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她后悔了。
在红秀的心中,文礼温和有礼,长相俊秀,是她喜欢的是个谦谦君子,而现在丈夫却变了样,可怕得让她有些不认识他了。
红秀坐在窗边低声抽泣着,手中拿着裁剪用的剪刀,好似拿着才让她觉得安心一点。
这是她在娘家时就有的习惯,每次受委屈了、难过了便握着母亲教自己绣花时送自己的一把剪刀,握着剪刀,好像娘在自己身边一般。
“相公说过要爱我一生的,如今却这般对我,我真的好难过。”
“相公明知道我和娘家关系,如今却怪我,我又有什么法子?”
“都怪继母,若不是她下了相公面子,他也不会生我气,如果娘在就好了,娘在肯定会帮衬我们的。”
“相公最近脾气越来越大,是因为科考不顺利吧,饮了酒才动手的,若是没饮酒肯定不会这样对我的”红秀从哭诉抱怨慢慢为他找借口,慢慢的说得自己都信了。
其实她不知道的是,这本就是文礼的真面目。
文礼本就不是个好性子的人,只是出门在外,总要伪装一番。
文礼之所以娶她,就是看中她家在县城开绣楼的,本以为她能带回不菲嫁妆,哪知道就带回一些绣花的工具和一些碎银。
本以为娶进门,过段时间可以正式上门,哪知却被撵了出来,他可是书生,脸面最是重要,文礼觉得红秀害他丢了脸面,被同窗知晓实在丢人。
而且他想要银两,红秀给不出,让他更不愿意装了。
出去走了一圈回来的文礼想到娘交代银钱的事情,压下脸上的厌恶,换上温和的面容,上前握住红秀的手:“红秀,是为夫的错,为夫因科考不顺、又无钱去县城念书发愁,喝了酒有些不清醒,娘子勿要怪我。”
“相公你别喝酒消愁,喝酒伤身。”早已找好借口的红秀信以为真,忙顺着他的话说:“我夜里熬夜多绣一些,过了年就能攒够你去县城念书的银钱。”
文礼:“辛苦娘子了,我发誓,待我考中进士一定会请封你为诰命夫人。”
红秀:“不辛苦,为相公科考筹钱我是心甘情愿的。”
她听过很多书生拯救受苦姑娘的话本,书生将姑娘拯救回家捧在手心里,之后一路科举顺利,考中进士后一路做官,然后飞黄腾达成为一代权臣,姑娘的身份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最终衣锦还乡教训亏待姑娘的亲人。
她也这么盼着,盼着文礼救她出魔窟,盼着文礼将来挣来无限荣耀。
为了文礼能考中,红秀催眠自己,熬夜绣花攒钱供他读书。
文礼拿到了钱便去了县城,回来的时间越来越少,红秀在村子里独守空房,白日和家务杂事作伴,晚上和自己带来的绣架、剪刀为伴。
熬夜多了,做活多了。
红秀越来越瘦,脸色也慢慢变黄,没有了最初的白皙干净。
文礼回家看到后心生厌恶,不到一年就变成黄脸婆,对这个妻子心底越来越不喜。
但为了红秀绣花赚的银两,他面上装得还是不错,偶尔没忍住露馅了道个歉发个誓也就糊弄过去了。
但红秀隐约能感受到不对劲,尤其是夜里在床上时都不抱着她睡了,她心底很难过,怀疑他是不是变心了。
她拿着剪刀,坐在窗边患得患失,“相公对我越发疏远了,是书院读书太累了吗?我要不要买一只鸡回来给她补补身体?”
但她不敢去质问,怕听到不好的答案,她已经没有家人,只剩下相公可以依靠。
患得患失了一些日,她怀孕了,怀孕的喜悦冲淡了心中的怀疑,想着有了孩子相公应当会回心转意的。
文礼知晓后是挺开心的,但下一瞬又要钱了,“最近有个文会需要五两银子,可以认识县令大人和学政大人,红秀你给我吧,我去大人面前露了脸,这次肯定能考中,考中后你就是秀才娘子,咱们孩子就是秀才家的孩子。”
红秀开心的应好。
透过物灵看到这一切的江溪轻轻叹气,有一就有二,红秀太轻易相信他了。
又或者是没办法,既然选择嫁给文礼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没有了退路,只能迎难而上。
之后的事情如江溪所想的那样,文礼拿钱时各种甜言蜜语,拿了钱态度就变了,甚至还在外面结识了其他女子。
在红秀怀孕五月时发现了文礼身上的胭脂味儿,她委屈得哭红了眼,“你明明说要好好待我的,为何要背叛我?”
“不小心沾染的,你在家给我操持家务就行,别管那么多。”文礼其实偷偷结识了一个经营胭脂铺的寡妇,寡妇出手大方,风韵犹存,比身材走样的红秀赏心悦目多了。
红秀怀的双胎,肚子大得吓人,也因为是两个孩子,将她折磨得面容憔悴,“真的?你发誓?”
“你能不能不要闹了?”文礼甩开红秀的手,转身走了。
红秀的手被甩开时撞在了桌子上,桌上放着剪刀,不小心划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她捂着受伤的手,望着丈夫离去的背影,委屈得眼泪落下来:“他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他总是很耐心的哄自己开心,会我摘野花,现在怎么变成这样?我该怎么办?
时常听着她幽怨哭诉的剪刀,已经有了意识,无声的叹气:你不该相信他的,从你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希望他带你离开那个家时就错了。
你别为他难过了。
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
红秀听不到剪刀的声音,只能独自流泪,因为情绪不好,文礼对她越来越不来耐烦,随着文家对她也越来越不满,婆婆还动手打了她。
剪刀看到她红肿的脸,好想出去扎死那个老巫婆。
她难过的看着难过却隐忍下来的红秀,好想劝她离开这里,她能绣花,她有本事赚钱,可以养活自己的。
红秀不知道剪刀的心思,就算知道她从未想过这条路,也不敢去尝试。
她是传统的女人,围着男人转的好女人,为了家、为了丈夫、为了孩子,可以牺牲自己,可以委屈自己。
也正是因为这个想法,红秀想着熬过去好了,等生下孩子就丈夫就回心转意了。
一直忍着熬着到怀孕八月,正值秋收农忙时节,大家都下地了,她在屋里绣完花拖着沉重的身体去厨房端水,刚走到厨房便听到丈夫在屋后和婆婆说话。
“那个女人真的有三家店?真的愿意给我们在县城买一座宅子?”婆婆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兴奋。
文礼:“不止,只要她入了门,还愿意送我科举,还会给你们买良田,但是她要做正妻。”
婆婆:“等她生下来就休了她,她每日哭哭啼啼的不敬公婆,早看她不顺眼了。”
红秀听到这话,手中的茶碗掉在了地上,听到动静的二人从屋后过来,迎头就被砸了一只茶壶,很快流血了。
文礼摸了下额头,满手的鲜血,婆婆心疼得脸色顿时大变:“你个毒妇,他是你相公。”
红秀红着双眼望着文礼,高声质问着:“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无耻!”
养这个字刺痛了文礼,恼羞成怒反手打了她几巴掌,“你看看你什么样,一点温柔美丽都没有了,像个泼妇!”
本就怀孕行动不便的她被打得摔倒在地,捂着抽痛的肚子,怨恨的瞪着文礼,“我泼妇?你当初娶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你背信弃义,枉为读书人!”
“闭嘴。”被揭穿伪君子面具的文礼恼羞成怒的抬腿踹了她一脚:“要不是你怀孕了,我早休你了。”
如今寡妇每月给他花不少银子,还愿意嫁给他,娶一个有助力的妻子比红秀这般孤身一人的好。
红秀惨痛的大叫出声,身下流出鲜血,她痛苦的朝文礼伸出手:“好痛,孩子,救我”
“孩子?快去请大夫”婆婆有些怕了,赶紧让文礼去请大夫找接生婆过来,只可惜那一脚踹得太狠。
察觉到力气在身体里快速流失,红秀失望的看向门外的方向,眼泪顺着眼尾往下落,好恨好恨。
她后悔了。
她以为文礼能带她离开那个家,能为她遮风挡雨。
却没想到带来的是更大的风雨。
对不起孩子。
没办法让你们平安出生了。
好累好累。
娘,女儿好想你。
等等我。
察觉到主人气息在消散的剪刀挣扎着想出来,想救她。
可是它意识太微弱了,出不来,也救不了她。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去世。
“后来他们将她草草下葬,将她的东西嫌晦气都烧了,只剩下我,但因为我上面有血,他们不敢用,就随手丢进了土坑里埋了。”那时的剪刀微弱的一丁点意识就被压了下去,在地下那些年,红秀的事一直记载心头,从未一刻敢忘记。
恨意一直萦绕在心头,剪刀那时就想,如果她能出来,一定帮红秀报仇。
可等她再次重见天日是一年前,是刘盼将她从土里翻出来的。
那天是下着雨的,刘盼出租房附近在挖地基建新房,她下班回家经过时看到土里刨出来一些东西,便过去看了看,发现有一把生锈的剪刀。
剪刀是铁铸的,可以卖钱。
刘盼家里条件不好,早早的出来上班了,赚的钱都要交给父母,她身上几乎没什么钱,所以有时间时便会捡一些纸箱、塑料瓶去卖,这个铁做的简单也可以卖。
就是得回家磨一磨。
等回到家,她将剪刀上面的锈磨掉,磨好后剪刀刃银白发亮,看起来很锋利。
她觉得这是一把好剪刀,刚好自己需要剪东西,于是不打算买了,想留下来自己用。
这天,她正用剪刀剪鞋垫,忽然接到父母的电话,说生病了,让回家去。
她收拾好衣服,匆匆买票回家,出门前鬼使神差的拿了剪刀,想着回家如果有空也可以继续做鞋垫。
可她刚到家,就被她妈拉着进屋和一个男人相亲,男人长得凑合,看起来面相挺老实的,刘盼不喜欢。
但她妈和他们相谈甚欢,直接就答应了。
刘盼不乐意,她妈就将她关了起来,然后像曾经安排她三个姐姐的人生一般安排了婚事。
刘盼那时候想,嫁了也好,嫁了就不用面对这样的父母了。
家里收了彩礼没给什么嫁妆,只让她带两床被子和一些衣服,还有她平常做鞋垫用的剪刀针线。
嫁过去的途中,她麻木的看着四周连绵的大山,心如死灰。
似完全看不到希望。
她想到只见了一面的男人,老实本分的,应该很好相处吧?
刚嫁过去时对她是挺好的。
让刘盼心如死灰的心多了一丝波澜,或许可以期待一下?或许可以好好过日子?
可惜好景不长,在她怀孕后,男人就不装了,爱喝酒窝里横脾气大的毛病一一显露出来,每次喝了酒就对她拳打脚踢。
原本以为嫁人了有孩子,日子慢慢会好起来。
没想到又是另一个深渊。
剪刀就是在她一次一次挨打怨恨中重新醒来的,她满眼恨意的看向江溪,缓缓开口:“我是最无用的物灵,我没能救下她,也没能帮她报仇,这一次我不想再那么没用了。”
第72章 我叫小剪刀。
江溪想告诉她,那不是她的错,但还没得及张口,物灵已经消失在原地。
后知后觉的才意识到她要去做什么,连忙找办丧事这户人家询问他们结阴亲的刘家在哪里。
这户的人被突然冒出来的剪刀杀人吓坏了,赶紧将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在刘家村,具体是哪家我不知道,都是他们两口子安排的,和我们没什么关系。”
“真的,冤有头债有主,你让厉鬼别找我们。”
“结阴亲?”来看热闹的村民全都震惊的看向这户人家,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事:“你们怎么干这么缺德的事?刚才就是人家来索命吧?我就说风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将围墙吹到下压倒人。”
“嗐,张家那对母女也是倒霉,来吃个席竟然被砸了,脑袋上好几个血窟窿,都是你们家造的孽。”
“陈大嫂子、神婆她们也被送去医院了,浑身都是血,也不知道能不能救活!”
物灵已经追过去了。
怕是不好。
一旁的江溪已经打听到刘家村的位置,立即和折瞻赶去阻拦,另外让玉娘去看看刚被送走神婆几人,避免物灵杀个回马枪。
可惜玉娘去迟了,追上时神婆几人已经没了生命体征。
江溪她们也去迟了,赶到五里地外的刘家村时,刘盼父母也被剪刀扎穿了脖子,只剩下刘盼的弟弟,他整个人吓傻瘫坐在地上,村里的几个大男人都扶不起来。
“太惨了,刘五你知道是谁干的吗?”刘家村村长手里拿着烟杆,皱着眉看着堂屋里的夫妻俩。
刘盼弟弟惊恐的指着空气,“是鬼,我们正在吃晚饭,忽然一把剪刀就刺穿了我妈的脖子,一定是我四姐回来报仇了!一定是我四姐!那把剪刀就是我姐的!”
村民都知道刘家把女儿尸体卖给别人做阴亲的事,这种事在他们穷山沟沟里很常见,所以他们脸色都变了变。
村长看大家都怕了,厉声打断大家:“哪有鬼,这世界上没有鬼,别自己吓唬自己,你们帮着刘五把丧事搞起来。”
江溪看他心虚赶紧处理,估计这整个村都是这种风气,还好进村时就让李秋白报了警,她闻着空气中的浓郁血腥味儿,却不见物灵,她多半是去刘盼前夫那个地方了。
等她们打听到地址赶到,前夫家里也全是血腥味儿,附近邻居已经发现了这里的事。
而物灵这会儿正坐在院子边上的石凳上,拿着刘盼装剪刀、装布料针线的篮子,眉眼忧伤的看着里面已经快做好的小衣服。
江溪站在院外,隔着围栏看着她篮子里的的小衣服,针脚细密,应该是刘盼怀孕期间做的,她一定很期待孩子出生吧。
物灵点点头,她们都期盼着。
只是都没等到孩子出生的那一天。
红秀和刘盼每天都会抚着肚子,柔声对肚子里的孩子说:要乖乖的,一定要平安健康的出生,等你出生了,娘/妈妈一定会好好疼你的。
如果你是男孩,那就做个顶天立地、亲和孝顺的有责任有担当的好孩子,如果你是女孩,我一定会护着你,不会像你外公他们对待我一样对你。
她们说着说着,又想起了丈夫的行为,心底又怨又恨,但怨恨哭诉过后又无能无力,只能对肚子里的孩子说,如果你是女孩,一定不要遇到这样男人。
她们有时候握着她,还会想一剪刀杀了辜负自己的男人,但却没那个胆量,最终只能握着她低低哭着。
她们每日都痛苦的难熬着,但又期盼着。
物灵就这般每日感受着她们的喜怒哀乐,在痛苦、怨恨又带着一丝期待的复杂情绪中慢慢有了意识。
有了意识的她记下了她们说过的话、遭遇的事、同样的痛苦和怨恨。
她们怨和恨是一样的,都那么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想到这里,物灵心口闷闷的,像是有一座山重重的压在上面。
她艰难扯出一抹笑,看向江溪,“是不是很巧?”
相隔几个时代,不是同一个人,却说着同样的话,有着相同的遭遇。
江溪沉默的抿直嘴角。
巧吗?
