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李秋白的心思
落日余晖映照在古朴宁静的古玩店里,玉娘一袭白衣站在桌前,右手握着毛笔,左手扶着右手洁净的袖口,低垂眉眼在纸上挥洒自如着,书卷气尽数显露出来,清冷绝尘的东方美人气质令人移不开眼。
托腮望着她的李秋白也长得唇红齿白、精致漂亮,打扮时髦前卫,像东西方元素碰撞在了一起,独特但又极赏心悦目。
江溪有些不忍打破着宁静养眼的一幕,但卷毛已经完全看入了迷,嘴角上扬着,全然没注意到江溪她们已经回来了。
她轻咳一声,“李秋白。”
“啊?”李秋白吓了一跳,连忙站了起来,一副心虚地看着江溪几人,“江姐姐,你们怎么忽然就回来了?”
“我的地方我还不能想回就回了?”江溪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的。
“能,当然能,我只是震惊你们这会儿才回来,我以为下午就到了。”李秋白走到江溪跟前,帮忙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箱,快速转移话题,“江姐姐我帮你拿。”
“轻点,别摔着里面的瓷器。”江溪提醒了一句,转头看向已经迎上来的十二桥和八宝,一个沉稳秀气,一个珠宝宝气,两人都睁着亮晶晶的眼睛,十分眷恋看着她,“江江,你终于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几天不见,江溪觉得阿桥又凝实了很多,八宝仍就漂亮可爱,瞧着就香香软软的,忍不住伸手捏了下两个小姑娘的脸蛋儿,和鸡蛋羹一样软嫩。
八宝亲昵的蹭了蹭江溪的手,然后歪头看向花里,“他也是物灵。”
“对,他是花里。”江溪将行李箱打开,拿出宋爷爷给她的瓷器、妆缎、灰布以及已经彻底没了生气的菜刀一并交给十二桥,“阿桥,宋爷爷将花里拜托给我们,以后他就交给你了。”
十二桥接过妆缎,一下子便知道了花里、老菜和宋爷爷的故事,尤其是得知老菜的选择后,她下意识望向有同样想法的花里,乌润眸子闪了闪。
面对她的打量,花里不自在的低下头,心底隐隐担忧会被嫌弃,但等了许久,并没有察觉到嫌弃的情绪,他忍不住重新看向十二桥,小姑娘乌黑明亮的眼睛里没有就嫌弃,反而是什么都懂的理解和心疼。
花里鼻头发酸,眼窝有些热。
心底霎时对来这里少了许多抵触,未来五年应该不会太难熬。
“你别难过,这里有很多物灵,以后你就安心待在这里吧。”十二桥指了指古玩图鉴,告诉他可以待在里面,也可以待在外面。
花里迟疑着看向老菜的身体还有青花瓷盅、灰布,“他们呢?”
“他可以放进古玩图鉴。”十二桥指着老菜,青花瓷盅、灰布属于普通物件,不用填入古玩图鉴里面。
“我想陪着他们。”花里指着古玩店陈列区里面,“我能待在角落的架子上吗?”
十二桥看向江溪,江溪点点头,她帮花里将老菜、瓷器、灰布摆放到最里面的博古架上,架子正对着外面的那一丛芭蕉,鲜绿欲滴。
芭蕉看似脆弱,实则生机盎然,江溪希望清秀的花里能和芭蕉一样,熬过这段苦难的日子。
花里对这个角落还挺满意,小心放好老菜他们,自己也回到妆缎里,安静无声的自我调节去了。
“好好照看老菜他们。”江溪叮嘱了一句,便将这处角落留给他,转身牵着阿桥和八宝两个小可爱朝后院走去。
“等等我。”阿酒也连忙跟上,想牵手,但江溪两只手都没空,他只能退而求其次的拉住她的衣角,哼,他是男生,这次就让让两个小女孩。
走进后院里,夕阳余晖洒在院落里,海棠纹的窗格上印出淡淡金色,院里梨树上的梨子已经长大变黄,隐约飘散着果香。
阿酒望着渐黄的梨,撸起袖子跃跃欲试:“江江,它们是不是熟了?”
