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物灵怀竹
对面的长巷里,几盏暖色调的路灯亮着。
江溪循着声音走过去,发现柔媚的乐调从一间紧闭大门的小院酒吧里飘出来。
大门紧缩,上面也没有联系方式,想进去都没办法,江溪看了看小院围墙下有一个花坛,花坛里种着一株茂盛的三角梅,树干很粗壮,枝桠已经超过墙头。
她左右看了一眼,确认没人瞧见后小心踩着粗壮的枝桠爬到围墙上,探头朝里面张望,里面漆黑一片,院子里落满树叶,好似很久都没营业了。
江溪朝物灵飘出声音的位置望去,月光照在落地窗上,隐约照亮里面的布局,角落位置有个小舞台,上面放着一些乐器。
旁边的椅子上坐着个身穿旗袍的女人,身材婀娜曼妙,瞧着有些妖娆,尤其是她唱的调子,特意压了嗓子,唱出来给人一种风情万种的感觉。
她轻松自在的唱完,又开始唱其他流行曲子,“遗忘遗忘都遗忘,随我的节奏摇荡,啊啊~~~摇晃摇晃再摇晃,若隐若现的微光,啊~~~~”【1】
“你小心,一吻便颠倒众生,一吻便救一个人”【2】
每首歌的都唱得有些妖媚,有随时准备接客的欢喜,还有一丝月入百万的兴奋,江溪忽然好奇这个物灵是向谁学的这些东西。
也趴在墙头的阿酒托着腮夸着里面的表演:“江江,她唱得好好玩啊。”
“什么好听?”捞金回来的金宝爬到墙头上,冲着里面闻了闻,眼睛忽地亮了,“里面也有黄金的味道,想要。”
他说着就跳了进去,江溪连忙出声阻拦但没拦住,还闹出了声音,惊动了里面唱歌的物灵。
物灵听到动静,走到外间,看着冒出来的江溪、金宝和阿酒,轻轻摇晃着手中的折扇,轻言细语的问着:“你们是谁?”
“路过,听到你唱歌所以爬上来看看。”江溪望着女人,虽然唱得歌很妩媚,身材婀娜,但她眉眼之间却并没有风尘气息,更多的是明艳大气。
“你能看到我?”物灵摇晃折扇的手停了下来,有些新奇的看着江溪。
江溪嗯了一声。
“你是这些年来,第一个能看到我的人。”物灵觉得挺有意思的,慢慢走到围墙下,主动邀请她进来,“你要进来坐坐吗?”
“可以吗?”江溪问。
物灵平和的嗯了一声,拿着扇子轻轻挥了挥,酒吧里忽然亮起了灯,放在外面的露天桌椅也变得干干净净。
“你们坐。”她说完进屋拿了几瓶汽水出来招待江溪,“这里关门快三月,只剩下几瓶这种水了。”
“多谢。”江溪刚吃完小吃,确实觉得有点腻,她拿起汽水打开喝了几口,润了润喉咙,“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怀竹。”长年累月没人和自己说话,物灵觉得怪孤单的,刚好有人来也愿意多说几句,而且她看江溪不是坏人,“你呢?”
“我叫江溪,他们是阿酒和金宝。”江溪看怀竹愿意和自己交流说话,便又询问着:“一直待在这里吗?”
怀竹点点头,她一直被埋在土里,直到年前有人翻修小院时将她从土里挖出来,他们将她当做古董摆件放在酒吧里的置物架上,酒吧歌手唱歌的声音太吵了,将她从沉睡中醒来。
“你是跟这里的驻场歌手学的呀?”江溪恍然大悟。
“对呀,还有好多曲子呢。”怀竹很乐意展现自己,清了清嗓子又开始唱了起来,“二月天杨柳醉春烟,三月三来山青草漫漫,最美是人间四月天”【3】
“你是空你是空,色即是空的空空”【4】
江溪有点想不起这些歌曲的原本曲调了,她托着腮环顾四周,所以这里是正经酒吧吗?
“我就会这些,有些听过两三遍也没记住,原还想学一些,可是他们不来了。”怀竹翘起二郎腿,惋惜的摇晃着扇子。
被抓了吧。
江溪心想。
怀竹看她眼神复杂,猜她想歪了,难为情的笑了笑,“这事也怪我,有几日晚上唱太高兴了,露了身影,把他们吓到了。”
“真是一群胆小鬼,我哪里就吓人了?对吧?”
江溪倒是不吃惊,折瞻喜欢吃甜,金宝喜欢黄金,怀竹喜欢唱歌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是啊,我只是喜欢唱歌,又有什么坏心思呢。”怀竹看江溪赞同,艳丽的眉眼飞扬而起,其实他们走了也好,她能一个人慢慢唱,想怎么唱就怎么唱,没有人打扰。
江溪看她丝毫不受影响,倒是个乐观向上的物灵,小剪刀、阿暮她们但凡有怀竹这般心性,日子也会过得轻松一些。
不过应当和主人的性格有关吧,江溪开始好奇怀竹的故事了,正当她犹豫这么开口时,金宝拎着一只锈迹斑斑的物件走了出来,“我嗅到的黄金气息就是出自它。”
“你别动我。”怀竹看到他手中拎着的物件,脸色顿时一沉,满眼阴鸷的盯着金宝,冷冷的呵斥着:“放下。”
金宝呆愣住,他看怀竹一直很和气才进去溜达的,没想到她忽然变脸了,气场也变得强大了,不过他不怕,他也是物灵,他凶起来也是很凶的!
你凶我,我就吞你。
金宝轮睛鼓眼地将锈迹斑斑的物件往嘴里塞。
“金宝别胡闹。”江溪见他不怕死的还故意挑衅人家,真的很欠揍。
“怀竹你别搭理他。”江溪说着上前将金宝拿着的物件拿了过来,借着昏黄的灯光看了看,竟然是一只老式怀表。
江溪忽地想到古玩图鉴是的待寻找填入的其中一件古玩,又看看怀表,又看看明显不高兴了的怀竹,不会这么巧吧。
怀竹伸手,想要拿回怀表。
江溪没给,“我能看看吗?”
怀竹怔了下,看着上面斑驳锈蚀的痕迹,心中生起一股想法,不想被江溪看到内里的破败,“没什么可看的,只是一个旧怀表,上面锈迹斑斑,莫要脏了你的手。”
“不怕的。”江溪看着上面被锈蚀、损坏的链条,“我会修复,可以帮你瞧瞧。”
“你当真会修复?”怀竹忍不住多看江溪几眼,漂亮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期待。
不等江溪回答,阿酒已率先为江溪证明,“你别怀疑江江,江江超级厉害的,前几日才帮人修复了一幅破得不成样子的画,之前还修复过一个花瓶,她也和你一样,是物灵。”
怀竹听完望向江溪,江溪笑了笑,“我开古玩点的,自然懂得一些修复。”
“那劳你帮我看看。”因为怀表锈蚀、损坏严重,怀竹内里其实很虚弱,没办法离开怀表太远,若是能修复好,她便能去远一些的地方看看。
“好。”江溪从包里掏出一个塑料盒,盒子里装着一套最简单的清理、修复工具,她拿出去锈液和笔刷慢慢清理着上面的锈蚀。
怀竹重新坐好,摇晃着扇子看着江溪清理怀表,她的动作很轻,但落在身上还是轻微有些刺痛,不过这点疼痛比不过曾经遭遇的一切。
“需要多久?”
“很快。”怀表不大,江溪花十几分钟便将表面的一层锈蚀轻松去掉了,露出一只清末贵族复古风格的老式怀表。
它和古玩图鉴上的古玩怀表一模一样,表盖上都是竹节画珐琅的图案,连边缘镀的一层金都一模一样。
唯一的区别就是链条、竹节颜色以及边接口损坏了,表面还有几道很深的刀痕印记,痕迹里有一些暗黑色痕迹,不知是泥还是什么。
江溪打开怀表,里面锈蚀不多,但表盘下面的机械早已经生锈故障,时间也早已停滞,她仔细检查后说道:“需要修复的地方挺多,里面机械也得找个专业的人修理,需要一些时间,你同我一起榕城吧,我会想法子将你修复如初,恢复原本的华丽和精美。”
恢复原本的华丽和精美?
这对怀竹有一些诱惑,她轻轻摇晃着扇子,最终摇了摇头,“算了,我要留在这里。”
每个物灵都有自己的想法,江溪如以往一般问着:“为什么?”
怀竹摇晃扇子的手停了一下,又重新摇晃起来,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就在江溪以为她不会开口时,缓缓张嘴,“我要等一个人。”
“等谁?”江溪好奇。
怀竹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似笑非笑的望着江溪,“你对物灵的故事都很感兴趣吗?”
江溪觉得怀竹和其他物灵不太一样,她比他们更世故更聪明,更坦然也更平和。
但这样的物灵比偏执、痛苦的物灵更好沟通说动一些,所以江溪也没隐瞒她:“我能看见你们,能听见你们的声音,也有办法收留你们让你们永远活下去。”
“十二桥有很多物灵,所以我希望你也能跟我去那儿。”
“十二桥。”怀竹在心底重复了几遍这个名字,沉睡时好似曾听路过的物灵说过,那里好似是物灵古玩去的地儿,那里的主人好似可以帮她们完成未了的心愿。
怀竹想了想,便直白的问江溪:“你能帮我吗?”
“你若是能帮我完成心愿,我就和你去十二桥。”怀竹垂下眼眸,望着桌上放着的怀表:“我想找到他。”
“你是清末时制作出来的,如今已经一百多年,你等的人怕是早已不在了。”已经过去那么久,而且中间混着战乱,活着的可能性很小,所以江溪直截了当的告诉她,别盼着了。
“我有意识应当没那么久。”怀竹想说具体数据,但自己有意识不过几年,之后便被埋入土里,直到去年才醒来,所以并不知道具体年月。
“你那时是哪年?”江溪问了怀竹,怀竹具体不知,只知道那时战乱纷飞,头顶上常有飞机飞过。
根据怀竹记忆往前推算,大概八九十年之前的事情了,江溪为难的告诉她,“已经过去很久了。”
“是吗?”怀竹呆呆的看着桌上放着的怀表,都过去这么久了吗?
“嗯,已经过去很久了,如果死得早,骨头都变脆渣渣了。”江溪也是看怀竹性情不同,所以说得直接,换做是阿暮、八宝她们,她必定委婉一些。
怀竹其实也想过这个可能,可是怀玉说让她等他,让她一定要告诉他:怀玉不悔。
察觉到她身上泄出的情绪,江溪拿起怀表,这次触碰到它时,她看到了怀竹之前藏起来的记忆。
那是个战乱纷飞的年代,扬城内的百姓民不聊生,流离失所,唯有城中有关系的富户处境好一些,时不时还去娱乐听曲的三教九流之地,其中一处就是临水而建的梨园,名为水园。
为了生计,梨园的人每日练着唱着,只盼着早些熬过这苦难的日子。
有个长相干净大气的女孩练完基本功,坐到无人注意的角落,拿出一张写着曲词的信纸,小声念着哼唱着。
“怀玉,你偷偷躲在这里做什么呢?”一个女声忽然从身后冒出来,吓得怀玉赶紧将信纸藏起来,“小香梨,你吓我一大跳。”
“你藏的什么?莫非是哪个先生写的情诗?”叫做小香梨的女孩八卦的问着。
“胡说什么呢,是一套恢弘大义的词曲。”怀玉拿出信纸递给小香梨,“你看,是不是很好?”
小香梨看了看,也忍不住夸赞,“写出这套词曲的先生一定是铁骨柔情的爱国义士。”
怀玉想到交给自己词曲的那人,眼睛不由亮起微光,嗯,他是。
第92章 怀玉vs裴先生
看到这里,江溪收回视线,对怀玉的故事有了大致猜测,她望着也似陷入回忆的怀竹,“让你在这里等人的是叫怀玉?”
“对。”怀竹看着江溪握着怀表上的手,笑着应了一声,她真的什么都能看见。
“能和我说说后来的事吗?”虽然已经能猜到大概,但江溪还是想亲口听她说。
“好,我告诉你,你帮我寻找那人。”怀竹需要江溪帮自己修复,所以主动谈判交易,为自己争取主动权。
“我试试,但能不能找到就不清楚了。”江溪还是这么一句话。
活着最好,死了也没事,只要告诉他,怀玉的心思就好,怀竹点头应下,没有遮掩,大大方方的将自己曾经主人的故事告诉江溪。
那时怀玉不到十四岁,还没登过台,平日不忙时多在梨园后面练基本功和伺候角儿,练得不好、伺候得不好都会挨打挨骂。
等到梨园唱戏忙起时,她又要充当丫鬟伙计去前面送水送小吃打扫卫生。
有一天,她又被使唤去前面送水添茶,添茶时有个客人匆匆走过,不小心撞到了她刚挨过打的胳膊,疼得她不小心撞倒了茶水,茶水刚好流向了客人。
怕得罪客人,怀玉当即想要跪下道歉,但被年轻的客人拦住了,“无事,不用这样,你的手没事吧?烫到了吗?”
怀玉慌张的望向年轻的客人,只觉得客人长相好看,斯斯文文的,像个读书人,她刚要开口,早注意到这里动静的梨园班主赶紧过来道歉,“对不住先生,您没事吧?”