不巧。
只不过是从古至今大多数女人的人生写照罢了。
她们都以为嫁人了就能过上不一样的生活。
但运气不好,可能又是一个魔窟。
婚姻不是一个女人的避风港。
而是一场赌博。
运气好,幸福美满。
运气不好,落到尸毁人亡的下场。
物灵点点头,红秀和刘盼运气都不好,下场才那么惨。
只可惜自己意识不够强,没有帮到她们。
物灵回头看了下屋里一动不动的尸体,转头朝江溪笑了笑:“我没能帮到红秀,但我这次帮到刘盼了,虽然迟了一步。”
在地下埋太久了,她几乎已经快消散了,被刘盼带回家打磨干净带来这里后,长期听到她的哭诉,感受到她的痛苦和眼泪,她才缓缓恢复了意识,但直到最后感受到她无尽恨意才能出来。
虽然迟了一步。
但至少有了交代。
她轻轻叹气,“她们都说:明明成亲之前待她恨好,成亲后没两年就都变了。”
“人心怎么变得这么快呢?”
因为已经娶回来了吧。
默认是自己的附属品了,可以不装了。
江溪轻轻叹气,“所以成亲要找一个本身很好的人,而不是因为他对自己好。”
物灵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红秀也是觉得那人对他好,可以带她走去期望的生活,刘盼也是。”
因为有期待,希望怀孕生孩子就好了,希望过几年就好了,希望以后就好了。
只可惜没有以后。
江溪心底轻轻叹气,看了眼布满血腥的房子,远处还有警笛的声音传来,“警察快来了,你跟我们离开这里吧。”
物灵低头看着竹篮里的小衣服,轻轻摇头,不愿意离开。
“你想帮她们报仇,现在已经报了,留在这里也没有任何意义。”江溪试图劝她跟着自己一起走,但物灵摇摇头,她哀伤的视线扫过院子里进进出出的村民,确实留下没有任何意义了。
“你”江溪想叫她的名字,但话到嘴边才发现自己不知道她的名字,她想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都不知道怎么唤:“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名字?”物灵回想起自己被红秀的娘送给年幼红秀时的场景。
会绣花的温柔妇人将一套绣花工具交给小红秀,“红秀,每个绣娘都有一套自己的剪裁刺绣工具,它们就像自己的伙伴,只要诚心对待它们,它们也能让你事半功倍的。”
“好好收着,以后就用它们来剪裁做衣服。”
“谢谢娘,娘你对我真好,我会好好用它们的。”小红秀捧着工具回到房间,一一擦拭干净,耐心用油涂抹,让剪刀、尺子、绣盒等显得油亮油亮的,质感极好。
“以后你们都是我的工具啦,小剪刀,我以后我会用你剪裁漂亮的布匹缎子,针线盒,我以后会用你们绣出最好看的图案!”
小红秀满怀豪情壮志的对小剪刀、针线盒喊着口号,“我们一起做出色的绣娘!”
那时的小剪刀虽然没有意识,但她能感受到小红秀的快乐和开朗。
可不久后小红秀的娘去世了,爹娶了后娘,她只能抱着娘送她的这套工几寄忆相思,对着最上面的小剪刀诉说着自己的难过。
后来慢慢的又多了对爹对后娘的怨,再后来有一段时间的欢喜,但更多的还是怨和悔恨。
“我叫小剪刀。”
她是在红秀的怨念、痛苦和恨意中出现的物灵。
江溪闻言,轻轻唤她:“小剪刀。”
被唤作小剪刀的物灵怔了怔,江溪的声音很温柔很好听,有些像红秀最快乐那段时间喊自己的声音,轻松又温柔,像一抹阳光照进自己压抑、痛苦、黑暗的心底,让她沉重又喘不过气的心口得以喘息。
“她也是用这样的语气喊我的。”她朝江溪笑了笑,思绪飘出很远,又想到红秀以前喊自己的画面。
找不到自己时,红秀就会翻来覆去的寻:“小剪刀小剪刀,我的小剪刀去哪里了?”
将它打磨干净时,她又会说:“我的小剪刀是最锋利的。”
那时她的声音很轻松很温和,只是后来再也没有了,声音是低沉的,是痛苦的。
红秀的痛苦、悔恨一直伴随着她,她觉得很难过很痛苦,她喜欢红秀以前开朗快乐的样子,她希望她变回去以前那样,可那时她太弱了,帮不了她。
等她能帮她了,又已经再无可能了。
一直懊悔的小剪刀,捂着心口,感受着沉重压抑的情绪,最终下定决心,她缓缓站了起来,看向江溪,“你能再这样喊我一声吗?”
“小剪刀。”江溪轻轻喊了一声。
小剪刀朝她笑了笑,轻轻嗯了一声,“谢谢你。”
江溪刚想说不用谢,就看到小剪刀在她面前瞬间化为点点星光碎片,像老菜一样消散了,只留下一把磨得铮亮的剪刀落在地上。
“小剪刀。”江溪张了张嘴,但声音却堵在喉咙里,什么都说不出来,心口沉重得像压了一块巨石。
她闭上眼,用力压下心中的情绪,弯腰将剪刀捡了起来,小心拿在手心里,上面还残留着一些小剪刀的痛苦情绪。
又是这样决绝。
有勇气消散,为什么就没有勇气活下来呢?
一旁的折瞻轻声说:“意识里全是痛苦和怨恨,太痛苦了。”
有时候失忆或许是一件好事。
虽然不清楚来处,
但至少能忘记痛苦。
“是这样吗?”江溪感受着剪刀上逐渐消散的情绪,它似乎变得轻松了。
折瞻说的是对的。
消散对小剪刀而言,比留下活着更轻松。
四周的雨又下大了。
淅淅沥沥的,落在身上有些凉。
警察已经过来了,江溪她们这些无*关人员被驱赶离开。
她们配合的没再逗留,折回船停靠的位置。
回去的路上,大家情绪都不高。
小剪刀可能对于其他人来说,并不存在。
但对于她们而言,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我还以为十二桥里又能多一个物灵,没想到她那么决绝。”李秋白叹了口气,但也能理解,“刘盼和红秀的遭遇几乎一样,帮刘盼报了仇就相当于帮红秀报了仇,心愿算了了。”
江溪嗯了一声。
李秋白低声说:“就是她完成心愿了,但警察那边估计不好受,几个村子都死了人,还不知道怎么查。”
“那么多人说是凭空出现的,看他们怎么编吧。”江溪心底对他们有一丝不满,如果能尽职尽责一点,刘盼也不会因家暴难产大出血而死,之后也不会发生这些事。
同时也对刘盼有点恨铁不成钢。
她其实可以理解红秀身在封建朝代以夫为天的规训下的不敢反抗,但无法理解刘盼。
她明明有机会的,要么跑得远远的,要么报警发疯,或者上网寻求帮助,总会有办法的,但她仍然被吃掉了,被吃掉了三次。
小小年纪被强制辍学,打工赚钱养家。
为了给弟弟结婚凑钱被嫁出去。
死了还再被卖了一次。
李秋白也不懂,明明有机会的:“她在怕什么?”
江溪想了想,“她没钱,她还抱有期望,还有认知问题。”
“耳濡目染的都是相夫教子、贤良淑德、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那一套,从未想过还有另一种人生。”
李秋白叹气,觉得可惜,刘盼还不到二十岁吧?
江溪嗯了一声,红秀也不到十八。
李秋白叹了口气。
阿酒、八宝他们也跟着叹了口气,忽然感慨一句:“男人真坏。”
玉娘深有同感的嗯了一声。
“玉娘,别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啊,我就很好的。”李秋白赶紧向玉娘辩解,还默默挺直腰板,展现出自己好看的侧脸:“你看看我,神仪明秀,朗目疏眉,腹有诗书气自华”
第73章 青山镇
天黑了,雨还在下。
水库边上房子里亮着昏黄的火光。
主人家周大爷和周婆婆两人正用砂锅做土豆腊肉豆角箜饭,锅里咕咚咕咚响着,腊肉的香气不停往外冒,勾得阿酒、八宝几个都馋了。
江溪坐在屋檐下的长凳上,隔着雨幕看向垂头丧气走过来的李秋白,“怎么了?”
李秋白走过来坐在她旁边,双腿随意支着,抬手扒拉两下湿漉漉的头发,仰头望着漆黑的天空,一副我很伤心的样子。
江溪望向刚才到周家后李秋白就跟着玉娘的方向去了,忽然猜到点什么:“莫不是被拒绝了?”
垂头丧气的李秋白指着自己的脸:“江姐姐,我很丑吗?”
“不丑。”江溪心想,唇红齿白,很鲜肉。
李秋白又说:“那我很穷吗?很没文化吗?”
出口成诗,怎么会没文化呢?就是有点傻白甜。
江溪组织了下语言:“你是很有文化的有钱人。”
李秋白也这么觉得,“而且我人也很好,出手也大方,对吧?和那些渣男完全都不一样,她怎么就是不搭理我呢?难道因为我长得像老外?”
“可我只是长得像老外,但我户籍、血统、文化都很内的,而且我唐诗宋词全都信手拈来,还喜欢传统文化”
江溪出声打断他的话:“你是打心底真的喜欢这些吗?”
李秋白忽然沉默了。
他真的喜欢吗?
他其实心底没那么喜欢。
只是为了获得认可、获得好处才一直告诉自己要喜欢、要学习这些东西。
江溪又问:“你喜欢她什么?”
李秋白想到玉娘的倾城容貌,想到她出神入化的画技,想到爷爷很欣赏她的画,也很欣赏她这样古典气质的人。
他张了张嘴,想说却又什么都没说。
看他沉默不吱声,江溪猜到他的喜欢似乎也没那么纯粹,或许是热烈的,但又夹杂着一点私心,物灵是最敏锐的古董物件,怎么会察觉到不到呢?
就算察觉不到,见证了主人悲剧的玉娘也不会轻易心动的。
玉娘的确是这般想的,她不喜欢李秋白身上的书生气,不喜欢是个没有掌握自己人生能力的人,他也许是真诚的,但太弱小了,广义的弱小。
靠爷爷喜欢吃喝玩乐的李秋白沉默的听完,忽然无地自容,看着水库边上在风雨里飘荡的船。
他现在就像船一样,没有根基,只能依靠那个绳子固定,依靠岸边的大石支撑才能安稳停靠。
江溪点到为止,就不再多嘴。
只有他自己想清楚,自己成长了,才有资格再次向玉娘表达喜欢。
李秋白点点头,起身朝屋里走去,他需要好好想想。
他走后,折瞻坐到江溪的旁边,身上清冷的气息里透着雨水潮气,江溪转头看向他,“怎么样了?”
从刘盼前夫家离开后,她们就回到了这里,决定留宿后就听到隔壁村有警笛声,于是让折瞻悄悄去看看怎么处理的。
折瞻颔首:“村民都说是闹鬼,没有牵扯到我们。”
“另外他们发现附近村子还有结阴亲的事,说要到每个村排查和教育宣传。”
江溪点点头,“那就好。”
“希望以后不要再遇到这样的事,也不要遇到那种男的,已经厌烦了。”
折瞻嗯了一声,“我不是。”
听到他的强调,江溪笑了笑,“不是什么?”
“不是那种人渣。”折瞻又看了下李秋白的身影,幽深的眼底透着一丝嫌弃:“也不是他那种人。”
江溪见他听到了刚才的对话,心底一跳,和她说这些什么?
但嘴角已经翘起一点小小弧度,“我知道。”
李秋白像个孩子,还在寻求认可,活在被人掌控的人生里,折瞻不是,他虽然没有记忆,但他站在那里,周身气势就让人信任。
而且他确实很厉害的。
有他在,有他镇住物灵,江溪感觉人生困难少一半。
人都是慕强的。
江溪也不例外,莫名的就很信任他。
也隐隐有了一些别样的情愫。
意识到那时什么意思的江溪,脸有点热,欲言又止的看向折瞻英挺的眉眼:“你”
“我怎么?”折瞻沉静的望向她,幽深的眼底克制着情绪。
“就是”江溪想告诉他,自己对他有那么一点想法,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虽然她没开口,但折瞻敏锐的能察觉到她对自己的情绪,看着她脸颊上的绯红,莫名的嘴角也跟着上翘。
昏黄灯影下,影影绰绰之间,两人之间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这时,阿酒端着饭碗,忽然挤到两人之间,“江江,你们在看什么呀?吃饭啦。”
“咳。”江溪回过神,有些尴尬脸热的看着阿酒,有些心虚,“你怎么忽然蹦出来了?”
“没有忽然蹦出来啊,我喊你你们不应我。”阿酒一脸怀疑的盯着江溪和折瞻,感觉两人有秘密:“你们刚才在干什么?”
“闲聊。”江溪敷衍过去,起身走向屋里,里面的周婆婆已经给她们分好了晚饭,土豆腊肉豆角箜饭很香,大家都蛮喜欢的,连平时胃口不大的八宝都吃了两碗。
晚饭后,周婆婆又忙上忙下的铺床套被子,安排大家睡觉。
女生一屋,男生一屋。
第二天早起一人一碗醪糟荷包蛋。
填饱肚子后坐船去水库另一边的溪城,离开前江溪给了周婆婆一千块,当做食宿费用。
溪城很大,地形比较复杂,有山、有雪山、有草地还有寸草不生的荒凉地带,临近林城、榕城方向多山多树,往南边雪山多,也更荒凉。
他们过了水库,联系到周大爷的朋友,朋友得知他们想从山里去看瀑布,帮忙指了去青山镇的路,并介绍了一位识路的老人。
指路后又好心提醒,山里草木深,没人带路容易迷路,一定要注意安全,另外提醒要尊重当地风俗习惯,当地人喜欢将溶洞当做祭祀之地,别看到溶洞就钻,万一是人家祖先安息的地方就不好了。
江溪应好,道谢后便开着船顺着平静的河流往青山镇开去,河面上遇到不少人在打渔,两岸也有很多人干活,忙忙碌碌的在收黄豆。
很快到了青山镇,似乎刚好赶上集市,他们随意找了个小杂货铺买水,顺道打听怎么去瀑布。
老板娘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孩,带着两个孩子守店铺,大孩子流着鼻涕在地上玩烟盒,小一点的大概七八个月,被她抱在怀里哄睡。
“你这么年轻就有孩子了啊?”李秋白错愕不已,同时江溪也注意到街上还有很多背着孩子的年轻女孩,十七八岁的年纪,瞧着都跟花儿似的。
老板娘看她们是外地来的,笑着回了一句:“对啊,我们这里很正常的。”
江溪问:“大好的年纪,不去读书吗?”
“读不出来,打工也赚不到钱,家里也不管,还不如早早找个人嫁了,有个依靠。”老板娘单手抱起孩子,又去哄在地上哭闹的儿子,“别哭别哭,玩手机吗?我拿给你。”
“你们随便选,我把孩子放后面去。”
江溪望着她的背影轻轻叹气,隐约听到后面孩子吵闹和男人斥责的声音。
李秋白蹙起眉:“似乎过得不太好。”
江溪也这么觉得,不要在脆弱的时候嫁人,可能会掉进另一个深坑。
李秋白叹气,这两天的见闻真的颠覆他的认知。
有些难受的买了一些水就走出杂货铺,站得远远的在一旁石凳上坐下,看着来来往往的年轻妈妈们,轻轻叹气:“人一辈子又不是只为了结婚生子,怎么就都早早的结婚呢?”
江溪嗯了一声,“理想的人生应该是去看看花怎么开,水怎么流,太阳怎么升起,夕阳何时落下,经历有趣的事,遇见难忘的人。”【1】
但有些人生来没有选择。
折瞻、李秋白、玉娘三人听到江溪的话,都若有所思的看向了她,遇到你,算是遇见难忘的人了吧?
