民田的李家人,以红笔勾了,吩咐刑部上门抓人,明日处斩。 旨意发出去后,顷刻间,引起轩然大波,皇后在做什么?趁机铲除异己,祸乱朝堂。 不少朝臣闹着要见皇帝,堵在宫门口,不知为何,被跑过来的乞丐打了一顿。 宫门口的侍卫置若罔闻,好似没有看到。 “哪里来的乞丐?”沈怀殷也是十分诧异。 顾茗解释:“我问过了,有人给他们钱,让他们过来的,宫门口的侍卫是陛下的人。” 三千人不足以掌控整座宫殿,最多只能困住皇帝乃至紫宸殿,正阳门口的人还未曾换。 李珵做的。 沈怀殷气不打一处来,转身入殿去找人。 李珵坐在床上看书,见她过来下意识想跑,跑了两步就被皇后拉回来,“跑什么?” 随后,她将人按在床上,伸手在李珵身后拍了拍,如同拍灰尘一般:“让你逞能了吗?” 李珵爬起来,想要爬上床,沈怀殷揪住她的脚又给拽了回来,狼狈地趴在榻沿上。 “我做什么?我就不让你如愿。”李珵哼哼唧唧,爬不开,尤其是皇后还拉住她的脚,踢都没办法去踢。 沈怀殷生气,拍拍她的脑袋:“不让我如愿?那你便饿着。” 坏了,李珵讪笑一句,道:“我错了,我改,成吗?” “晚了,今天不许吃东西。”沈怀殷松开她,神色冷漠,“将他们轰走又如何,待你还朝,废后的奏疏就会像雪花一般飘入你的紫宸殿。” 你能扛得住民意吗? 李珵爬起来,坐在榻沿上,冷眼看着面前的女子:“那又如何?朕是天子,自然可以给你善后。” 大言不惭。沈怀殷去揪她耳朵,她嘿嘿笑了起来,道:“我和你说,你不如替我将兵部尚书赵狗杀了,如何?” 眼下局势已乱了,皇后想往自己身上揽罪名,想让世人知晓是她诱惑皇帝、逼迫皇帝立后。 将来,骂的都是皇后,后世人也会说是皇后所为,谈论起皇帝,不过一句风流罢了。 两人对视一眼,沈怀殷不语,转身道:“你自己去杀。” 李珵从床上爬起来去抱住她,“我自己去杀也可以,你先放我出去。” “你觉得可能吗?”沈怀殷去挣扎,略有些别扭,想走,身后李珵一双手紧紧抱着她,怎么都不肯松开。 李珵嘀嘀咕咕:“你看,你不怕背名声,为何就不能放心大胆地喜欢我呢?” “你敢将这些话告诉先帝吗?”沈怀殷冷冷讥讽,“李家那么多人都看着呢,你以为他们不知道我的身份吗?” “那又如何,他们自己都不干净,何苦来干预我的事情。皇后,我们不闹了,好不好?”李珵哀求她,她知道,皇后喜欢她,只是心里放不下罢了。 皇后有自己的底气,有自己的规矩,所以,她在喜欢与规矩中苦苦煎熬。 皇后的喜欢,昭然若揭。李珵静静地抱着她,“皇后,你名声都背得差不多了,放我出去给你善后,如何?” “我不信你。”沈怀殷阖眸,如今李家人恨她,朝臣反对她,李珵出去后就会面临朝臣逼迫她废后的局面。 沈怀殷阖眸,依偎着李珵,如同多年前一般,在沈家人离京、无情抛弃她后,李珵成为她坚强的后盾。 两人难得心平气和地在一起说话,李珵感觉到她对自己的喜欢。李珵欢喜,走至她身前,抱住她,“信我,好不好?” 沈怀殷抵触,伸手推开她,低着头离开。李珵去追,可殿门口的人拦住她,不让她出去。 “皇后!”李珵急得大喊。 沈怀殷却没有回头,而是去紫宸殿下旨,以谋逆罪抓捕兵部尚书。 这么一来,京城内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官署内的沈明书听到消息后,无声笑了,皇后这是造反还是给小皇帝善后? 下属听后,也是纳闷,道:“皇后这是做什么?” 其余人面面相觑,沈明书很满意,皇后当真是将小皇帝当成当年不懂事的皇长女李珵。 既然如此,她也没有什么好担忧的,唤来心腹:“不要理会此事,专心做自己的事情。” 皇后和皇帝闹,和她们没有关系。且这几日宫里发下来的奏疏,都是经过细致批阅的。皇后是在闹,只有愚蠢的人才会觉得她要造反要谋逆,实则呢,她只是给小皇帝清名罢了。 只是不知她还政后,李珵能不能扛得住朝臣。 旨意是午后下的,赵家是黄昏抄的,抄了一日一夜,黄金万两,珍品无数。 看到清单后,沈怀殷目露满意,随手丢给李珵:“满意了?” “满意,很满意,国库充盈,甚好。”李珵抱着清单,笑得在床上打滚。滚了两下后,爬向皇后,“皇后,以你名义做些善事。” “不做,没钱。”沈怀殷想都没想就拒绝了,随后将她推开,“阶下囚还可以挑三拣四?” 李珵脾气很好,并不生气,反而眉眼弯弯,高兴地看着她:“阶下囚也是人,你不做就散,我让人去做。” “你敢!”沈怀殷怒目而视,眉眼低垂,下一息,李珵将她的脸送到她的面前,“给你打。打一下也无妨。” 她实在是厚颜无耻,脸皮厚若城墙。一时间,沈怀殷也拿她没有办法,只好耐心道:“你想与我好好过日子吗?” “想。” “那就听我的。” “如果我不听呢?” “封锁中宫,不许你跨进一步。再不济,自请废后。” 李珵哼哼一声,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了,那种眼神,又爱又怜惜。她十分不满,道:“你敢!” 皇后的语气学了个十成十。沈怀殷揪揪她的脸颊,“不听话,继续锁着你,饿着你。你若不乖,戒尺打你的手。” “你这是哄孩子呢?”李珵咬牙,面上保持着微妙的微笑:“皇后,我会咬你。” “悉听尊便。眼下,你就是我的阶下囚。”沈怀殷心情又好了,眉眼舒展开来不说,兀自笑了两声:“你的手,就该打。” 晚上睡觉乱摸! 她是真敢打手板的。李珵怕疼,当即背着双手,冷哼一声,道:“我和你说,我乖着呢。” 沈怀殷瞥她一眼,将床上的东西捡了起来,整理好,转身走了。 李珵又被留下来。 沈怀殷回到紫宸殿,发觉帝党并没闹腾,相反,她说什么,对方应什么,相党也没有乱。乱的只是些小虾米,还有些老骨头。 李珵看出名堂,沈明书也看出来? 沈怀殷垂下脸,十分为难,自己哪里做的不像?李珵不上当也就罢了,沈明书为何也不上当? 时至今日,这场宫变上当的只有些无足轻重的人。 坐在殿内,沈怀殷冥思苦想,良久不语。 彻底安静下来后,沈怀殷思索着接下来的事情,再过两日,李珵反击,她就该回中宫了。 群臣闹着废后。毕竟她这位皇后囚禁皇帝,杀害朝臣,大罪小罪无数。 她笑了笑,无奈至极,道:“将史官召来。” 史官匆匆而至,拜见皇后。皇后先开口:“将今日所写予我看看。” 史官瞪大了眼睛,道:“殿下,您无权……” “本宫知晓,本宫不会让你改。”皇后不耐,“快些。” 性命攸关的大事,史官不敢不从,将记录呈现皇后。 皇后看了眼,道:“你照实写,帝有恙,皇后摄政。” 史官下意识看向皇后,十分诧异,不过皇后近日杀了些人,他心中畏惧,当即应承下来。若是惹怒皇帝,丢了性命,得不偿失。 他退下后,沈怀殷沉默,眼睛冰霜刺骨。 晚间,皇后回中宫,李珵等了半晌,人没有回来,但不知为何,子时之际,皇后又来。 皇后入殿,脱下披风,露出内里的一身寝衣。 皇后本在中宫躺下了,想起李珵,内心不安,夜晚容易出事。万一有人趁她不在欺负李珵,得不偿失。 不过,她在地上铺了被子,示意李珵下来睡。 等下的小皇帝摆手拒绝,甚至躺下来滚到里侧,背对着沈怀殷。 沈怀殷冷笑:“你睡还是我睡?你舍得让我睡地板吗?” 一句话,捏住了李珵的软肋。李珵转身爬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沈怀殷,你在说什么话?你自己要睡的,关我什么事儿?” “我不想睡地上。” “睡床上啊。” “我不想和你一起睡床上,你是阶下囚,就该睡地上。” 她如此理直气壮的模样,气得李珵心口喘不过气来,生生止住了骂人的话,磨磨唧唧地爬下来。 “你去睡呀。”李珵觉得她就是自己的克星,故意来折磨她的。 地上不仅凉还是硬的,躺下来好,翻身都觉得硌得慌。 而皇后舒服地躺在她的床上,盖着她的被子,舒服地闭着眼睛。李珵眼神冰冷,咬着被子,哼了一声,道:“沈怀殷,等我出去后,我就将锁起来,日日、日日……” ‘睡你’两个字在口中打了个滚,最后又吞了回去。 不能惹她不高兴,她此刻小手段太多了。李珵识趣地偃旗息鼓,钻入被子里做缩头乌龟。 沈怀殷被她吵得睁开眼,淡淡一笑:“日日做什么?你脑子里没些正经事,我都关你五六日了,你就不想反击?就不想出去?” “你是想让我在‘你关我’和‘我关你’之间做出选择吗?”李珵从被子里钻出来,仰首看着床上的人,嘀咕一句:“越来越折腾人了。” 不知为何,她觉得日后自己睡地板的日子肯定很多。 她抱着被子坐起来,看着皇后,皇后却背过身子不让她看。 李珵蠢蠢欲动,想要上.床,但又不敢。思索须臾后,她走过去,蹲在踏板上,嘀咕道:“我想睡床上。” 沈怀殷阖眸:“阶下囚,配吗?” 李珵十分不要脸地回答:“阶下囚不配,但你的妻子配。”【你现在阅读的是 】 60-63 第61章 不关我了? 李珵偷换语句的本事越发了得。 床上的人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甚至,翻过身子,不予理会。李珵回头看了眼自己硬邦邦的地铺,心中不甘,伸手去戳皇后的腰,“皇后、皇后、皇后。” “闭嘴!” “皇后、皇后、皇后。” 沈怀殷忍无可忍,直接起身,将床榻让给她,自己回身睡地铺。 “睡觉。” 李珵磨磨唧唧爬上床,翻身看着地上的人,咬咬牙,道:“皇后……” “闭嘴,再说一句出去睡。” 李珵彻底安静下来,作为阶下囚,她没有反抗的余地。 两人分床睡,各自安寝。皇后醒得早,醒来后便去紫宸殿,相反,皇帝睡到日上三竿,醒来后,自己在寝殿内看书。 