“应当是熟了,你可以摘来尝尝。”江溪说完,阿酒便顺着树干爬上树,动作麻溜的摘起了梨,撩起衣服兜着,一会儿就装了沉甸甸一兜子。
望着阿酒费力的搬下果子,树下的江溪恍惚好像看到一个穿着汉服小女孩,也像阿酒一般撩起衣摆兜梨子,只是一个背影,画面就消失不见了。
江溪望着蓊郁的树冠,隐约觉得那个背影、画面都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她微微蹙起眉,望着前方的梨树,莫名有一种感觉,自己好像是忘记了什么。
“江江你怎么了?”十二桥察觉到她的异样,歪着头看着她。
江溪低头看向她担忧的视线,回以一笑,“没什么,就是看着阿酒摘梨子感觉似曾相识,好像以前也这样摘过,好像还忘了什么事。”
“什么事啊?”十二桥期待的看着她。
“想不起来,只是感觉,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毕竟江溪从小孤儿院长大,哪里经历过这些,大概是做梦梦见过吧。
十二桥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了下来,她答应了不能说的。
“江江你看,好大的梨子!”阿酒抱着梨子跳下果树,将梨子塞到她手中,“全都黄灿灿的,闻着好香啊!”
“小心一点。”江溪伸手接过梨子,全部拿去洗了洗,有些饿了的她拿起一个直接咬了一口,咬下去的瞬间,果肉分离发出清脆声响,香甜汁水在嘴里漫开。
她眼睛亮了亮,这棵梨树几乎没有管理过,但果子却长得极好,个头很大,汁水很充足,味道也很甜,“很甜。”
听她说喜欢,一旁的十二桥赶紧塞给她一颗梨,语气里透着点小傲娇:“我一直有好好照看它。”
“多谢阿桥照看梨树,我们才有这么甜的果子吃。”江溪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让她坐下来一起吃梨子。
阿酒则给在树下的八宝、折瞻、李秋白、玉娘分梨子,一人手中一个沉甸甸的梨子,坐在黄昏下的梨树下,吹着晚风,慢慢吃着。
江溪边吃边问十二桥:“这几天古玩店有事吗?”
“玉娘又卖了十几幅自己写的书画,还卖了几件瓷器。”十二桥指着天天都来古玩店的李秋白,“他也买了几幅书画。”
江溪诧异地看向李秋白,“你不是只挑贵的好的吗?”
李秋白啃梨的动作一顿,擦了擦嘴边的汁水,“穷丹青之妙巧,夺造化之天工!欣赏书画的人遇到好书画自然要及时收藏,错过会后悔莫及的。”
“你确定你懂欣赏书画?”江溪表示怀疑,他连那些古董画作都不会欣赏,还忽然欣赏起玉娘的画作了。
“我怎么不懂?我很懂的好吧,我都和玉娘探讨过好几次画画技巧和颜料配色了,江姐姐你别小瞧我。”李秋白被看得神色不自然,白皙耳廓泛起心虚的红色:“而且我拿她的书画送给我爷爷,爷爷也夸她的画好。”
“这样啊。”江溪尾音拉长了一丝,但没有戳破,浅笑着继续吃着梨子。
“真的,玉娘刚才就是帮我写的,我一会儿拿回去送给我爷爷,对吧玉娘”李秋白转头望着小口吃梨的玉娘,她用匕首正削皮,再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动作文雅又赏心悦目,他轻声提醒:“刀很锋利,玉娘你小心手哦。”
玉娘淡淡的看他一眼,觉得聒噪得很,拿着梨子和匕首转身去了前面古玩店。
李秋白见状也跟了出去,“书画应该已经晾干了吧,你记得帮我落款写上你赠予我的”
江溪望着他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看人家的眼神都不太对,还说是为了送爷爷。”
一旁坐着的折瞻抬眼看了下李秋白的背影,想到刚回时他看人温柔入迷的神态,忽然明白了点什么。
他转头看向江溪,不知怎么的,想到了在望江县医院那一晚她靠着自己肩膀睡着的事,一向冷淡的眉眼跟着柔和了一分。
“折瞻,你看我做什么?”江溪注意到他一直盯着自己,若不是眼神还算温和,她都以为自己欠了他什么债,“是惦记着青铜片的事情?我等下就去看祝老爷子给的资料。”
她也想快速找到折瞻的出处背景,于是快速吃完梨子,去洗了个手,拿着木盒直接走去工具房,小心将里面的青铜片拿出来,和折瞻剑放在一起。
它们放在一起后,上面的血腥煞气成倍的外泄出来,令人惧怕又敬畏,想到在江城第一次看见青铜片折瞻的异样,江溪担忧的看向站在门口的他,“你还好吗?”