说着顺手还打了她两下:“毛手毛脚的像什么样,还不快滚。”
年轻客人:“没事,倒是她是不是烫着了?快去擦些烫伤药,可莫要起泡留疤。”
怀玉微微屈膝,谢过后就匆匆跑回了后院。
这是她第一次见那人。
第二次是半个月后,她端水送去角儿的房间,不小心撞到了一个来后台送礼的客人,那个角儿有些凶,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还要让班主好好打她一顿时,又是那个年轻客人出面拦下了。
怀玉鞠躬道谢,然后匆匆离走,躲到没人的地方偷偷抹眼泪,心底想着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变成角儿,什么时候才能不被欺负?
“擦擦吧。”年轻客人出现在旁边,还递给她一张帕子。
“谢谢您。”怀玉抽噎的接过帕子,擦了擦眼泪,然后低着头不知该说什么,“对不起先生,帕子给您弄脏了。”
“无事。”年轻客人温和的笑了笑,“你是这里的学徒还是小丫鬟啊?”
怀玉小声回:“学徒。”
年轻客人:“那你也会唱戏?”
怀玉说会一点,她已经学了快十年,但还没上过台。
“那加油,你嗓音不错,假以时日一定可以上台的。”年轻客人顿了顿,“等着你上台。”
客人说完这句话就离开了,但怀玉却将这句话牢牢记在了心底,盼着早些上台,盼早些唱戏给这位客人听。
也因为记挂着这事,每次客人来唱戏时,她都会主动去送茶水,慢慢的她也从别人口中知晓了他的名字。
他叫裴之言,刚从海城念书回来,是个很绅士很有知礼的人,还听说他很喜欢听戏,于是她更加努力,在15岁那年成功登台,靠着一把好嗓子成功在水园的戏台上博得了喝彩。
那时候台上的生、净、旦、末、丑皆由男子扮演,女角儿不多,时间一久,大家都觉得有点腻,而她作为长相、功底都不错的女伶一开嗓便与众不同,自然很受追捧。
裴之言也极喜她清亮干净且圆润动听的音色,在认出是她一年前那个挨打的小姑娘后,主动打了招呼,“怀玉你唱得很好。”
“谢谢您,裴先生。”怀玉默默挺直腰板,笑着应了一声:裴先生,我做到了。
怀玉的嗓子很好,是天赋佳喉,加上排了一些新戏,裴之言便常去捧场,一来一往之间便成了怀玉忠实听众。
时间久了,往来便密切很多,私下常送她护嗓药物以及其他礼物,偶尔还会亲自写一些戏曲词送给怀玉,这让一直想排新戏的怀玉极为高兴感激,“多谢裴先生。”
裴之言说:“我也是想听一些其他戏曲,所以才贸然写了一些词给你,你能喜欢太好了。”
“裴先生大恩,怀玉无以为报。”怀玉双眼莹亮的望着裴之言,那时的裴之言也不过二十岁,长相出众,绅士有礼,加上家境殷实,一来一往之间也让怀玉生出了一些不一样的心思。
裴之言也极喜怀玉的声音,而且怀玉长相也很漂亮大气,他也并不排斥,不过他也是守礼之人,只说:“其实我也是想听一些新戏,奈何我嗓子不行,只能劳烦怀玉了,怀玉可莫嫌弃我。”
“怎会?裴先生写的词曲深得我意,我巴不得您多劳烦我几次。”这样便能多接近裴先生一些了吧,怀玉心想。
裴之言:“那我下次写出来便再送你。”
怀玉:“多谢先生。”
之后裴之言写出戏曲便送给怀玉,怀玉收到后便想法子排出来,靠着裴之言写的桃花扇、新茶花、花木兰、白蛇传几首戏一念之间成功红遍扬城,成为城内有名的角儿。
成名后,怀玉与裴之言出去的时间逐渐增多,慢慢的外界也有一些‘般配登对、郎才女貌’的言语传入耳中,两人之间的暧昧也快要戳破。
就在怀玉以为要戳破时,裴之言说不愿看到国家战火纷飞、百姓颠沛流离,想要去帮助大家安定下来。
“虽然家中出身富贾,可以苟且偷生逍遥快活,但觉得这不该是我的人生,我念了那么多书,接受了那么多新思想,应该去做一番事业,不该留在这里苟且偷生。”
“怀玉,等我,待国家安定,待百姓安宁了,我们再谈未来。”
那时的怀玉一颗雀跃的心跌落谷底,很不愿意裴之言去做哪些危险的事,想劝说可终究开不了口。
他写的词曲里,有不少藏着家国大义之意,正是因为这些词曲,她一直都很佩服他,很崇拜他,觉得他和这里的人不一样。
也正是因为这点不一样,怀玉才更喜欢他。
所以纠结许久,还是点点头,“裴先生,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会的。”裴之言拿出一直随身携带的怀表送给怀玉,“平日注意嗓子,练嗓要限定时间,以后你用这只怀表看时间吧。”
怀玉小心接过华丽精美的怀表,她听说裴先生祖辈曾是做官的,这只怀表也是祖上传下来的,“真的给我?”
“嗯,让它陪着你。”裴之言将怀表链子一起放在她手心里,小心握紧,再握紧。
良久后看了看时间,说了一句‘我走了,有机会会给来信的’,便转身走向离得不远的河流,坐上早已等候的小船顺着水流去往其他地方。
天灰蒙蒙的,船在黑夜中越飘越远,怀玉泪流满目的望着小船离开的方向,一定要平安归来。
“我被送到怀玉的手中后,她将我珍之重之,还寄情于我,每日唱戏给我听,仿佛这样他就能听到一般。”怀竹觉得怀玉傻乎乎的,太珍重它了,以至于最后为此付出了性命。
江溪看怀竹想得挺开,笑了笑,这样洒脱也挺好。
怀竹摇晃着扇子,重新看向怀表,“之后你的事情,你可以透过它来看见了。”
“好。”江溪握住怀表,看到了怀玉收下怀表之后的故事。
她将怀表放在心口位置,她觉得这样就能离裴先生近一些,每日对着怀表唱戏,思念裴先生时也会对着怀表说话。
除此之外,她也开始关注来往的邮差,关注报纸新闻,关注外面打仗的情况,了解到外面战争的残酷后,每日都在许愿祈福裴先生能平安归来。
第一年她们还互通了几封信件,但第二年时局更严重后便断了联系,之后的日子怀玉只能将所有感情都寄托在怀表上,希望他平安,希望他早日归来,希望国家早日安定。
接下来的两三年里,怀表被怀玉寄托了太多期待、情感,慢慢的有了意识,慢慢的有了声音。
怀竹总是听到主人的许愿,有一天忍不住出声安慰她,“会回来的。”
怀玉吓了一大跳,以为是见鬼了,“谁在说话?”
怀竹说:“我在你手中,我是怀表。”
“怀表?”怀玉怔住,再三确认是怀表发出声音后,激动的问她是不是成神了,可不可以帮她联系上裴先生,她想确认他是否活着。
怀表没那个能力,连离开怀表都没办到,“你别着急,只要他或者,他迟早会回来的。”
“对,只要他活着,他迟早会回来的。”怀玉心中坚定这个信念,从此和怀表相依为命,当然也一直默默为裴先生祈祷,她不奢求他的感情了,只要他平安活着回来就好。
或许是日日夜夜的祈福真的起了作用,在他离开的第五年回来了。
那一天,已经成为当地名角的怀玉被请到一富商家中唱戏贺寿,唱完戏回到临时休息的房间洗脸卸妆,卸完妆让学徒出去准备自己换衣服时,忽然听到自己带来的木箱子里传来声音。
怀玉紧张的站起来,拿起桌上放着的剪刀,小心翼翼走向木箱,猛地一打开,里面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
她吓得惊呼,想用剪刀刺下去,男人挣扎着抬起头:“怀玉,是我。”
听到熟悉的声音,怀玉怔住,仔细看了看才敢确认:“裴先生?”
第93章 怀玉vs裴先生
不等怀玉询问裴先生为什么会在这里,外间传来学徒询问的声音:“怀玉师姐,您怎么了?我能进来吗?”
“不能让人知道我在这里。”裴之言慌忙按住怀玉的手,低声请求着。
怀玉没有问为什么,扬声告诉学徒说自己没事,“只是不小心将茶水弄倒了,你不用进来,去忙你的去吧。”
打发走学徒,怀玉想去搀扶裴之言,但被裴之言拒绝了,他捂着腹部的伤口,虚弱的说:“怀玉,请求你一件事,能不能想办法带我离开这里,不能让人知道。”
怀玉想问他出什么事了,外间隐约又传来嘈杂的喊着,她赶紧让裴之言重新藏入箱子里,关好门后走到门口,很快听到外面有人说抓贼,“府里遭贼了,我们需要搜房,”
“这里是怀玉师姐的房间,她正在里面换衣服。”学徒挡在门口,“怀玉师姐是你们老爷亲自请来的,你们不能随意乱闯。”
富商家随从:“让开,府里丢了重要物件,你们若是一直阻拦,别怪我们不客气。”
学徒:“你们”
怀玉换好衣裳打开房门,“丢了什么东西?”
富商家随从没说,只冷硬的强调:“怀玉小姐,请配合我们。”
“行吧。”怀玉搓身让富商家的随从进入房间,“但要小心一些,这里放的都是我的唱戏的头饰、衣裳,都是花大价钱打造的,如今打造的老师傅们都不在了,弄坏了没地儿修。”
富商家随从听到这话,下意识放轻了动作,不敢太过粗鲁,他们老爷连同扬城内的几位大老爷都很喜欢听怀玉小姐唱戏,若是弄坏了这一身行头,他们都可吃不了兜着走。
因此检查时都简单了一些,只是掀开箱子衣柜看了一眼,便匆匆离开了。
等他们离开去其他地方搜查后,怀玉立即关上门,小心将裴之言从梳妆台后面扶了出来,然后让他重新躺入箱子,等戏班子离开时再一起抬走。
抬箱子的两位师傅发觉重量不对,但没有声张,等回到戏园后才报告班主,班主匆匆赶来,刚好撞见怀玉将裴之言扶出来,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狼狈的裴先生:“裴先生?是你?你怎么受伤了?”
“班主,快帮裴先生请个大夫吧。”怀玉看裴之言脸色白得骇人,人快要失去知觉了,焦急的请班主帮忙,但被裴之言阻止了,虚弱的抬抬手:“别去,太危险了。”
班主联想到富商家中出现的那几位大佬,以及后续戒严,也觉得不能去请医生,他赶紧出去叮嘱抬箱子的那两人小心戒备,然后提着医药箱回到房间,简单帮裴之言包扎伤口。
腹部的是枪伤,有些深,另外身上还有一些不算深的伤口,等全部包扎好,裴之言早已疼得晕了过去,因伤口感染,还发起了高烧,烫得额*头都能煎鸡蛋了。
不能出去请大夫,怀玉只能打了水用冷帕子帮他降温,同时手摸着怀表,“怀竹,裴先生不会有事的,对吧?”
怀竹望着自己曾经的主人,也盼着他平安无事,只要他平安,怀玉才不会担忧焦愁。
许是许愿有了作用,也许是他命大,烧了整整一晚后退烧了,但人昏迷到第二天傍晚才醒来。
在他想来的第一时间,怀玉便上前关心问着:“裴先生你终于醒了,可有哪里难受?”
嘴唇苍白、虚弱憔悴的裴之言摇了摇头,他望向窗外,发现天黑沉沉的,“是快天亮了?”
“是天快黑了,先生你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怀玉将怀表递给裴之言,“先生你看,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裴之言看着这只珐琅怀表,表面光滑锃亮,怀玉应当保存得很好,心中欣慰,但更多的是焦急,已经过去一天了,也不知道和他接头的同志怎么样了?
他艰难的撑起身体,“外间怎么样了?可有发生什么事情?”
“今天外面多出了一些带枪的卫兵,好像在寻找什么。”具体的怀玉也不清楚,是班主回来告诉她的,她将一直备着的粥端给裴之言,“先生,你先别着急,先喝点补血粥。”
裴之言虚弱得很,没什么胃口,吃了一点就吃不下了。
怀玉放下粥,照顾着他重新躺下,“先生,你这些年去哪里了?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刘富商家中?”
班主也从外间进来,刚好也想问一问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你的伤是怎么弄的?是刘富商他们对你下的手?”