兵部尚书赵氏一党被罚,沈相趁机罗列出数条大罪,当殿宣出,证据确凿。 皇后听着沈相抑扬顿挫的声音,眸底一片冷淡。看来两府明面上结亲,沈相并没有闲着,趁机寻找证据。 就算没有她,沈明书也会动手,或许这也是皇帝的意思。 宣布罪状后,皇后慢悠悠回神,道:“刑部按律处置。” 刑部领旨。 此举,无异于杀鸡儆猴,反而震慑住下面不服之人,见皇后就算有不满也敢言语。帝党与相党,依旧奉皇后为主。 皇后一党,自然十分高兴。就连忧心忡忡的顾茗面上也有了喜色。 结束后,皇后留下沈明书。 君臣往凉亭而去,宫人远远地跟着。 夏日暑热,两人挑着阴凉处走,走了一段路后,沈明书先开口:“殿下还在犹豫吗?” 皇后沉默。 烈日当头,走了会儿,衣襟湿透。皇后兴致淡淡,对沈明书所言,似是没有听进去。 沈明书坦然,提醒皇后:“殿下想将脏水往自己身上引,成功了吗?” 皇后这才回神,回头看她一眼,道:“沈相想说什么?” “皇后无故闹这么一遭,可达到您心中的目的?”沈明书有话直说,没有人比她更明白皇后对小皇帝的爱护。 是爱且护。 世人光有一腔热情、一份爱意,看似坚贞不渝,但这份爱情可能给对方带来什么 皇后喜爱的背后是坚不可摧的帝位。她活着,李珵无后顾之忧。 但同样,李珵对她,也是一腔爱意。 这份爱意的背后,也是爱护。 但她们之间,身份不相配,会引起民愤,会引起动荡。所以,皇后整日里惴惴不安,不敢与皇帝恩爱,不敢与皇帝和好。将来一旦闹出事,人人都会骂皇帝的。 眼下安静,不代表日后就会风平浪静。 皇后烦躁地转身看向其他地方,沈明书所言,是她的心事。 她思索须臾,黑沉的眸子里毫无温度,道:“一半。”* “还有一半是因为陛下的配合?您成功得如此顺利,皆因陛下的配合。”沈明书声音冰冷,唇角噙了抹笑容,“不然,你的三千内廷司如何悄无声息地换了殿前司的人。” 这点,皇后也想到了,她转而问沈明书:“我错了吗?” 沈明书神色微妙,道:“闹了这么一遭,您确实背了操控陛下的名声。” 皇后心神不宁,听她说完后,继续往前走。步入凉亭,微风习习,暑热压得人透不过气。 两人皆是端庄之人,哪怕酷热,仪态皆是从容。 说了两句闲言碎语,皇后皆是心不在焉,又观沈相春风得意,想到她的小夫人姚瑶。 她疑惑道:“尊夫人近来可好?” “很乖,自己琢磨着开铺子,说什么女子该独立,有事情可做,就不会想着跑。” 提及姚瑶,沈明书面上一片喜色,不得不说,如今的沈明书官场得意,情场也得意,惹得皇后都笑了。 “殿下,您应该看开些,虽说居安思危,可凭借您与陛下的本事,朝政清明,天下安宁,谁还会说您二人不对。百姓只会看到切实的利益,至于旁的事情,岂会去管。” 沈明书细心劝说皇后,皇后心思重,总是害怕会出事。若真要出事,也与她们的情事无关,必然是政事所致。 她二人若皆正直清明,造盛世,她们的事情指不定会成为美谈。 “臣与姚瑶的事情,也有人指责臣仗势欺人,如今您再看,谁还理会臣的事情。” 皇后沉默,并没有及时回答。 实在是热,皇后没有坚持,说了片刻后便离开。 她忙得脚不沾地,阶下囚李珵躺在榻上看书,小脸瓷白,肌肤似雪,她心里有气,上前去揪住李珵起来,道:“去外面晒太阳。” “谁欺负你了?”李珵莫名,“夏天晒什么太阳?你想我死,就直接说。” 她拉着皇后坐下来,殿内阴凉,只要不动怒,也不会觉得热。殿内待久的人身上带着冷意,贴近的一刻,十分舒服。 沈怀殷觉得一股冷意钻入肌肤里,驱散一路而来的热意,但很快,那股凉意消散,她便冷漠的将人推开。 她的举止过于反常,让李珵摸不着头脑,但她敏觉,坐在一旁不招惹她。 半晌后,皇后身上的热气散了,捡起小榻上的书,是平常的地理志,不是乱七八糟的书。 随后,她将书还给李珵,转身要走。 “你怎么奇奇怪怪的。”李珵接过话,“谁欺负你了吗?” “李珵,是你,你欺负我。”沈怀殷站在原地,背对着李珵,李珵看不见她的脸色,心里敲着鼓,道:“今晚让你睡床。” 床?眼里只有这等小事?沈怀殷气得心口疼,转身走回去,狠狠揪住李珵的耳朵,“在你心里,我就是无理取闹的小女子?” “不是、你不是,我是。”李珵被吓到了,脸色发白,怎么都想不通她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这是怎么了? 李珵也不敢推开她,就这么谢望她,眼巴巴地,不敢吱声。 沈怀殷松开她,道:“回你的紫宸殿去做事。” “不关我了?” 皇后沉默。 李珵嘿嘿笑了,讨好地走上前,轻轻地摇晃着她的胳膊:“别生气,你该想想,旁人让你不舒服,你可以欺负天子,我很听话的。 她越卑微,沈怀殷越发烦躁,冷冷看她一眼,吓得她连话都不敢说了。 “去做事。” “哦。” 李珵只好松开她,“我先更衣。你的事情都办妥了吗?不过五六日,你要不要再多关我几日?” “你是疯了吗?”沈怀殷觉得她被自己关傻了,上赶着求被关。 李珵却平静地告诉她:“你闹过一通,心里舒服,日后会好好地和我过日子,我自然高兴。你替我上朝,替我处理政事,外面看似乱,可六部有条不紊的运转,朕愁什么呢?” 听着李珵理直气壮的话,沈怀殷剜她一眼,道:“陛下说得很对,所以陛下自由了。” “你生气了。”李珵唉声叹气,走过去,伸手抱住她,“不要生气,我都听你的,宫里太过寂寞,没有你,我会觉得好孤独。我本来就是孤独中的人,是你将拉出来的,如今你要送我回去吗?” 她自幼入宫,由上官信皇后教养,可她在对方眼中,就是皇嗣。所以,上官信皇后对她寄予厚望。 刚入宫的时候,她哭过闹过,甚至跑过,最后都被抓了回来, 上官信皇后教导她,她要么死要么好好接受皇女的身份,旁人求不来的身份,她唾手可得,有何可闹的。 所以,她认命了,成为皇长女。 平日里很多人来伺候她,衣食无忧,但她依旧在四方的天地里,慢慢地忘记自己的生母是何模样。 上官信皇后日日见她,拷问功课,问她每日情况。 她知道,那不是母亲,那是皇后,照顾她是因为她是皇嗣,别无其他原因。 直到沈怀殷入宫,她觉得沈皇后与她一般可怜,甚至还不如她。至少先帝不会让她扮作别人的模样。 李珵叹气:“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为何不信我呢。我很努力,没有沉溺情爱,没有贪于享受。你怕什么呢?” 一字一句,让皇后缄默无言。 随后李珵牵着她的手,走到一侧坐下,自己伸手抱住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开口:“皇后,我喜欢你,你喜欢我,你正直,我勤奋,你怕什么呢?怕我和先帝一样疯吗?” “你该想想先帝与上官信皇后相差十多岁,人的寿命有限,生老病死,总是会分开的。我们不过相差五岁罢了。我年少,你风华正茂,我们在一起,不妥当吗?” “你晚上是不是还做噩梦?你没有我,就会日日陷入梦魇中。睡在我身边,你一夜安睡到天亮。皇后,由此说明,我就是你的解药呀。有了我,你才会过正常人的生活。” 李珵的声音轻轻的,似是宽慰似是唠叨,听得人昏昏欲睡。沈怀殷被说中了心事,确实如此,没有李珵在,她就会夜夜做梦,夜夜不宁。 她沉默下来,李珵抓住机会,继续唠叨:“沈怀殷的事情过去了,你如今是朕的皇后,我知道委屈你,无法恢复你的本名,但我会弥补你的,推恩沈家。” “不要、不要推恩沈家。”沈怀殷心中抵触,沈怀安的性子容易出事,她祈求李珵:“不要管她们,暗中帮助他们即可,沈怀安有野心。” 殿上匆匆一见,沈怀安总是大胆看着李珵,那种眼神不是看着喜欢的人,而是那种野心勃勃。 沈怀殷清楚,这个妹妹想要飞黄腾达。 “李珵,不用管沈家。”沈怀殷道,“我与沈家的缘分已经断了,我那个妹妹永远都不要进宫,找个机会,你将我父亲调出京城。” “你舍得吗?”李珵不理解,亲人留在京城,随时都见一面,享受天伦之乐,不好吗? 她便是如此,留下观主,想念了就去见见,随时也可看顾。 若是出京去了,相隔甚远,如何照顾。 沈怀殷却说:“我的父母与观主不同。观主觉得你高兴即可,而他们会觉得我此举,玷污沈家家风。” 一位心里只有孩子,一位心里规矩大过于亲情。 不一样的,何必去上赶着讨好。 “我从十三岁入宫开始,便没有父母了。多年来,她们没有给我写信,我也不想去找她们,何必让自己难看。就算你给她们封侯,她们也只会觉得不妥,甚至觉得我害了他们。” 沈怀殷难得说出心里事,自己与沈家早就没有感情了,日后就当是陌生人。 自己活着,天地间,也只有李珵一个亲人了。 李珵诧异,唇角动了动,说不出一句话,原来是这样吗?难怪这么多时日以来,皇后都没有提及沈家。 她说:“你只是、只是……” 李珵不敢说了,若是她还是太后,沈家会认她吗? “唉……”李珵唉声叹气,靠着她的肩膀,想起观主,心里又是暖洋洋的,道:“我娘也喜欢你。” 观主是爱屋及乌,当年亲自下山给皇后治疗腿疾,这就是她的态度。 “罢了,去做事,我累了。”沈怀殷推了推李珵,“要紧的奏疏都在案上,你自己处理。还有,内廷司该撤了。” “撤了?” “从内廷撤出去,加入巡防营,不再由皇后管辖。” “不可。”李珵拒绝,“这是你的兵。” “我要兵做什么?”沈怀殷摇首,“李珵,撤了内廷司,让一切回到原点,我可以保证我无事,将来呢?” 谁能保证李珵之后的储君皇后不会动歪心思? 当年先帝爱护上官皇后过甚才想起这些,未曾思考后将来。 