折瞻点点头,其实上面凶煞气息仍汹涌不断地窜入他的眉间,脑中再次浮现出一些战场碎片的片段,有人痛苦哀嚎着,马匹嘶鸣啼叫着,各种声音充斥在他的耳边。
他压了压脑中的声音,“我们应当是来自同一个地方。”
江溪点头:“我也觉得。”
青铜片和折瞻剑上面的图腾纹路却几乎是一样的,尤其是青铜片中央的一块图腾纹路,和剑柄上方的图腾纹路是一样的,不过折瞻剑的材质更好更精粹,应当是身份地位很高的人使用的。
而且折瞻的名字很独特,主人一定对他有独特的期待。
“我看看祝老爷子给的资料。”江溪拿出手机翻看着祝老爷子给的图腾资料,上面记录了许多图腾文字,“祝老爷子人还挺好的,第一次见面就送这么多资料,好多都是外面找不到的。”
折瞻颔首,“因为你师父?”
“老头挺孤僻的,偶尔帮人修复古玩,其他时候很少和人接触。”江溪也想不明白,“也许是因为和老板相熟?那天我们离开时我回头时看到他和王老板站在会场楼上的阳台上说话。”
江溪抬手挠了挠发缝,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但没抓住。
她又低头翻看着资料,很快找到一则相似的记载,“祝老爷子说的应该是这个。”
闻言,折瞻走到她身边,微微弯腰看向手机上细小的文字和图案,上面确实画着一片像树枝滕蔓一样的图案,像是画又像是图腾,颜色漆黑,纹路复杂,古朴又神秘。
“它对应的意思是南国,南国是哪里?”江溪从没听过,她扭头询问折瞻,试图让他找到一点记忆,“你有印象吗?”
两人离得很近,江溪转头时,鼻尖刚好擦着折瞻的脸颊划过,只间隔一粒米的距离,能清楚看到他皮肤上的细小毛孔。
“
物灵也有汗毛啊。
江溪心想。
折瞻转过头,正面相对,距离很近很近。
带着淡淡梨香的呼吸落在鼻尖,两人的呼吸刚好交缠在了一起,江溪这才恍然离得太近了,立即后仰拉开距离,飞快转头重新看向手机屏幕,不自在的抬手擦了下鼻尖,莫名觉得鼻尖有些热,似乎还残留着那淡淡的梨香味儿。
第52章 香甜得让人上头
晚风徐徐,院里的梨香也顺着风飘向她,四面八方都是梨子的香甜气息,香甜得让人上头。
江溪从不知道梨子也这么香甜,余光看着浑身也散发着梨香的折瞻,剑眉星目,鼻子挺拔,脸颊轮廓清晰明朗,英气但不粗狂,反而俊秀好看得很。
怎么还评价上了?她又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尖,鼻尖的热意顺着白皙脸颊往耳畔移去,脸颊耳朵都缓慢的有些热了。
她摸了摸耳朵,待热意散去一些后才重新研究起手机上的资料,上面大多是一些残本图片,祝老爷子他们花了近一年时间,大概对应上了十几字,都标注了出来。
看日期还是半年前,之后好像再没进展,江溪将资料上的图案和青铜片、折瞻剑上的图案一起对比,手指尖顺着纹路轻轻滑动,描摹着图腾的纹路,“如果祝老爷子他们标注的是对的,青铜片上确实是南国,剑上也好像也有这两字。”
“你看。”江溪着重在折瞻剑上的图腾纹路上划了一遍,转头看向折瞻,忽然发现他脸色有点奇怪,“怎么了?”
折瞻能感受到她手指在剑上滑动的痕迹,有点痒酥酥的,他垂下眼睑,轻声说没事。
“真没事?”江溪将信将疑的看着他,试图在他的脸上找出一丝痕迹,但光线渐渐昏暗了,什么都看不清,她起身去打开了灯,炽白的光一下子照亮屋子。
光线很刺眼,折瞻不适地抬手,微微遮住眉眼,也遮住了深邃眼底藏着的那一抹不自然,“确定写的是南国?”