“都看着我做什么?”正喝水的江溪被几人的眼神吓了一跳,“我脸上有什么吗?”
“江姐姐,我就是想谢谢你,你让我这辈子都难忘。”李秋白觉得认识江溪以来的这段时间,是他最轻松快乐的一段时间,尤其是还认识了阿酒,认识了玉娘,还有其他人,也见识了好多不一样的物灵人生,感觉自己这一辈子活得值了。
“值什么值,人生还很长呢,还有更多值得你去探索的。”江溪看向玉娘,又看向折瞻,“我也是你们最难忘的人?”
玉娘点点头,江溪之前告诉自己那一番话让她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路。
折瞻也点了下头,嗯。
江溪嘴角勾起,与我而言,你们也是。
互相默契的笑了下,心情倒是轻松许多,一起去找周大爷朋友告知的一个敢进山的老人,老人住在小镇尽头的民房里,以前是跑山为生,对山里熟悉得很。
她们到的时候,老人正坐在屋檐下编竹篓子呢,江溪上前打了招呼,“王大爷,我是张大爷介绍过来的,听说你以前从山里走到瀑布那儿去了?能带我们去看看吗?”
逆着光,老人眯起眼,困惑的嘟囔了一句:“怎么都想去看瀑布?”
江溪听到了他的声音,“之前还有人找你带路去看瀑布吗?”
“有,得一年之前了。”但因为这事儿稀罕,他记得牢靠,一听江溪说要去就想起来了,“就是一片凹地林子里有水,顺着河道往下流,然后有个落差就变瀑布了,没什么可看得,你们又是小孩又是短袖的,不适合去里面,想玩水去镇外河沟里玩就行,安全一些。”
主要是他年纪大了,走路一瘸一拐的,不想去带路,所以推脱说道。
江溪看出他的不乐意,笑着问:“那你带他们去了吗?”
老人说看长得和气,应该没有坏心思,于是随口说道:“去了,带着个仪器好像是要找什么东西,但没找到。”
找东西?
江溪不由想到祝老爷子曾说他们试图找过青铜碎片,难道是他们?
她犹豫着询问老人,“是不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
“不是,一群年轻人。”
江溪忍不住又问:“不知道他们找的什么吗?”
老人仔细回想了一下:“不知道,只晓得得他们有个图,画得奇奇怪怪的。”
“是这样吗?”江溪犹豫着拿出手机,将自己画下来的图腾纹路递给老人看。
老人细看了一下,“好像是吧,我也记得不太清楚。”
“反正看着很奇怪,比溪南那边的鬼画符祭文还奇怪,小孩乱画似的。”
“溪南祭文?”江溪心底莫名一动,“您能和我说说吗?”
“我也不懂,就是以前去溪南看到过,他们祭祀就是乱写乱画。”老人说话间一脸嫌弃,“还是我们溪北好,祭祀铭文写得工工整整,大家学起来也容易,不容易丢弃。”
都是传统文化,咋还对比上了?
江溪笑了笑,又和老人打听了一番铭文的事情。
快到中午才说完,最后再次确定他不想进山,不过他有推荐其他人,让她们去问问。
拿到地址,江溪先领着折瞻、李秋白他们去集市上吃午饭,集市上的人这会儿已经散了,饭馆里空荡荡,看着十分冷清。
江溪让李秋白点菜,她则和折瞻商量进山的事情,正说着折瞻忽然停下,转头看向小镇外面的方向。
江溪顺着他的视线朝外望去:“怎么了?”
折瞻闻着似曾相识的气息:“有物灵的气息,好像是百岁。”
“百岁?”江溪站起来朝外走去,这小王八蛋出门几个月不回十二桥,竟然躲在这里的?
第74章 百岁vs小女孩
百岁被堵在小镇后面的山林间时,手里正拎着刚捡的蘑菇,看到江溪她们出现时心底一晃转身就跑,跑了几步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又没干坏事,自己跑什么跑?
江溪走到他跟前,“你跑什么跑?”
“你怎么会在这里?”百岁默默将蘑菇藏到身后,两只鹿角透着一丝心虚。
“我来找你啊,让你出来转转就回去,几个月都没回,原来是藏在这里的。”江溪看向他藏在身后的双手,“穷得吃蘑菇了?”
“不是。”见被发现了,百岁也不藏了,大大方方的拿出来,有牛肝菌、鸡枞菌、小黄菇、灰包等十几种,都用荷叶包裹着,差不多十几斤。
李秋白盯上了其中一串牛肝菌,他记得味道特别鲜,“这蘑菇炖汤不错。”
“不给。”百岁冷淡的睨向李秋白,大有你再敢说一句要,我就弄死你的架势。
百岁作为镇墓兽,身上特有的阴森气息扑向李秋白,让他一下子想起曾经被盯上报复的感觉,控制不住的哆嗦了下,“误会,我就是说说,没真想要吃你捡的蘑菇。”
“你帮谁捡的?”江溪看百岁很宝贝这些蘑菇,不由问道。
不等百岁回答,林子外面的落满松针的小道上传来幼童哼着当地童谣的声音,“风吹吹,雨下下,阿妹来到山坡坡,阿妹默默采蘑菇”
百岁将蘑菇放到一棵矮树下面,看起来像是遗落在地上,然后站得远远的,也让江溪她们站远一点。
江溪嗯了一声,退远一些,但视线仍望着小道的方向,随着歌声慢慢靠近,一个七岁左右的小女孩慢慢出现在视野里,背着个背篓,手里还拿着一把镰刀。
大概是成天在外跑动,小女孩皮肤晒得黝黑,但一双眼睛乌黑又明亮,里面像是藏着星星。
她熟练的小跑到矮树下,开心的捡起一堆蘑菇,“哇,今天树神爷爷又长出蘑菇了,好多牛肝菌、鸡枞菌、小黄菇”
百岁远远的看着小女孩,明亮的鹿眼里露出欣慰的神色,似乎很开心见到她开心。
江溪将百岁的神情看在眼里,再次打量起小女孩,细看之下小女孩五官长得很好,虽然皮肤有些黑,但很健康漂亮,看起来像是漂亮的黑珍珠。
而且隐隐有一丝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忽然想到了百岁记忆里的公主。
瞪大了眼。
再仔细看看,越看越像。
“是不是很像?”百岁嘴角带笑的看着小女孩将蘑菇全部捡完,差不多装满小小一背篓,她拍拍手上的泥土,踮起脚摘矮树上的野果子。
江溪点点头。
“我按照公主的期盼沿着南江往上游走,一路看到了满山花海,看到了云蒸霞蔚,看到了江里成群的肥鳜鱼”百岁的视线一直追着小女孩,“直到这里,然后看到了她。”
“她叫乌宁,爸爸去世了,家里有妈妈和一个年纪更小的弟弟,她每天都要来山上捡蘑菇,再拿到小镇里去换钱。”百岁第一次看到她时,她因为发现一丛蘑菇,正要摘时被几个大孩子抢先了,她说是自己先发现的,但几个大孩子没理她,还将她推倒。
手撞在石头上,磨破了皮,小女孩疼得红了眼,但忍住没哭,因为爸爸不在了,所以她要坚强,不让妈妈担心。
看到和公主长得很像的小女孩被欺负,百岁发怒了,四周起了风,他用树枝抽打了那几个大孩子,帮她赶走了他们。
大孩子吓跑后,小女孩呆呆的望着会自己动的树,立即跪到树下,把他当做树神一般叩拜。
百岁没有现身解释,只是守着她捡蘑菇,发现她因为捡不到蘑菇会难过,便去林子深处捡蘑菇,捡一堆等她来时放到树下。
这样已经持续一个月,每天小女孩都能满载而归,肉眼可见的开心许多。
百岁用期盼的目光望向江溪:“你说她是公主吗?”
江溪也不知道那是不是公主,“或许是,或许不是。”
百岁点点头,是不是都没关系。
只要她健健康康的,以后长大了就能亲眼去看满山花海、云蒸霞蔚、江南肥鳜鱼。
但前提是她能走出去。
百岁转头,用他那双水润似会说话的眼睛望着江溪:“你能帮帮她吗?帮她去上学吗?”
她没去上学?江溪看了下手机,后知后觉想起今天不是周末。
“她爸爸生病花光了家里的积蓄,妈妈身体不太好。”百岁虽然尽力帮她了,但每日卖蘑菇的钱还不够她妈妈吃药。
“江江,帮帮她吧。”阿酒和八宝也觉得小女孩很可怜,“她身上的衣服都洗得褪色了,肯定没钱买新衣服。”
江溪看着小姑娘身上洗得褪色的衣裳,一向搜搜的她又心软了,“去她家看看吧。”
江溪从林间走出去,摘野果的小女孩听到动静转头望向她,看到是陌生人,警惕的绷紧小脸。
“小朋友,这些都是你捡的蘑菇?”江溪朝她温和笑着,明媚的笑意很有亲和力,没有一丝恶意,让乌宁倒是没那么害怕了。
她轻轻点点头,“神树爷爷送我的。”
江溪蹲下,拿起蘑菇假装挑选了一下:“这些蘑菇卖吗?”
小姑娘眼睛亮了亮,飞快点头说卖。
“家里还有吗?我想多买点。”江溪身后还跟着一群人呢。
小姑娘又点点头,主动带江溪回家,小女孩的家就在山脚边上,是一栋木质小楼,已经修建很久,看起来古朴又陈旧,门口种着几丛凤仙花,红粉相间,开得正艳。
她的母亲背着个小孩在院子旁边的土地上,一边收黄豆一边咳嗽,脸色咳得发红,看起来很不对劲。
她咳嗽完后看向跟着女儿回家的江溪和李秋白,有些疑惑,又有些警惕,“你们是?”
“妈妈,这个大姐姐来买蘑菇。”小姑娘说完,她妈妈走回院子,也很期待的问江溪:“你们真的要买吗?”
江溪嗯了一声,“刚好路过,有多少我都买。”
“妈妈,我去拿。”乌宁赶紧跑到屋里,咚咚咚的跑上楼,踩在木质楼梯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她很快搬下来一筐上午摘的蘑菇,都是鸡枞菌,期待的望着江溪:“大姐姐,你要吗?”
“都要。”江溪让乌宁妈妈的帮着将蘑菇称重,她则好奇打量着这处木屋,眼尖的注意到房梁上雕着许多太阳纹,纹路四周盘悬着很多树枝纹路。
江溪好奇问乌宁妈妈:“那些纹路表示什么意思呀?”
乌宁妈妈解释那是她们当地民族的图腾信仰,表示太阳和树木给她们带来希望,要敬畏太阳和自然。
“不过现在只有老木屋才有雕刻,新房很少雕刻。”经过很长时间的同化,她们许多文化习惯已经消失,现在只有祭祀、节日时才会换上也印着这样纹路的衣服。
“挺有意思的。”江溪说完,便看到阿酒站在屋檐角落处,撅着个屁股盯着一个圆形的物件,他看完后朝江溪招招手,“江江,它有二百多年啦。”
江溪走过去看了看,发现这是一只一只铜鼓,丢弃再这里已经很久,上面已经长满了绿色锈迹,绿绣下隐隐约约突显着太阳纹和树枝纹路,为这只铜鼓增添了一层历史的神秘感。
“这只铜鼓不要了吗?”江溪觉得丢在这里着实可惜。
“不要了,这是我老公公他们祖辈传承下来的,据说祖上曾经是祭师,后来一代一代落魄了,老一辈全部去世后就堆在屋里,再也没用过。”丈夫去世后,乌宁妈妈搬出来想卖掉,但卖废品只值几十块钱,还得亲自搬运去废品站,她身体不好就一直堆在角落里了。
李秋白盯着铜鼓看了看,又拍了拍,手掌震得有些痛:“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铜鼓,是做什么用的?”
“是一种民族乐器,最初是用于战场做召集信号的,后来变成祭祀、盟会、宴会歌舞时会用的乐器,还有些人用来做陪葬品。”江溪盯着铜鼓仔细看了看,上面的树纹让人不禁想起折瞻剑身上的图腾。
“你们民族还有哪些图腾?知道哪些图腾的意义吗?”
乌宁妈妈摇头,她不是当地人,嫁到这个家时,老一辈都去世了,铜鼓、梁上花纹的意义都是丈夫告诉她的,“你对它感兴趣吗?”
“挺感兴趣的。”江溪想到百岁的嘱托,“我愿意用收购古董的正常价格买下这只铜鼓,但你能多告诉我一些你们的图腾文字吗?”
她试图找到相似的点。
“真的?你真的愿意买下它?”乌宁妈妈激动的望着她。
江溪点头,她想起之前看到的一只直径50厘米、高28厘米的清代铜鼓拍卖价格为五万多,这只差不多大,但属于祭祀用品,价值没那么高,她最终给了一万的价格。
一万对于乌宁一家也是一笔巨款了,她妈妈激动得剧烈咳嗽,肺都要咳出来了一般,乌宁赶紧去屋端水出来,“妈妈喝水。”
喝过水,乌宁妈妈缓过来一些,但嘴唇发青,血氧明显不足。
“你是生了什么病?”江溪问道。
“从小肺就不好,老毛病了。”乌宁妈妈擦了擦嘴巴,起身去屋里翻找出老一辈留下的兽皮,上面写满了图腾文字,“这些给你,我们的图腾文字不多,都在上面了,下面有我丈夫小时候顽皮写的汉字注解。”
江溪接过兽皮看了看,大概二百来个字:“多谢了。”
“是我该谢谢你们才是,这笔钱帮了我很大忙,乌宁终于可以去读书了”乌宁妈妈说着又剧烈咳嗽起来,这一次咳嗽得更厉害,人忽然喘不上气,直接倒地晕了过去。
第75章 你怎么会这么喜欢吃甜食?
溪城医院。
江溪无奈的在入院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从接手十二桥以来,已经帮三位病人签字了。
乌宁妈妈晕倒后被送到小镇卫生院,卫生院查不出病因让送去县城,但去县城得开车,盘山公路还得绕很久,还不如开船去溪城,速度更快一些,城里的医疗条件也更好一些。
这会儿已经送到医院安排入院做检查,江溪带着乌宁和她弟弟等在外面,百岁折瞻陪着站在一旁,李秋白则带着阿酒他们出去吃晚饭,顺便安置游艇。
等了一会儿,医生拿着检查报告单出来,“你们是她的家属?她从小肺气不足,现在又有早期尘肺病,另外身体营养不良,这次晕倒主要是精气不足的问题,晚上是不是没休息好?”
江溪看向乌宁,乌宁说妈妈最近晚上去煤炭工厂加班,天快亮才回家,上午睡几个小时,下午又开始看顾家里。
“睡眠不够很影响身体状态的。”医生大致有了诊断,“她的病目前还不算严重,尽快安排治疗吧,她发现得算早,治疗效果会比较好,以后只要远离粉尘环境,好好控制不会对生活有太大影响。”
江溪点点头,询问医生治疗费用,得知这次住院加治疗一万左右,如果有保险会便宜一些。
一万还好。
自己买铜鼓的钱刚好够她负担治疗费用,不过江溪没有替乌宁的妈妈做决定,等她坐在轮椅上被护士从检查室推出来才询问她的意思。
乌宁妈妈慌忙摇头,“治疗太贵了,还是算了,我们今晚就离开这里吧。”
丈夫生病治疗欠下娘家十万块,养两个孩子也费钱,她不想浪费钱。
乌宁乌黑的杏眼里流露出害怕,趴在妈妈的双膝上,害怕的抽泣着:“不要妈妈生病。”
“妈妈,我们去求神树爷爷,他肯定会治好妈妈。”
‘神树’百岁站在旁边,对江溪哀求道:“你再帮帮她吧,只要你能帮她,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江溪趁机提要求:“回去帮我守着古玩店?不准再往外跑?”