将来容易生事。 她告诉李珵:“撤了内廷司,那些不满我的人自然偃旗息鼓,就当你给我的处罚。” “处罚?”李珵脸色憋得通红,哀怨地看着她:“我没想处罚你。” “李珵,若想我心无旁骛地与你过日子,撤了内廷司。”沈怀殷敛眉,语气凝重,“你应该知晓内廷司威胁的不是朝臣,而是皇帝。” 三千人居于宫廷,自由出入,这就是对皇权的威胁。 “你自己好好想想,赶紧去做事。”沈怀殷伸手去推她,“快些去。” 李珵扭不过她,磨磨唧唧地去更衣,临走是不忘问她一句:“我们是不是和好了?” “你听话,我便不走。”沈怀殷阖眸,不用想,她又扮作一副可怜的模样。 懒得去看。 李珵回紫宸殿去了,召集朝臣开朝会。 她还没说话,朝臣立即攻击皇后揽权,杀害忠良。李珵冷笑:“谁是忠良?” 对方还想再说,皇帝怒拍案牍:“你敢将一个个贪官污吏说成忠良?是不是在你眼中,皇后是奸佞,贪官污吏乃是朝廷栋梁?” “陛下,臣失言。” “拖下去,杖毙。” 满朝寂静,无人敢说话,毕竟赵家贪污,证据确凿,谁敢说情。 接下来,皇帝站起身,巡视一番:“臣身子不爽,皇后代为掌管朝政,你们一个个急着往皇后身上泼脏水,是何意?” 听到这句话的沈明书朝天翻了白眼,小皇帝当真是被皇后捂住了眼睛捂住了耳朵,是非不分。 好在皇帝气势震慑住了朝臣,有了前车之鉴,无人敢说道。 最后,皇帝宣旨:“撤内廷司,三千内廷司使挪出宫廷,另设官署,即日起,内廷司管天下女子事务。” 众人面面相觑,何谓“天下女子事务”。 说完后,皇帝摆手:“都滚。” 众人领旨,快速地退出去。沈明书留下,李珵与她商议:“三千内廷司使皆是选拔而来,皇后之意,融入巡防使。朕觉得诸多不便,不如与大理寺一般,掌管刑律,只管女子之案,卿觉得如何?” 沈明书是女子,自然赞同,颔首道:“此计不错,不过还需细细商议,容臣与她们拟出章程。” 皇帝开了个头,剩下的就要交给朝臣去想。 李珵摆摆手,询问道:“近日可有不平之事?” “皇后皆安排妥当。”沈明书揖首回答,皇后将能做的事都做了。 李珵神色淡淡,故作老成,沈明书退下,安排三千内廷司使的事情。 忙过朝政,她慢悠悠回寝殿,黄昏暑热未散,走回去后,依旧是一身汗。 她进殿后,探首看过去,皇后坐在窗下,自己与自己对弈。 可见皇后心情不错。 她疾步走过去,“皇后。” “声音那么大做什么?”沈怀殷捂着耳朵,哀叹一声,“坐下,事情处理完了?” “处理过了。”李珵点点头,低头看着棋局,眸色转深,“自己下有什么意思,不如我和你下?” 沈怀殷持白子,她则用黑子,端详一阵后,她谨慎落子。 “朕今日让内廷司设独立官署,管天下女子事务,具体细节还要拟定。等拟好,你来管。内廷司依旧由你管,不管三千内廷司使不可入宫。你觉得呢?” “你自己做主便好。”沈怀殷语气淡淡,“只要不入宫即可。” 两人走了一局,谁都没有再提朝廷的事情。 晚膳后,两人依旧分开就寝,李珵心平气和地躺在地铺上。 隔日,皇帝去上朝,皇后睡到日上三竿,起榻后,沐浴更衣,难得穿上了红色的衣襟。 午后,她出宫去了,去药铺见观主。 药铺已开张,病人不多,毕竟新开张的铺子,没有名声,百姓们不敢轻信。 铺子里有许溪做镇,观主将皇后引入后院说话。后院清凉,廊下不时有穿堂风而过。 这几日,朝廷闹得厉害,大臣府门紧闭,反是民间热闹些,消息只在官宦之间流动,反而是底层百姓,什么都不知道,生活如旧。 两人坐下后,皇后先开口:“我已想通了,以前劳烦观主跟着忧心。” 闻言,观主唇角染了笑容,“想通是好事,我于你们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你们自己想通便好。感情的事情,不过是两人的事情,与外人无关。深宫寂寞,你二人相互扶持多年,感情深厚。在你们面前的不过的些许小小磨难罢了。大得过争权夺势?” 说罢了,两人都不是贪婪之心,李珵所求不过沈怀殷。沈怀殷所求不过是朝局安稳,江山稳固。 并非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事情。 皇后仰首,阳光刺眼,刺得她睁不开眼睛。 “我知观主之意。” 观主所求,不过是李珵的平安喜乐。 须臾后,皇后离开药铺,乘车回宫,路过沈家时,她忍不住叫停马车。 当年父母离开京城,破釜沉舟,将宅子也卖了。如今的宅子是李珵特地买回来的,不过早已物是人非。 父母不会再认她。 而她也不需要父母的照顾。 如观主所言,她于自己和李珵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曾经的孩子,已然长大,权倾一方,早就不需要父母的爱护。 马车停在角落里,她静静地凝视着自己曾住了十三年的宅子。 许是凑齐,正门打开,一妇人从里面走出来,行色匆匆,正是沈夫人。 沈怀殷眸色一颤,无端握紧了车窗,眼神紧紧追随着夫人的身形,不过眨眼的功夫,夫人乘坐马车离开。 府门前归于宁静。 沈怀殷静坐良久,自嘲的笑了起来,随后吩咐车夫:“回宫。” 回到宫里,衣裳湿透了,皇后去沐浴更衣。 周遭寂静无声,宫人不敢言语,直到李珵回来,她抱着奏疏回来,热得跑到冰块前扇风。 “热就去沐浴更衣。”皇后随意提醒一句,“贪凉又会引起脾胃不舒服。” 听着皇后冰冷冷的语气,李珵不敢反驳,看她一眼后,转身去吩咐宫人去取衣裳。 匆匆沐浴出来,皇后依旧坐在窗下,她轻轻地走过去,歪头看着皇后:“皇后,你不高兴吗?” “有吗?”沈怀殷抬头,李珵正在巴巴地看着她,眼中都是她的。 有她足矣。 “没有哦。”沈怀殷笑了起来,伸手拉着她坐下来,“我去见观主,路过沈家看到沈夫人。” 提及沈家,李珵明白了,准是沈夫人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她只好开口:“不要在意她的话,我们都长大了,不需要父母的眷顾,她们待我们好,我们受着。若是不好,便不去理会。” “她没有看到我。”沈怀殷无奈,不过她说的是实话。如今她们有了自己的家,父母的家,可有可无。 勉强不得。 “那为何不高兴?”李珵脑子笨了,“她看到你装作没看到?” “那倒也没有。” “那怎么了”李珵急了,摸不清皇后的意思,皇后却反过来握着她的手:“急什么,不过是我觉得我曾经最珍视的父母,如今与我,成了路人罢了。” 第62章 李珵太放肆了,是她纵容过甚。 沈怀殷自觉非悲伤春秋的性子,沈夫人到底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养育她十三年,如今当面不认,除了伤心之余,最多的是无可奈何。 “说得也是。”李珵巴巴地奉承一句,道:“就当她们没有回来罢。” 沈怀殷睨她一眼,“是你让她们回来的。” 李珵羞得满脸通红:“我也不知她们会这么做。” 当年沈家人离京时,她还在宫里,不大管外面的事情,只听得三言两语,皆是夸赞沈祭酒有风骨,文采好。 谁能想到她们心狠到连女儿都不认。 李珵一番好心反而办了坏事,此时方觉得观主对自己真的不错。 她无法预知未来的事情,只能低声道歉,沈怀殷俨然不在意了,不过是自己感伤罢了。 很快,她便抛开此事,与李珵说起正经事。 两人轮流执政,大事都说沟通一二,些许小事都由下面的人来办。 说了两件事,天色也黑了。皇后眺望外面的景色,神色寂寥,李珵却巴巴的看着她,道:“你还在伤心吗?” “不伤心,阿念,将沈家人调出京城。沈怀安的性子,不安分。”沈怀殷语气低沉,“我的妹妹,我清楚,自小要强。内廷司来报,这些时日不少人登上沈家的门,与其让父亲为难,不如让他离开京城。” 当年李珵请父母回京本是好心,但事情并非朝着她们想象去发展,事与愿违,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 如今的局面,已然很不错了。 若要勉强,便是强求。 沈怀殷说:“就让他们以为沈怀殷去岁已没了。” 沉静的话语中透着难以言喻的哀伤,听得李珵呆了呆,很快,她凑过去抱住皇后,道:“你还有我,我会对你好的。” “我知道,你十四岁那年病得要死,我本想去看你的,又恐先帝生怒,只好让人偷偷去看你。事后我知道原因后,觉得你傻。你有什么能力去和先帝抗衡?” 皇女的一切都来自于帝王,臣服、恭谨、孝顺,这才是李珵该做的事。 她偏不。 偏要去反抗先帝。 沈怀殷阖眸,素净的肌肤上浮现几分胭脂红,时至今日才敢说:“那时我知道你对我的好,发自真心。可我无法回报,我也知晓,长此以往,我二人只有死路一条。” 李珵病的时候,她也不好受,恍恍惚惚,想尽办法。后来,她去讨好先帝,去读上官皇后爱读的诗词,模仿她的字迹,模仿她的动作。 以前觉得羞耻的事情,后来一一去做。做起来,竟如此得心应手,竟哄得先帝予她权势,教她处理政事。 唯有手腕权柄,才可保护自己,保护关爱自己的人。 后来四年内,她逐渐像皇后,先掌握宫廷各处,接着让自己的人渗入朝廷。直到先帝病了,她自告奋勇地代为处理朝政。 最后一步,逼迫先帝传位李珵。 她笑道:“那些时日,我总是睡不好,看着先帝越发消瘦的面容,心中竟然十分快慰。她要死了,我即将解脱。可我低估了人心,那、究竟是个皇帝。” “我听到你选择帝位而让我殉葬时,那一刻,我得到了解脱……” “不是的、不是的。”