“不确定。”江溪也不知道资料上的内容对不对,而且也没有历史资料佐证,她盯着折瞻,“你就没有想起什么?”
折瞻触碰青铜片时,只有一些战场画面的零碎片段,有人痛苦哀嚎着,有人倒下,马匹嘶鸣啼叫着,血流成河,一片猩红,“只有这些。”
江溪无奈叹气,折瞻没有记忆,她就什么都看不到,感觉像走进了死胡同里,“是不是要像八宝一样,找到一个重要物件才能帮你想起来?”
她现在觉得折瞻不是修复出的问题,估计和八宝一样,遭遇太惨烈所以忘记了,需要另一个至关重要的东西才能唤醒记忆。
“江江?”在和十二桥、阿酒爬梨树摘梨的八宝听到江溪喊自己名字,转身跑到江溪跟前,身上的朱钗首饰叮叮当当的响,一听就是小富婆来了。
江溪偏头看向八宝,八宝双手扶着桌沿,仰着白嫩漂亮的小脸,期待的望着她,“江江你喊我?”
江溪不忍心让她失望,笑着嗯了一声,“想告诉你一声,别跟着阿酒爬树,摔下来怎么办?”
“我不怕。”被关心了的八宝欢喜得眉梢上扬,挺直腰板儿,表示自己厉害着呢。
“那也要小心,而且你身上衣服这么漂亮,被树枝刮花就得不偿失了。”江溪说完,爱美的八宝立即低头去检查自己用金丝绣满芙蓉的衣裙,确认没刮坏才松了口气。
十二桥也跟着进来,小姑娘双手捧着梨小心放桌上,垫着脚看向桌上的青铜片,“江江,你认出来了吗?”
“只知道这两个图案可能是‘南国’,具体是不是也不清楚。”江溪将青铜片递给十二桥,“阿桥,你试试能看出来吗?”
十二桥接过来,青铜片上面布满了浅绿色的锈迹痕迹,痕迹下面隐约可见一些细密的纹路,像是古老的图腾符号,这是普通的青铜片,没有意识,她只知道这块青铜片大概有近1500年,上面布满血腥凶煞气息,应当是从埋骨之处出来的,后来接触了一些人,气息有些杂乱。
江溪点点头,“那还是得继续探究这些资料。”
十二桥望着手机里的资料,“江江,这是哪里来的?”
“卖我青铜片的老爷子给的,挺大方的。”江溪也不知道是研究不下去了还是觉得没有研究价值才大方卖给她的?
反正感觉怪大方的。
江溪想不明白,老头的面子这么大?
但她在古玩市场打探了一圈,也没在其他地方提过老头的名头,难道老头还有她不知道的名头?
那是她还小,不知道的事儿太多了,江溪很无奈,但也没办法,还是先将折瞻剑上的图腾琢磨出来吧。
她低头准备继续看图腾,余光看到阿酒提着一大篮子梨过来,“你摘这么多下来做什么?吃得完吗?”
“我给卷毛摘的。”阿酒将梨子放在屋檐下的椅子上,有些气喘吁吁叉着小胖腰,“好累。”
“他还没回去?”江溪朝前方古玩店看去,正好看到李秋白提着打包的食物进来。
李秋白将食物放到梨树下的长桌上,像个主人家似的安排阿酒拿碗筷吃晚饭,跟着又朝江溪挥手,“江姐姐,吃晚饭了。”
正好有些饿的江溪起身走到长桌前坐下,上面摆放着烤鱼、烤串、小炒米饭以及好几种小吃、甜点,每一种都色香味俱全,看着就很好吃,“你买这么多?喂猪吗?”
“江姐姐你们出差回来了,总要庆祝热闹一下嘛。”李秋白说着拿起饮料啤酒递给江溪,“来,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干一杯!”
“”江溪不饮酒,接过鲜榨西瓜汁和他轻轻碰了下杯,浅浅喝了一口,是冰镇过得,喝着十分清爽可口,“不错。”
挨着她坐下的八宝、十二桥、阿酒也纷纷拿起饮料果汁,一起学着她的样子先喝了一口,清甜爽口,“还挺好喝。”
折瞻也喝了一口西瓜汁,挺甜的。
不错。
“昨晚说过想吃烤串,卷毛你今天还真买了?”陶翁从外间溜达着回来,刚好赶上晚餐,立即拿起一串吃起来,一边吃一遍点头,“香!”