“可以,但你要送她上学。”百岁小声提着要求。
“那我付出的可得从你身上找回来,回头帮我找古董填古玩图鉴。”江溪和百岁达成协议,转头看向乌宁母女,“乌宁妈妈,你暂时别考虑钱的事,你想想孩子,两个孩子只有你一个亲人,你如果不将身体调理好,万一有个意外,他们怎么办?他们还那么小。”
乌宁妈妈抱住儿女,“可是”
看在百岁的份上,江溪主动借钱给她:“我可以先借给你,你先治病要紧。”
乌宁妈妈有些心动,想了想还是摇头,她还不起的。
看她是不想借钱欠人情的性格,江溪看了看自己买下的图腾文字兽皮,“你还认识其他有类似文字的人吗?但需要不一样的,如果有可以帮我说和一下,只要我找到有用的就给你一笔报仇。”
乌宁妈妈眼睛亮了亮,忍不住望向江溪,“真的?”
江溪颔首应是。
“我知道一个人家里可能有,我这就联系他,他们搬到溪城了,应该离得不远。”乌宁妈妈当即就要拿手机联系自己认识的那个远房亲戚,但被江溪拦住了,“不着急这一会儿,先送你去病房。”
她将乌宁母子三人送去病房,将李秋白带回来的快餐、水果放在桌上,“你带着孩子吃晚饭,然后好好睡一觉,其他事情明天再说。”
她也累了两天,需要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揉了揉乌宁的脑袋,交代她好好陪着妈妈,便先离开了医院。
百岁放心不下,仍然留在病房,江溪也没叫他。
乌宁和公主长得真挺像的,江溪知道百岁虽然嘴上说那不是公主,但心底却隐隐期待着是,期待着这个小姑娘能长命百岁,能去看遍山河。
“不叫百岁吗?”阿酒问江溪。
“让他留在这里吧,待在这里他会更安心一些。”江溪走出医院,外间的秋雨细细密密的落着,风一吹,忽然有些冷,溪城的秋天来了?
“江姐姐,溪城有些冷,我们快点去民宿吧。”李秋白在溪城古街上定了一个独栋民宿,环境不错,离这里不远,而且外面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阿酒他们一定会喜欢。
“好。”江溪一行人跟着李秋白去了古街民宿,古香古色的,中间还有一小池,池子里面种着莲花,里面养着不少锦鲤,周围还有一些假山苔藓布景,十分有韵味。
“还挺好的。”刚好一人一间房,在外面奔波了两天的众人舒服的洗了个澡,便沉沉睡去,直到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房间才睁开眼。
江溪舒服的伸了个懒腰,入秋后的天有点凉,她换了长袖上衣和牛仔裤便走出房间,隔壁刚好也传来开门声,她转头一看是折瞻,“你怎么不多睡会儿?”
折瞻现在不像初见时那么虚弱,不用一直沉睡,“要出去吗?”
江溪嗯了一声,“出去早饭。”
“昨晚来时看到外面一些建筑上雕着许多图案,想一会儿去看看。”
折瞻颔首,两人一起往外走去,清晨的古街很宁静,路面湿漉漉的,还有昨夜雨水的痕迹。
两人选了一间店吃米线,但只有江溪一个人吃,不过她给折瞻要了一份豆末糖,是用黄豆、白糖、饴糖等加工而成的,层薄如纸,色白如乳,吃起来松酥香甜,但甜而不腻。
一叠甜食让折瞻心情很不错,江江总是能记得他的喜好。
“你还真是喜欢吃甜食,你怎么会这么喜欢吃甜食?”江溪忍不住好奇。
折瞻也不知道,就是潜意识的喜欢,“因为珍贵?”
“在你的过去里糖是很珍贵的吗?”江溪忍不住问。
折瞻不知道,就是下意识觉得。
“以前确实很珍贵。”江溪觉得自己又白问了,懊恼的低头吃着米线,吃着吃着忽然听到门口的椅子上传来哭声。
她回头望去,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手里拿着纸巾不停擦眼泪,“好端端的怎么会这样?我们家是造了什么孽啊。”
“妈,你别太担心,苏清会没事的。”旁边守着的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安慰着老婆婆,“妈你吃点东西啊,被苏清没事了你又病倒了。”
“可是他好多天都没醒,医生说再不醒就变植物人了,你大哥就这么一个儿子,要是出事了他怎么办?”老婆婆这些天没睡好,整个人看起来憔悴极了,“小清平时那么听话懂事的一个孩子,怎么就想不开自杀了呢?”
“可能是遇到什么事了吧。”四十来岁的女人叹了口气,这事儿确实不对劲,但也不好细说,怕亲妈越听越难过,“妈,你别想太多,兴许今天就有好消息了呢?你多吃一点,一会儿咱们就去医院探望苏清。”
老婆婆叹了口气:“等下给你大哥打包一份米线过去,他在医院守了一夜,肯定没时间出去买早饭。”
“行,等下我再买一点果子,我老公家有个远房亲戚昨晚打电话说也在溪城医院,让我顺道去看看。”
老婆婆心不在焉的点了下头,心底始终忧心着唯一的大孙子。
江溪盯着老太太看了好几眼才收回视线,低头继续吃自己的早饭,吃完后那个女儿已经搀扶着腿脚不便的老婆婆离开了。
她擦了擦嘴,和折瞻一道离开米线店,去四周转了一大圈,看了看建筑上的图案,几乎都是太阳、树叶、神鸟之类的,寓意都是希望、新生之类的含义。
溪城市区属于溪南,溪南地势相对平坦一些,很多外地人来这里经商做事,慢慢融合了,也慢慢丢失了许多传承。
因此关于一些图腾纹路传承文化其实不如几乎都是山区的溪北多。
所以没有什么特别的,江溪转了一圈,买了一些小吃就回民宿了,李秋白他们已经醒来,阿酒、八宝、金宝几个正趴在水池边上喂锦鲤。
“八宝全部倒下去,不要搜搜的,一颗一颗的喂这一包能喂到过年,让我来。”金宝觉得八宝慢吞吞的,夺过鱼食豪气的将一整袋直接倒入池子里,二十只大锦鲤跑过来大口吃饱饭,一时间水都翻腾了。
八宝瞪着他,她就喜欢慢慢喂。
哼,好气。
她扭头跑到江溪面前告状,看他。
江溪拉着八宝的手:“别理他,他粗俗。”
金宝为自己辩解:“我这叫豪气!”
如果江溪没记错,鱼食是要算在房费里的:“你自己拿钱买才叫豪气。”
“我这不是没钱嘛,你不让我随便吞人家的金子啊。”金宝四周嗅了嗅,闻到隔壁有人戴着金子,“我去吞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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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许去,你要做一只遵纪守法好物灵。”江溪说着像哄小孩似的揉了揉他脑袋。
“男女授受不亲,不能随便摸我的头。”怎么把他当小孩啊,金宝别扭的哼了一声,捂着脑袋跑开。
“”江溪嘴角抽了抽,真是个老古板。
“江江,我给你摸。”八宝仰起头主动求摸,阿酒也凑了过来,他喜欢被江江摸头,江江的手很软,摸着感觉很亲近,让人很想依赖她。
“好。”江溪没有厚此薄彼,分别摸了摸两人的柔软的头发,然后将小吃递给两人,“给你们买的,拿去吃吧。”
“还是江江对我们好,嘿嘿嘿。”阿酒提着小吃去x餐厅坐着慢慢吃,江溪就坐在光影明亮的x餐厅里研究了一会儿从乌宁妈妈那买的兽皮,虽然这些图腾和折瞻身上的有区别,但对她以后研究带祭文的古董有帮助,所以她看得很认真。
安静看完已经临近中午,她收好兽皮就出发去医院,到病房时,乌宁妈妈精神还不错,正给小儿子喂粥,见到江溪过来立即站起来,将椅子让出来:“您快坐。”
“好一点了吗?”江溪看了下几人的食物,是很简单的馒头玉米粥,“加几个鸡蛋吧,有营养一些。”
“这样已经很好了。”乌宁妈妈将自己已经联系上那个远房亲戚的事情告诉江溪,“他说晚一点送过来,不过他们家也保存不全。”
怕江溪生气,她又赶紧解释了一句:“主要是现在大家都相信科学,很多部落祭祀文化都消失了,这些东西丢到一旁就慢慢搞丢了。”
“理解,很正常的。”江溪让她不用紧张,她本意只是想帮帮她罢了。
乌宁妈妈松了口气,正想说话时门口传来敲门声,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是乌家表弟妹吗?”
乌宁妈妈看向门口,不太确定的问:“你是张表哥家的表嫂?”
“对,他今天上班去了,让我过来看看你,这是我妈。”女人提着水果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婆婆,江溪回头望去,发现竟是米线店看见的那对母女。
江溪诧异了一瞬,随即被两人身上沾染的气息给惊住了,“折瞻,是不是?”
折瞻点头,早上碰见时两人身上只有普通人的气息,这会儿身上沾染了物灵的气息。
第76章 儿子,你就相信一回,
乌宁妈妈也是第一次见这个远房表嫂,热情又生疏的和她打着招呼,招呼完后中年女人将买来的水果放在桌上,然后询问乌宁妈妈的情况,得知是尘肺病也赶紧劝说尽快治疗,“发现得早,治疗好很少复发的。”
“好。”乌宁妈妈点点头,她昨晚已经想过了,为了俩孩子她必须治。
为了治疗费,她当即介绍江溪,“我昨晚和大表哥说的就是她,她对咱们的图腾文字很感兴趣。”
中年女人惊讶的看着江溪,早上在米线店吃早饭时,她就注意到了江溪,江溪皮肤很白,长相很干净漂亮,在人群中很扎眼,让人望过去的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她。
没想到在医院竟碰到了,“好巧,我在米线店看到你了。”
江溪笑着嗯了一声,是挺巧的。
“原来表嫂你们见过了呀?那真是太好了。”乌宁妈妈见两人见过,觉得后续谈买卖应该会顺利一些。
中年女人笑着点点头,“早知道是认识的,就结伴一起起过来了。”
“那时也不知道这么有缘。”江溪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随即自我介绍了一下:“我叫江溪,姐,该怎么称呼你?”
中年女人朝她笑了笑,“叫我苏荷就行,这是我妈。”
“阿姨好。”江溪打了招呼,随即将话题绕到物灵身上去,“早上好似听到你们说打包米线来医院,是家人在这里上班吗?”
“不是,是我娘家亲大哥的儿子在另一栋住院楼,我们顺道过来探望他。”中年女人叫苏荷,她说完想到日渐憔悴的大哥大嫂,想到病床上日渐消瘦的侄子,不由叹气。
乌宁妈妈惊讶的啊了一声:“是生什么病了?严重吗?”
苏荷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倒是旁边的苏婆婆自己抹着眼泪先说了起来,“我孙子之前割腕自杀了,现在一直昏迷不醒,医生说再这样下去可能就确诊植物人了。”
苏婆婆就像市井里的传统老太太,一张嘴就止不住话匣子,抹着眼泪说:“才十七岁啊,才高三,还那么年轻,好端端的怎么就想不开了呢?”
“妈。”苏荷无奈的看着母亲,母亲总是这样,碰到一个看起来和善的人就开始诉苦,也不管人家爱不爱听,她朝江溪抱歉的笑了笑,“我妈最近心底压力太大了。”
江溪理解的朝她点点头,“昏迷多久了?有没有换其他医院检查?”
苏荷叹了口气:“已经半个月了,请了专家会诊,专家检查说手腕伤口愈合很好,生命体质各项正常,但就是一直昏睡不醒,这就很奇怪。”
“医院治不好,就找几个老人给做做法,唱唱祭词,你嫂子又死活不愿意,非要说那是封建迷信。”苏婆婆最近跟着女儿女婿回乡下老家,看到好几场祭祀祈福,感觉可以试试。
“妈。”苏荷也不信那些,乡下过年、节日时村里念旧的老人会一起祭祀祈福,如果真有用,他们家早发达了。
苏婆婆看女儿也不信自己,耷拉下眼皮不高兴的说:“我知道你们年轻人不相信,但有些事说不准的。”
“妈,你这话可不要到嫂子面前说。”苏荷的嫂子是个非常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连祭祀这个词都不乐意听到。
“苏姐,其实苏阿姨说得有道理,医院如果没办法,可以试试其他手段。”江溪顺势自荐自己,“如果方便,你带我去看看吧,兴许能帮得上忙。”
“啊?”苏荷不敢置信的看着二十出头的江溪,这么年轻,咋还搞迷信了呢?
领着阿酒几个刚来病房的李秋白听到苏婆婆母女说的事,忙帮江溪证明:“对,江姐姐很厉害的,你让她去看看吧。”
“对,江江超级厉害的。”藏着身影的阿酒、八宝也附和着。
苏婆婆心动了,赶紧问怎么收费。
“不收钱的,就是去看看。”江溪解释自己是开古玩店的,经常碰见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兴许可以帮上忙。
“开古玩店的呀?难怪你想收图腾文字这些老东西。”但苏荷还是不太敢让江溪上去,旁边的苏婆婆忧心唯一的孙子,当即拍板带江溪去看看。
“好。”江溪跟着苏婆婆去了另一处住院楼,相隔大概1000米左右,中间有一片茂密树林,很多家属推着病人在林间散步。
苏婆婆的孙子住在六楼的单人病房,正午阳光刚好透过窗户照进房间,映照在病床上脸颊瘦削的少年身上,脸色苍白得像白纸,了无生气。
阿酒、八宝几个盯着病床上的少年,“江江,他身上好浓的物灵气息。”
江溪点点头,她也感觉到了。
“这就是我孙子。”苏婆婆直接推开门,指着床上的孙子对江溪说:“你看看,有没有法子?”
“妈,你们怎么又回来了?”屋里沙发上坐着打盹的中年男人苏廉听到门口的动静,起身站了起来,诧异的盯着亲妈身后的江溪、李秋白,“这两位是?”
苏婆婆指着江溪说:“这是江溪,会一些行道,我请她来帮忙看看大孙子是不是中邪了。”
“妈。”苏廉一听亲妈的话,心底泛起一阵烦躁,他是无神论者,一直坚信科学,但他妈实在愚昧,总是喜欢搞这种。
以前在老家总去算命找神婆就算了,现在还把人领医院病房来了,要是害了儿子谁负担得起。
想到这里,脸色不耐的看向江溪,“这里有医生,不需要你驱邪什么的,你赶紧离开这里。”
“大傻der,你以为我们想来,要不是有物灵,我们才不来呢。”阿酒在苏廉看不到的地方冲他做鬼脸,“大傻子!”
一旁的苏婆婆则拉住儿子的胳膊,焦急的劝说:“儿子,你就相信一回,试试看嘛,万一有用呢?”
“要真有用,全天下的病都能治了,你不要被骗了。”苏廉看亲妈很焦急,难道已经花钱了?“又花多少钱?是不是又买符纸洒符水?你难道忘记当初给我灌符水害得我拉肚子拉得快死的事情了?”