李珵羞得满面通红,这一句话如同一巴掌般抽在她的脸上,急于解释:“我想着我既然是新帝,便可保护你。如果拒绝,让李瑜得逞,我连对抗的本事都没有。后来我将拿到的旨意烧了。” 沈怀殷淡淡看她一眼,“骗子。” 李珵低头,脸色红得发烫,心中的愧疚加深,凑过去抱住她,试图像以前那样撒娇,可还没说话呢,皇后再度看她一眼。 本就没多少骨气的人被这么淡淡一眼看得心中发憷,默默低下头,“我错了。” “倒也没错,失去了权势,等于断绝自己的后路。”沈怀殷也不生气,权势这类物什实在是好用,蠢货才会自己放弃。 当年听到李珵答应下来后,她反而高兴,甚至觉得李珵长大,懂得趋利避害。 若是李珵若放弃了,她少不得还要周旋一番。 恐慌过,她便觉得李珵此举是对的。不要给敌人压制自己的机会,她做到了。 “皇后,你对我真好。”李珵巴巴地讨好皇后,她没想到自己讨人厌的一幕被皇后抓了正着,当时该多伤心。 沈怀殷不上当,又在装可怜。她选择将人推开,道:“晚上你睡地板。” “我们不是和好了吗?” “谁说的” “你不关我了呀。” “我还是要回中宫的。” “不要回去了。” 李珵皱眉,不管不顾地抱着皇后,道:“不,我要将你锁起来。” 语气听着温和,漆黑的眼眸里闪过一片阴狠,她抱着皇后不放手,“我知道你喜欢我。” 沈怀殷由着她抱:“不要脸。” 李珵不管不顾:“别不承认。” 沈怀殷心平气和:“我没有否认。” 李珵不理解:“那你为何要是睡地上。” 沈怀殷无奈:“你的胆子太大了。”哪朝皇帝敢给太后喂失去记忆的药,骗来做自己的皇后。 当真是胆大妄为,史官岂会饶恕她。 她看向李珵,李珵抵着她,脑袋蹭着她的脖颈,红唇微微抿着,不甘心地咬上她的耳朵。 “李珵……”沈怀殷低语,就知道她不安分。 下一息,得意忘形的人将皇后抵在小榻上,手不安分地去解衣裳。 动作十分熟练,做起来也是不要脸。沈怀殷气到了,“你想做什么” “天黑了。”李珵理直气壮,被她压住的沈怀殷嗤笑:“我准你碰我了吗?” 李珵眉心一挑,谨慎地去分辨这句话。生气了? 没有。 沈怀殷不算生气,是害羞,瞧,陛下都羞得发红。李珵笑了起来,吻上她的唇角,舌尖轻触,又似勾扯。 金乌西坠,暮色降临,殿内静悄悄的。 小榻上两人纠缠,低音饶耳,沈怀殷从抵触到顺从,甚至迎合,不过眨眼的功夫。 李珵抵着她,吻她,诱她,说些好听动听的话,甚至逼着她发出声音。 事后,沈怀殷无力,瞥她一眼,累了想去睡觉。 李珵将她抱回榻上,她却握着李珵的手,“别走。” 她害怕一人陷入黑暗中,更害怕陷入梦魇中,挣扎不出,只剩无尽的痛苦。 李珵惯来听她的说,说什么应什么,顺势脱衣上榻。 咦,她上床了。 李珵后知后觉,皇后攥着她的手不放,累至闭眼。 哪怕李珵在侧,她还是做梦了。不过,她梦到了不一样的场景。 那年她十岁,跟随母亲入宫赴宴,中宫内遇到一个孩子,前呼后拥,坐在台阶上吃果子。 她远远地瞧着,孩子不过四五岁,生得雪白可爱。 不过瞧了两眼,对方屁颠地跑过来,将果子递给她:“你吃吗?” “不吃。”她拒绝了,不知是哪家小姑娘,她记得皇后与陛下皆是女子,并无子嗣。 她的态度过于生硬,引起了宫人的不满,宫人张嘴要呵斥,小姑娘转身瞪着对方:“闭嘴,滚开。” 呵斥过宫人后,小姑娘转头看着她:“你可以和我玩吗?” “这是皇后跟前的公主,前两年过继接入宫廷的。”母亲提醒她,意在让自己去哄哄她,免得惹怒天家人。 五岁的孩子,有什么好玩的。 她想走,李珵给她塞了果子,“可以吗?” “好。”她被迫答应下来,李珵却欢喜得要命,她似乎发现什么,“没有人和你玩儿?” “我没有朋友,我今日的书背完了,可以玩。”李珵牵着她的手往一侧的殿宇跑过去。 李珵是过继的孩子,也是宫里唯一的孩子。上官皇后待她严厉,启蒙又早,她觉得枯燥,见到人就问能不能陪她玩儿。 沈怀殷随着她入殿,见她拿出许多玩具,皆是市面上找不到的,十分精致。 李珵更像是精致的瓷娃娃,粉雕玉琢,很是讨喜,但她又像被关起来的金丝雀,没有自由。 李珵人小,长得可爱,也有眼力见,给她拿吃的,甚至摸出一块玉佩给她。 她不肯收,李珵却又拿了一块给她:“你喜欢哪个?” 人小,十分霸道。 她没有拿,李珵直接将两块塞给她,道:“日后见不到了,你看到玉佩就想起我。” “你是不是经常这么做?” 李珵看着她,漆黑的眼珠子转了转,随后仰首笑了起来,“你是第一个,没人来看我,我阿娘也不来。你收下。” 她收下了一块,挂在身上,李珵低头玩着玩具,从里到外,精致得不像话。 精致又如何,她被困住了,没有亲人没有父母,徒有满屋精致的玩具。 入宴时,她再度看到了李珵。李珵坐在皇后一侧,姿态端正,目视前方,像一个精致没有灵魂的瓷娃娃。 端正又如何,精致又如何。 那日,她感觉到了皇宫的恐惧。 从那日后,她不再入宫,再也没有听到李珵的消息。 梦在这里断了。 沈怀殷睁开眼睛,瞧见了一侧的李珵,眉眼长开了,五官依旧十分精致,她凑过去,吻了李珵的眉眼。 精致的瓷娃娃。 这是她对李珵的第一印象。 李珵也是她见过最可爱的小孩子。 沈怀殷睡不着了,小心地越过李珵,唤来宫人去沐浴。 洗净身上的黏腻后,她舒服地躺下来,李珵睡得正香,她顺势在她身侧躺下来,这么大动静都没有吵醒李珵。 李珵也累了。 细细回想十多年来的生活,她与李珵殚精极虑,拼尽全力想要活下去。她们是有野心,但也是被逼出来的。 人,挣扎着求生。 沈怀殷长长地叹了口气,攥着李珵的手,轻轻地放在自己的脸颊,一股奇艺的感觉袭入心底。 让她觉得很安心。 次日,李珵去上朝,沈怀殷睡到午时,唤来顾茗。 顾茗忐忑不安,皇帝还朝后,废黜了内廷司使自由进出宫城的权力。她们囚禁皇帝,封锁宫廷,皇帝反击后,岂会饶恕她们。 等了一夜后,依旧没有处罚的旨意。见到皇后之后,她忍不住问了出来。 皇后笑了,道:“内廷司有了更好的用处,好好做事,陛下是贤明的君主,不会亏待你们的。好好做事。” “那这件事……”顾茗放心不下。 皇后解释:“你已被剥夺自由进出宫廷的权力了,还要什么处罚?此事是本宫的错,本宫如今失去了兵权,这就是最好的处罚。” 始于上官皇后,在她手中中止,史书上会牢牢记一笔,记住她被皇帝剥夺兵权。 足够了。 顾茗低着头,委屈道:“如今民间都说皇后祸国,是妖后。” “是吗?”沈怀殷反而笑了,“妖后啊,无妨,随他们去说。顾茗,这是你站稳脚跟的好机会。你与萧慎自己盯着官署落成的事情,日后如何行事,看你们自己。” 日后,她们不归皇后管辖。 顾茗红了眼眶,脱口而出:“殿下,臣不解,您为何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总得有人来背名声。”沈怀殷唏嘘一句,道:“好了,你心里有数便好,回去吧。” 时至今日,都是自己求来的局面,没有后路可言。 顾茗叩首,拜谢皇后,随后起身离开。日后再见面,皇后只是皇后了。 沈怀殷并没有难过,甚至心情不错,让人请左相来下棋。 沈明书忙得脚不沾地,闻言后放下手中的事情,匆匆赶往宫里。 皇后闲散下来了,坐在窗下,殿内凉意让她慢慢冷静下来。 “沈相来了。本宫想问问内廷司改革的事情。”皇后开门见山,手中把玩着玉质般棋子,一改往日凌厉之色,似乎真的是放权做皇后。 沈明书坐下来,觑了皇后一眼,谨慎道:“还在商议中。” 沈怀殷颔首:“本宫有些想法,想说与沈相知晓。” “您说。” “既然是女子的事情,第一件该做的便是女子学堂,你觉得呢?” 沈明书点头:“您说的对。”确实,女子学堂的事情很重要,家里供养学生不容易,许多人家是不会供养女孩子读书的。不过这些年来女子入科举,倒让人许多百姓改变心意了。 两人细细商议细节,沈明书以听为主。 商议至最后,皇后突然询问:“李瑾在何处?” “贬为庶人,离京去了。臣派人盯着,不会出事的。”沈明书回答,“李瑾出狱后,没有惹事。” 李瑾聪明,见好就收,前车之鉴,自己若再折腾,小命都没有了。 且李瑾没有李瑜那样的靠山,背后无人,只有些小阴谋小算计。如今被李珵戳破后,连公主的爵位都没有了,哪里还敢待下去。 “杀了吧。”沈怀殷将白玉的棋子放下来,“那个孩子你若喜欢,就带回家里养,若是不喜欢则罢了,送入寻常人家。” 沈明书迟疑,论心狠,皇后可比远胜李珵。李瑾明明离开京城,非要赶尽杀绝吗? “沈相舍不得?”沈怀殷撩了撩眼皮,姿态端然,道:“我以为沈相和本宫一样呢。” 坐上相位的女子,谁会心软?但李瑾曾是皇家的公主,沈明书多少会有些顾及,但没想到皇后会直接动手。 “陛下若是知晓呢?” “知晓又如何?当年李瑾让陛下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如今又给她下毒。如此狠毒的女子,你想放虎归山吗?” 沈怀殷语气冷冷,沈相不知道的事情可多了。李瑾此人阴狠,躲在李瑜后面,让李瑜做挡箭牌。 沈明书只好领旨去安排。 沈明书离开后,皇后一日对弈,午后睡了片刻,醒来时,李珵回来了,坐在桌前剥葡萄。 又来了。 “你的事情做完了吗?” “我累了,她们朝着让朕废后。”李珵哼笑一声,“觉得朕对你处罚还不够。” 都是些老狐狸。 说完后,她将剥好的普通捧到皇后面前,殷勤地讨好她:“吃一个,我尝过了。” 今年的葡萄很甜,她特地去挑的。 沈怀殷勉强吃了一个,确实很甜,李珵笑眯了眼睛,“不要理会他们,朕可以解决的。” 听着齁甜的甜言蜜语,沈怀殷白她一眼,“沉迷温柔乡了?” “我马*上就走。”