江溪听陶翁这么说,偏头看向李秋白,“你每天都在这里吃完饭?怎么不回家去?”
“这里热闹。”李秋白回家也是一个人,家里冷冰冰的,吃饭都没什么胃口,偶尔被叫去父亲和爷爷那儿吃饭,气氛严肃像升堂,总担心自己一不留神惹恼了两人。
在这里便不用紧绷着,大家一起吃吃喝喝、说说说笑笑多开心啊。
江溪听出他语气里的落寞,想到之前听到他几次接电话时露出的声音,默默递给他一把烤串,“喜欢热闹就常来。”
“那我天天来,不过我过几天就该回学校了,也没时间天天来。”李秋白想到自己的专业,真的一点兴趣都没有,还不如跟着江姐姐去见识古玩市场挑古董,“唉,江姐姐,我们什么时候又去古玩市场捡漏?我回学校之前再带我去一次吧。”
李秋白前两天自己去玩,又看打眼了,亏了十几万,但他不好意思和江溪说。
江溪点头应好,明天去鬼市上转一转。
商量好时间,她低头开始吃她最喜欢的小吃臭豆腐,臭豆腐炸得外酥里嫩,一口咬下去,金黄酥脆的外壳发出咔滋咔滋的响。
坐在对面的折瞻看向江溪手中的臭豆腐,她明明长得温婉柔和,却喜欢吃这般独特小吃,很独特的喜好。
察觉到他的打量,江溪抬头冲着他笑了下,将桌上甜点桂花酸奶推给他,示意他吃这个,别打他臭豆腐的主意。
她的笑温和得像和煦的暖风,缓缓吹过来,拂过湖面,掀起点点波澜,折瞻幽深锐利的眼里泛起淡淡笑意,低头端起桌上的桂花酸奶,里面放着许多水果,吃着甜而不腻,冰凉爽口,一下子驱散了不少燥热。
大家埋头吃得热闹,江溪忽然觉得少点什么,环顾四周一圈才想起没叫花里来吃晚饭,赶紧起身去古玩店叫花里。
博古架上的盒子旁边放着两个黄橙橙的大梨子,应当是阿酒放在这里的,“花里你饿了吗?李秋白买了一些烤串、小吃、饮料回来,你出来尝尝吧?”
花里瓮声瓮气的说不用,声音沙哑,听起来像是又哭过。
江溪知道花里心底很难过,但一直一个人待着容易陷在抑郁的情绪之中走不出来,于是又追着询问:“真的不想吃吗?有豆腐脑、臭豆腐、桂花酸奶,都挺好吃的。”
“知道什么是豆腐脑吗?豆腐脑有甜的也有咸的,还有香辣味的,你吃过吗?你喜欢吃甜的还是辣的?”
“我觉得辣味的最好吃,尤其是上面放了炒黄豆、花生米、大头菜颗粒,再放上一些辣椒油、香菜、折耳根,味道简直一绝。”
“甜的更好吃。”花里忍不住争论一句,宋爷爷喜欢吃甜豆腐脑,老菜也喜欢,他也喜欢。
江溪挑了下眉,“我觉得辣味的更好吃,我们榕城的豆腐脑做得特别好,肯定比望江县的好,你出来试试就知道了?”
“不可能,宋爷爷给我们买的那一家豆腐脑最好吃。”花里被她的激将法给激了出来,他大步走向后院,他倒是要试试,哪里的豆腐脑最好吃。
真是个不经哄的小少年。
江溪笑着跟上去,让他挨着话痨的阿酒坐,希望有阿酒在,能让花里没工夫抑郁难受。
收到任务的阿酒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让花里没时间伤心难过,他转身就凑到花里耳边叭叭叭:“花里你尝尝这个烤猪蹄,味道可香了,还有这个烤鸡翅也好吃,还有这个这*个”
正区分哪里豆腐脑好吃的花里背过身,好吵啊。
“花里花里,你喝不喝西瓜汁啊?”阿酒喊了几声花里没应,气得磨牙,乌黑的眼睛飞快转了两圈,狡黠笑着站起来,凑到花里耳朵边小声威胁:“你不应我,我就喊你擦腚布咯?”