“抱歉,不能告诉你们,会给你们带来危险的。”裴之言望着外面逐渐黑下来的天,强撑着身体想离开这里,“我还是离开这里吧。”
“裴先生,外面现在大街小巷都是特\务和他们背后的r本人,他们是在找你吧?”班主说完,裴之言苍白的脸更白了。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他不愿意给戏园添麻烦,昨日跑入怀玉房间求助,实在是无奈之举:“抱歉班主,我这就离开,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裴先生,怎么会是麻烦?我们虽迫不得已在他们手下讨生活,但并非是忠奸不分之辈。”班主大概能猜到裴之言的身份,也能猜到他在做什么。
“你是我们最尊重的人,多谢你们为我们底层苦命老百姓奔波。”班主说完,朝裴之言鞠了一躬,若非他要照料戏园这一大帮子,他也投身革命事业,为百姓、为国家奔走努力。
裴之言直接承认,不愿意给班主、怀玉带来麻烦。
“裴先生,我们知的。”从早些时候那些词曲,怀玉便知道裴先生是个铁骨柔情的爱国义士,后来他离开后,她也时常看报看时局,大致猜到了裴先生所做的事,虽然担心他的安危,但心中却更为崇拜佩服了。
班主也是有忠厚仁义之辈,虽无能无为,但也心系国家:“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只当裴先生是恩人,你曾为我们戏园写过很多词曲,帮我们戏园起死回生,我们很感激你,裴先生你安心在这里养伤。”
裴之言欲言又止:“可是会为你们带来危险。”
“裴先生是我们的老熟人,你只管好好养伤,待外面安稳些我们再送你离开,没人会知道的。”班主直接拍板,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提醒怀玉一切照旧,莫要引人怀疑。
怀玉点点头,“裴先生,这些年不见我的唱功也有了进步,先生留下再听听吧。”
她还记得裴先生曾经说过,最喜她的音色。
这些年她一直好好保养嗓子,就是为了再让他听一听。
如今有机会,她不希望错过。
毕竟下次再见,还不知是什么时候。
裴之言身体虚弱,脑袋昏沉,起身都艰难,所以只好留下,之后几日便一直在戏园后面养伤,而前面戏园也照常营业,怀玉也正常上台唱戏。
期间刘富商再次上门听戏,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班主和怀玉以为一切都过去了,便偷偷帮裴之言联系人来接应他们。
联系好后,裴之言能下床走动了,他们便趁夜偷偷将他送到去河边固定收粪便的小船上,“一路平安。”
“多谢。”裴之言被人搀扶着站在船头,回头看着站在岸边怀玉,怀玉不舍的望着他,早已泪流满面:“裴先生,这次没唱成,下次见面时再唱给你听。”
这几日裴之言一直昏昏沉沉睡着,怀玉一直没去打扰他。
裴之言望着她漂亮大气的容颜,他如今深处囫囵,随时可能丢掉性命,他不想她一直等着,不想她后悔:“怀玉,世道艰难,早些找个人嫁了吧。”
怀玉闻言,瞬间泪如雨下,固执的摇头说不,“裴先生,嫁与不嫁是我的事,你管不着。”
不管你回不回来,不管你还愿不愿意听我唱戏,不管你还愿不愿意和我考虑未来,我都会等。
裴之言张了张嘴,想要劝说,但一旁人已经催促,必须得赶紧离开了。
“裴先生,急得写信,我等你的信。”怀玉站在岸上,望着逐渐飘远的小船,希望先生平安,希望先生早已归来。
一直陪在旁边的班主轻声提醒她别哭了:“怀玉,赶紧回园,莫要被人发现了。”
“怀玉别哭。”怀竹的声音也从怀表中飘出来,“怀玉,我会陪着你的。”
怀玉红着眼嗯了一声,跟着班主回了梨园,刚回到梨园,刘富商领着一群R本人来到戏园,并将梨园围了起来。
怀玉脸色刷的一下惨白,但同时心底也庆幸,已经成功将裴先生送走了,其他人听到动静也跟着起床,一脸害怕的听着外面的喊话踹门声:“班主?怎么办?”
“小六,你带着大家伙儿去地窖,除非我来开门别出来。”班主将一群小的赶去地窖,并将一缸水挪到上面压着。
然后领着几个梨园里的老人和怀玉前去开门,刚一开门就就看到那群人拿着枪走进来,刘富商走在前方,一脸汉奸像:“小怀玉,你们大晚上不睡觉,是去哪里了?”
班主心底也咚咚咚的直打鼓,恭敬的上前说:“刘老爷,我们没去哪啊。”
刘老爷:“没有?那我怎么听到有匆匆跑动的声音?”
班主硬着头皮说:“我们在准备戏呢,刘老爷你们这么晚怎么来了?戏园是双日才唱戏的,你们若是想听戏,还请明日再来。”
“我们是来找人的。”刘老爷示意大家进去搜。
班主挡在前方:“刘老爷你们要找谁?我们戏园里的人你应该都认识的。”
“不是你们戏园的人,是你们戏园那日从我府上带走的人。”刘老爷满脸横肉,面露凶光,不愿意再装平日的和善。
班主心底忐忑的否认:“刘老爷,我们没有从你府上带走人呀,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刘老爷身边的R本人拿出几张染血的布巾,“这是这两日在你们就梨园旁边发现的,还有那日小怀玉住的房间墙壁上也沾了血迹。”
这人说着掏出枪,对着墙壁放了一枪,“把人交出来,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大家吓得缩了缩脖子,一个老人举起胳膊,“那是我受伤包扎的,没有其他人。”
刘老爷盯着老人受伤的手,用力捏了捏,果然看到血往下流,但他不信,他们收到线索说在梨园,“给我搜。”
这群人像土匪似的横冲直撞,将唱戏的头冠、衣服、饰品丢得满地都是,心疼的怀玉、班主、老人纷纷出声阻拦:“刘老爷,你们这是干什么啊?这些都是我们唱戏的物件,不能弄坏了。”
搜了一圈没有人,而且梨园还少了一些人,刘老爷满脸阴鸷得环顾着四周,最后盯着怀玉那双红彤彤的眼睛,阴恻恻的问:“小怀玉,眼睛怎么红了?是为谁哭呢?”
第94章 愿天下安宁。
刘老爷的声音阴恻恻的,如跗骨之蛆一般令人不适,吓得怀玉身体不停颤抖,但她努力镇定解释:“我在酝酿唱戏情绪,情到深处便哭了。”
刘老爷说:“唱的什么戏?唱给我听听?”
“桃花扇。”怀玉努力镇定的说出戏园的热门曲目,但握着怀表的手已经全是汗水。
桃花扇唱的国家兴亡的故事,歌颂的是对国家忠贞不渝的民族英雄和底层百姓,这曲子让刘老爷觉得在讽刺他一般,脸色不大好看,阴沉着眼盯着怀玉:“我不喜欢这出戏。”
他话音一转,“你们将人藏到哪里去了?赶紧把人交出来,否则我就开枪了。”
“刘老爷,真的没有藏人,我们戏园就这么大,你搜也搜过了,那里还有人呢?”班主说话的声音都在颤,“刘老爷,你和各位皇军大人们求求情,我们只是普通小老百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还撒谎,将人给我拉出来。”刘老爷将之前抬箱子的其中一人拉了进来,那人被折磨得浑身是血,已经奄奄一息,“他说你们箱子里藏了一个人,还买了伤药,你们说还是不说?”
班主脸色大变。
“你们不说,我就杀了他。”皇军大人拿起枪,对准这人的头。
“班主,你就告诉他们吧,给我一条活路吧。”这人叫李二,平时爱喝酒,没事时便喜欢去酒馆,今天出去时被人抓去用了重刑。
班主恨铁不成钢的瞪了李二一眼,混账,这个时候出去喝酒,是想害死梨园所有人吗?
皇军:“我数三个数,如果你告诉我,我就开枪,一、二”
“班主,救救我,我不想死,救救我”李二毫无节气的哭着哀求着,班主心痛、无奈闭上眼,他不能出卖裴先生。
砰——
在皇军数到第三声时,李二倒在了血泊中。
鲜血四溅,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变了脸色,杀人了,真的杀人了。
怀玉脸色苍白,连嘴唇都没了血色,她紧紧的握着怀表,现在似乎只有怀表转动的声音才能安慰她。
皇军将枪指向抱着受伤胳膊的老头,“再不说,下一个就是他。”
“班主,别管我。”老头是梨园里的茶水师傅,因为战乱,妻儿都死了,他本也想寻个地方跳崖,是去村镇唱戏的戏班班主救下了他,将他带回了水园,让他在这里苟且偷生了十年。
他早就活够了。
他无惧的看向皇军的枪,拿出藏起来的匕首冲向站在前方的刘老爷,嘴里喊着:“我和你拼了,卖国贼!我要杀了你们这群作恶多端的鬼子!”
只是刚刺到刘老爷肚皮,他就被一枪打死了,他缓缓倒下,被刺伤的刘老爷捂着肚子上浅浅的伤口,觉得这样死太便宜他了,愤怒的拿着刺刀狠狠地刺了几十刀。
老头已察觉不到疼,浑浊的眼睛里露出一抹解脱,媳妇儿、儿子,我终于可以来找你们了。
班主痛苦的看着倒底的老头,又看向身后朝夕相处的同伴,同伴们摇摇头,他们虽只是唱戏的,位卑无权,却也知自己的责任与担当。
家国兴亡,匹夫有责,他们无法上阵杀敌,只能做一些微乎其微的小事,比如保护他们的英雄。
裴先生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们的国家。
他们不能出卖他。
班主闭上眼,不敢去看身后的老伙计,对不住你们了。
皇军看他还不配合,又朝一个老人开了枪。
老人闷呼一声倒地,声音传入班主、怀玉她们的耳朵里,一颗心都揪了起来,害怕不安,难过痛苦,对不起,对不起。
又是接连几声枪响,刘老爷走上前,“班主,你就眼睁睁的看着你的伙计们就这样死去吗?”
“只要你告诉我们,他去哪里了,和谁接头了,我们可以放过你们所有人,以后你们水园还是这扬城里首屈一指的戏园。”刘老板没有和R本人商量,直接开下海口,很诱惑,可是班主知道,他们压根没想放过他们所有人。
就算活了,也沦为他们的狗腿子。
与其窝囊的活着,不如为国家出一份力。
班主回头,和其中一个老头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又看向怀玉,可以想法子送她离开。
怀玉意识到班主想要做什么,红着眼噙着泪摇头,不要不要,既然已别无选择,那她也不会逃,只是她对不住班主,对不住师傅们,对不住大家。
班主给了她一个安抚性的眼神,既然选择收留了裴先生,就做好了一切准备,只是对不住老伙计们了,他抱歉的朝老伙计们拱了拱手:“怕不怕?”
“不怕。”身后的老伙计们都是苦日子里熬过来的,只剩下烂命一条,若是能帮上国家,这条命拿出去又有何妨?
他们都老了,活够了,只可惜了怀玉,可惜了后院的那群小子。
对不起。
怀玉痛苦的握紧怀表,怀表里的怀竹察觉到她的情绪,“怀玉,我们逃吧。”
逃不了的,他们从来不是仁善之辈,他们屠杀了那么多人,不会特意少她们几人的。
怀玉在心底小声告诉怀竹,“你逃吧。”
“你不逃,我也不逃。”怀竹认准了怀玉是主人,不愿意离开她,她恨恨盯着这群恶人,她去帮师傅们。
怀玉再次握紧怀表,闭上眼,将眼泪害怕憋回去,再睁眼时眼里全是决绝。
班主他们也是。
刘老爷蹙眉看着这群老顽固:“既然不怕死,那就一个一个都枪毙了。”
他说完,一群皇军走到他们身后,分别将枪对准他们的头,“再给你们一次机会,说!”