李珵听不得她阴阳怪气的话,放下葡萄就走。 沈怀殷不由笑了,望向桌上的葡萄,轻轻地舒了口气,仰面躺下。 李珵小跑着离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沈还殷还觉得有些累,昨晚让李珵折腾许久。 李珵看着温柔,骨子里依旧霸道,些许小事就很计较。她不困,懒于动弹。 幸好,她们还年轻。 **** 废后的事情吵了三五日,皇帝不予理会,由着他们去吵,帝党相党乃至皇后的旧臣都不动弹,只有些小官们开始闹腾。 民间谣言四起,将皇后比作祸国妖后,四处都是诋毁皇后的声音。 李珵出宫一趟,去见了观主,气得回来大发脾气,将桌上废后的奏疏一股脑都丢入火盆里。 烧过以后,她依旧觉得不解气,让人去将那些朝臣召来,挨个去骂。 骂了半日,口干舌燥,将人赶走,自己在殿内生闷气。 内侍长闻讯将皇后请来。 沈怀殷入殿时,李珵正坐在地上,抱着膝盖,阴影笼罩,整个人显得颓靡不振,似被什么压弯了脊骨。 “有什么可气的,妖后的名声罢了。”沈怀殷淡然。 前些年,先帝将她当做替身,民间也曾被骂过她妖后,那时无人替她说话。 谣言满天飞,废后的奏疏更多,先帝强权,丝毫不曾厉害。 后来,声音自己消失了。 民间百姓提及‘沈怀殷’三字都会与‘妖后’放在一起。 她的名声早就烂了,自己素来不在意。反是李珵,又犯倔脾气。 “我就是生气。”李珵生气,脸颊都红了,大热天气得自己心梗,“说得好难听。” “以前没听过吗?”沈怀殷开门安慰她,神色淡淡,“何必计较,收拾收拾自己,晚上吃烤肉,吃吗” “不吃。”李珵捂着心口,哪里有心情吃烤肉,气都要气死了。 沈怀殷拿她当真没有办法,道:“不吃烤肉,晚上睡地铺。” 李珵如同猫儿被欺负一般,炸毛了,“为何?我又没有犯错?” “和自己生气就是犯错。”沈怀殷坐下来,在她脑门上点了点,眉眼舒展,“晚上也别碰我。” 这两日,李珵极为热情,让她险些招架不住。 好在她不用早起,起得晚了些。正好,今晚分开睡。 闻言,李珵立即就不气了,换了一副笑脸,“晚上吃鹿肉吗?” “陛下身子好,不需要吃鹿肉的。”沈怀殷讥讽她,“你该吃些清淡的,降降火。” 话说完,她顺势捏住李珵的下巴,眼眸微眯,“不听话吗?” “怎么还威胁我了?” “不想哄你。” “为何?” “沈相说,孩子越哄越上天,打一顿就好了。” 李珵彻底无言,不过她又好奇:“沈相打过她的夫人吗?” “你说呢。”沈怀殷嗤笑,拍了拍她的小脸,“改日我与沈相请教教,如何打孩子。” “嗯?”李珵觉得她变坏了,眉心一跳,扑过去,将人压在地砖上,哼哼唧唧,道:“你还需要学吗?” 你会的比她还多! 甚至,你还会画出来。想到这里,李珵气不打一处来,扣着她的肩膀不肯放,“我和你说,你这样会失去我的。” “沈相还说,打了心疼,压一压就好了。”沈怀殷丝毫不慌,甚至挑衅般对上李珵的眼神,伸手抚上她的脸颊,“只要我愿意,陛下也会讨好我,对吗?” 李珵听后,心神一动,道:“你不是不要吗?” “哦。我怕你会哭,哭得好大声的哭。”沈怀殷莞尔,换了种哄她开心的方式,“你要试试吗?” 李珵:“……” “虎狼之词。” 沈怀殷自己红了脸,看她一眼,道:“松开我,我生气了。” 李珵:“哦。那我压一压你,听你哭得好大声,好不好?” 沈怀殷:“我不会哭的。” 李珵:“真的?” 沈怀殷:“真的。” 李珵立即低头去吻她,伸手就去剥她的衣裳。沈怀殷终于意识到事情失去了来时的方向,急忙提醒李珵:“这是紫宸殿。” 李珵恍若未闻,咬住她的唇角,逼得无处可退。 殿外骄阳似火,殿内清冷。 随着衣襟剥除,一股冷意袭来,气息低沉,很快,殿内也开始热了。 沈怀殷阖眸,不敢去看殿内的每一物,看一眼都觉得荒唐,偏偏李珵喜欢于此。 李珵太放肆了,是她纵容过甚。 第63章 阿殷。 殿内的事情,殿外无人知晓。 沈怀殷离开后,李珵在地上坐了许久,思考许久,此事最终还是放下来。 如同当年先帝面对废后的态度。 他们只是臣,只可劝谏,最多就是逼迫,掌握权还在她这里。 李珵走回御案前,将闹得厉害的奏疏挑出来,挨个收拾。 没等她动手,沈大人来求见。 李珵心中有了计较,沈大人过来,必不是善事。沈家如今的态度,显而易见,与皇后划清界限,甚至,害怕皇后连累他们。 沈大人入内后,先行礼,他出身书香门第,沈家规矩多,他一生未曾纳妾,膝下只有两女。 李珵轻笑一声,“卿过来,是为皇后的事情。” “臣恳请陛下废后!”沈大人屈膝跪下来,俯身叩首,大礼参拜。 果然如此。李珵冷笑须臾,指尖滑过袖口,声音跟着冷下来:“你算什么东西,有何资格干预朕的事情。” 闻言,沈大人浑身哆嗦,李珵脾气不好。她将所有的耐心都给了皇后,对于其他人,乃至沈大人,都不愿给一分笑脸。 “陛下。”沈大人畏惧天子,吞了吞口水,“陛下还未曾听臣言语。” “听你言语?听你言之凿凿地说皇后坏话?”李珵讥讽,“朕敬你,你才有资格站在朕的面前,朕若厌你,你连条狗都不如。” 这是实话,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她不知道沈家有什么能耐,竟然当面来逼她。 “沈大人,入宫后人人敬重你,是朕授意的。同样,朕可以让变成过街老鼠。你识趣,安稳度日。不识趣,哪里来的回哪里去。”李珵语气沉沉,带着浓烈的怒气。 算什么东西? “陛下,臣乃是皇后之父……” “皇后是季凝的女儿,怎地,你要将脏水泼到季家吗?”李珵骤然打断他的话,“就算你是她的父亲又怎么样?还是说,你要行使父权逼她去死?” 皇帝十分偏执,压根不听旁人的话,一时间,沈大人骑虎难下,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皇帝非年幼,掌握实权,威仪赫赫,岂会受臣下胁迫。 “沈大人,你若想死,回家去死,不要脏了朕的紫宸殿。还有你回家问问你的妻子女儿,愿不愿意跟你去死。与其盯着皇后不放,不如回家管教你的小女儿。她可是野心勃勃,想做朕的皇后。” “陛下,臣此行只为皇后殿下。”沈大人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劲,皇帝太霸道了。 既行此地,岂能后退。皇帝不语,他立即开口:“陛下,臣女乃是先帝之妻,伦理纲常,天道尊卑。既先帝下旨,她本该去陪着先帝而去,您这样做,违背先帝,违背天道。长此以往,天道大怒,百姓遭殃。” “天道大怒……”李珵咀嚼着这句话,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卿是拿天下百姓来逼朕吗?” 沈大人不为所动:“臣所言,乃是肺腑之言。” “你的肺腑之言,与朕有什么关系。你的肺腑之言,朕就要信、就要听?”李珵凝视下方的人,“卿、是将自己当做人了。” 你已经不是人了! 沈大人浑身湿透了,跪在地上,周身轻颤,皇帝恶语相向,实在是欺人太甚。 “沈大人,回去吧,皇后与你们沈家并无关系,休要拿着鸡毛当令箭。你沈家并非只有你们这一支,若想牵连满族,大可继续这么胡闹,朕有的是时间陪你闹,就看你们的脖子够不够硬。” 皇帝将人赶了出去。 沈大人站在原地,颤颤悠悠地擦着脸上的冷汗,心中却是一片冰凉。帝后行事无状,枉顾人伦,竟还不让人说。 沈家门风严谨,族人如何面对世人的讥讽? 一时间,他觉得无脸见人了,甚至苟活于世,便让人笑话的。 沈大人脚下发麻,浑浑噩噩地离开大殿,甚至,觉得人人都在笑话他。 笑她教女不严,笑她教女乱.伦。走出宫廷后,他困乏极了,周身无力,误闯天家,天家欺他如此。 当真是过分。 无法言语无法诉说,想到皇帝咄咄逼人的姿态,他恨不得以头抢地,一死了之。 若他的死能让阿殷悔悟,倒也是好事。 沈大人步伐虚弱,耳边嗡嗡作响,走一步停三步,走到天黑才走到家门口,夫人来迎,他无奈道:“世风不古,天道难寻。” “胡说什么,好好的日子不过,你闹什么。你若是不喜欢这里,我们再回去。”沈夫人知晓丈夫心中的事情,她没有太大的想法,如今的皇后姓季,与沈家有什么关系了。 关起门来自己的日子不好吗? 她劝说丈夫:“黑白好分,对错好分吗?你不要总盯着皇后的事情,做好你自己的事,旁人若问,你便说那不是自己的女儿即可,为何听旁人的话。” 这些时日以来,她自己都不大出门赴宴,索性关门不外间事。 沈大人没有听她的,艰难地迈过门槛,妻子不出门,他日日要去官署,听着旁人‘恭维’的话,颜面都被踩在脚底下。 夫妻二人心思各异,日暮黄昏,李珵回到寝殿。 皇后累了,在小憩,她脱衣上榻,凑到皇后跟前,嗅了嗅,都是她熟悉的香味。 沈怀殷迷迷糊糊地觉得身旁多了一人,小老鼠一般动来动去,她太累了,眼皮重若千斤,想要开口呼唤李珵,却又说不出口。 等身侧静默,她便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竟然已是天亮,李珵也走了。她竟睡了这么久,都怪李珵。 虽说睡得久,但她依旧觉得自己浑身软绵绵,懒于动弹。她阖眸睡了会儿,身侧婢女来报:“殿下,昨日沈大人求见陛下,陛下在殿内大动肝火,听说很生气。沈大人离开时,也是魂不守舍的模样。” 沈怀殷骤然睁开眼睛,眼内如同深渊,“我知道了,下去吧。” 父亲做什么,她很清楚。当年可以离京,如今就可以逼李珵废后。 