虽然两人声音压得很低,但江溪已经还是听到了二人的对话,她看着病床上吸着氧气的瘦弱少年,他身上有物灵的气息,但更多的是萦绕着一层浓浓的郁气,两股气息交织在一起,让人分不清郁气是物灵的还是少年的。
折瞻看着床上的少年,泄露出身上的杀伐戾气,他身上的物灵气息动了动,似乎有些惧怕,“他被物灵困住了,所以一直醒不来。”
江溪点点头,转头看向苏廉,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戴着一副眼睛,穿着一间灰色T恤和黑色长裤,没有大肚腩,看起来气质十分儒雅,应当是有一些社会地位的。
可能正因为地位高见识多,才不相信吧,江溪轻咳一声,回答他诘问苏婆婆的话:“没花钱,也不给符水,我确实可以帮你家孩子。”
苏廉没想到他们声音这么低江溪也能听见,尴尬一秒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不管收不收钱、不管给不给符水,我们都不需要,辛苦你白跑这一趟了。”
“小妹,帮忙送一送这位。”苏廉说完重新看向亲妈,语气无奈,“妈,我现在愁得很,你就别来添乱了!求求你了!”
“我哪是添乱,我是为了大孙子啊。”苏婆婆气恼的抬手打了两下儿子的胳膊,“真是白养你了,没良心的家伙!你不在意我这个老婆子,好歹替大孙子想想,试试万一有用呢?”
“妈,你别添乱了!万一试出问题,苏清再延迟醒来,再次落下功课你负责吗?”苏廉烦躁的抓了两下后脑勺,“现在他已经错过半个月课程,错过了一场竞赛,错过一场围棋赛”
他说这些话时,病床上的苏清身上的郁气更浓了。
“大哥,苏清现在一直不醒也不是办法,要不还是请江溪帮忙看看?”苏荷觉得把人请来又赶走实在不妥。
“请什么?”一个戴着眼镜的严肃中年女人提着午饭走了进来,神色严厉的审视着苏荷、江溪、李秋白几人。
江溪莫名在她身上感觉到了教导主任的感觉,很严肃也很凶。
李秋白也这么觉得,默默往后挪了挪,心底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大嫂。”苏荷有些心虚,但还是硬着头皮解释,“这是我和妈请来帮苏清看一看的师傅”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大嫂张珑打断了,忌讳莫深的的看了眼江溪,然后指着病房门的位置,语气生硬的说:“我们不需要。”
苏婆婆不甘心,还想再劝几句:“儿媳妇,我不会害苏清的,就让她看看吧,万一看了就醒了呢?”
“不用,我们夫妻已经请了海城的专家团队明天过来,他们遇到过类似的案列。”张珑顿了顿:“他们那个案列是一周醒来的,苏清应该也很快能醒来。”
苏廉颔首:“对,还是相信科学的方法。”
张珑翻看日历,“现在九月中旬,如果十月前能醒来,经过一周假期调养刚好能回学校上课,之后可以报名参加钢琴比赛、还有数学竞赛,再错过就错失保送机会了。”
苏廉点头,“如果没错过就好了。”
“好好的干嘛自杀,真是不听话,耽误这么多时间,错过这么多次机会。”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里透露出埋怨,“你平时在学校应该多注意他一些。”
“我怎么没有注意?一天16个小时的一心守着他,还不是怪你,整天不着急。”张珑冷哼一声,“苏清要是一直醒不来,去不了最好的大学,我跟你没完。”
苏廉也想儿子争口气,上最好的大学,实现他的梦想:“那赶紧让他醒来啊,醒来让他熬夜把落下的功课补起来。”
他说完这话,病房里的忽然无风而起,吹得门砰地一声关上,桌上的水果、保温杯、纸巾等东西全部被吹向苏廉,保温杯被种种砸在他额头上,一下子肿起一个包。
苏廉疼得嘶了一声,捂着额头,困惑的看着吹落一地的东西,“风真大。”
“窗户关得好好的,哪来的风,一定是中邪了,必须得找人帮忙处理。”苏婆婆说着就要喊江溪帮忙,始终不愿相信的苏廉打断亲妈:“哪来什么中邪,空调问题。”
张珑也这么想的,走向空调的位置,刚走两步,头顶上的灯剧烈闪烁几下,灯管下炸开了,碎片到处飞散,顺着她和苏廉的胳膊划过,鲜血瞬间往外流。
“大哥大嫂,你们流血了。”苏荷赶紧拿干净毛巾给苏廉夫妻俩先捂住伤口,然后转身想出去找医生护士过来帮忙,但走到门口发现门怎么也拧不开,“这个门怎么回事?为什么打不开了?”
“苏姐别拧了,打不开的。”江溪看着屋子里慢慢浮现的白色身影,浑身不满和怨恨,她轻轻叹气,转头看向苏廉夫妻俩,“现在可以让我帮忙看看了吧?”
第77章 你们真的关心在意他吗?
苏廉夫妻俩都是坚定的唯物主义,只觉得是巧合,是医院基础设施没有检修到位,没有理会江溪,径直走向苏荷身边,“门锁坏了?让我来试试。”
苏廉说完就去拉门锁,但门锁严丝合缝,像是焊死了一般,真是邪门了,心中跟着动摇了一瞬,但也仅仅只有一瞬,他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不信鬼神之说,一定是门锁的问题:“这医院的基础设施也太差了!”
说着用力捶门,砰砰砰的声响在房间里回荡:“护士?外面有没有人?你们门坏了,赶紧叫人来开门!”
连续敲了十几秒,外面都没有人来询问,苏廉沉下脸:“怎么回事?有没有人?上班时间人跑哪里去了?我要投诉他们!”
张珑则跑到床头按求助铃,按得手痛了都没人过来。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江姐姐让他出来好好吓吓他们吧。”李秋白虽然看不到这只陌生物灵,但周围空气冷得像是入了冬,这只物灵肯定生气了。
江溪看着那道白影,正想耗尽全身力气继续惩罚苏廉夫妻,她轻声对他说:“你冷静一点,有话好好说。”
苏婆婆盯着江溪和李秋白望向的方向,感觉那儿有东西,看来江溪是懂行:“江溪啊,求你帮帮我大孙子吧,让它别缠着我大孙子了。”
一旁的苏荷脸色也变了变,害怕的望着前方空荡荡的位置,不知是不是心底作用,莫名觉得那儿有阴气飘出来,令人觉得阴森森的,“真的有鬼?”
苏廉夫妻两人也觉得有一股阴冷气息包裹住了他们,这不符合科学规律,他们戒备的盯着江溪:“是不是你在装神弄鬼?”
“两个大傻子,不许怀疑江江。”阿酒撸起袖子,冲着两人龇了龇牙,夫妻二人莫名又觉得周围多了一股恶意,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就站在这里,一动没动,怎么会是我?”江溪无奈的看着两人,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固执的父母,“你们真的是他的父母吗?你们真的关心在意他吗?”
苏廉蹙起眉:“你胡说什么?我们当然关心他,我们不在意他会将他安排在昂贵的单人病房?会花大价钱从海城请专家来为他治疗?”
“你们如果真的在意他,不应该是想尽任何办法尝试将他唤醒吗?”江溪反问。
曾经帮过的陆君安的父母,即使对她表示怀疑,也客气请她试一试。
还有张永盛,即使害怕物灵也仍尽力护着女儿。
哪像苏清的父母,她都说她不收钱、不会伤害他,他们仍然不愿意,好像提及这些就是违法乱纪一般,坚决不沾边,坚决不让这种事影响他们的事业生活。
“你闭嘴,这里不欢迎你。”张珑觉得被冒犯到,很不喜欢江溪,觉得她就是个造谣撞骗的骗子,她不相信就开始挑拨离间了。
江溪越发觉得苏清可怜,“你们会不会连他为什么自杀都不清楚?为什么不愿意醒来都不知道?”
张珑脸色僵了下,语气冷硬的说:“和你没关系。”
“是不知道吧?或者完全没在意过吧。”江溪同情的看向昏迷不醒的苏清,又看了看白影物灵,有点不想拦着他。
“怎么会不知道?就是心理承受能力不行,这次从年纪第一掉到第三,成绩退步这么多,说他几句怎么了?脸皮受不住还闹自杀,这点承受能力以后到了社会上怎么立足?”张珑语气里带着几分怒火,她是年级最好的班主任,教出那么多状元,自己儿子成绩却一落三丈,真是气人。
苏荷觉得大嫂这话有点伤人了:“大嫂,第一第三差别也不大啊,这次第三下次进步就行了嘛,你骂苏清做什么?”
“小妹,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想,那排名做什么?你知不知道第一名和第三名差的是什么?是最好的学校和其他学校的区别!”不提名次还好,提起张珑心底就更不满了。
“我们辛辛苦苦找资料、编题目给他做,让他参加比赛,让他拿报送名额,还不是为了他好?我们全家为了他付出所有,结果他这么不争气,对得起我们吗?还学人闹自杀,现在昏迷耽误这么多功课,以后还能跟上进度吗?”
她说完这通话,四周的温度再次下降,屋内的光瞬间暗下来,像是一下子天黑了一般。
江溪看物灵发怒了,但难得的没有阻拦。
折瞻、阿酒、八宝他们也是一副看戏的神情。
一侧的苏婆婆看着黑下来的天,屋内还刮起了阴风,这绝对不正常,慌张的大喊:“你们别说了,听江溪江大师的吧,让她帮帮看看吧。”
苏廉和张珑慌张的互相搀扶着,四周涌入一种压迫感,让他们喘不过气,“这到底怎么回事?”
苏荷连忙去扶亲妈,眼前忽然有光出现,眨了下眼后发现眼前的环境变了:“这是哪里?怎么到教室里来了?我们不是在医院吗?”
苏廉和张珑看着眼前的教室,教室四周漆黑,只有中间位置亮着光,光影下放着两套桌椅板凳。
夫妻俩的脸色变了又变,怎么回事?
江溪看两人不停变化着脸色,“现在信了吧?”
“现在信也没用了哦。”阿酒冲着两个大傻子做了下鬼脸,虚晃一下,吓得两人往后退,他们揉了揉眼睛,又没看到那个小胖子了。
“是幻觉,是幻觉。”两人嘴里重复了一遍,刚松了口气,下一刻两人身体忽然不受控制般的被什么拉拽到教室中间的桌椅处坐下。
张珑想站起来,但又被一股力量用力压下,动弹不得,眼睛里全是惊恐害怕:“谁在装神弄鬼?”
“是不是你?”苏廉扭头看向江溪的方向,发现江溪以及亲妈、妹妹几人的身影都不见了,怎么回事?人呢?此刻他巴不得是江溪搞的鬼,他想离开这里。
“老婆,人不见了。”苏廉慌张的拍了拍妻子的胳膊,张珑看着四周慢慢逼近的黑雾,里面似有未知生物在慢慢靠近,一股凉意从脚底窜上心头。
一个白影慢慢走出黑雾,身影慢慢凝实,出现了一个十六七少年,长相清秀干净,浑身透着书生气。
但突兀的是他有一头白发,纯白如雪,令一身的书卷气里多了一丝悲切。
“这人是谁?”黑雾之外的苏婆婆和苏荷焦急的喊着苏廉的名字,但苏廉他们听不见,她们只能向江溪求助。
江溪沉默的看着白发少年,等等看吧。
“少年悲白发?”李秋白忽然冒出一句,“这是经历了什么,才少年白头?”
白发少年似没听到她们的议论,将苏廉夫妻按在课桌上,分别拿出一本书递给他俩,声音低沉沙哑,似很久没有张口般,不太熟练的说着:“背下这些诗,背不下来会有惩罚。”
苏廉夫妻错愕的看着唐诗三百首,什么意思?为什么要他们背?他们又不是学生,“是你在装神弄鬼?放我们离开。”
白发少年没有理会两人,将一只倒计时闹钟放在桌上,倒计时半小时。
两人觉得奇奇怪怪的,不打算配合。
但时间眨眼就过了,倒计时结束的刺耳闹钟声音响起,白发少年手中拿起一只戒尺对着两人的手掌一顿抽,顿时疼得肿起来。
“住手,住手!”张珑长大后就再也没挨过打手心,这会儿被打觉得颜面尽失。
苏廉也这么觉得,他走到这个位置早已经没人给他脸色看,没想到竟被一个不知道是人是鬼的少年给冒犯教育了,心中很是不爽。
“继续背,背不完还有惩罚。”白发少年再次倒计时,两人不想挨打,只能拿起书开始背,好在上面很多诗词都记得,温习一下也能记住大概。
等背完再想办法离开这里。
里面一小时,黑雾外一分钟,江溪他们很快看到苏廉开始背诗,两人接力背了起来,背诗时磕磕绊绊时又挨打了几下。
但好在磕磕绊绊的背完了,背完后白发少年又拿出一沓试卷放在桌上,倒计时两小时。
白发少年拿出试卷后便是消失在黑雾里,两人互相对视一眼,“我们得想办法离开。”
“怎么离开?”张珑起身走向黑雾,发现黑雾变成一堵墙,四面八方的包围着她们,“怎么办?出不去?”
“有人吗?救命啊?妈?大师?”苏廉现在后悔极了,早知道就信亲妈的话,让那人帮忙看看,现在也不至于被困在这里。
张珑脸色难看,她最讨厌那些装神弄鬼的,“苏廉,你好歹也是当官的人,怎么能信这种呢?”
“我也不想信,可这里的一切解释不通,不是正常人能办到的。”苏廉低声斥了一句,“你再不接受现在也得接受,总不能困死在这里。”
“神经病。”张珑坐回板凳上,看着桌上厚厚一沓的试卷,语文、数学、化学、物理什么都有,她烦躁的将试卷推到地上:“放我们离开。”
“破坏试卷,惩罚。”白发少年拿着戒尺用力抽打两人,苏廉想反抗,想制住少年,但手直接穿透了少年的身体,什么都没抓住。
苏廉吓得跌坐在地上,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手,他的手穿透他的身体了:“他是透明的,他是鬼。”
张珑脸色难看,现在的一切都刷新了她的认知,“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将我们抓进来。”
“你说呢?”白发少年冷笑的看着认识不到一丁点错的张珑,重新将一堆试卷放在桌上,“现在继续做,规定时间做不出来我们换一种惩罚。”
“我做。”苏廉忙道,“但能不能告诉我们要做到什么时候?要怎样才能放我们离开?”
“等你们想明白就能离开,如果想不明白,那就在这里做到死。”白发少年一字一字的说着,周身压迫气息以摧枯拉朽之势扑向两人,喘不过气、眼前发黑的两人意识到少年说的是真的,只要他们不配合,他会让他们死。
黑雾外面看着这一切的苏婆婆担忧极了,转身向江溪下跪,“求你救救我儿子他们吧,给多少钱我都愿意。”
“我不要钱的。”江溪顿了顿,“而且那个少年并没有想杀死你儿子他们,只要他们配合,可以出来的。”
苏荷扶起母亲,想到少年说‘想明白就能离开’,于是问江溪,“想明白什么?”
“还有为什么要让他们背诗,为什么要让他们做作业?”
江溪心底有些猜测,她看向白发少年,少年似有察觉般的苦笑了下,随后黑雾前方出现了一些画面。
画面中,一个两三岁的小孩被年轻的苏廉张珑两个安排站立在墙角边,“来,清清,我们今天学唐诗三百首,隔壁周周说学会了五首,我们就学会十首吧,学难一点的,让他们见识见识咱儿子的聪明劲儿。”
“来,跟着爸爸学第一首诗,青青园中葵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小小的孩子跟着爸爸念长歌行,声音奶声奶气的,也十分可爱。
念完一遍,苏廉便让儿子背诗,“来,现在背一遍。”
不到三岁的苏清哪里能记得住,结结巴巴的念着最后几个词:“努力伤悲?”