班主看了下站在角落位置的老人,老人微不可查的的闭了下眼睛,收到意思后班主看向刘老爷,乱世浮萍,位卑未敢忘忧国。
他肃然的站直身体,轻轻唱起桃花扇里的经典曲段哀江南:“山松野草带花挑,猛抬头秣陵重到——”
身后的人怔了下,也跟着吟唱,“残军留废垒,瘦马卧空壕;村郭萧条,城对着夕阳道——”
沉郁悲怆的曲调引得在其余地方搜查、领头当官的人站到了戏台前方,拥挤在一团,足有一百多人。
他们听不懂,只觉得唱得挺有意思,但刘老爷脸色却极难看,这不明晃晃的骂他们吗?“给我闭嘴,不许唱。”
你们不让,我偏唱。
怀玉视死如归的盯着刘老爷他们,情绪哀沉,唱腔却极为悲愤,“直入宫门一路蒿,住几个乞儿饿殍——”
她唱着时,手紧紧的握着怀表,看着怀竹虚弱模糊的白影爬上戏园上方,看着她按下机关,看着桐油倾泻,看着火苗窜起。
一瞬间功夫,爆炸声起,火光滔天,将戏园里的所有人都吞噬了进去。
反应过来的刘老爷、皇军想跑,但大门早已锁死,满地桐油大火,无处可逃,恼怒的他们拿起刀□□向怀玉她们,他妈的,竟敢算计她们。
怀玉没有躲,冷笑着看着他们,继续唱着,“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一直唱着,直到她倒下,喉咙再也不出声音为止。
眼前是昏黄的火光,是烟熏雾缭,是刘老爷他们的痛苦惨叫。
有他们在扬城的几位最高长官陪葬,挺好,值了。
艰难的拿起怀表,上面染透了血迹。
她咧起嘴角,裴先生,好在你平安离开了。
只是抱歉,无法再等你了。
也无法再见到你描绘的太平盛世了。
不过没关系,只要你平安就好。
愿你平安。
愿你无忧。
愿天下安宁。
“怀玉、怀玉。”怀竹穿过熊熊大火来到怀玉身边,想要带走她。
怀玉费力的摇摇头,努力睁眼望着虚影般的怀竹,对不起啊怀竹,没办法再陪着你,也等不到看清你长相的时刻了。
你要好好活着。
怀玉艰难的将怀表放到怀竹的手中,抓着怀竹的手,用尽最后力气告诉她,“如、果、可以,告诉裴先生,怀玉不悔。”
不悔喜欢你。
不悔救下你。
不悔以性命保护你。
怀玉说完这句话,抓住怀竹手的手垂落,再没了气息。
之后,大火燃烧了一整夜,烧死了戏园里的所有人,重创扬城内的敌人,吸引走火力,成功帮裴先生安全离开,也帮其他被追捕的人员获得一线生机。
怀竹,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将后院水缸挪开,将地窖里的人放了出来,她自己则虚弱的掉入花坛中,混入焦黑的泥土里,直到去年才被挖出来。
江溪收回手,收回视线,鼻酸的看着怀竹,她没想到怀玉、班主他们那么决绝的赴死,明明自己都是微弱浮萍,却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
众人皆嘲风月戏,却不知他们也有家国情怀,位卑也未曾忘忧国。
江溪心中肃然起敬,“怀玉她们也是英雄。”
怀竹卸去身上的散漫,神情凝然的嗯了一声,他们虽然是几千万中的一员,小小的不起眼,但她们也是英雄,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谢谢他们,如果没有他们的付出,就没有现在的盛世安宁。”江溪又补了一句谢谢,“怀竹,谢谢他们。”
怀竹望向酒吧外面的方向,远远的听着外面嘈杂的声音,有车流声,有歌声,有笑声,有小孩哭闹要吃宵夜的声音。
很热闹,很太平。
怀竹嘴角扬起笑来,真好,如果怀玉、班主他们能看见就好了。
江溪建议:“你可以替怀玉到处去看看。”
怀竹是想的,但她心中还惦记着怀玉最后的交代,“我要等裴先生,替怀玉告诉他,她不后悔。”
“但他可能不在了。”江溪提醒着。
怀竹坚持:“没关系,有墓也行,只要告诉他就行。”
“那我想法子帮你找找。”江溪站起身,朝怀竹招招手:“时间很晚了,我先带你离开这里。”
怀竹点点头,跟着江溪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她回头看向这处倒闭的酒吧,这里早已看不出当年戏园的痕迹,也找不到怀玉的痕迹了。
压下苦涩,扯出一抹笑:怀玉,我走了,我去替你寻找裴先生,我一定会帮你告诉他的。
江溪带着怀竹、阿酒和在河里摸金的金宝去了酒店,回到酒店里,她先帮怀竹清理修复上面的锈蚀,等天亮后又去找当地钟表店帮忙修理里面的机械。
等待修理的功夫,江溪又回到酒吧附近的街巷,询问当地上了年纪的老人,可知道以前那儿有间戏园的事情。
打听了一圈,还真让江溪找到了一个老人,今年90岁,他就住在那附近,四五岁的时候常去戏园听戏,大概五六岁时戏园着了大火,烧死了很多人,后来就再没听过戏。
根据老人回忆,他快十岁时,有人来找他打听过戏园的事情,得知里面的人都被烧死后,在河边枯坐了一整天,眼睛红彤彤的,像兔子似的。
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他从那人手里赚到了钱,拿回家后他老娘以为是他偷的,把他吊起来打了一顿,因此记了这么多年。
“我记得那人是从海城来的,后来好像来祭祀过几次,之后再也没见过了。”
怀竹告诉江溪,“怀玉说过,裴先生一开始去的就是海城,他应该就在海城。”
海城。
看来得带怀竹去一趟海城了。
但海城那么大,想找一个人太难了。
江溪揉了揉眉心,决定找李秋白的朋友徐三他们帮帮忙。
徐三、谢景、原野都很乐意帮忙,不到半天时间就找到了几百个叫裴之言的老人,活着的死了的都有,年轻的老的小的也有。
根据怀竹的回忆,裴先生和怀玉相识那年还不到20岁,这么些年过去,至少一百零几岁,而且还参加过革命,再一筛选就只剩15个相对符合的人选,五个活着,10个早早死了。
可惜没有照片,所以只能亲自去看一看,“怀竹,这十个人也不一定对,如果没有找到我希望你先和我回榕城,以后有机会再找。”
怀竹点点头。
在她收拾好行李时,折瞻风尘仆仆的回来了,他花了一天一夜的使劲,用最快的速度搜寻了这座城市以及方圆百里的地方,没有找到南国的痕迹。
“我在本地古玩市场、博物馆也打听了一圈,也没找到相关传说。”江溪觉得大概率是找不到了,“折瞻,我们先陪怀竹去下游海城看看,之后就去越城吧。”
她直觉在那儿。
折瞻神色冷淡的看了眼怀竹,轻声应好。
第95章 见到裴先生
海城位于这条江流的末端,但临海而建,是一座繁华热闹的海边城市。
抵达海城休息了一晚,江溪便领着怀竹按照名单上的住址找过去了,金宝眼馋海边沙滩上掉落的各种金银首饰,叫上阿酒去寻宝了,折瞻则在市区、古玩市场里四处寻觅。
江溪和怀竹先去确认名单上还活着的五个裴之言,第一个裴之言住在酒店附近的社区里,今年105岁,曾经也是冲锋在前线的士兵,后来光荣退休一直住在这里。
之前一直身体都不错,但在他九十多时不小心摔了一跤,随后一直瘫痪在床,不过因为退休金高,家里照顾得还不错。
两人抵达社区时,护工正推着老爷子在草坪上晒太阳,十一月的暖阳照在他身上,让他昏昏欲睡,江溪问怀竹:“是他吗?”
怀竹仔细看了看,然后摇头,这人脸上有一颗大痦子,裴先生脸上干干净净的,是个很英俊的年轻人,“去看第二个吧。”
第二个裴之言住在一个高档养老院,今年103岁,也是高寿的人,矮胖矮胖的,拄着拐杖走路还虎虎生风。
他曾经在军队做文职,是个和气的老人,江溪隔着疗养院的玻璃窗,看他正笑眯眯的和其他老头一起唱歌,“怀竹,是他吗?”
怀竹摇摇头,气息不对的。
而且裴先生是个内敛不外放的人,不爱唱歌的,他只喜欢听怀玉唱戏。
第三个裴之言住在郊区民居里,第四个裴之言住在相隔不远的海边小村,两人精神都还不错,坐在家门口的躺椅上呼呼大睡,身边儿孙绕膝,瞧着是幸福的一大家子。
怀竹看到这些孙辈,眉心蹙起,盯着两位裴之言的眼神也多了一丝不满,好似看负心汉一般。
江溪轻咳一声,提醒怀竹,“如果他们是裴先生,知道怀玉不在了,后来娶妻生子其实也在情理之中。”
怀竹知道的,只是心中不平而已。
她清楚知道怀玉对裴先生的爱,爱到可以为裴先生付出生命。
也正是因为这样,她觉得裴先生就这样忘记为他而死的怀玉,毫无怀念的娶妻生子,真的很薄情。
江溪理解怀竹的心思,但这世界没那么多永恒不变的爱情,“你先别着急生气,先确认是不是你要寻找的裴先生。”
怀竹靠近看了看,确认出结果后心底溢出一丝松快:“不是。”
看她明显轻松的神色,江溪笑了笑,带着她去寻了最后一位活着的裴之言,在离海边不远的一间私立医院住院,几年前得了阿尔茨海默氏病,前段时间忽然晕倒开始昏睡,情况不大好,已经进入生命倒计时。
私立医院比敬老院、小区难进很多,江溪打着替谢景来拜访的名义去了住院病房,见到了老爷子的小孙子,二十七八的样子,年轻又帅气。
“你们是?谢景怎么会让你们来?”裴遇和谢景曾经因为生意的事情有过两面之缘,论关系并不熟,也没想过私下会往来,刚才收到消息,他觉得很奇怪,但来者是客,愿意看望就看望吧,反正只是走个过场。
“谢先生得知裴老先生生病住院,可他最近忙着公司项目,没法过来亲自探望,所以特意让我过来探望老先生。”江溪将门口随意买的探望礼送上。
“他有心了。”裴遇接过探望礼,放江溪进入里面的客厅,客厅里面才是病房。
江溪隔着玻璃门往病房里面望去,病床躺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带着呼吸机,面容枯槁,颧骨凹陷,透着衰败将尽的气息。
“多谢你们来看望我爷爷,但他现在昏睡不醒,没办法让你们进去说话。”裴遇双手插兜,意思很明显了,看了就走吧。
江溪看向怀竹,怀竹悄无声息的站到门口,望着里面油尽灯枯的老人,忽地眼睛红了,“是裴先生。”
“确定吗?”江溪问。
怀竹十分笃定地点头,“是裴先生,虽然他老了,虽然他瘦得脱相了,但我认得他。”
怀玉拿着他的照片看过无数遍,她日日看着自然记得牢牢的。
“找到就好。”江溪松了口气,她们运气不错。
“你进去告诉他吧,只是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到。”
怀竹点点头。
而一旁的裴遇看着江溪对着空气说话,觉得江溪有些奇怪,“你在和谁说话?”
江溪看着怀竹已经进入里面,回头告诉裴遇:“一个等待你爷爷很久的人。”
裴遇觉得莫名其妙,什么等爷爷很久的人?
爷爷一身未娶,洁身自好,可不是那种沾花惹草的人。
而且那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裴遇觉得江溪有病,想将人撵出去,这时忽然听到病房里面传来心率监测仪滴滴滴的动静。
他赶紧推门进入里面的病房,发现机器上显示心率异常,焦急的喊着爷爷。
半月前爷爷抢救回来后一直昏睡,医生说随时可能器官衰竭停止呼吸,所以他这段时间放下工作一直守在这里,现在忽然这样,难道是……
“爷爷!爷爷你醒醒!”裴遇焦急的喊着,但床头的机器仍然滴滴滴的响着,他担心出事赶紧去按护士铃,但四周忽然起了风,病床旁的吊牌跟着晃动起来。
怎么回事?他奇怪的回头,忽然看到前方缓缓出现一道女人的身影,穿着旗袍,烫着卷发,一副民国风装扮。
他仔细看清怀竹的长相,忽然愣住,和爷爷一直珍藏的那一张旧照片的女人很像,见鬼了?
跟在后面进入病房的江溪看到他眼里的惊恐:“你相信万物有灵吗?”
“什么意思?”裴遇疑惑地看着怀竹,“她是人还是鬼?”
江溪告诉裴遇,让他别怕:“她是物灵,是裴先生曾经送给别人的一个物件变化而成的,她替她死去的主人来见一见裴先生。”
裴遇满脸困惑:“物灵?物件变的?什么物件?”
“怀表。”江溪拿出怀表,裴遇细看后发现爷爷的老照片上有这只怀表,爷爷说送给他素未谋面的怀玉奶奶了,“它怎么会在你手里?”
“偶然遇见的。”江溪转头看向怀竹,“她等了很多年,终于再见到裴先生了。”
怀竹拿着扇子站在病床前,有些近乡情怯的看着怀玉心心念念那么多年的裴先生,轻轻喊了一声:“裴先生?”
昏睡中的裴先生处于黑暗之中,正走在一条通往黄泉的路上,忽的听到她那黄鹂般的声音,他愣住了,和他藏在记忆里那道声音一样,清脆又圆润,干净又温和。
是怀玉吗?他激动得抬起头看向四周,以至于病房里的心率机器又滴滴的报警了。
“你可还记得扬城河畔梨园里的怀玉。”怀竹想替早不在了的怀玉问一声。
黑暗里的裴先生激动得张了张嘴,似乎在说记得,现实里的他嘴巴也无意识的跟着动了动,似也在说说记得。
“还记得,还记得。”确认裴之言还记得怀玉后,怀竹忽地红了眼,怀玉你听到没,裴先生说还记得你,你没有喜欢错人。
病床上的裴先生张了张嘴,似乎在无声的喊怀玉。
“怀玉?”裴遇知道怀玉这个人,他怔怔的看向怀竹,“你是怀玉还是物灵?你为什么和怀玉奶奶长得那么像。”
怀竹看着病床上的裴先生,“我不是怀玉,我是怀竹,我是裴先生送给怀玉的怀表,是怀玉对裴先生的喜欢、挂念滋生出了我,怀玉一直挂念着先生。”
裴先生听到怀表后,心率机器又滴滴滴的报警了,手指也无意识的动了动。
裴遇注意到爷爷的变化,连忙凑近询问:“爷爷你醒醒,你能听到我说话吗?你想要什么?”
“他应该能听到,他应该想拿怀表。”江溪将怀表递到裴先生的手中,帮他放到心口位置。
怀表里面秒表一格一格转动着,声音清脆,一下一下的落入耳朵里。
“这怀表你们在哪里找到的?”裴遇刚才就想问了。
“在扬城河边的一栋房子里,是曾经旧戏院的位置。”江溪没有隐瞒,如实的告诉了他。
裴遇愣住,“那不是烧没了吗?”
江溪诧异看向他:“你怎么知道?”