李珵太小了,平日里行事温和,让臣下觉得她软弱可欺。所以,不敢与先帝争的老臣开始觉得她好欺负,好压制。 她的父亲当年不敢劝说先帝废后,如今巴巴地来找李珵,是何心思? 觉得她丢人还是觉得李珵好欺负? 大抵都有。 沈怀殷睡不着了,由宫人伺候更衣洗漱,用过早膳后才吩咐道:“去请沈大人入宫。” 父亲来时,已是午后,他一路走入宫,走出一身冷汗。 殿内冰冷,入殿时,冷热相逼,激得他打了哆嗦。皇后坐在主位,见他入殿,“沈大人坐下吧。” 听她称呼沈大人,入殿的人猛地抬首看过去,皇后威仪万千。 “臣见过皇后殿下。” 入座后,宫人奉上冰镇过的酸梅汤,沈大人忐忑不安,低头饮了口,凉意浸人。 “沈大人昨日的事情,本宫已知道。” 皇后语气散漫,似是说笑似是提点,听得沈大人低头不语,他一直都喜爱酸梅汤。时隔多年,皇后竟然还记得。 浅浅饮了一口后,皇后继续开口:“沈大人有什么想说,大可与本宫开口,何必叨扰陛下。陛下日理万机,不好用这等小事去叨扰她。” 李珵忙得脚不沾地,事情又多,被沈大人这么一搅和,昨晚想必也不高兴。 难怪李珵昨晚回来,饭也不吃,多半是被气饱了。 沈大人饮过酸痛汤,淡淡道:“皇后会自请废后吗?” “沈大人这是让本宫去死,对吗?”沈怀殷莞尔,经历过大起大落,她早就看淡了许多事,比起沈家、比如所谓的亲情。 沈大人不语。 沈怀殷玩笑道:“沈大人当年为何匆匆离宫呢?” 甚至走之前都不肯派人通知她。 如今却以所谓的规矩来让她自请废后。她莫名笑了,凝着自己的父亲:“您是觉得丢人对吗?” “是。” 沈怀殷莞尔,道:“您觉得丢人,那、您怎么不去辞官不去死呢?” 闻言,沈大人骤然抬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殿下说什么?” “您觉得丢人,您为何不避开呢?我不以为耻,为何要听您的。” 皇后语气淡淡,十分无奈,但停在沈大人口中,却是咄咄逼人,“你在逼迫自己的亲生父亲去死。” “我可不是沈家的女儿。”皇后提醒面前的人,“我是季家的女儿,沈家的女儿去岁早就死了。” 如今活着的季氏女。 “我如今的一切,都是我自己争取来的,为何要放弃。沈大人只看到我风光的一幕,未曾看到狼狈的模样。” 沈怀殷常常地叹气,当年的自己,狼狈不堪,任人欺负。 沈家弃她而去,让她无依无靠。 她说:“沈大人若真觉得丢人,不如您自己去了断。您放心,我会照料好您的夫人与女儿。” 比起皇帝的咄咄逼人,皇后温柔中带着一把刀,让他带着笑去死。 沈大人怔在原地,多年前温顺乖巧的女儿不见了,早就忘了沈家的教训。如今高高在上的女子只是皇后,与沈家毫无关系。 “世间还有逼迫父亲去死的女儿。”他怅然若失。 皇后则回答:“自然是有,比如、本宫。” 沈大人端正酸梅汤,低头看着碗里喜人的梅子,想起自己一手教养的女儿,无奈发笑。 他将酸梅汤放下来,同皇后行礼,口中教训人的话说不出来了。 因为,他的女儿让他去死。 沈怀殷望着父亲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自己的心冷若钢铁,看着父亲佝偻的背影也无动于衷,平静的心湖上没有半分涟漪。 自己选择的路自己走下去,将来如何,自己承担。 她低头看着桌上的酸梅汤,定定出神,事已至此,父亲坚持己见,她则要走自己的路,分道扬镳。 这个世道对女子本就不易,如今的自己掌握权势,为何还要受制于人呢。 父亲想做什么,他去做,自己想做什么,父亲也无法干涉。 沈怀殷无愧无悔,端起酸梅汤一饮而尽,决绝不悔,无论谁来都不可以改变自己的心意。 既已选择,理该抬头往前走。 思索至此,沈怀殷轻轻地舒了口气,唤来宫人:“告诉陛下,盯着沈家。” 他想死是他的事,儿女无权干涉,但不可引起拨动。 宫人立即去传话。 皇后则去睡午觉。 待醒来,李珵坐在榻沿上,一袭红裳,烈焰如火,如同她的性子。她莫名笑了,“今日的事情都解决了?” “嗯。你见了沈大人?”李珵放心不下,将今日的事情处理完后便赶了回来。 沈大人一根筋,不懂得变通,她害怕皇后又会改变主意不要她了。 “见了。”沈怀殷撑着坐起来,眉眼低沉,并无李珵想象的伤心与不安,但皇后惯来会掩藏情绪。 李珵心绪不宁,目光在她身上打转,甚至勤快地要给她更衣。 万一皇后又不要她呢。 李珵心里发慌,手脚勤快,眼神带着慌乱,刚要去拿衣裳,皇后按住她的手,道:“不要慌,我不是耳根软的人,不会不要你。他说便是,我又不会听。” “真的吗?”李珵患得患失,这一路走来,都是她在坚持,皇后心性不稳,万一后悔了呢。 她不怕朝臣唾弃不怕万民辱骂,唯独害怕皇后后悔。 李珵低着头,有些沉闷,“昨日沈大人说人伦说纲常。” 自己听听不要紧,万一说到皇后跟前。皇后本来就畏惧于此,被他鼓吹,信了他的话,自己怎么办? “他让我自请废后……” “荒唐,他不过一介臣下。”李珵勃然大怒,气到脖子发红,陡然间,皇帝气势便显露出来了。她怒极了,骂道:“就知晓他不是好东西,当年离京的时候,朕派人去阻拦,他一意孤行,如今倒好、是朕错了,朕不该将这老东西请回来。” 李珵气的口不择言,‘老东西’三字都骂出来了。沈怀殷忙安抚她:“不要在意,我自然不会听他的,不过自己臆想罢了。我做了这么多,下定决心才与你在一起,为何要放弃。” 沈怀殷并非无知女子,相反,她很果断,不会受人掌控。 岂会因为旁人的三言两语就放弃自己坚持的路。 她宽慰李珵:“他的事情莫要去管去问,待到秋日,寻个合适的机会调出京城罢。” 与其父女相恨,不如就此不见,大家都好。 闻言,李珵终于安定下来,眉眼带了笑容,伸手去抱住她:“好,都听你的,你也不要在意。” “嗯。我饿了,用晚膳。” 两人心结解开,在一起用了晚膳,一起去散步,回来后各自梳洗。 李珵很规矩,没有再动歪心思,躺在皇后怀中,闭眼睡觉。 沈怀殷知晓她事情多,轻轻拍着她的脊背。自己可以晚起,但李珵不可以,所以,李珵睡后,她都不会去打扰。 安稳两日后,皇后搬回中宫,叫喊着废后的声音依旧居高不下。帝后不急,等腾出手再来收拾。 相比较朝政大事,废后一事,只可算小事了。 皇后不出宫门,听不到外面的声音,偶尔出宫,也是去找观主。她是李珵的母亲,李珵抽不出时间,皇后便会三五日出宫一趟,代李珵照顾她们。 出宫回来后,内侍长站在宫门口,她诧异极了,内侍长上前,道:“沈大人仙游了。” 消息过于震惊,但皇后并未意外,只道:“陛下处可曾安排好了?” “您放心,得到消息后,陛下立即去安排。陛下说,您若去,悄悄地过去。”内侍长谨言慎行。 皇后淡淡一笑,道:“不必了,我不会过去。” 事已至此,自己过去做什么?听着她们埋怨自己? 皇后莞尔,回殿去休息,依旧过自己的日子。她的事情不多,处理公务、侍弄花草,偶尔也会看书作画。 她喜净,时常可以自己一人待一整日,但李珵不同。李珵喜欢热闹,哪里热闹去哪里。 李珵去了沈家。 沈大人是自尽的,一根绳子吊在了书房。李珵去后,尸体还在书房里,沈夫人在一旁哭得抬不起头。 李珵踱步至尸体前,凝着脖子上的勒痕,不解好奇,这个老东西是怎么养出皇后这般坚毅的女子。 遇事就跑,遇事就上吊,算什么男人。 李珵气不打一处来,定定地看着尸体,直到沈怀安走进来,吓得崩溃大哭。可她没有怜香惜玉,而是吩咐沈大人:“沈卿突染恶疾暴毙,着实可惜,朕有意追封其为承恩侯,好好葬了。” 沈夫人闻言,哭声渐止,承恩侯? “陛下,此事定然有蹊跷………” “门是你开的,人是你放下来的,难道有人潜入书房,勒死沈卿后挂在粱上?” 李珵讥讽一句,“自己懦弱,怪谁?”她低眸看着沈夫人,道:“沈家孤儿寡母,行事艰难,沈夫人若要闹事,且看看那你的小女儿能不能经得起折腾。” 沈怀安大了,她并未走科举,只是普通小姑娘。若真要闹起来,她如何自处? 沈夫人不心疼长女,必会为小女妥协的。 沈夫人被呵斥后,惊在原地,转头看向哭成泪人的小女儿,一时间,心如刀绞。 就这么放下吗? 李珵并未久待,嘱咐人来替沈家办丧事,孤儿寡母,容易被人欺负,她也派人守着,不准人来闹事。 沈大人生前也有许多学生,闻讯后都来吊唁。 皇后依旧未曾出宫,派人按照规矩送了祭礼,李珵下旨追封的事情也传开了。 废后一事就此沉淀,无人再敢提及来。 李珵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将回来的时间提早了些,陪着皇后下棋说话。 出殡这日,李珵早早地回来,询问皇后:“你要不要出宫?” “出宫作甚?”沈怀殷手执黑子,静静地注视棋局。 李珵有话,但说不出口,只好围着她打转,转了两圈后,皇后扶额:“你做什么?” “皇后,今日沈家出殡。” “哦,与我何干?” 李珵顿时无言,挨着皇后坐下来,“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去送一程,不然以后会后悔的。” “去了才会后悔。”沈怀殷的视线依旧黏在棋局上,神色淡淡,推了推李珵,“去做事。” “阿殷。” “嗯?”沈怀殷听着低沉的称呼,心中沉浮不定,睨她一眼:“臣下死了,你操心做什么,想要偷懒?” 闻言,李珵心绪复杂极了,歪靠着皇后的肩膀,握着她的手嘀咕道:“我就是怕你后悔。” 毕竟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她知道沈大人这么做,就是故意与皇后抗衡,想要皇后后悔。