“不是,从头开始背,青青园中葵”苏廉和张珑连续教了好几遍,苏清都没背下来,两人没耐心的开始训斥小苏清,还打他的手板心:“怎么这么笨?怎么教这么多遍都记不住?今天必须背会,不然晚上不准吃饭!”
小苏清吓得嚎啕大哭。
“男子汉哭什么哭?你以后是要考最好大学的人,不背诗难道靠哭进去吗?”张珑打了下他的屁股,“不准哭,把嘴巴给我闭好,现在跟我继续背!”
小苏清吓得不敢再哭,抽噎着跟着背诗。
等好不容易背下十首后,又开始让他做算术题,“人的潜力是无穷的,逼一逼就背下诗了,来,我们现在学100以来的加减法,等学会了妈妈就送你去上奥数班。”
苏廉也这么觉得:“乖儿子加油,快点学,学会了我们去上音乐兴趣班,咱们争取以后拿国际大奖”
江溪看到这,觉得这对父母真的丧心病狂,三岁的孩子就这么逼?
苏婆婆和苏荷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一幕,他们一直知道夫妻俩很重视培养的苏清,但没想到这么严苛。
压力这么大,难怪每次看见他都沉默安静不说话,她们还以为是他本来就这么内向呢。
第78章 可是他好累。
越看越心疼。
越看越为苏清觉得委屈。
阿酒同情的看着画面里被逼着背诗写字的小苏清,背不出来还要挨打,身体哆嗦的抖了抖,还好他是物灵,还好不用学习。
花里也觉得庆幸,同时也觉得他可怜:“他还那么小,他们怎么忍心这样对他?”
“小孩子不就是该无忧无虑的玩玩乐乐吗?”
“因为他们想要一个能为自己挣脸面的出息儿子。”李秋白对苏清的痛苦感同身受。
在他小时候,他也是这样被逼着背诗,背不出来就要挨罚,父亲从来不管他想不想,从来不管他累不累,他只要结果,只要能在爷爷面前露脸就行。
“想要脸面不能自己挣吗?干嘛让一小孩帮他挣!”花里搞不明白。
“望子成龙吧,他们有身份有地位,所以也希望有一个更优秀更出色的孩子。”江溪看着画面里的小苏清,他压抑的坐在小课桌上安安静静的写作业,写好了交给妈妈检查。
检查出错位扣一分,就用小细长的树枝打一下手心,不会打骨折打出血,但却会很疼,小苏清疼得抿着嘴巴,忍着眼泪,却也不敢讲手往后缩,他怕妈妈会更生气更凶她。
“不许哭,男孩子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张珑呵斥着小苏清*,然后又打了几下手心,“现在重新改过来,再错再打。”
小苏清强忍着难过,将错题改好给妈妈检查,检查完后休息十分钟,一会儿继续学外语。
休息的间隙,楼下传来小孩子嬉笑打闹的声音,他忍不住走到落地窗前,羡慕的看着楼下嬉闹的小朋友“妈妈,我好想下去玩。”
张珑皱眉看着楼下的动静:“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人生之计在于幼,你现在不好好学,只顾着贪玩儿,以后长大只能去干苦力活儿。”
“现在过来跟着我上课,不把这篇课文背完不许睡觉!”
被训的小苏清沉默的低下头,小小的肩膀弯了下去,宛如个被生活压弯了腰的小大人,苦闷着脸跟着妈妈继续学其他功课。
外语很难,小苏清刚接触学得慢,张珑不是个好脾气的人,教着教着开始拍桌子,吓得他瑟缩着脖子,好想离开这里,好羡慕那些小朋友。
越想越难过,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流,张珑伸手掐他胳膊,“哭什么哭?赶紧背!”
越凶他,他越害怕,越记不住,惹得张珑更火冒三丈:“唉,你怎么这么笨?我怎么生出你这么笨的儿子,这么多遍还记不住,你到底有没有用心”
“呜呜,妈妈我用心背了,它太难了”小苏清哭着求饶时,黑雾中的教室里也传来苏廉夫妻的求饶声,两人的试卷很多都是错的,错一道题白发少年就用力抽他们一下,胳膊肉眼可见的红肿起来了。
苏廉拿着化学试题说:“这些题我都没接触过,我真的不会做,你别难为我们了。”
张珑是教数学的,她也不会化学相关的题目。
“你们怎么这么笨?这么久都做不出来,你们到底有没有用心做。”白发少年阴鸷的看着两人,不等两人回答就又开口:“既然坐着不用心,那就站着吧。”
他说完,椅子消失,桌子变高,四周黑雾里出现很多细丝,细丝绑住夫妻来的手、脖子和身体,将他们拉扯着站在桌子前,“现在能好好写了吧?这下再错便没那么轻松了。”
苏廉夫妻俩像两只提线木偶的站着,想挣断细丝,但越动越紧,好似被钢筋绳索一般束缚着,勒得肉和骨头似都要碎了,“我们好好做,我们一定好好做”
在他们求饶时,江溪看到的画面也变了变,小苏清上完培训班回家很困很累,很想睡觉,但又被爸爸妈妈带去书房学一会儿功课。
可是他太困了,脑袋一点一点的,很快就睡着了,刚睡着一个巴掌落在后脑勺,妈妈的声音如恶魔咆哮一般在耳边回荡,“还没学完不许睡!”
“妈妈我好想睡觉。”小苏清困得直打呵欠。
“你怎么每天那么多瞌睡?睡神附体是不是?给我站起来,站起来用心学!”张珑对儿子的状态很不满,起身去拿洋葱给他熏眼睛,拿风油精涂太阳穴,还找来绳子绑住头发,学东汉孙敬头悬梁。
苏廉:“你妈是为了你好,好好学,咱们家祖传的玉佩都给你了,你一定要好好学,别辜负我们对你的期望。”
小苏清不敢反抗爸爸妈妈,头发被扯掉一把又一把,头皮火辣辣的疼,等可以上床睡觉时所在被窝里,将脖子里爸爸给自己的玉佩拿出来,这是一枚翡翠玉佩,上面雕刻着一条鱼,还有一道门。
爸爸说希望他能像这一条鱼一样努力读书,努力做出好成绩。
可是他好累。
他一点都不想努力了。
他烦躁的想将玉佩扯下来丢掉,但是绳子很粗,还是死结,脖子都拉扯痛了还扯不下来,只能气恼地拍打着玉佩,小声抽泣着:“好讨厌你。”
“呜呜,好累啊,我不想学习,我想去乡下帮奶奶种地。”其实小苏清自出生有记忆以来,他每天都要读书,只有去奶奶家那一天才不用念,虽然奶奶也会让他好好念书,但不会逼他,还会做很多食物给他吃。
小苏清抹着眼泪,他不想念书了,想去找奶奶。
他难过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全都流入翠绿的玉佩上,不知是不是有光线照进被子里,玉佩隐约泛着白光。
苏婆婆看着小苏清抱着玉佩哭,心疼得眼睛湿了。
她和儿子两口子生活习惯不同,老伴儿去世后她也独自一人住在乡下,从不知道孙子平日里生活这么苦,“早知道苏清过这样的日子,就不给他这个玉佩了。”
江溪也看到了那只翡翠鱼跃龙门玉佩,翠绿的颜色正且浓,质地很好,十分温润水灵,而且上面栩栩如生的鱼,四周水花荡漾,有种飞跃出水面的感觉。
她想到古玩图鉴上显示的翡翠鱼跃龙门玉佩,杏眼亮了亮,好巧。
“苏阿姨,那只玉佩是你们家祖传的还是买来的?”
苏婆婆回答:“那玉佩是他爷爷祖辈传下来的,祖辈曾经是读书人,也层富裕过,后来家道中落,只剩下这枚玉佩了。”
“他爷爷一辈子后悔没读过书,只能一辈子和田地打交道,所以对儿孙都寄予了期望,当时儿子出生时,他爷爷说他有面相好好好培养说不定会有大出息。”
“后来儿子的确是有出息,成为我们村唯一的大学生,后来结了婚生了苏清,他又将玉佩给了苏清。”
“早知道就不让他们给他了,给了他还害得他变成这样。”苏婆婆心疼昏迷不醒的孙子,宁愿孙子普普通通,也不想被儿子儿媳两人逼得自杀。
“如果没有这只玉佩,你孙子大概也熬不到现在。”江溪的视线里,玉佩里泛着淡淡的白光,光晕轻轻抚过小苏清脸颊上的泪。
小苏清疑惑的眨眨眼,好似有人摸他的脸了。
是谁啊?
好轻很温柔,好像妈妈的在哄自己。
是他幻想的妈妈,不是家里每天催着自己读书写字的妈妈。
他握紧玉佩,贪恋的闭上眼,假装是妈妈在哄自己睡觉,慢慢的便睡了过去。
之后好多次,当他伤心疲惫的躺在床上偷偷抹眼泪时,都好似有人陪在自己身边,好似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只是他看不到它,但他能感觉得到,有那么一人在守着他。
他小心将房门锁上,拿起玉佩,“是不是你呀?你是不是藏在里面的?”
那时的玉佩是有意识的,只是没办法出现在小苏清的面前,他努力用意识拍拍苏清的头,算作回应。
“嘿嘿嘿,原来你真的在。”小苏清抹了抹泛红的眼睛,知道你在,知道你对我没有恶意就好啦。
往后的日子,小苏清将玉佩当做自己唯一的朋友,唯一的倾诉对象,“今天妈妈让我背十首诗,写五张卷子,可是我好累,好想睡觉。”
“今天上钢琴课的时候我都快睡着了,其他同学都笑我,还好老师没有告状,不然今晚肯定要加练三个小时。”
“这次我考试第二名,妈妈训我了,说我没用,罚我今晚做十张卷子。”
“爸爸妈妈又给我报了竞赛班,好累,好羡慕楼下那些同龄的小孩。”
“这周末奶奶生日,我不能回家了,妈妈让我去参加围棋比赛,下周还要参加钢琴比赛。”
“我同学他们暑假又出去旅游了,我长这么大都没出去旅游过,每次去其他城市出国都是为了比赛。”
“我妈不许我和同学来往,不许和女生说话,说会影响我成绩。”
“我妈不准我留头发,只准留板寸,只允许我穿校服,还严格规定了学校到家的路线和时间,十分钟到家,误差不能超过一分钟。”
“我生病了,我妈让我打完点滴就回去补课,可是今天是我生日,没人记得,妈妈只记得给我拿回全套作业。”
“玉佩啊,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我真的好累,我好像一点都不快乐。”
“玉佩,我觉得我好像要疯了,活着好没意思”
苏婆婆和苏荷两人看到这里,捂着嘴哭了起来,她们真不知道孩子过的是这样压抑的生活,她们只知道苏清成绩很好,每次都拿年纪前几名,从不让人操心。
现在看来,苏清可能早就被强势的父母逼得抑郁了吧。
江溪轻轻叹气,看向黑雾里被折腾得奄奄一息的苏廉和张珑两人,无数根线穿透两人的胳膊和大腿,浑身血淋淋的,头顶帮助头发的丝线不停的拉拽着他们的头发,疼得大喊着求饶。
此刻两人脸上已经没有在病房时的冷漠嚣张,只剩下惊恐和不安,太可怕了,这里太可怕了,救命!
苏荷发现里面完全在复刻侄子这些年的经历,既愤怒又担忧,心底的亲情最终战胜愤怒,“江溪,能救救他们吗?里面已经几个小时了,再这样下去他们会死的。”
“他们只是煎熬了几小时,怎么会死?他可是经历了十几年。”白发少年出现在苏荷前方,他的声音穿透黑雾,低沉不满的声音飘入苏廉、苏荷他们所有人耳朵里。
“而且他们没有全部做对,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
死不知悔改,白发少年觉得这一点惩罚远远不够,他要让他们好好体验苏清所有的痛苦。
说话间,里面的情景又变换了。
苏廉、张珑夫妻俩变成了三岁小孩,成为了一对严厉父母的孩子,父母为了自己的虚荣心,疯了一般的逼着他们早上七点起床早读半小时,七点半吃早饭,八点开始背书学习,中午午休一小时,下午开始上各种培训班,不准偷懒,不准犯错,不准玩耍,一旦违反就要挨打挨训。
严厉父母重复着当初他们对苏清说的话,重复着他们对苏清的体罚,重复着他们对苏清的压力。
反反复复上百遍上千遍,折腾得夫妻两人都快疯了,觉得好压抑好痛苦,已经不想活了。
两人瘫坐在地上,“好累。”
与其在这里受苦,是不是死亡也是一种选择。
像儿子一样。
想到儿子,夫妻俩人忽然意识到什么。
他们慌张看向四周,“苏清?是你吗苏清?”
“是你做的吗?快放我们离开这里。”
“才一会儿功夫就受不了吗?”白发少年出现在夫妻俩面前,居高临下,嘲讽的看着两人:“你们这样逼迫了他十几年。”
“我们那是为他好。”苏廉梗着脖子回了一句,扭头看向四周,试图寻找苏清的身影,“苏清你到底在哪里?是不是你装神弄鬼,给我出来!”
“他在哪里?他不是已经被你们逼死了吗?”白发少年抬手,将就两人按到课桌上。
课桌上这会儿出现了几张苏清的试卷以及成绩单,上面用鲜红的笔写着第三名,“想起来了吗?你们是怎么逼死他的?”
两人惊恐的盯着上面的成绩单,脑中浮现出那日的场景。
第79章 儿子恨她。
与此同时,白发少年手一划,黑雾上又出现了相关的画面。
溪城高级中学九月入学第一周有一次摸底考试,考完的周末便核算出了成绩,苏清因为最近事情太多,休息不好,导致考试得了全年级第三名。
对于其他同学而言,年级第三也是好成绩,但对于苏清来说却是灭顶之灾。
父母从小对他要求严格,成绩必须第一,若是退步必定要挨训受罚,一想到晚上回家后将面临的事情,苏清焦虑得开始躯体化抖动。
“你没事吧?”同桌注意到他的异样。
“没事。”苏清将试卷收起来,匆匆离开座位去外面,太多人了,太多声音了,让他心慌、头疼、肚子疼,浑身难受极了。
后排的同学嗤了一声,“你和他说什么?他可是一心读书的好学生,向来不搭理我们,从来不和我们一起去出去打球聚会的。”
“我看他状态不对,但问他也不说。”
“肯定是没考第一呗,他考不到第一就甩脸色。”
苏清躲去了卫生间,待了许久才平复好心情,但仍头重脚轻的,浑身不舒服。
回到班上,同学们已经下了晚自习离开,他拿上书包,深吸了口气然后朝家里走去,越到家门口心跳越快,咚咚咚的像是要蹦出来。
耳朵也有点耳鸣,苏清用力闭了下眼,然后指纹解锁开门,踏进房门的那一刻便有些呼吸不畅。
“怎么现在才回来?超过了十分钟。我问过你班主任,你们晚自习没有占课。”张珑看着时间,冷冷的问:“去哪里了?”