花里磨了磨牙:“不许乱喊,我喝。”
“嘿嘿。”阿酒得逞得坏笑起来,之后又如法炮制的给花里推荐了不少食物。
一直注视着这边的江溪默默朝他竖起大拇指,小话痨还挺有用。
被夸了的阿酒美滋滋的晃了晃双腿,嘿嘿,又帮到江江了,他就说他很有用的!
为了能继续开导花里,深夜时阿酒就自己掐丝珐琅的小木屋搬到花里旁边,因为时间很晚了,怕吵到十二桥、陶翁、八宝他们,他特意压低了声音,像个爬墙偷人的汉子:“花里,我来咯~~”
本想安静缩在木盒里疗伤的花里叹了口气,捂着耳朵转过身,打算不理他。
哪知阿酒偷偷摸摸的凑近木盒,在周围闻了闻,“花里花里,我怎么闻着有一点臭臭的味道?你是不是没有洗脸洗脚?”
花里捏紧拳头:小胖子,好想掐死你!
第53章 去古玩市场
深夜,万籁俱寂。
阿酒能清晰听到花里咬牙切齿的动静,但他一点都不害怕,反而咧嘴嘿嘿笑起来:“我就知道你还没睡着,我是故意那样说的,其实你一点都不臭,身上香香的,有桂花和阳光的味道。”
桂花味儿是宋爷爷平时爱用的桂花味儿香皂,花里也跟着用香皂洗手洗脸,渐渐的就染上了香味儿。
想到宋爷爷,心底烦躁消散许多,花里松开拳头,觉得话痨小胖子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感觉到木盒里的花里不生气了,阿酒咧嘴又嘿嘿笑起来:“我们说说话呗。”
花里重新捂住耳朵,语气硬邦邦的拒绝:“不说,我要睡觉。”
“你白天睡了那么久,能睡得着吗?你能不能和我说说宫里的事情?”阿酒撅着个屁股,趴在木盒边上,肉嘟嘟的脸上写满了对宫里故事的向往,“我看手机里说宫里最大的是皇帝,你见过皇帝吗?皇帝抠不抠鼻孔啊?”
“我不知道。”花里觉得阿酒好聒噪,此刻好希望老菜、小盅大盅、溜秋都能变成物灵,都能听到阿酒的声音,他不想一个人受折磨。
“是不是那块灰不溜秋的才会知道?”阿酒说完自己先凑到擦脸巾面前叭叭起来了,“你快点醒来,我想知道皇帝挖不挖鼻孔,大太监会不会偷听皇帝拉粑粑”
他自己说就算了,还不忘拉上花里:“花里花里,你也快帮我一起和它说,让它早点觉醒意识。”
“”花里再次捏紧拳头,真烦人,真的想把话痨小胖子揍得鼻青脸肿!
但阿酒的叽叽喳喳还挺管用的,成功让花里暂时忘却了失去亲人的哀伤,但身上却多了一层哀怨。
第二天早上,趁着阿酒还没睡醒,顶着一脸哀怨走出博古架,打算去后院找江溪,想让她给自己另找个安静地儿,想要离阿酒远一点,但刚走出没两米,阿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花里,你起好早,你要去做什么?”
花里吓了一跳,无奈将自己的打算藏起来,生无可恋的回头看向坐在博古架上的阿酒,“我想出来走走。”
“哦,我还以为你想偷跑呢?”阿酒转动着乌溜溜的眼睛,一语道破了花里的小心思。
“没有。”花里有预感说出自己的真实打算,会继续被他缠着,于是随便找了一个借口:“我想去看看厨房能不能煮粥。”
“你也会煮鱼片粥吗?”阿酒很喜欢喝老菜煮的鱼片粥,可惜老菜消散了,原本以为没机会再吃了,但没想到花里竟然会,当即乐出了声:“那你快去吧,我帮你和小盅大盅、溜秋他们说话。”
花里默默松了口气,同时心底对小盅大盅、溜秋说了句抱歉,逃似的跑向了后院方向的厨房,很快厨房里就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声。
江溪是被动静吵醒的,困惑的听了听,发现是厨房传来的动静,厨房里进贼了?她厨房里什么都没有,小偷来看了都要丢十块钱给她。
她趿着拖鞋走去厨房,刚靠近就问道一股浓郁的米粥香,粥香里还混着梨子的清香,她朝里看去,发现花里正站在灶台前熬粥,她有些诧异,“花里?怎么来熬粥了?”