生前无法劝说的事情,指望死后让皇后改变主意,无异于以孝道、人伦来压制罢了。 “不会后悔的。”沈怀殷将黑子放下,从棋篓里取了白子,随手贴在了李珵的脸上。 见她还有心情玩笑,李珵便放弃自己的坚持,凑过去蹭着她的肩膀,道:“不去就不去,你要不要给你妹妹看看亲事?” “不看,沈家的事与我无关,你已封了侯爵,哪里需要我去做什么。”沈怀殷依旧拒绝,性子倔强,反而李珵无计可施。 李珵凑到她的面前,望着她的眼睛:“皇后。” “别喊了,去做事。”沈怀殷被她搅和得头疼,“沈相若是来了,必然找不到你,快些过去。” 沈怀殷推了推,李珵不为所动,如同狗皮膏药一般黏在她的身上,“我今日抽出一日时间陪你,不如这样,我好久没有去看观主了,不如我们出宫去转转。” “不去。” “那我们去睡觉。” 沈怀殷捏着棋子的手顿了顿,莹白的指尖用力到发红,随后忍不住揪住了李珵的小脸,“是不是想挨打了?手是不是发痒了?政事可以拖延,睡觉就要提前,对吗?” “哎呦,我脸疼。”李珵故意叫喊出来,反握住皇后的手,“我想哄哄你。” “哄我就是和我睡觉?”沈怀殷当真是大开眼界,狠狠睨她一眼,推开她,自顾自起身,“去紫宸殿。” 自己不去,李珵是不会过去的。 沈怀殷拉着李珵的手,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往紫宸殿。 殿内设屏风,皇后坐在屏风后看书,李珵坐在屏风外批阅奏疏,互不打扰。 但李珵坚持半个时辰后就跑到屏风去找皇后,摸摸这个摸摸那个,惹得沈怀殷去揪着她的耳朵:“回去。” “回去、回去。” 李珵磨磨唧唧地回到龙椅上,低头看着奏疏,抬头看向屏风,心里暖暖的。 屏风后的人影成了她努力的最大动力。【你现在阅读的是 】 第64章【正文完结】 第64章 正文完结。 日暮来临时,两人结伴回去。 休沐日时,帝后一道出宫,马车停着药铺前,门前客人不多,许溪与药童正在说话,观主坐在案后,托腮小憩。 李珵悄悄走过去,将自己的手放在药枕上,故意哑着嗓子开口:“大夫,我觉得我生病了。” “你得了相思病,还是无药可救的相思病。”观主微睁眼眸,李珵的小脸映入眼帘,脸色粉妍,顾盼生辉。 她坐直了身子,直视帝后,道:“相思病解了?” 李珵羞得小脸发红,看她一眼,不满道:“我觉得阴雨天气,背上骨子里疼。” “活该,治不好了。”观主一面说一面去诊脉,屏住呼吸,道:“你这旧疾,好不了,自己主意些,来年黄梅季节提前针灸,或许会缓解疼痛。平日里不要贪凉,不要淋雨。” 李珵连连点头,一侧的沈怀殷也记住了,当年老院正也是这么说的,只能慢慢治疗,无法根除。 “去后院说话。”观主起身,领着两人往后院去,“中午留下吃饭,这几日不忙。” 不是这几日,是自打开业以来,都没什么病人来找她们。 好在她们并不以此为生,倒也不介意生意好坏。 后院清凉,观主给两人端了碗凉茶,递给皇后时,道:“前几日沈大人死时,我以为你又要闹呢。我看到她过来就头疼,好在你们一起过来的。” 幸好没有出事。 树下凉风习习,光色浅浅,凉茶灌入腹内,更是激起一层冷意。 李珵喝了一碗,浑身都舒服,道:“应该称呼承恩侯了,事情过去了,是他太过懦弱。” 皇后还是季家女,他就愁苦,若真是沈家女,只怕他就要长跪宫门口不肯起身。 左都御史季凝在家快活死了,丝毫不关心外面的声音,旁人骂她,她还笑一句:“你去陛下跟前说呀。” 对方戛然而止,气呼呼地走了。 从那以后,无人敢去她面前说,就算有不长眼的,她立即拖着对方去面圣。 一来二去,谁都不敢去她面前嚼舌根。 沈大人懦弱加无能,之乎者也的诗词学多了,脑子也怀了。 “我见过他一回。”观主想起旧事,目光偏向皇后,说道:“那年我成亲,沈大人携妻来恭贺,我也见过你。不过那是你还小,记不得了。” 事情太过久远,小孩子本来就忘性大,哪里记得去匆匆一撇的事情。只是观主这些年来寂寞,时常回想过往的事情,后来沈怀殷入宫,她慢慢想起了这位小皇后。 “我对沈大人无甚印象,与沈夫人说过两句话,沈夫人性子贞顺。”观主说话委婉,说白了就是性子古板。 夫妻二人如出一辙,养的女儿也差不多。沈怀殷恢复记忆后闹了这么一通,可不就是顾虑太多。 沈怀殷沉默,反是李珵追问一句:“您成亲时候,皇后多大?” “三、四岁。”观主往前推算,“与你入宫的时候年岁差不多,应当大一些。” 李珵不知前程事,转而问皇后:“你还记得吗?” 沈怀殷摇首,“不记得了。” 三四岁的孩子正是贪玩的时候,哪里会记得这平常的事情。 三人说了会儿闲话,许溪去做饭了,前面不忙,若是有病人过来,药童会进来喊人。 观主难得有时间与皇后说旧事,说沈大人与夫人年轻时的旧事,李珵在侧旁听,听了会儿找许溪。 许溪正在洗鱼,见陛下过来,忙要行礼,李珵摆手,撸起袖口:“我帮你。” “您会吗?”许溪皱眉,皇帝哪里会这个。 李珵确实不会做的,但她好学,说干就干,许溪教她洗米,做饭。 做完这些后,两人也算有几分感情,李珵悄悄问她:“你是不是不知你老师之前成亲过?” “不知道。”许溪叹气,未曾想到老师会有这么大的女儿,她叹气,道:“确实、不敢相信。” 李珵噗嗤笑了,顺势问道:“你喜欢她,对吗?” 许溪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李珵淡淡地笑了,“紧张做什么,朕又不会吃了你。朕不干涉你们的事情。” 自己如今是先帝的女儿,无法去认观主,就算见面,也只敢私下里喊阿娘。 她想过观主膝下无靠,准备过继个孩子,可如今有许溪,这个主意便要打消。 她说:“我想给观主过继个孩子,你觉得呢?” 许溪皱眉,不悦的情绪摆在脸上,眼睛微微睁大,李珵听到了深吸一口气的声音。 李珵不厚道地笑了起来,许溪则是有苦难言,不得不开口:“我可以照顾好老师的。” “嗯,我知道,但我还是要问问观主的意思。”李珵起了坏心,但不多。 有了李珵的帮忙,午饭做得很快,就在树下吃,凉风习习。 落座后,李珵给皇后夹了鱼肉,一面询问观主:“观主,我想给您过继个孩子,如何?” “不用,小溪在我跟前,也是一样的。”观众直接拒绝女儿的好意,未曾察觉李珵眼中的坏笑。 李珵低头,唇角弯弯,一侧的皇后察觉她憋出来的坏主意,不由蹙眉,又不干好事。 “观主,许大夫也是要成亲,不如我给您找个可心的小姑娘,如何?” “不用……”许溪大胆开口,唇角抿了抿,捏着碗,紧张得难以言喻,“我不想成亲,我可以陪老师的。” 李珵抬头,无辜地眨眨眼睛,皇后往她碗里夹了些青菜,道:“吃饭。” 观主终于发现不对劲,抬头看向李珵:“你想干什么?” “我怕你寂寞,怕无人照顾你。”李珵老老实实回答。 观主相信她,轻叹一口气,“我又不老……” “那是,老师还很年轻,不用急着我。” 许溪匆匆打断观主的话,分明是紧张,但还是继续说:“老师身子很好,陛下担心得过早了些。再者我还在老师身边,您放心,我会照顾好老师的。” 李珵抿了抿唇角,压制险些控制不住的笑容,一本正经的点点头:“说得极是,不过许大夫你没有喜欢的人吗?你与好皇后一般大,嗯、皇后都成亲了,你呢。” 一句话,让许溪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观主也好奇,附和皇帝的话:“阿念说得也是,小溪,你没有想法吗” 闻言,许溪心如死灰,李珵忙给她打掩护,主动问观主:“阿娘,之前裴夫人说让您成亲,您想好了吗?” “闭嘴,长辈的事情轮得着你说话吗?”观主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了,抬头看向李珵:“你想干什么?” “问问罢了。”李珵不多说,低头嚼着米饭。 观主不多问了,只道:“吃过饭就滚。” 李珵吃了两碗饭,饭后拉着皇后去街边走走。许溪送她们出门,眼中流露出羡慕,虽说不易,但她们的结局是好的。至少可以携手相伴。 让人羡慕。 她微叹一声,转身进屋,刚走两步,对上老师的眼睛,吓得她后退一步:“老师。” “你与阿念是何意?”观主坐下来,开门见*山地细问许溪,“你与我说实话,不要打哑谜。” 许溪不敢吭声。 观主顺势去猜测:“你喜欢谁,想要离开药铺,不敢说?让阿念来说?” “不不不,老师,我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许溪终于慌了,急忙跪下来,“我不想离开药铺。” 观主也是疑惑,至今不明白学生的想法,“你跟我做什么。” “我……”许溪羞于启齿,跪地不敢言语,紧张地直吞咽喉。 “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观主认真凝视许溪,“你想离开是正确的,如同阿念,你们都会有自己新的生活。” 孩子注定会离开父母,怎么会陪伴一辈子,许溪是她的学生,不能与她绑定在一起。 观主的话合乎常理,听在许溪耳中,却是不一样的意味。她急忙表态:“不,老师,我留下来,我想陪着您。” “罢了,你现在有想法,等日后你想离开的时候再说。”观主低头看着许溪,觉得孩子大了,如何想的也不如她说。 她走过去,扶着许溪站起来,语气和煦:“去忙吧,不要想那么多。” 许溪低头,凝着老师扶着自己的一双手,老师永远都无法体会。 