裴遇苦笑了一下,因为爷爷曾经总是念叨呀,早些年每年清明时都会去一趟扬城,直到他身体不好后。
那时他无法外出还总是念叨着,直到患上阿尔兹海默症后。
“爷爷曾经试图找寻过怀玉奶奶的尸骨,找过怀表,可是什么都没有找到,没想到你们找到了。”裴遇顿了顿,感叹了一句,“没想到时隔那么多年,怀表依旧转动着。”
可却物是人非。
怀竹一直在的,只是她沉睡了,导致错过了。
江溪望向怀竹,她的眼角在听到裴遇说以前去寻找过时就有了泪,但嘴角却上扬着,扯出一抹笑:“先生还记得它,还记得怀玉,怀玉没有白死。”
裴遇听到这带着点怨怪的话,心底很不是滋味,“爷爷一直念着怀玉奶奶,没有忘记过怀玉奶奶,他一直很后悔,很愧疚。”
裴先生昏睡着没法说话,裴遇便将自己所知道的说了出来,“他一直愧疚自责,怪自己不该向怀玉奶奶求助,不该留在戏园养伤,如果不是他,怀玉奶奶她们也不会出事。”
“爷爷说过,如果他知道会发生那些事,爷爷不会去求助怀玉奶奶的,他一*直活在内疚里。”
“因为这份愧疚,他一直忙着工作没有结婚,一心只想要建设好国家,想要建设一个和怀玉奶奶书信里描绘的那种太平世界。”
“他一直做着,直到后来他病了,时而清醒时而痴呆,痴呆时哪怕忘记了我们大家,忘记了过去发生过什么事,心底仍会惦念着怀玉这两个字,也会时常对着空气说对不起三个字。”
裴遇心疼的看着爷爷现在的样子,他作为后辈,他觉得爷爷这辈子过得太难了,他不想再听到任何责怪爷爷的话。
“所以,别怪爷爷。”
江溪没想到裴先生竟一直活在愧疚里,心底挺不是滋味的,她看向怀竹,怀竹心口也酸酸闷闷的,对裴先生的那点怨也烟消云散。
怀竹闭上眼,任由眼泪滚落,“怀玉不怪先生,从来没怪过你。”
她轻声说着那日的场景,轻声复述着怀玉最后交代的话:
“她说对不起,无法再等你了。
她说没办法再见到你描绘的太平盛世了。
她说不过没关系,只要你平安就好。
她说愿你平安,愿你无忧,愿天下安宁。
她让我告诉你,怀玉不悔。”
病床上的裴先生听到这席话,明明是昏睡着,但眉头皱起又松开了,他的手紧紧握着怀表,似乎想要努力睁开眼,想要说一声对不起。
对不起,怀玉。
真的对不起了。
她那么好一个姑娘,却葬生在那场大火里。
都是他的错,是他连累了她们。
江溪见裴先生脸上多了一些痛苦,多了一些懊悔,觉得他肯定能听见,于是又轻声补了一句:“她和班主都是自愿的,位卑未敢忘忧国,她们也愿意像您一样付出和奉献。”
“裴先生,怀玉她不悔喜欢你,不悔救下你,不悔以性命保护你们。”
“只要你心中也曾惦记过她,她便知足了。”
怀玉怀玉。
你怎么那么傻。
他这辈子唯一对不起的便是她,还有她身后的戏班。
病床上的裴先生喉咙动了动,努力想睁眼想要发声,可什么都说不出来,身体太沉重了,像有一座巨大的山压在身上,让他想就此沉睡下去。
但又好像有什么支撑着他,让他仍有一丝意识,只是飘荡在黑暗里,迟迟走不到黄泉路的尽头。
“爷爷也一直挂念着怀玉奶奶。”病床旁的裴遇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他觉得爷爷是希望怀玉奶奶知道的。
怀玉奶奶不在了,但像她的物灵也可以知道的,“爷爷有个盒子,盒子里装满了信件,有怀玉奶奶曾经写过爷爷的信,也有爷爷后来再没有寄出去的信。”
“盒子在这里。”裴遇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只雕花檀木盒,四四方方的一个,“爷爷清醒时总是喜欢抱着它,怕爷爷醒来看不到,便拿到医院了,只是他一直没有醒来。”
“平时痴呆的爷爷总是抱着不让我们碰,清醒时也不许动,现在爷爷都这样了,刚好你们找来,我打开给你们看看吧。”
盒子打开,最上面是两张老照片,一张是怀玉唱戏装扮的独照,一张是整个戏园人员卸妆后的大合照,而裴之言也恰好站在了中间,刚好站在怀玉的身边。
一个英俊帅气,一个漂亮大气,不知那时两人在想什么,反正都笑盈盈的看着前方,看起来极为登对。
第96章 是不是因为喜欢我啊?
老照片已经褪色,边缘处还有摩挲的痕迹,应当是经常拿在手中细看,江溪看了下病床上昏睡不醒的裴先生,又将下面厚厚一叠书信拿了出来。
大约有几百封,有些信封早发黄褪色,有一些时间离得近,瞧着还是簇新的。
裴遇告诉江溪:“每到节日闲暇时,每到怀玉奶奶忌日时,爷爷都会写上一封信,这个习惯一直持续了很多年,只是爷爷患病后才少了一些,但偶尔清醒时便会拿出这些寄不出去的书信反复看着,看完后又再写上一封,这最上面一封是日期最近的。”
江溪拿出几封书信,打开。
“怀玉,今天是1949年10月1日,新中国成立了,你可看到此番盛景了”
“怀玉,今天是x年x日x月,天下着大雪,和你第一次登台那日的雪一样大,仍记得你在戏台上唱着桃花扇的样子,如泣如诉,动人心弦,一曲唱罢满堂彩”
“怀玉,今天是x年x月x日,我再次回了扬城,只是梨园早已翻新修建新院子,再也找不到熟悉的痕迹,我在外面枯坐许久,回想着往日的种种,想起你的笑,想起你唱戏时眉眼间的自信飞扬我是否从未告诉过,我也是心悦你的?我以为人生漫长,咱们还有很多机会诉说衷肠,哪知人生变幻莫测,是我对不住你,是我连累了你们”
“怀玉,家中长辈父母去世了,去世前老生常谈盼我结婚生子,可我已经应允了你,此生便不想再娶别人。”
“怀玉,今天我过继了大哥家的一个小孩,是个乖巧聪明的小孩。”
“怀玉,如今我们国家发展得越来越好了,但要变成太平盛世还需要一定时间,我会努力的,希望你能看到”
“怀玉,我的记忆越来越不行了,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丢三落四不说,还总是忘记了路,总是忘记自己已经八十多了,总还觉得自己不过十七八,还在扬城的梨园里听你唱戏的样子”
“怀玉,最近身体越来越差,总是昏睡不醒,大概快到时日了,儿孙很担忧,但我却觉得活够了,是时候告别了,只是很想再听一次你唱桃花扇,很想回到那个时候”
越到后面的字迹越无力,笔记变得断断续续的,也没了早些年的锐利笔锋,江溪可以看出,裴先生老了之后的有心无力。
“这是爷爷前段时间趁着清醒时写的最后一封信,写完不久便昏迷不醒了。”裴遇记得那日爷爷忽然清醒过来,拉着他父亲、两个哥姐以及他絮叨了很多事,像是交代遗言。
江溪轻轻叹气,“没办法了吗?”
裴遇摇头,专家医生们检查确认过了,就是最后的时间了,只是为何还能熬住,大抵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吧。
未了的心愿?
江溪看了看最后一封信,又看向怀竹。
怀竹似乎也猜到了裴先生的心愿,她挺直背脊,抬起手做出唱戏的兰花指,缓缓张口唱起了怀玉风格的桃花扇,婉转戏腔飘向四周,“夹道朱楼一径斜,王孙初御富平车。清溪尽种辛夷树,不及东风桃李花——”
戏里唱的是对李香君的赞美和倾慕之情。
戏外,也唱着怀玉对裴先生的倾慕。
恍惚地,江溪和裴遇好像看到了那年那时的怀玉站在梨园戏台上,挥动着云手唱着那一曲裴先生最爱听的桃花扇。
台下,年轻的裴先生坐在最中央,没有其他人,只有他一个人,他拿着折扇,轻轻的敲打着手心,含笑的听着怀玉唱戏。
婉转的戏腔,如泣如诉,每个字都勾起裴先生往昔的回忆,怀玉一颦一笑都浮现在脑海中,那么爱笑爱唱的姑娘啊,能看懂他文章寓意的姑娘啊,是他对不住她。
眼角泛起泪光,泪水顺着眼角落下,嘴巴轻轻动了动,跟着她唱了起来,“想当初我与卿在秦淮河边,朝看花夕对月,常并香肩——”
婉转的声音里混着低沉沙哑的嗓音,透过时间岁月,透过时空,飘到了病房里,令病床上的裴先生眼角流下泪水。
黑暗之中,戏曲的声音像一道光,划破四周的黑暗,指引着黑暗中徘徊的裴先生走向前方。
他远远的看着前方光亮处,有一道纤瘦的人影,穿着那年月的衣服,温柔笑着朝他招招手,“裴先生,我等你好久了。”
“抱歉怀玉,我来晚了。”裴先生大步走向怀玉,衰老沉重的身体缓缓变得轻松,人也缓缓变成了年轻时的模样,与怀玉相携走进了光影里。
滴滴——
滴——
病房里的监测仪剧烈的响着,最后化为一条直线。
“爷爷。”裴遇意识到爷爷走了,一下子红了眼,原来爷爷一直等的是她们。
江溪望着病床上的裴先生,他脸上是轻松带笑的,他应该去见到他一直惦念的怀玉了吧。
怀竹看看他,又望向窗外晃动的树枝,好似看到了熟悉的人,肩膀松懈下来:怀玉,我完成你的嘱咐了。
*
裴先生去世了,裴家人迅速赶了过来,忙碌的安排身后事,江溪不好再打扰,带着怀竹默默离开了医院。
离开前裴遇将那一下匣子书信交给了江溪,“爷爷去见怀玉奶奶了,这些思念的信件用不上了,给她吧。”
刚才他和谢景打了电话,才知道江溪的本事,他郑重鞠了一躬:“谢谢你,若不是你将她带来,爷爷可能一直没法了结心愿。”
“节哀。”江溪收下这一匣书信,带着怀竹回到酒店。
外面天已经黑了,但路灯明亮,照亮酒店外面的一片细腻白皙的海滩。
折瞻站在酒店楼下等着江溪,看她神色沉沉的,似乎心情不太好,“没有找到?”
“找到了,有些羡慕又觉得难过。”江溪抱着木盒转身走向海滩的方向,路上很多出来散步游玩的人,她走到一处僻静位置,坐在细软的沙上。
海风吹着,海浪滚着,似在说想听裴先生的故事,江溪轻轻叹气,将裴先生的信告诉折瞻,“从前,车马很慢,书信遥远,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她摩挲着厚厚的信件:“他也一直挂念着怀玉,从来都没有忘记她。”
明明没有相伴过许久,明明连互相表白都没有,却互相惦记了一生。
可惜再也没办法相逢了。
“裴先生很后悔,很自责,如果当初没有求助怀玉,他们或许还有重逢的机会。”江溪再次叹气,可哪来那么多如果,许多转身之后,便是长河岁月。
折瞻看着盒子里厚厚的书信,“现在他们重逢了。”
江溪有些难过,淡淡的嗯了一声。
可惜不够圆满。
如果都活着,如果能相伴一生多好啊。
难得见到一生心里装着彼此的一对,却不能相伴到老,江溪实在觉得惋惜,如果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就好了。
“别难过。”折瞻递给江溪一颗糖。
江溪嗯了一声,接过带着余温的糖,剥了糖纸塞嘴里,甜滋滋的味道瞬间漫开,“很甜,好吃。”
“还有。”折瞻又掏出一把递给江溪。
“都给我?”江溪笑着看向他,他有多喜欢甜食她是知道的,“你不吃了吗?”
“都给你,不要难过。”折瞻不喜欢江溪难过,喜欢她温和笑着的样子。
江溪直勾勾的看向折瞻,翘起嘴角:“为什么不想我难过?”
她平时还是挺矜持,很少这么直白的问,折瞻不是个擅说话的人,他怔愣住:“因为”
“因为什么?”江溪知道折瞻不爱说话,杏眼眨了两下,里面似有星光闪过,“是不是因为喜欢我啊?”
第一次这么主动直白,江溪白皙的耳朵泛起淡淡的粉色。
海面上的海浪汹涌卷来,浪声很大,却盖不住折瞻心口的澎湃,英气清俊的脸颊上难得的闪过一抹慌乱。
江溪有些懊恼,这人怎么不接话啊?有点尴尬啊,“不是吗?”
“是。”折瞻脸上的慌乱退去,耳朵有些烫,但深邃的眼睛却亮得吓人。
江溪杏眼弯了弯,心情不错的哦了一声,“好。”
好?
折瞻愣住,还没明白过来又听到江溪说:“希望你能学裴先生,别学吕均安。”
吕均安?
折瞻回想了下是谁,想起来后才会意,嘴角微翘,“不会。”
“那就好。”江溪笑盈盈的望着前方漆黑汹涌的海浪,有些开心,想吼两声。
看到她脸上的洋溢着笑,折瞻嘴角也浮出笑来,身上再不见往日的凶戾,整个人温和得不像话,丝毫不见往日的凶戾和冷漠。
察觉到他的变化,江溪嘴角上翘,托着腮望着前方的大海,海风轻轻吹着,听着宁静的海浪声,不久后便有了些困意,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察觉到她困得闭眼,折瞻想了想,轻轻扶着她的头靠在自己肩膀处。
独属于折瞻的气息窜入鼻尖,像是冬日里冷冽的雪气,又像是寒光凛凛的长剑的味道。
很独特,很清爽,很喜欢。
江溪舌尖轻轻抿了下嘴里的糖,折瞻的肩膀和她想象的一样,瘦削但很坚实,很可靠,也很牢靠。
察觉到她醒了,察觉到没有拒绝,折瞻紧绷的身体默默放松了一些,尽量让她舒服一些。
江溪嘴角微微上翘,闭上眼真睡去了,刚要睡着忽然听到身后方向讨伐批判的声音:“哎呀,你看这个视频,说这个驼背老头欺负了这个小女孩,据说这个小女孩是傻的。”
“这小女孩好漂亮,这驼背老头好像是捡垃圾的,这人长相好丑,一看就不是个好人,必须把他抓起来严惩!”
第97章 出什么事了?
江溪听了一耳朵,没放在心上,看时间已经很晚,叫上折瞻回酒店,喊上已经淘宝回来阿酒金宝一起去附近海鲜餐馆吃晚饭。
金宝今天又是收获满满,吃海鲜时还不停显摆海边上掉落的金耳环、金项链,“海水深处还有,可惜我们去不了。”
他们虽然是物灵,不怕淹死,但水太深有漩涡,也能把他们转得头晕眼花,运气不好也会烟消云散。
“心底有数就好,别为了那点金子把命丢了,快吃海鲜吧,咱们也尝尝这里的特色。”江溪给阿酒、金宝和怀竹都夹了一些生腌醉蟹、香辣虾蟹,另外又给折瞻夹了吃起来口感较甜的酸甜虾仁、糖醋鲍鱼。
怀竹是第一次吃人类的食物,“物灵也可以吃?”