苏清张了张嘴,但不知怎么的说不出话来。
“问你呢?说话啊。”张珑拍着桌子。
拍桌声吓得苏清哆嗦了下,混沌的脑子也清醒了一点,也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去了厕所,耽搁了。”
“去厕所要这么久?你是不是平时把时间全拿去上厕所了,所以这次退步这么多字考了第三?你到底有没有用心?”张珑很生气,指着书桌的位置,“现在把试图拿出来,我给你讲讲。”
苏清擦了擦头上的汗,“妈,我有点不舒服,今天能不能让我早点歇息,明天上课再听老师讲。”
“才22点20分,你这次退步这么多好意思睡吗?赶紧把做错的题目吃透,下周你还有竞赛和钢琴比赛,会耽搁一些时间,你现在不补上什么时候补?”张珑抓着他胳膊直接推进书房的书桌上,将书包强制拿过去,“坐下,我和你说!”
“妈,我好累,我真的不舒服”面对强势的母亲,苏清身体又不自觉的抖动起来,觉得心底好累好难受,压抑得喘不上气。
“别给我装。”张珑将书包里的东西倒出来,寻找需要的书和试卷,倒出来时发现里面有一瓶药,“这什么东西?”
“维生素。”苏清想抢过来,但已经被张珑拿在了手上,“妈,你还给我。”
“什么?主治焦虑抑郁?你乱吃什么药?”张珑随手将药丢入垃圾桶。
“别扔。”苏清看着被丢的药,无助的闭上眼,他感觉自己身体又不受控的抖动起来,心底好慌好乱,眼前的数字转着圈,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见。
“我看你就是胡乱吃药把脑子吃坏了,所以这次考试才退步到第三。”张珑看着试卷上的题目,觉得很简单,真不知道儿子为什么就错了,“你是不是最近放暑假回了一趟乡下就心野了?我告诉你,这一年很关键,你必须收心,你必须拿回几个竞赛前三奖项,必须保送最好的大学!”
“来,我给你讲题”
苏清精神不振,痛苦的低着头,什么都听不进去。
心底好累,好想死掉。
死掉是不是就轻松了?
“我和你说话呢,你到底有没听进去?”张珑看他在走神,顿时火冒三丈,一巴掌扇了过去。
“住手住手!”苏婆婆实在看不下去了,对着强势的张珑大喊,“你还有没有人性啊?人家孩子那么难受那么痛苦,你怎么还逼他啊?”
苏荷也觉得大哥大嫂魔怔了,“苏清什么时候有的抑郁症?你们做父母的都不知道吗?”
张珑和苏廉是真不知道,只觉得他是偷懒不伤心。
那天张珑生气打过儿子后就出去给在外应酬的苏廉打电话,“最近越来越叛逆,下课后补习都不愿意去,回来也磨磨蹭蹭的,不知道和谁鬼混去了,我说他还给我犟!你回来好好说说他。”
等苏廉回来想好好说说儿子,结果进屋就看见苏清割腕自杀了,就趴在那张课桌上,鲜血染红了试卷,还顺着桌子流到地上,淌了满地。
黑雾里的张珑看到这里脸色变了变,心中难受,更多的是觉得荒谬:“我只是说他几句,他就选择了自杀,他的承受能力太差了,一点苦都受不了,以后去社会上这么立足?”
江溪实在看不下去,走进黑雾:“可是他明显已经有抑郁症了,还在吃药了,你还这样逼他?”
看到忽然出现的江溪,张珑脸上闪过一抹希冀,但又下意识的去反驳江溪:“我是为了他好。”
“明明你们都觉得很累,为什么觉得苏清不会累呢?明明那么都被逼得想自杀,为什么还觉得那是为他好呢?”
听到她的声音,张珑瞳孔缩了缩,“那不一样。”
江溪眸光沉沉的盯着两人:“因为你们压根没心吧,只把他当做学习机器,当做你们实现愿望的工具,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惜逼死他。”
张珑梗着脖子反驳,“没有,你胡说。”
“我们是为了孩子未来好。”
江溪冷笑:“为了未来好?可是他已经被你们逼的没有未来了。”
张珑不觉得错:“他现在吃点苦算什么?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辛苦十几年打下基础,以后人生才会轻松,”
张珑作为高级教师,见过太多不好好学习的人,最终沦为社会底层废物,她不想自己的儿子变成那样,自己的儿子必须优秀,必须拿第一,必须去她去不了的学校,必须有更高的社会地位!
如果没有物灵呈现的画面,江溪会赞同张珑的话,辛苦一些,去个好学校,以后谋个好工作,这是很好的安排。
但她的心态已近偏执,掌控欲极强,容不得苏清一丝出错,压得他没有一丝喘息的机会,这才让苏清选择了自杀。
“你们只关心他飞得高不高,却从没关心过他累不累。”江溪心情复杂,“他不怕吃苦,不怕熬夜学习,他怕的是你们,你们从未在真正的关心过他。”
“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你们比拼的工具,不要将你们的想法强加在他身上,这真的很让人窒息!”
张珑整个人僵住,苏廉护着妻子:“我们怎么没有关心吗?我们关心他学习,关心他身体别感冒,关心他吃饱穿暖,关心成绩”
说到这里,江溪直接打断了他:“对,你们关心成绩,关心学习,关心名次,自始至终都是为了成绩,你们还关心过什么?”
白发少年感激的看着江溪,“老太太每次见他关心他瘦了,关心他钱够不够用,楼下早餐店老板也总是叮嘱他走路慢一点,过马路小心一点,下雨了注意打伞,下雪了注意地滑。”
他说着看向张珑和苏廉:“你们但凡多关心关心他,就知道他从一年前开始吃药了,可是你们从未在意过,只在意比赛,只在意考试成绩。”
从苏清告诉他自己很累,每天都觉得很压抑窒息开始,苏清去学校对面的医院后就开始吃药了。
看着他难过,看着他痛苦,玉佩很想帮他,很想帮他分担,可是他连人都出不来,分担不了什么,只能默默陪着他,以虚无的身影陪着他。
玉佩以为自己的陪伴可以让他好起来,可他的情况却越来越糟,总是颤抖,总是害怕,总是想逃离。
他想帮苏清逃离,所以很努力的想要出来。
就在他即将出来时,苏清却实在撑不下去了,被亲妈扇了耳光之后,他觉得活着毫无意义,人生永远被支配着,永远无法自由掌控。
江溪听着白发少年的诉说,轻轻叹气。
阿酒、花里、金宝也跟着叹气,苏清好惨,都抑郁了。
虽然不知道抑郁是什么病,但就是觉得很惨很惨。
李秋白心底某些不为外人道也的情绪也漫了出来,他有时候也觉得活得毫无意义,人生永远被支配着,永远无法自由掌控。
他也曾经想过。
但始终没这样去做。
大概是他没那么惨,相对苏清而言算是幸运的吧。
苏婆婆和苏荷也将夫妻来骂了一通,两人没有还嘴,双眼猩红的看着前方的幻境。
白发少年将苏清自杀那一幕重现了,画面太逼真太刺目,血腥味不停涌入鼻尖,好像儿子的尸体就在眼前一般。
两人脸色苍白,心底难受又惶恐,真的是他们做错了吗?
可他们真的是为了他好啊。
苏婆婆和苏荷也被苏清自杀的画面吓到了,哭着说我家苏清好惨,命好苦,“怎么摊上你们这对父母,早知道还不如跟着我住在乡下,至少不会自杀。”
张珑脸色白了白,她只是希望儿子成材,没想他自杀。
苏廉比张珑稍好一点,没有天天盯着儿子的作息和功课,只是希望能鱼跃龙门,像那块玉佩一样。
江溪看两人意识到一点错误,脸上也有了懊悔之意,但没认错的意思。
她叹了口气,可能要亲耳听到苏清说才肯认错吧。
她扭头看向白发少年,“他人呢?”
“他太累了,我想让他快乐,想让他过轻松快乐的生活。”白发少年望着前方的幻境,嘴角扬起淡淡的笑。
幻境里。
苏清还是孩童的模样,但处境已经大不相同。
他蹲在落地窗边,双眼渴望的望着楼下游乐区玩的小朋友,好想下去玩。
他转身跑向父母,幻想里的父母不是苏廉张珑,而是一对看起来很温和慈爱的父母,他依赖的靠在妈妈的双腿上:“妈妈,我想下去玩。”
“好啊,妈妈带你下去玩。”温柔的妈妈牵着他去换鞋,坐着电梯下楼,在电梯里他主动去按电梯,下电梯需要一分钟,他闲着无聊便主动表现自己:“妈妈,我给你背悯农听。”
“好啊。”
“锄禾日当午”
“宝宝背得好好。”新妈妈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被夸奖的苏清开心得摇晃着脑袋;“嘿嘿,妈妈你教我几遍,我就记住了。”
“我的宝宝真聪明。”新妈妈牵着他走出电梯,将他送到滑滑梯的几个小朋友身边,温柔和气的对小朋友说:“小朋友,我们是新搬来的,他是小清,让他和你们一起玩一会儿好吗?”
幼时的苏清长得唇红齿白,十分漂亮可爱,小朋友都喜欢漂亮好看的小孩,当即牵着苏清去玩耍了起来。
苏清开心得跟着小朋友去玩滑滑梯、荡秋千、跷跷板,整个游乐区都是他们的欢声笑话,新妈妈也在旁边看着,温柔带着笑。
之后新妈妈新爸爸还带着苏清出去旅游去爬山,去抓鱼去看各种展览,去逛街去看电影,去看奶奶去帮奶奶插秧收割麦子。
随着慢慢长大,苏清还去打篮球,还学会了玩滑板,还有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可以一起去聚餐吃饭,也会一起骑车去参加户外活动。
整个人都变成了阳光开朗的少年,尤其是在球场上挥洒汗水时,潇洒恣意,卓尔不群,宛如一颗耀眼的星星,明亮又洒脱。
江溪、苏婆婆以及苏廉他们都看到了这个幻境,苏婆婆母女觉得苏清看起来好开心,很有活力,一点都不像平时那样沉闷压抑,很有少年人的活力。
而张珑却下意识的皱起了眉,“简直玩物丧志!”
白发少年冷冷的看着的夫妻俩,“他喜欢这样的生活。”
“什么都喜欢只会害了他,功课才是最重要的,考上最好的大学才是最重要的。”张珑从来都不支持苏清做这些户外活动,在她看来就是浪费时间,学习刷题考上名校才是最正确路!
江溪以为张珑看了那么多,被折磨了那么久,至少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可现在看来她还是那么固执强势。
“那只是你以为的,人生中还有更多重要的事情值得去做。”
“有什么能比学业前程重要。”张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她做一切都是让儿子以后过得更好,只是可能不该打他,不打应该就不会自杀了。
“你们都受不了,为什么觉得他可以?或者觉得他该去承受这些?”江溪质问她,“就算他可以承受,就算他成功了,你觉得他会不会恨你?”
“怎么会?我是他妈,我是为了他好,读书是我们普通人出人头地的唯一机会。”张珑低声重复着:“不会恨我的,我是为了他好。”
“你确定吗?”江溪看着黑雾上面的画面,苏清因为喜欢打篮球,从学生变成了职业篮球运动员,时常参加比赛,时常拿到好名次。
而他的新爸爸新妈妈每场比赛都会去支持,给他加油打气,“儿子你是最棒的!”
苏清听到父母的加油声,咧嘴露出一口白牙,自信的挥了挥手,然后继续比赛,等比赛完捧着奖杯递给父母,“爸妈快看,我们又赢了!”
“儿子真棒!你是爸爸妈妈的骄傲!”父母仔细给他擦了擦汗水,“擦一擦,别喝冰水,不然伤脾胃。”
“累不累?身体还好吗?要不要去按摩一下?”
“晚上和队员还有安排吗?没有的话爸请你们大家去吃大餐庆祝一下。”
苏清放松的靠在老爸身边:“爸妈,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支持我。”
父母:“说什么傻话呢?我们是你爸妈,你想做什么我们都支持你,当然除了违法乱纪的事情。”
父母宽和,一直鼓励着他,才让他敢追逐梦想,“还好你们看命,我们有个队员的父母就不同意,逼着他退队去考公考老师,制定严格要求,早上几点起几点睡,吃饭多久回家多久,精准到分秒,吓死人了。”
“我如果有这样的父母,一定会疯掉的。”在温馨爱意包围下长大的苏清真的不敢想象,生活在那种家庭会有多窒息!
“还好你们这么好。”苏清觉得如果自己遇到这种逼迫父母,一定会恨他们。
苏廉、张珑看到他说会恨,脸色顿时煞白,“那都是假的,他的父母是我们。”
“对,所以他恨你们,但生养之恩没办法伤害反抗,最终只能选择自杀。”白发少年说完,周围的黑雾动了动,他为苏清编织的美梦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苏清的身影出现在一片荒漠之中。
空寂无人,四下凄凉。
苏清有些怀念那个梦境,很甜美,很幸福。
可终究是梦。
他低头看着手腕上绑着的纱布,叹了口气,虚弱疲惫的往前走着,漫无目的的往前走着。
白发少年出现在他的身边,“你要去哪里?”
“我不知道。”苏清看着自自己自杀后就出现在自己身边的玉佩少年,“你不用劝我了,我不想回去的。”
白发少年:“他们在等你醒来。”
苏清摇摇头,他不想醒来。
与其醒来面对父母,不如就待在这里。
他望着前方看不到尽头的黑暗荒漠,脸上露出一抹久违的轻松。
消失了也好,死了也好,反正不想出去。
从小到大。
在别的小朋友贪睡赖床上,他已经早起读书背唐诗。
在别的小朋友开心玩滑滑梯时,他却在家写字背公式。
在别的小朋友偎依在父母怀里撒娇时,他背上比他还重的书包开始出入各类补习班。
在别的同学打游戏、打篮球、参加各种社交活动时,他得抱着厚厚的试卷去参加各种比赛,还必须考第一,他哪有那么厉害次次考第一?
父母的强势期望让苏清觉得很累,像一座巨大的山,压得他喘不上气。
他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
他想要自由,想要解脱。
白发少年又问:“你恨他们吗?”
苏清想了想,沉重的点了下头,恨的。
累得时候,被逼的时候,无法喘息的时候。
有时候甚至想,自己不是他们儿子就好了。
想出现在普通一些的家庭,或许能多一点点爱的家庭。
那样应该就不会那么累了。
看到他点头,张珑整个人都崩溃了!
儿子恨她。
儿子真的在恨她。
她不过想他再优秀一些,比她再优秀一些,以后才有更多的选择。
她只是盼他成材,像当初父亲盼她一般。
她身为父亲唯一的女儿,父亲将希望寄在她身上,盼她成龙,改变家庭。
她煎熬的熬了二十多年,从山村小姑娘变成了老师,端上了铁饭碗,再找了一个铁饭碗的丈夫,原以为熬出来了,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阶层外还有阶层。
所以才想培养儿子,去更好的学校,接触更上流的人,做更多的事情,真正实现鲤鱼跃龙门,可哪知道会招来儿子的恨。
看到儿子那么坚决地点头,儿子一定恨极了自己。
张珑此刻不气他恨自己,只觉得自己没用,只觉得自己无能。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真的做错了吗?
她低头捂着脸失声痛哭,儿子宁愿爱假的父母,都不愿意爱她们。
她是个失败的母亲。
第80章 玉佩玉佩,请保佑我金榜题名。
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是个失败的母亲,是不是太晚了?