她也不敢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 午后日头高,走了两步便又生出一身汗水。李珵鲜少出宫,对外面不熟悉,热意难当时,见到一间茶肆,迫不及待地拉着皇后进去歇息。 午后茶肆里人不多,跑堂的很勤快,送上凉茶与瓜果。 李珵抿了口茶,看到说书的人在打瞌睡,她丢了些铜板过去,对方立即醒了,笑呵呵地接过钱。 皇后也看向说书的老先生,道:“你喜欢听吗?” 李珵抿了口茶水,解释:“不知道,没听过。但听下面的人说,这些说书的人紧跟时事,朝廷里有什么大事都敢说。” 她三岁入宫,上官皇后待她严厉,不准她出宫。后来渐渐大了,她忙得不可开交,哪里有时间来茶肆听书。 说话的见钱眼开,见到钱后,先喝了口水,立即开说了。 一开口,果然是大事。 “你们可曾知道当今皇后是谁?” 李珵:“……” 沈怀殷瞥她一眼,眸色淡淡,“也可,我们细细听听这位皇后是怎么来的。” 李珵沮丧:“我偷来的。” “这话不错,确实是你偷来的。”皇后端起茶水,抿了抿,听说书的人开口:“这位皇后,曾是先帝的皇后殿下……” 果然。 民间都传开了。 这么一开口,三三两两的客人都挪过去,兴致勃勃地听着,就连皇后都跟着过去听。 李珵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只好跟着皇后一起去听。 “这位皇后十三岁便入宫了,满腹诗书,曾是京城出名的才女……” “这人有点东西。”李珵笑得眯了眯眼睛,一旁的沈怀殷瞪她,“好好听。” 李珵偃旗息鼓,静静去听。 “沈家教女有方,本是好事,偏偏坏在这张脸上。你们猜怎么着?” 说话人惯会调动众人情绪,三言两语就勾起人的兴趣,李珵巴巴地给皇后剥瓜子,一面竖起耳听去听。 “这位沈氏女相貌像极了先皇后,听说正是这张脸才让一跃而上,成了一国之母。得之幸之,但也让她成了妖女。” 李珵眯了眯眼睛,“这人胆子不小,竟敢说你是妖女,当真是胆大妄为。” “民间谣言不都是这么来的,气什么,他说的也是实情。”沈怀殷听得兴致勃勃,李珵还要说,她立即用茶水堵住对方的嘴,“好好听,挺有意思的。” “先帝啊、爱惨了她的皇后,而这位沈氏女是继后……” 先帝与先皇后上官信,两年差了十余岁,皇后自然会先离世。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去后,先帝会将朝堂搅的乱七八糟。 多年来,帝王昏聩,沉迷情爱,朝臣多有不满。 这是民间也知道的事情,民间依旧去骂皇后。骂皇后媚上,骂皇后是祸国妖女,反而无人帝王的错。 李珵歪头,看向自己的皇后:“世间对女子多苛待,你还要将罪名往自己身上揽吗?” “已经是妖女了,不怕再骂。”沈怀殷很平静,“骂了这么多年不怕再招惹骂声,但你不同。” 先帝昏聩,朝臣与百姓寄希望于李珵,她就该是干干净净的。 她说:“皇帝昏聩,则会引起百姓不满,暴民若起,将会引起更大的麻烦。” 李珵托腮去听,道:“先帝虽说后时昏聩,但她初登基时,勤政爱民。先皇后也是稍有的贤后,只是……” 斯人已逝,先帝无法接受罢了。 她伸手去握着皇后的手,与她保证:“我不会成为先帝那样的,你是独一无二的,无人可取代。你放心,前车之鉴,我不会糊涂的。” “走吧,该回去了。”沈怀殷抽回自己的手,起身朝外走去。 说书的依旧在说,两人携手离开。 但没有急着上马车,往回走,走到药铺门口,观主依旧托腮在小憩,许溪整理药材,小小药童坐在门口打哈欠,温馨和睦。 “你说,许溪会坚持下去吗?”李珵晃了晃皇后的手,悄悄看她,“我觉得很难。” 感情的事情,需要两个人。而许溪不过是单相思罢了。 皇后是喜欢她的,若不然,也不会破釜沉舟地选择她。 “观主对感情的事情,过于迟钝,她的心里有病人有医术。”沈怀殷细心解释,“这些年来,她偏隅一地,所思所想皆是你与医书。” “我当年与她通信,字字关心你。或许关心你、研究医术,成为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渐渐地,其他事情可有可无。且旁人喜欢你,一定要有回应吗?既然如此,哪里来的相思病。” 喜欢是一个人的事情,若要对方回应,岂不是强人所难。 李珵叹气,忍不住又问:“那你喜欢先帝吗?” “喜欢她作甚,你喜欢折磨你的人吗?” “不喜欢。” 李珵抿唇笑了,牵着她的手往回走,嬉笑怒骂。 回到中宫,两人累得躺下来,并排躺好。 李珵紧紧握住皇后的手,翻身去抱她,“我觉得我很幸运。” 比许溪幸运多了。外间的险阻再多,也比不上心上人眼中没有你。对你好,照顾你,却只将你当做孩子、当做盟友。 沈怀殷阖眸,李珵的呼吸喷洒而来,她避开,李珵却凑过来。 十九岁的女子,风华正茂,肤色白皙,顾盼生辉。 她推了推,李珵无动于衷,她怒了,道:“该休息了。” “我不想休息。”李珵苦哈哈地回应,“皇后,你不是喜欢我吗?” 沈怀殷困乏,被她搅得心口发热,尤其这人死皮赖脸地缠着你。她无奈,道:“你该想想,此刻做了,晚上没有了。你何不睡一觉,晚上再说。” “言之有理。”李珵被说服了,立即翻身躺好,客气地与皇后招呼:“那你睡吧。我也睡了。” 沈怀殷气笑了,困意消散,将人拉起来,“不睡了。衣裳脱了。” “脱衣裳干什么?” “脱不脱?” “脱。” 李珵不甘地看她一眼,她却下榻走了,咦,做什么? 沈怀殷回来后,手中多了画笔与颜料,对上李珵吃惊的眼神,道:“怕什么、画画而已。” “书上学来的吗?” 李珵好整以暇地看她,扬眉浅笑,“朕将司寝都打发走了。” “司寝早就换了一波。司寝在职,不过三五年的时光罢了。”沈怀殷最清楚不过。李珵不管后宫,一知半解,以为司寝与普通官职一般。实则司寝都是女子最年轻的时日。 李珵疑惑道:“司寝为何教你,不教朕?” 为何呢? 因为被沈怀殷拦住了。她扫了呆萌的人一眼,“因为你不需要。” “不,朕要和你一样。”李珵义正词严地拒绝皇后的话,“改日朕去问问。” 沈怀殷皱眉,“你想干什么?” “与皇后一道学习。” 皇后凝神看她:“你不需要学习了。” “皇后……” “闭嘴。”沈怀殷蹙眉,当真是聒噪,要么是姐姐,要么的皇后,嘀嘀咕咕能说一整日。从政事说到家常,小时候话就多,长大以后稍作收敛,可成亲后,变本加厉。 李珵蓦然止住,却见她手中的画笔:“你要在床上作画吗?” “在你身子,寒梅图,如何?” 李珵:“……” “会痒的。”她不乐意,“但我可以在你身上画吗?”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两人对视一眼,皇后眼神如水,李珵唉声叹气,褪下衣襟,转头看她一眼:“以前先帝对你这么做过吗?” “没有。她身子不好。” 李珵顿了顿,什么是身子不好?先皇后去后,先帝三天两头生病,恐怕是真的身子不好。 她信了,眼睁睁地看着皇后靠近,红色的画笔落在自己的肩膀上,她又问:“你在别人身上画过吗?” “你是第一个人。” “哦,那你以后不能在别人身上画。” 沈怀殷抬头看她一眼,“李珵,你能不能不撞傻?”朝堂精明如斯,在她面前就故意装傻充愣。 李珵低头,长睫轻颤,肩膀上有些痒,她忍不住动了动,皇后不满:“别动。” “好。”李珵不动了,肩上越来越痒,她还是动了动,“皇后,你要画多久?” 好痒的。 沈怀殷装作没有听到,仔细提笔画梅花枝,长笔勾勒,将一朵朵梅花勾连起来。 “好了。”沈怀殷放下笔,白雪红梅,美艳无双。她满意地拍了拍李珵的肩膀,“该睡了。” 李珵转头看着她,就像看陌生人,“皇后,你本性如此吗?” 她记得初见皇后时,还没说话,便会脸红。如今闹到,拿她做作画纸,肆意挥墨。 她觉得皇后变了。 沈怀殷不以为然,施施然躺下,不忘提醒李珵:“非本性,而是在你看不到之处,我在慢慢改变。” 李珵半信半疑,但不得不说,这是实话。 她伸手去拿衣裳,忽而一只手按住她的手,十指紧扣,她微怔,皇后吻上她的唇角。 春风撩人,润物细无声。李珵放开了衣裳,本想去抱她,未曾想,皇后扣住她的手,让她趴下来。 湿热的吻落在了肩上,酥麻难耐。 李珵紧张地吞了吞口水,感受到肩上那处如火燎原,她不耐地动了动,耳边传来皇后的声音:“别动。再动,梅花就会消失了。” 肩上绽开的梅花,栩栩如真,李珵看不见,但这一幕深深落入皇后眼中。 她怜爱地抚摸每一朵花瓣,心血来潮,俯身咬上肩上的肌肤,齿尖磨合,耳边传来低呼声。 渐渐,一朵红梅绽开,如她笔下的一般,红梅迎雪开。 她笑了笑,李珵羞耻,道:“你想干什么?” “赏梅。”沈怀殷意兴阑珊,觉得不够,再度咬上她的肩。 李珵觉得一股热意涌上身体,想要挣扎,想要去拼搏,但最后还是被皇后按住。 “别闹,我教你。”皇后低语一句,慢慢地欣赏李珵的身子。 李珵羞得闭上眼,耳边浮现皇后的声音:“你压我到时候,可是很开心的。” “现在,我也开心。”李珵胡乱答应一句。 沈怀殷不信,戳破她:“是吗?口是心非。” 言罢,她吻上她的脊骨。 李珵阖眸,心底雀跃,似被掌控,自己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沈怀殷却很温柔,知晓她的软肋,知晓她的敏感,轻易地掌控她。【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