“当然啦,超好吃的!”阿酒活得最像人类小孩,从他到十二桥起,已经尝过几百种菜式,已经能对人类的美食侃侃而谈,“我特别喜欢吃烧烤,尤其是羊肉上面洒满了孜然辣椒,吃起来超好吃,还有火锅,还有菌汤米线,还有红烧肉,吸溜~~”
“这里的海鲜也好吃,我以前只吃过几种虾、蟹和鱼,还有一些贝壳,这次吃的好到好多没见过的品种,真好吃,味道还有甜甜的”阿酒说完看怀竹还没动筷子,眼馋的盯着她碗里的大兰花蟹,挺了挺肚子:“你不吃吗?不吃我就帮你吃了。”
“吃!”怀竹都愿意学现代人唱歌,哪还不愿意吃现代食物呢?
尝到味儿后,怀竹眼睛亮了亮,自己以前错过了多少呀!
江溪一直注意着她,见她也是喜欢的,心底稍稍放宽心。
下午见过裴先生后,怀竹心情一直很低落,她说觉得心中空落落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江溪还担心她会因此难过很久,现在看她愿意尝试新鲜食物,不会陷入其中,也就放心了。
“喜欢就多吃一点,不够再点。”江溪修复佛像画赚的钱还没用呢,财大气粗的对怀竹说着。
不等怀竹回答,阿酒和金宝俩已经不客气的说:“还要醉蟹、还要黄金酥脆蟹、还要吃一条红色的东星斑,还要吃那个浑身都是刺的蒸蛋”
“你俩真是比猪都还能吃。”江溪嘴上嫌弃,但最后还是给他们加了,还特意加了一只手臂长的大龙虾,红彤彤的一大条,看着极为喜庆。
“哇,好大好大!”阿酒激动得站了起来,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这么贵的大虾呢,兴奋得手舞足蹈,“我要给阿桥、八宝、花里她们看一看我们吃的大虾,让他们看看江江你现在好大方了!”
“”江溪磨了磨后槽牙,小话痨你闭嘴吧,吃的都堵不上你嘴。
她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拿刀将这只大龙虾的身体分成五段肉,一人分一块,分好后她将自己的切下一块尝了尝,肉质细嫩又紧实,咬开后鲜甜味顿时溢开,吃着还有轻微一点阻力与回弹。
她还挺喜欢的,很Q弹很好吃。
“哇,好吃。”阿酒也喜欢极了,低头吃着龙虾,吃了几口后阿桥发来消息,“江江,那是什么呀?好吃吗?”
八宝吸溜口水的声音也从手机那头传来,“江江,我也想吃阿酒发的那个大虾虾。”
“”阿酒这个小王八蛋,真发给阿桥八宝她们了呀,江溪拿起手机,耐心哄着两个小姑娘,“我明天去市场上买两只给你们带回去。”
八宝擦擦口水,奶声奶气的问:“还有小的虾虾,还有蓝色的那个螃蟹”
面对最软糯最漂亮最可爱的八宝,江溪总是没办法拒绝她,笑着应好。
“江江,你什么时候回来?”阿桥数着日子,已经三天没见到江江了。
“如果没什么事,明天就回了。”江溪看了眼坐在对面的怀竹,轻声告诉阿桥,古玩图鉴上又能填入一个古玩了。
坐在乌木长桌上的阿桥开心翘起小脚,“那等你回来。”
“好。”江溪挂掉电话,手机页面忽然推送出一个海城本地猥亵小孩的社会新闻,她轻轻蹙眉,但没有点开。
“江江怎么啦?你不喜欢吃这个大龙虾吗?那我帮你吃呀。”阿酒看她盯着手机皱眉,伸出小胖手,试探的摸向她碗里手掌宽的龙虾肉段。
江溪扭头将他抓得个正着,“你怎么这么贪吃呀?”
“哎呀,我是想帮你嘛,你吃不完也是浪费呀,节约粮食是美德,浪费粮食是犯罪!”阿酒仰着胖嘟嘟的小脸,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虽然他的话很强词夺理,但他长得唇红齿白,看着像个福娃娃,让贪吃的他显得没那么讨厌,反而有些古灵精怪,江溪想想算了,自家养的娃,想吃就吃吧。
“嘿嘿。”阿酒看江溪没说话,没拒绝就是同意啦,拿起白嫩鲜甜的龙虾塞进嘴里,虾肉Q弹,咬下去时感觉它在嘴里蹦跶,“真好吃。”
折瞻将自己手边的干净盘子推给江溪,里面放着一段刚才她分给他的龙虾肉,“这里还有。”
“你吃吧,我刚才吃过一块,味道很好。”江溪冲他笑了笑,“快吃。”
“分着吃。”折瞻用刀将拳头大小的龙虾肉分成数块,他刀工极好,每一块大小厚度都一模一样,好像拿尺子量出来的。
“没想到你竟有这个本事。”江溪朝他竖起大拇指,“以后若是没地儿去,做专门切菜的师傅也能养活自己了。”
“不去,给你切。”对别人折瞻没那么好脾性,他将切好的大半虾肉都分给江溪,示意她吃。
“谢谢呀。”江溪夹起一片放入嘴里,厚度刚刚好,恰好体会到虾肉的鲜嫩和Q弹,折瞻切的这一块好像还更鲜甜呢。
旁边阿酒盯着折瞻盘子里的龙虾,舔了舔嘴巴,但瞅见折瞻那唬人的气势,默默缩回了脖子,他怕挨打。
怀竹瞅了下江溪和折瞻两人之间的互动,意识到了点什么,她轻轻摇晃着折扇,视线从x餐厅热闹的大厅转向窗外热闹灿烂的夜色景,真好啊,自由、富强、和谐的时代,如果怀玉和裴先生你们要是生活在这个时代该多好呀。
吃过海鲜大餐,阿酒和金宝挺着好似怀胎五月的肚子,跟着江溪散步走回酒店,回去的路上,旁边又有人拿着手机吐槽,“没想到这种事会发生在我们海城,真是丢人!”
“咱们海城的一世英名,都被这种人渣败坏了!真是看得我火冒三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坏老头,竟然对小女孩下手。”
“是啊,小孩那么小,肯定留下很大的心理阴影,真的好可怜。”
“现在也没通报啊,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看网上说那个老头是捡垃圾收废品的,很老实本分,不像是那种坏人。”一个长相和气的女孩说。
其他人撇撇嘴:“你也太单纯了吧,坏人脸上难道会写自己是坏人?而且他的面相就不好,感觉不是什么好人!”
“而且那个小女孩的妈妈都出来发视频了,说女儿跑出去独自走在雨中,监控看到那个老头领着女儿走到巷道里的,巷道里没有监控。”
“她还发了一个视频,是她问女儿是不是那个老头欺负她了,她女儿都说是了,小孩可不会撒谎。”
“人渣!女孩妈妈哭得好伤心,一直让警察给她孩子一个公道,但警察什么都没说,你们说会不会是包庇那个老头呀?”
“他们敢!当我们热心网友是吃素的?”
“要是敢包庇,直接找那个人渣拼命!”
“没错,如果我是家长,敢伤害我女儿,我一定和那个人渣拼命,大不了坐牢!””
江溪听着大家激烈的议论,想到傍晚沙滩上也有人议论,自己的手机刚才也推送了相关新闻,于是回到酒店后便上网搜了搜。
很快搜到了相关新闻,说是海城本地有一个叫娇娇的女儿,被一个收废品的老头欺负了一个小女孩,她妈妈愤怒的在网上讨要公道。
“那老东西一看就不是好人,竟敢欺负我女儿,我恨不得他出门遭撞死,吃饭被噎死,喝水被呛死!”娇娇妈妈愤怒的用各种脏话诅咒收废品的老头,还召集评论区支持她的粉丝给警察施压,要求尽快将老头抓起来,判死刑!
评论区的网友都表示支持,希望警察快点给一个结果,不能让受害者失望。
——那那头长得好丑,一张马脸,看着就不是好人。
——他驼背的样子看起来好恶心,肯定是上辈子造孽,这辈子报应。
——丑人多作怪,下流无耻!建议死刑!
——诅咒他出门被车撞死!
——被抓了吗?还是没抓?想给他送花圈,谁在海城本地,谁知道地址?我付钱你跑腿,真的晦气!
——我也想找个跑腿,送他一堆屎尿!
——兄弟姐妹们,我找到他的住址了!我现在去看看,你们等着我的好消息!
看着这些攻击性极强的评论,江溪不由皱起眉。
折瞻注意到她的神情,“出什么事了?”
“江江怎么啦?”阿酒叉着腰,挺着胀鼓鼓的肚子走到江溪身边询问。
“看到一些诅咒、骂人的话。”江溪将新闻告诉折瞻、阿酒。
“这个小妹妹好可怜。”阿酒皱起眉,他觉得被骂被诅咒的那个老头也有一点可怜,但想到他是坏人,那又觉得活该。
“警察还没通报,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江溪私心里是希望舆论别再肆意发酵,因为担心发生杨秀父亲那种事。
怀竹摇着扇子:“和我们有关系?”
“没有。”江溪也不是警察,也管不了网上的言论,收起手机去洗澡休息,第二天早上赶早去海鲜市场,给古玩店的馋猫们购买新鲜海鲜。
海城最新鲜的海鲜市场当然是在海鲜港口了,每天早上五点到八点之间,都有渔船陆续回港,海鲜一下船便能亲自挑选,绝大部分都是活的。
江溪领着折瞻、阿酒几个来到海鲜港口,这里到处都是带着拖车、骑着三轮车为自家酒楼、大排档选购新鲜食材的人。
“这些人都很有经验,我们跟着他们选。”江溪虽不擅长做菜,但深谙买菜之道,跟着老太太身后去买菜,等她们讲好价再说自己也要一斤,绝对能买到新鲜又划算的好菜。
江溪跟着这些人朝港口码头走去,走着走着忽然觉得四周很阴冷,还混杂着一股嗜血的戾气。
她疑惑的看向另一边渔村方向的巷道,“折瞻,那边好像有点不对劲。”
折瞻嗯了一声,有一个心怀仇恨的物灵。
第98章 救命,救命
有物灵?
那得去看看。
江溪顾不上去海鲜港口,沿着种满椰子树的巷道往里面走去,天色灰蒙蒙的巷道里弥漫着海水的咸湿味儿,地面上还流淌着海水。
海边潮水会涨到这里来?江溪疑惑的看了眼海边的方向,前面的巷道路面上干干净净,不像是涨潮了。
江溪抬腿小心踩着湿漉漉的地面往里走,刚踏入进去就听到巷子里面传来海浪的声音,同时还有呼救声传来,“救命,救命啊”
咕噜咕噜——
嘴里好似呛入了水,呼救声越来越弱。
江溪踩着湿漉漉的地面往里走,越往里海水越多,大概十几厘米深,还和大海里的海浪一般翻涌着,几个年轻人就趴在水中,水浪不停的拍打着他们的脸。
“救命,救命”几人脸色煞白,艰难的在水中挣扎着。
阿酒看着只有自己脚脖子深的水,一脸不解的问江溪:“江江,他们在演戏吗?”
他看电视剧里有些人被按到水盆里也是这样挣扎求救的。
江溪嘴角抽了抽,“他们陷入幻觉里了。”
阿酒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嫌弃的叭叭着:“那他们也太胆小了,就这么点水深还喊好意思喊救命?”
金宝深以为然,“这么一点水,拿给我塞牙缝都不够。”
阿酒眼睛一亮,直勾勾的盯着金宝的牙齿:“我看看,你牙缝有这么大?”
金宝气得戳了戳他脑门,“我是比喻,懂不懂?”
“没文化真可怕。”
“我有文化,你才没文化。”阿酒不高兴的哼了一声,脸颊气鼓鼓的,他没少帮江江找古玩、物灵,比金宝有用多了,他就只知道找金子。
江溪没理会俩人的眉眼官司,她看向走向几个溺水人的折瞻,他刚往里走了两步,里面的狂风海浪瞬间消失,只留下一滩水顺着地面往外流。
几个挣扎求救的人也瞬间落地,狼狈的趴在地上,其中两个水性好一点的大口喘着粗气,还有三个人呛了水,剧烈咳嗽着,吐出不少水。
“物灵不见。”江溪察觉到那股气息消失了,看向海水消失的方向,让折瞻去看一看,她则走到几个溺水人的跟前:“你们还好吗?”
五个人处在惊恐之中,完全没注意到四周已经没了水,惶恐不安的抓住江溪的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救命,我们掉入大海了,好大的风,好大的浪,呜呜,太可怕了。”
“你们已经平安了。”江溪挣脱回手,“没有大海,没有海啸风浪,那些都是幻觉,不是真的。”
五个人脸色惨白,“幻觉?不是幻觉,真的好多水,好深很冷,我们都呛到水了,我们怎么游都游不到岸边,刚要靠近岸边一个浪头就打了过来,拍得我们头晕眼花,差点就沉了下去。”
“我们浑身都湿透了,怎么会是幻觉。”其中一个人拉扯着自己湿哒哒的衣服,里里外外都湿透了,都是真的。
“你们看看四周。”江溪指了指四周的巷道,“这里不是大海,你们只是遇到了一些灵异事件。”
她没说出物灵的存在,“你们能告诉我刚才发生什么事了吗?”
几人环顾四周,看到这条巷子后才确认真的不是大海,“是什么?鬼吗?是你救了我们吗?”