江溪看张珑哭得伤心委屈,觉得挺讽刺的。
儿子抑郁自杀还远不如恨她的效果好。
“现在哭又有什么用?但凡你关心他一点,他也不会走到这一步。”江溪冷笑了下,这十几年里,苏清应该曾经多少次表达过自己的不适,但都被张珑夫妻俩忽略了,她们强势专断,不容许一丝反抗,这样的人真的配做父母吗?
这么想,也这么说了:“你确实是个失败的母亲,你也不配做一个母亲,在你心底,成绩事业永远都比你孩子的身体更重要。”
“如果没有你们,他可能成绩不会这么好,但他一定会很快乐。”
江溪的话说得很重了,和苏清承认恨他们一样重。
张珑听后哭得更伤心了,她对外一向是铁娘子形象,严肃聪明,雷厉风行,说一不二,这是她从考出大山、脱离父亲掌控以后的第一次哭。
心底难受又委屈。
那是她的儿子,她的亲儿子。
她真的是一心为他好。
怎么变成这样了?
“很痛苦吗?你儿子过去应该比你还痛苦吧。”江溪看了下幻境里还在漫无目的游走的苏清,替他说出他这些年承受的痛苦,末了又说了句扎心的:“因为痛苦,因为不想面对你们,所以才一直不肯醒来。”
“苏清”张珑脸色苍白,苏廉也好不到哪里去,一直*没醒竟是这样吗?
被玉佩陪着的苏清忽然有所察觉,抬头望了望头顶黑沉沉的天。
白发少年看他停下,问:“怎么不走了?”
“我好像听到我妈在喊我。”苏清收回视线,耷拉下肩膀,“肯定是我听错了。”
“我都割腕自杀了,她已经追不到这里来训我,可我想到她还是害怕。玉佩,我是不是太胆小了。”苏清看着手腕上的一道一道划痕,自嘲的笑了下。
“换做是我,我也害怕。”白发少年一副很害怕的样子。
苏清被他逗笑了,还好是幻觉。
“苏清,你没有听错,是妈妈,你快点醒来吧。”张珑连忙唤着,试图将苏清拉回现实里。
苏清又听到了,这次声音更清晰了一些。
亲妈的声音就像是拴在头上的紧箍咒,一听到他的身体就控制不住的缠斗,脸色苍白,妈妈的声音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让他一个人待在这里不好吗?
他余光看着手腕上的一道道伤疤,咬牙埋头往前走。
都是幻觉,都不是真的。
只要往前走就听不到了。
他宁愿一直待在这片看不到尽头的荒漠里,也不想回去,不想面对他们。
张珑没想到儿子听到她声音,走得更快了,似乎真的不愿意再见到她们,一股挫败涌上心头,“苏清你回来。”
“你不想回去,想一直待在这里吗?她们可能正守着你、等着你。”白发少年说。
“才不会呢。”苏清有记忆以来,他妈都没有这么温柔的一面,按照他对母亲的了解,她肯定在生气发火:“她现在应在嫌弃我没用,嫌弃我承受不住压力自杀耽误了课程和后面的比赛。”
想到母亲的性格,苏清心底的恐惧继续蔓延,脑袋昏昏沉沉的往前走,试图躲到听不到母亲声音的地方。
张珑哭着又喊着他:“苏清”
苏清蹲下,捂住耳朵,痛苦地说不要喊我:“我不想回去,我不想回去,别把我带回去”
苏廉看儿子极排斥自己,红了双眼:“我们只是为了你好,没想伤害你,苏清你回来吧,以后不会了。”
“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可是我真的做不到,真的做不到。”苏清浑身颤抖的跪在地上,半趴在地上,泪如雨下。
他知道父母对自己的期望,但他实在太累了,实在完不成父母的愿望,与其回去承受,不如留在这里,死也好,怎么也好,至少可以轻松了。
他太累了。
太怕了。
怕父母失望的眼神,怕听到父母的叹气声。
怕考试,怕排名,怕回家,怕听到他们的声音。
苏清哭着重复着:“我太笨了,我没办法鱼跃龙门,我没办法做到的,不要逼我,别逼我,求求了”
江溪看着苏清的弯下的背,那么瘦削,那么单薄,可上面还是压上了沉甸甸的期望,很沉很沉,压弯了他的腰。
“别逼他了。”江溪轻轻叹气,“让他轻松快乐一点吧。”
张珑清楚的看到了儿子对自己和丈夫的抗拒,连听到声音都应激了,心底悲痛极了,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她泪眼婆娑的望着趴在地上痛哭的儿子,恍惚的看到二十多年前的自己,好像看到自己面对专断、霸道、暴力的父亲一般。
她也曾被父亲管制着、逼着去做很多她不想做的事情,她以前好似也很累,好似也曾说过自己父亲不配为一个父亲。
但如今,她好像也变成了父亲那样的人,变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人。
这一刻的张珑痛苦又无措。
她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从她被评选为高级老师开始?
还是从儿子一次就记住了一首绝句展现出聪明才智开始?
又或是能高高俯看父亲佝偻的背影开始,觉得自己能随意做主的开始?
或许一开始真想培养好儿子。
但后来慢慢失去了初心,只看着名次,只看中每次获奖带来的荣耀了。
这一刻,她真的很后悔。
她不该那样对苏清。
不该魔怔了一般去压迫儿子。
张珑跪坐在地上,脸上全是懊悔,“苏清,你不笨,是妈妈错了,妈妈不该逼你,对不起”
苏廉揽着几乎虚脱的妻子,他也看明白了,儿子是真的生病了,心底也很是懊悔,不该给他那么大的压力:“苏清,爸爸妈妈都知道错了,以后不会逼你了,你快回来吧。”
被当做傀儡机器一般的苏清不敢回头,他害怕,他怕都是骗他的。
苏婆婆看孙子没有反应,也跟着呼喊着:“苏清,我的乖孙,你受苦了?如果早知道他们这样对你,我就来亲自照顾你。”
是奶奶的声音。
苏清身体僵住,混乱的情绪有一瞬的清晰。
苏婆婆又喊着:“乖孙,你爸爸妈妈真的知道错了,你快醒来吧,只要你醒来,奶奶一定盯着你爸你妈,坚决不再让他们那样对你。”
苏荷也在旁边附和:“苏清,听你奶奶的吧,如果你不想和你爸妈住在一起,可以去姑姑家住,咱们离得远远的,你不是最喜欢吃姑姑做的稻花鱼吗?你快回来,我做给你吃。”
奶奶。
姑姑。
苏清抬起头,望着黑雾的方向,你们在里面吗?
江溪看苏清还是有惦念的人,趁机也劝了几句:“在里面虽然没有压力,过得很轻松,但长久以往也不是办法,同样的山会看厌倦,同样的风会吹烦。”
“还是醒来吧,醒来后可以去看看不同的山,看看不同的海,而且外面还有奶奶、姑姑等着你,还有同学,他们也等着你一起去打篮球,一起出去聚会”
江溪轻柔的声音穿透黑雾飘到苏清的耳边,莫名的好像有一道光照进了心间,驱散了一丝压在心头的恐惧。
他也想奶奶,想和同学一起去打球,可是父母不会同意的。
“他们会答应的,我让他们向你保证。”江溪看向苏廉夫妻二人,二人此刻确实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连忙保证,“只要他能回来,我们不会再像以前那样逼迫他,只要他健健康康的,快快乐乐的就行。”
“等苏清醒来,你们写保证书。”等二人应下,江溪再次对苏清说,“你父母的保证你也听到了,你奶奶、姑姑也会帮你监督的。”
“醒来吧,逃避终究不是办法,面对它,打破它,战胜它。”江溪的声音很轻,但却有一种温暖人心的坚定感,让一直犹豫害怕的苏清定下了心神,最终点了点头。
他点了头。
四周黑雾散去,
江溪她们回到了病房里。
张珑夫妻身上的伤、血都消失不见,苏婆婆和苏荷诧异的盯着四周,她们回来了?
江溪走到病床旁,看着床上骨瘦如柴的苏清。
很快,他缓缓张开了眼睛,呆呆地看向站在床边的江溪,有些害怕,又有些疑惑。
江溪看着他,朝他轻轻问候一句:“很累吧?”
很简单的三个字。
但却成了一把钥匙,轻松撬开了苏清不安痛苦的心口。
有人关心他。
真的会有人关心他。
真好。
泪水模糊了眼睛,苏清咬着嘴唇,但哭腔还是往外泄。
“乖孙,怎么了?是不是很难受?”苏婆婆赶紧上前宽慰,张珑夫妻也站过去,担忧的看着苏清。
察觉到大家的关心,苏清心口又酸又涩,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淌,呜咽的哭了起来,哭着哭着变成嚎啕大哭,发泄着心底长达数年的委屈和压力。
苏婆婆看他哭得伤心,也跟着哭了起来,张珑夫妻俩也红了眼,儿子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了。
阿酒、李秋白他们也看得难过,偷偷抹着眼泪。
江溪默默退到窗边,看向坐在窗台上的白发少年,他轻轻晃着腿,有些失落,但又有点开心:“我就知道,他是想回来的。”
“所以你惩罚他父母时才手下留情了,所以特意编织了梦让他们能感同身受。”江溪觉得这个玉佩物灵还挺善良的,如果真想下狠手,大可以像小剪刀一样在现实里杀掉。
白发少年唔了一声,“他说他知道父母是为了他好,他希望他父母长命百岁,只是不能陪他们了,不能还养育之恩。”
这是苏清自杀前说的话。
他是向往父母关心疼爱的,也知道父母望子成龙的想法。
只是他实在承受不了。
所以他都记下了,他也想苏清活下来,但是想惩罚那对讨厌的夫妻。
玉佩作为贴身物,平时一直被苏清戴在脖子上,自然也能听到张珑她们的对苏清各种pua、斥责,受苏清的情绪影响,他意识清晰后,经常被气得想蹦出来揍这对夫妻。
但那是他出不来,直到苏清自杀才刺激得他变成人出来。
“他在里面又轻松很快乐,但偶尔也会沉默着发呆。”他原本是想将苏清一直留在自己织的幻境里的,可是感受到他的想法后,他还是想帮他完成这个愿望。
江溪点点头,有爱才有恨。
苏清恨他们,也是因为对他们有期待。
她回头看向病床上的苏清,他哭完发泄过一场后,精神好了许多,手握着脖间挂着的玉佩,和白发少年遥遥相望。
江溪也看到了玉佩,有些发愁。
苏清还活着,而且一直靠玉佩陪伴着熬过这些年月,她大概很难带走玉佩。
但无论如何,都试试的。
于是,她直接问白发少年:“你愿意跟我们走吗?”
“去哪里?”白发少年眨了眨眼。
“去榕城十二桥。”江溪告诉他,关于十二桥的事。
白发少年点点头,听着是个好地方。
“可你知道我是谁吗?”
“那你愿意告诉我们吗?”这个白发少年比阿暮、小剪刀、玉娘她们都更温和,身上没有太多戾气,心底也是善良的,所以江溪也用温柔的方式问他。
白发少年点点头。
下一刻,江溪的眼前多了独属于白发少年的记忆。
在玉佩的视角里,一个婴儿在一家子期待的视线中呱呱坠地,确认是男丁后一家子都松了空气,“咱们苏家终于有后了,为你取名苏帆吧,愿你人生一帆风顺。”
苏家已经连续四代一脉单传,已近三十的苏老爷一直无子,心底总是担忧,如今终于有子了,往后的日子就有盼头了。
这是大喜事一件,苏老太爷将祖传的翡翠鱼跃龙门玉佩放到小婴儿的手中,“这孩子有伏羲骨,应该是个能读书的,能考取功名,重振我们家族荣耀。”
苏家祖上出过进士,官至三品,祖辈也曾辉煌腾达过,只是后来家族中没有读书人才,以至于一代不如一代。
如今苏家只剩苏家这一脉住在州府里,平日靠着典当祖辈传下的财物维持生计,现在只剩下一间祖屋和一枚寓意着前途期许、改换门庭的玉佩。
这枚玉佩曾是那位做过进士的老太爷的物件,如今交给最小一代,只盼着他能像老祖宗一样,刻苦念书、顺利科举、入朝为官、改换门庭!
因着这个期盼,小婴儿苏帆很小便开始启蒙了。
也因着这个期盼,苏帆很小就知道自己肩负着家族重担,每天都与书为伴,每天鸡叫时起来看书,深夜时才入睡。
为了激励他,还特意在书桌上对面还挂着一幅字,写着‘金榜题名’四个大字!另外将翡翠鱼跃龙门玉佩挂在字画下面的供桌上,“儿子,你每天拜拜,希望沾一些老祖宗的光,争取早日金榜题名!”
苏帆为难的盯着玉佩和字画,他真的可以金榜题名吗?
他好像没那么聪明,读书也没那么厉害。
可是想到爹爹为了自己出去帮人做账房、抄书,小小的苏帆默默将这些话咽下去,然后默默对着玉佩祈祷,“玉佩玉佩,请保佑我金榜题名。”
因为每天都这般祈祷一番,苏帆有一天突发奇想,觉得只叫玉佩好生疏,“每天都向你祈祷金榜题名,干脆叫你金榜吧,希望你能让我金榜题名。”
江溪看向白发少年,原来你叫金榜啊,“后来呢,他考中了吗?”
金榜摇摇头,“他并没有那么聪明,在学堂里读书远不如其他小孩聪明,背书写文章有一点吃力,夫子也曾告诉过他爹,可他爹觉得他有伏羲骨,不愿相信儿子读书不行。”
“觉得是这个夫子不行,后来又帮他换了个学堂,平日什么都不要他走,只一力的要求他读书,一定要考取功名,否则对不起祖辈。”
苏帆从早读到晚,开始尝试考科举,考了五次才考上童生,考上童生后再次尝试秀才试,可是一次比一次难,一次次失败让他心理压力越来越大,有时累得晚上在金榜面前哭,人也越发憔悴。
“金榜,我怎么又没考中?我明明都写满了题,明明答得不错,为什么又没考中?”
“金榜,我已经快三十了,我是不是这辈子都中不了?”
“金榜,我好累,我真的不想考了。”
“金榜,爹病了,可他盼着我考中,若我这次考不中,他怕是不能瞑目。”
“金榜,你如果能实现我们的愿望就好了。”
金榜每日听着他许愿、倾诉,慢慢有了一点意识,也想帮他,但却无能无力。
“金榜,我又没考中,这辈子还能金榜题名吗?”苏帆心气儿已经被折腾没了,摩挲着象征着前程的玉佩,“我想放弃了,可是爹似乎还盼着。”
“我若说了,爹一定会斥责我,一定我逼着我继续读书。”孝道大过天,苏帆不敢违背爹的意愿,只能不断告诉自己:“金榜,我再试一次吧,兴许这次能行了”
金榜告诉江溪,“他考了十次秀才,可是次次不中。”
“最后一次时,因为压力过大,在考场中吐血晕倒了,被官差提前送回家,他久病的父亲得知他吐血错过科考,当场吐血而死了。”
“他醒来后得知父亲的死讯,急火攻心,一夜白头,人也疯疯癫癫了。”金榜回忆着苏帆被逼着一次一次去科考的画面,如果早些放弃,他大概就不会疯,也不会死。
他死的时候,手里还紧紧拽着玉佩,嘴里呢喃着:“我要去考科举,爹还等着我金榜题名。”
看着一个人因科举被逼疯,临死前还念念不忘,江溪余光看向病床上的苏清,心底很复杂,前程、成绩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金榜点点头,“重要。”
那是普通人跨越阶级唯一的路。【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