想到这个可能,几人脸色惨白,抱着胳膊瑟瑟发抖,他们竟然倒霉的遇见了鬼,早知道不这么早出来了。
这会儿还不到六点,加上是初冬季节,海城的天才刚蒙蒙亮,除了早起工作的人基本都还在家睡觉呢。
江溪看几人吓得说不出话,又放轻了声音,引导他们将为什么来这里、遇到了什么都一一说出来。
为首的年轻女孩恢复了一点理智,犹豫着开口:“我们得知那个猥亵犯住在这附近的小渔村,想来骂骂他。”
看过新闻的江溪很快意识到她们说谁,余光看向地上散落的花圈、白冥纸、厕所垃圾、鸡血等东西,蹙起眉头,“骂骂他?”
年轻女孩连忙将这些东西往身后藏,试图遮掩她们恶意行为。
“你们是想去威胁恐吓别人吧?走到这里这里遭遇鬼打墙,说明鬼都见不得你们的行为。”江溪没有给几人留面子,如果说猥亵很严重,那寻衅滋事、威胁恐吓也十分恶劣。
几人脸色僵了下,她们的确在走进这条巷道时说了要恐吓报复那老头,“可我们是正义的,我们是为了帮那小女孩出气。”
“是啊,“做错了事,我们还不能对他怎么样了?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了维护正义,比他干的缺德事好多了,这巷子里的鬼怎么黑白不分。”几人说得义愤填膺,只觉得这里的鬼看不到自己的满腔热血。
看她们应该都不到二十岁,还是什么都不管不顾的自我年纪,江溪揉了揉眉心,“想要维护正义就好好念书,以后去做公平正义的警察、律师、法官,以良知为明灯,捍卫公平正义,而不是天不亮随意跑来随意发泄情绪,出事了怎么办?”
几个女孩心底不服气,还想辩解几句,但想到刚才撞鬼的事,心有余悸的闭上嘴。
江溪也不欲和她们多说,直接问自己想知道的:“你们走到这里忽然起了风?出现了大海?有没有看到其他人?或是什么声音?”
为首的年轻女孩摇摇头,“我们走到这里,四周忽然刮了大风,还有海浪声,就像在耳边响起似的,这里离海边很近,我们以为是外面大海传来的声音就没在意,但下一秒一阵海浪涌向我们,我们就掉入海中了,海水很深很冷,冻得我们牙齿打颤。”
“嗯,好不容易游到岸边,又被浪打跑了,想浮在水箱上,好像还有什么按住了我们的头,好不容易冒出头又被什么按下去了,我们怎么游都游不出来。”海边长大的小孩基本上都学会了游泳,泳技还挺好,就算掉入海中也能想法子自救。
“其他声音就没有*了,也没看到其他人,唯一看到的就是你。”几人将自己的经历全都告诉江溪。
“我们可以走了吧?”这条巷子好邪门,她们不想待在这里。
江溪点点头,指了指地上浸湿的花圈,“以后不要再这样了,做多了会撞鬼的。”
几人飞快点点头,互相搀扶着迅速离开这条邪门的巷子,再也不想来这里了。
江溪目送她们离开,转身便看到折瞻两手空空的回来了,“没抓到?”
“气息消失在海里了,没法进去找。”折瞻指了个大概位置,“天亮后有船可以进去看看。”
“跑得这么快,是海里的物件吗?”江溪对这只古玩倒是生起了好奇,她看了看逐渐放亮的天,“暂时回不去了,我们先吃个早饭,再去那个老头家。”
那只物灵针对那几人,估计和那个老头有关,兴许到他家就找到那只物灵了。
阿酒蹦跶着跑到江溪面前,提要求:“江江,我要吃海鲜粥。”
“行,咱们去吃海鲜粥。”江溪领着几人去了巷子外面的街道,这里曾经是个小渔村,但因为靠近海鲜港口,加上外面沙滩还可以,所以这里有民宿有小饭馆,专供来游玩的人吃住,所以很快找到了一处味道很不鲜的海鲜粥铺。
里面的螃蟹和虾都是村民早上四五点从海上打回来的,味道极为鲜甜,江溪几人都吃得很满足。
喝完粥,天大亮了。
粥铺的客人逐渐增多,大家一边喝粥一边说海上收获,还有人闲聊起隔壁村收废品那大爷的事情,“真没想到咱们这里竟然出了这种事,他经常来我们村收废品的,你们可要将各自的娃娃看管好。”
“我也担心,特意交代我婆婆每天一定要接送上学,放学后别跑远,必须盯紧了,真要出事了后悔都没地方哭去。”
江溪听到大家的讨论,上前询问那老大爷住在哪个村?
“就我们隔壁村。”客人指了指隔壁村的方向,“沿着这条公路过去几公里就是了。”
江溪按照客人所指的方向,沿着村与村之间的柏油马路朝隔壁小渔村走去,这个渔村离海鲜港口比较远,没那么发达热闹,村民房屋之间隔得相对远一些,没有很好的规划。
不过靠海吃海,日子也不会太差,都是带院的小三合院,或是二层小楼房,每家每户的门前台阶上、屋顶上都放着一只像狮子的石头摆件,铜陵眼外凸,鼻梁宽阔,大嘴咧开,长相尤为夸张。
江溪看了两眼后继续往里走,村里的道路上有几个小孩背着书包去上学,她找小孩问了路,打听到收废品老头家后便朝村子另一边边缘的树林走去。
树林边缘有一间老旧房屋,院子里堆满了废旧家电、塑料瓶,堆得高高的,隔得老远都能看到。
只是房屋门口站满了人,大家脸色沉沉的看着大门的位置,低声说着什么。
江溪走近发现大门上被人泼满了粪便,里面院子里还洒着不少,而且墙边还放着几个花圈,花圈上面写着‘老东西猥亵,要遭天打雷劈’,‘出门撞死,喝水呛死’,‘断子绝孙,癌症加身’
全是恶毒的诅咒。
江溪皱了皱眉,刚想询问村民这什么情况时,就听到村民说:“看到这些后心梗犯了,送到医院已经没救了。”
“这些人太狠了,于老头心底最大的疙瘩就是断子绝孙,他们这样写是要将人往死里逼啊。”
“怎么不是呢?已经把人逼死了。”村民语气不快。
一个年轻小伙儿:“他不是干那种事情了吗?不是活该吗?”
一个六七十岁的村民说:“放屁,于老头一直都很老实本分的,平时和大家相处也好,不可能做这种事。”
年轻小伙儿撇撇嘴:“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私下是什么样的人呢?”
第99章 这是风狮爷
年轻小伙儿大概二十岁,整天在村里游手好闲的,一大早就来到于家老屋看热闹,嘀嘀咕咕几句被旁边六七十的村民吼着,“臭小子你知道个屁,滚一边儿去,少来造谣败坏于老头的名声。”
其他村民也附和:“小龙啊,你可是咱们村里人,可不能和外面的人一样不分青红皂白的造谣。”
“人家有监控有证据,我可没有造谣。”年轻小伙撇撇嘴,“就他那长相,一看就不是好人,你们可别被骗了。”
年轻小伙儿很不喜欢收废品的于老头,首先是觉得他长相丑还驼背,看起来就不像是好人,而且还前两年撞见他钻人家果园偷蜜柚,他出声吓得他摔下树导致骨折,躺床上足足两个月。
还有发现他去海上拿他家网笼,抓住他后上门去告状,告完状还将自家买家电拆出来的纸箱都拿走,他还想拿纸箱去换冰棍吃呢。
现在抓到他把柄,小龙不狠狠踩几脚才怪,“他死了刚好,他要是不死,咱们村的名声都被他败坏了。”
“臭小子再胡说我抽你啊,你才整天败坏我们村的名声,叔公今天非替你爸收拾你不可。”皮肤黝黑的老村民扬起巴掌朝小龙跑去。
小龙年轻,转身就跑了,一边跑一边喊,“本来就是,全网都知道了,你们别护着那个老流氓,他死了就是活该!”
老村民已经六七十岁了,跑了几步就气喘吁吁,压根追不上,扶着腰大口喘着粗气,余光刚好看到江溪一人站在马路边上,“小姑娘你哪里来的?不是我们村的吧,你也是来找于老头麻烦的?”
其他几个村民也帮腔说着:“小姑娘,这里面肯定有误会,于老头人挺好的,对人也和和气气的,收我们的纸箱塑料废品价格都很公道。”
“是呀,他平时开个小三轮车收废品,有空时还会开着小三轮车帮我们搬货、送我们回家,还在海边救过我家那个臭小子,不是那种坏人。”
“我不是来找他麻烦的。”江溪走到门口,佯装疑惑的问:“就是听说他收废品,想叫他过去收,他是出什么事了吗?”
“唉。”村民看她长得很和气,说话也温温柔柔的,确实没瞧出恶意,话也跟着多了起来,“昨晚深更半夜有人找到村子里来给他送花圈、扔脏东西,把人气得一口气没上来,等我们赶来将人送到医院已经没救了。”
“于老头没后人,现在村长在医院安排火葬场以及后续的事。”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婆叹了口气,“他真的是个命苦的,父母早逝,妻儿又死在海上,一个人孤苦无依大半辈子,领到了还遭遇这种事。”
江溪想到那个能带来海水海浪的物灵,忍不住多问几句,“死在海上?”
另一个老大爷说:“是啊,那年他四十来岁吧,带着妻儿去海上捕鱼,结果遭遇台风,妻儿掉海里淹死了,他水性好一点,被海浪卷出很远后遇到回程的大船。”
“那一场台风来得莫名其妙,好多村民都被卷走了,只有他活着回来了,既幸运又不幸。”
“那次之后他就再也不出海了,醉生梦死了一段时间,后来拾荒收废品了。”老太婆想到于老头日日外出被晒得皮肤漆黑,胡子拉碴的,还满脸皱纹,确实看着不太干净。
想了想帮他澄清了一下:“虽然他长得丑一点,但都是被生活苦成这样的,不是天生的丑,你别以貌取人啊,别和那些人一样胡说八道。”
江溪没接触过于老头,也还没找到物灵,暂时不做评价:“警察来过吗?”
“来过,还带去警察局待了好几天,后来又回来了。”老太婆望向旁边几个相对年轻的村民,“抓了又放了,应该就是没事,对吧?”
年轻村民挠了挠脑袋,也搞不太明白:“我听说没有证据才放的,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为了于大叔他也不说话,只顾着勾腰驼背的收拾这一院子的废品。”
“现在人没了,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定论。”老大爷叹了口气,看着墙边放着的花圈,抬起脚狠狠踹了几脚,“老三,你们找人帮他这儿收拾干净,过两天人回来还这样不像样。”老大爷说道。
年轻一些的村民诶了一声,叫上其他几个人一起收拾,一直站在门口的江溪望向院子里面的折瞻、阿酒和金宝,他们正在寻找物灵的踪迹。
江溪也打量着这座小院,是老旧的手工空心水泥砖修建而成,颜色灰扑扑的,没有刮白上色。
她又看了下屋顶和门口位置,光秃秃,没有村里家家户户都有的夸张石头雕像。
“有一丝残留的气息,但并没在这里,也没找到古董。”折瞻避开往里走的村民,走回江溪身侧。
“这个物灵还挺狡猾的。”江溪想到物灵教训那几个女孩,觉得他接下来可能也会教训气死于老头的人,得问问村民这附近有没有监控,找找上门那几人。
她刚要张嘴,老大爷背着手也骂起那几人,“那群黑心玩意儿,不知道从怎么找到这里的,一群歹狗,年纪轻轻不学好,风狮爷不会保护他们。”
老大爷骂人还挺凶,江溪短促的笑了下:“其实可以报警,让警察调查,毕竟是一条人命。”
老大爷觉得也有道理,慢吞吞的摸出手机给村长打电话,准备提一提,但还没拿出来村子入口方向传来汽车碰撞声,声音极刺耳。
紧跟着有人大喊,“快来人啊,救命啊,小龙被车撞了。”
“谁被撞了?赶紧去看看。”老大爷、老太婆几个年岁大的听不太真切,走路也不利索,但丝毫不影响他们去凑闹热。
“物灵在那边。”折瞻说话消失在原地,阿酒和金宝也赶紧追了过去,江溪带上怀竹跟在后面也赶了过去,抵达村口时折瞻不见踪影,只留下阿酒和金宝,一脸唏嘘的盯着被医生围绕着检查的小龙。
“江江快来看,这人好惨呀,好多血啊,胳膊腿都断了。”
“脑袋都摔扁了,活不成了吧。”
村民也这么说,“这个背时短命娃儿大清早骑摩托车去哪?骑那么快做什么?”
“我经常看到他把摩托车骑得飞快,我就觉得早晚得出事,没想到真出事了。”
“不知道人有没有事?叶大嫂就这一个儿子。”
另一边的小货车司机也是一脸懵,整个人都还没回过神,直到这会儿交警匆匆赶到询问才反应过来,赶紧说着当时的情况:“警察叔叔,真的不是我的错,是他自己撞上来的。”
听到警察叔叔四个字,比司机还年轻十来岁的交警嘴角抽了抽,“我们会调查。”
司机:“警察叔叔,我和你说呀,我刚才好好在大道上开车,车速也慢,结果他直接从岔路口飞出来了,撞在了我的车头上,他整个人咻地一下飞进了旁边的乱石地上。”
“他流了很多血,不会死吧?真的不是我的问题,是他自己撞上来的。”
江溪看着昏迷不醒的小龙,已经被抬上救护车,而他的摩托车撞在货车上,车头都撞瘪了,后视镜、前轮胎都坏了。
“江江,他和摩托车上都有物灵的气息,但我们来的时候物灵跑了,折瞻朝那边追过去了。”阿酒指向入城的方向。
江溪盯着小龙离开的方向,他难道也对物灵主人做了什么?
小龙的下场太惨了,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希望折瞻能尽快抓住物灵,不然还会有人出事。
这次的物灵跑得极快,而且很会藏匿踪迹,折瞻刚要追上他就消失不见了,他蹙眉看着前方一条护城河,物灵进去了?
他沿着河流搜索了几分钟后,看到地面上有一些湿漉漉的水印,循着水印往一处小区走去,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嘈杂的呼喊声,仔细听了听,是一个年轻女孩从小区观景湖经过时跌入了水中。
折瞻进去,走到观景湖时物灵的气息又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一个年轻女孩被人捞起放在地上急救,女孩脸色惨白,几乎没有了气息。
“让我来,我是医生。”一个中年女性走进人群,从下水救人的男人手中接过女孩,经过几分钟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女孩终于恢复了心跳。
吐出一大口水后,她恢复了神志,惶恐害怕的抓着医生的手,“有人把我推下去的,有人在水下拽我的腿,使劲按我的头”
下水救人的男人一脸忌讳,“不会吧?我什么都没有看到,你不会是撞鬼了吧?”
不会是那个老头吧?
做多了亏心事的女孩吓得脸色惨白,害怕的嘀咕着:“不关我的事,不是我送的,是他们送的,我只在外面放哨,别来找我”
“你在说什么?不会是溺水吓傻了吧?”医生摸了摸她的额头,觉得有些烫,立即让人叫救护车。
折瞻走到女孩面前,只让她一个人听到自己的声音,“还有谁?知道她们住在哪里吗?”
“啊,鬼啊,不要伤害我,和我没关系”女孩吓得发疯大叫,害怕得心悸,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折瞻蹙眉,还是江江胆大,从不会被吓到。
江溪这会儿坐在小渔村老大爷家的椰树林里,她望着屋顶上的石头摆件,和村里其他摆件一模一样,铜陵眼外凸,鼻梁宽阔,大嘴咧开,有些吓人还有点丑。
但多看几眼就没那么怕了,感觉还有点丑萌丑萌的。
“来喝点茶。”老大爷倒了一壶茶出来,还端出一些当地特产橘子、柚子招待江溪吃。
江溪接过茶说了一句谢谢,然后望着屋顶的摆件问:“王大爷,你们村好像都有这个石头摆件?这是什么呀?”
老大爷很有耐心的对她解释:“这是风狮爷,咱们海城靠海的村子里基本上家家户户建房的时候都会请一座放在屋顶、正屋、房梁或是门口,有陶塑、石雕、泥制、木制的,寓意祛邪、避灾、祈福,希望全家全境平安、风调雨顺。”
第100章 五个人的信息都在这里,
避邪镇煞、祈福的风狮爷啊。
江溪望向屋顶上的石头狮子上,明媚的阳光照在铜陵眼外凸、龇牙凶悍的面相上,一下子显得勇猛正义许多。
老大爷看她一直盯着自家屋顶的风狮爷,放下手里手里的烟,笑嘿嘿的说道:“对我们家的风狮爷很感兴趣?嘿嘿,你还挺有眼光的。”
“我和你说哦,我们家这一尊风狮爷已经有近二百年历史了,是我太祖爷爷他们亲手打造放上房顶的。”
“那时候祖上靠打渔赚了些银钱,特意起了新房子,原来做的陶狮摔坏了,他们特意打造了不易坏的石风狮爷放上面。如今快二百年了,一点都没坏,我们家后来建房子一直用的它,已经是老古董了。”
江溪望着屋顶上的石狮子,确实有近二百年的历史,“确实是个老古董,也有好寓意。”
“可不是嘛,我们这里的人都信它。”老大爷乐呵呵的说起风狮爷的起源,“你应该知道沿海地方很容易受季风影响,为了防止风害,抵抗台风,我们便向风狮爷祈求平安。”
“风狮通风师,风师就是传说中的风神,所以我们除了喊它风狮爷,也会叫它风伯,台风时、下雨不停时,我们都会向它祈福。”
“我们村在很早之前就靠打渔为生了,那个时候大家穷,几户人凑在一起划着一艘木船去海上捕鱼,海上风平浪静还好,一旦遇上刮风下雨就出事儿,轻则翻船呛水,重则丢了性命家破人亡,所以大家都特别虔诚。”
“刮风下雨时祈求不要吹翻屋子、淹没田地房屋,天旱不雨时求一求下雨,汉子们出海打渔时便祈求大家丰收并平安归来。”
“有作用吗?”江溪好奇问。
“有,有好几次渔船翻了,村民掉海里,都被浪潮推到了岸边,一定是风狮爷保佑。”老大爷双手合十,虔诚的对着屋顶的风狮爷求着平安,“风狮爷,保佑我们村今年不受台风影响。”
江溪没有打断他祈福,偏头看向椰子林外面的大海,海风吹着,海水一层一层漾过来,蔚蓝里又透着一丝白,十分宁静。
她想到家家户户都有风狮爷,但于老头家却没有,于是问着大爷,于老头是不是不信风狮爷?
老大爷:“信的,我们全村没有不信的。”
江溪:“那他家怎么没有?”
老大爷被问住了,呆愣了几秒,他还真没关注过于老头家到底有没有,“可能是被台风刮没了吧,我们这里每年都要遭遇好几次台风,海边的树经常会被吹倒,他家老房子建了好些年,被吹掉也很正常。”
“他真的信的,每次村里谁家门口的风狮爷被弄脏了,他路过只要看到都会小心擦干净,每次经过村后山上祭台那个位置的风狮爷,他也会虔诚的跪拜。”
江溪听说村里还有祭台,立即询问在哪里?她想去看看。
“就在村后,就在于老头家后面果园上面那个坡上。”老大爷指着村后的方向告诉江溪,“那个祭台得有上千年了,我们每年开捕时都会去那儿专门祭拜、祈风仪式。”
上千年?
会是一直神出鬼没的物灵吗?
江溪告别老大爷,和怀竹、阿酒他们去了村后山的方向。
穿过种满脐橙的果园,顺着郁郁葱葱的石头小路爬上山,几分钟就到了山顶,山顶视野还不错,可以俯瞰整个村落,也可以看到环绕村落的大海以及海上稀稀拉拉的捕鱼小船。
山顶位置就是祭台,中央立着一尊高大的风狮爷,一人高的石身上挂满了祈福的红绸,身前还放着一些橘子、柚子和糖果,应该是村民送到这里的。
阿酒围着这尊风狮爷饶了几圈,“江江,它看起来好事不是物灵。”
怀竹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扇子,“它身上没有物灵的气息。”
江溪伸手摸了摸,确实没有摸到任何有用的信息,难道猜错了?她蹙起眉梢,“咱们找遍了村子,没有找到一丝物灵气息,现在只能希望折瞻能带回有用的消息。”
话音刚落,折瞻出现在江溪身后,“他很会隐藏踪迹,钻进水里就找不到他的气息。”
江溪错愕,这只物灵有点厉害,“连你都没办法了?”
所有物灵里,作为战场上拼杀过折瞻,身上戾气最重,像一个最勇猛无畏的将军,能镇住人,也能镇住物灵,之前从没失手过。
折瞻轻轻颔首,狡猾得很。
“我不擅去水里,他却很擅长在水里藏匿气息,连续三次快抓住他又消失不见了,所幸人没事。”
折瞻将溺水的女孩以及询问女孩地址后又陆续去寻到两个人,一个女孩过十字路口闯红灯被撞,一个男的在家削水果,刀却无意间扎入大腿,“这几人都是昨晚找过老头麻烦的人,他在报复他们。”
“溺水那女孩说她们一共五个人,另外俩人年岁大一些,她不认识他们,是她朋友叫她去的,她朋友就是过十字路口被撞那个女孩,所以我没找到剩余两人的地址。”
“再找不到,他们都得死掉吧。”金宝啧啧感慨,什么仇什么怨呢。
江溪也怕最后是这个结果,正发愁时手机叮的一声响,拿出来点开,是裴遇回消息了。
早上折瞻追着物灵气息离开后,她便拜托本地人裴遇帮忙查一下路边监控,现在终于回信息了。
五个人的信息都在这里,除了三个已出事的人,剩下两个分别叫李红和张大强。
李红是个刚毕业一年的上班族,这会儿正在公司上班。
张大强,34岁,是新闻里那个小女孩的父亲。
“剩下那两人的信息有了,我们按照地址分别过去,希望还来得及。”两人地址一东一西,相隔太远了,一一过去黄花菜都凉了,所以江溪和折瞻去找张大强夫妻,怀竹和阿酒、金宝去寻找李红。
张大强夫妻住在离海边不远的一个社区,江溪和折瞻赶到时,夫妻俩不在家,听蹲守在楼下的记者说:“张大强母亲说孩子受了刺激,整天待在哭哭啼啼的,快抑郁了,夫妻专程请假带孩子出海玩去了,也不知道去的哪片海域。”
“我听说上午是去接洽商务直播合作了,下午去珊瑚岛玩,你们要去码头蹲守吗?”
江溪听了一耳朵,和折瞻迅速转身去珊瑚岛,到了码她瞻望着辽阔的海面,夕阳余晖照在蔚蓝海面上,星光熠熠,像是装了一海洋的钻石。
“这里有物灵的气息。”折瞻指了指停在水面上的一艘小船,“他在上面停留了一下。”
江溪望向停靠在岸边的小渔船,外表有些破旧,锈迹斑斑的,但上面却放满了钓鱼工具和渔网虾笼,边上还坐着一个皮肤黝黑的老大爷,戴着渔夫帽,正补他的虾笼。
江溪走过去打了声招呼,得知他下午一直在这里补渔网,于是和他打听了下这里怎么去珊瑚岛,下午有没有看到一家三口出海?
“有。”老大爷抬起头,矍铄的眼睛打量着江溪,“你是做什么的啊?”
“我是他们家亲戚,家里出事了,可是他们电话联系不上,所以我只能过来寻找。”江溪睁着一双乌润清澈的大眼睛,长相又和气温和,老大爷听后一点都没怀疑,“出什么事了?珊瑚岛还没开发好,就是经常没有信号。”
江溪:“人命关天的事。”
老大爷听她说得这么严重,当即放下补了一半的虾笼,“刚才四点多看到的,坐的徐老三的渔船过去的,走了一会儿了,说是要去岛上赶海露营一晚上。”
江溪:“确定吗?”
“确定,一下午就一家三口从这里坐船去的,本来我先问他们想去哪的,可他们看我的船老旧,就坐的徐老三的船。”这里不是载客码头,只是渔民们自己停靠的位置,本地人想省钱就会找空闲的渔民载一载,所以人并不多,很好记。
“那劳你载我过去一下。”江溪说着走上渔船,折瞻也跟上,踩上去的刹那船只晃悠了一下,老大爷疑惑的看了下晃悠的船,什么都没有。
困惑的摇了下脑袋,小声嘀咕了一句,“真是奇怪,今天没风呀,也没人踩怎么老晃悠呢。”
折瞻耳尖,听到了老大爷嘀咕,坐到江溪身边,“那个物灵借他船过了路。”
“希望咱们能赶上。”江溪压低声音,小声回了一句。
折瞻点点头,同她一起坐在船板上,迎着风朝珊瑚岛的方向去,十一月的海风迎面吹在脸上,有些冷,也有干。
江溪微微侧头,避开迎面而来的风,但披着的乌黑发誓瞬间吹乱了,还和折瞻的发丝卷在了一起,两人的头发都乌黑油亮,混在一起一下子分不清谁是谁的发了。
“小心。”江溪伸手去解交缠在一起的发丝,刚触及时忽地想起一句诗,觅向无人处,绾作同心结。
嘴角翘起,嗯,挺好。
折瞻看她解发丝的手顿住了,“怎么了?”
“想到一句诗。”江溪小声念了一遍那句诗,然后将自己头发扯出来,重新坐正姿势,目不斜视的望着前方的大海,耳朵忽地染上绯红,眼底却是蓄满了笑。
虽然很小声,但折瞻还是听到了,心中默念了一遍后看向江溪在夕阳余晖下的侧颜,清冷锐利的眉眼缓缓化为一滩春水。
江溪嘴角勾了勾,脸颊有些热。
船头控着方向的老大爷一脸懵,怎么感觉有股甜腻气息,从哪飘来的?
真是奇怪,他继续加速朝珊瑚岛方向开去,过去得四十分钟那种,送过去得赶紧回来,才能赶上老婆子做的晚饭。
大概开了十几分钟,四周几乎不见陆地了,四周全是蔚蓝大海,老大爷告诉江溪,“下午天气不错,风平浪静的,坐船也不颠簸,还有二十分钟就到珊瑚岛,你们今晚住岛上吗?不住我就等着你找到人一起回,不住我把你送到就回。”
“应该要回。”江溪还不确定,刚想说让他一会儿等一等,前面平静的海面上忽然起了龙卷风,将一艘白色小船围在中间。
老大爷也看到了,吓得赶紧去转换方向:“天啦,龙卷风,怎么会忽然出现龙卷风?珊瑚岛去不成了!”
江溪望着龙卷风中的一个身影,是物灵!
“老伯,先别回去,想办法靠近!”
“不行不行,会死人的,我们得赶紧回去。”老大爷还没活够呢,哆哆嗦嗦转动着舵,折瞻见他要走,现身抢过舵,朝龙卷风的方向开去。
老大爷看到忽然冒出来的男人,吓得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晕过去之前他在想,我滴个乖乖,藏在船底下跟来的吗?【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