“我想”花里想让江溪给自己另外找个安静的角落待着,话还没说出口,阿酒又阴魂不散的出现在旁边。
“花里说他会煮粥,要给我们煮粥喝。”阿酒乐呵呵的将早上的事情告诉江溪,说完还不忘向花里邀功,“我帮你和小盅大盅、溜秋它们说了好多遍话,不用谢哦~”
花里僵着脸嗯了一声。
“看来你们俩相处得很好嘛,不错不错,以后继续哦。”江溪说完,花里的脸色更僵了,她装作没看到花里的抗拒,转头看向锅里的梨粥,已经差不多熬好了,她赶紧舀了一碗出来,吹一吹后尝了尝,味道清淡但浓稠,挺适合早上喝的,而且润燥止咳。
最重要是味道很不错,看来花里跟宋爷爷学了点煮粥的法子,以后不愁没粥喝了,她默默向阿酒竖起大拇指,阿酒干得漂亮,继续加油。
阿酒挺了挺胸膛,他很有用的!
江溪笑了笑,继续喝粥,喝完粥白日继续研究图腾,等傍晚李秋白过来后便带着折瞻、阿酒、八宝、花里他们一道去鬼市。
因为阿酒、八宝不想只逛,还想参与体验,所以江溪让折瞻他们特意换上了之前买的短袖衣服。
这次十二桥也一道去,这还是她没那么虚弱后第一次跟着出门,雀跃的跟着江溪往外走,满心眷恋的拉着江溪的手,她好久没有和江江一起出门逛街了。
察觉到她的开心,江溪轻轻握紧她的手,“这么开心?不怕我把你带去卖了?”
“嗯,不怕。”十二桥回答得很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
江溪怔了下:“你倒是信任我。”
十二桥仰起头,信赖的望着她:“就是相信。”
“为什么啊?”江溪不知道阿桥为什么总是这么信任依赖自己,之前问过她也没说。
十二桥低下头望着脚下的路,抿着嘴摇摇头:“没有为什么,就是相信。”
“那好吧。”江溪见问不出,只好继续领着她们沿着河边街道逛去。
十二桥默默松了口气。
江溪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但没有追问,别看阿桥长得年纪小,但沉稳得很,不愿说的话绝对不会说的,所以她也就没再追问,径直领着两小姑娘这里瞧瞧那里看看。
十二桥和第一次出来的八宝都兴奋得很,尤其是八宝,她指着路边小摊的各种亮钻首饰,什么颜色都有,晶亮晶亮的,勾得她直接走不动道了:“江江,这个闪闪的是什么?”
江溪拉了几下都没拉动她,只能带着她走到小摊前去看看,“这些都是水钻做的发卡、手链、王冠。”
“那我可以买吗?”八宝抵挡不住这些闪闪发光的首饰,看起来都很漂亮,比她头上的朱钗还要闪耀,于是直接掏出一只朱钗递给江溪,“用这个买。”
“快收起来,这些人造水钻都很便宜的。”一只发卡才几块钱,江溪最近比较宽裕,于是直接将八宝喜欢的都买下,还特意买了两顶水钻王冠,一顶给八宝,一顶给十二桥。
戴上后两个小姑娘脸上都肉眼可见的开心,“真好看。”
一直守在旁边的阿酒眼巴巴地看着,羡慕极了,可他是男生,不能戴这种东西。
李秋白看出他的落寞,拍拍他脑袋,“走,我请你去前面吃火锅,前面有一间火锅味道很好。”
阿酒闷闷的点点头,他要多吃一点,弥补自己没有王冠的委屈。
一行人沿着小吃街继续往前走,他们都穿着统一的短袖白T和长裤,简简单单,但从大到小的颜值都极高,路边行人望过去时全都眼前一亮,“哇,他们全都好好看!是明星吗?感觉好白好漂亮!”
“那个男生好酷,头发高高束起,看起来很英气帅气,如果换一套古代装扮肯定像是个将军。”有人注意到了身姿挺拔、似松柏修竹的折瞻,“他的头发是真的还是假的,是着急来吃吃饭才没来得及拆吗?”
“各个都好养眼,尤其是那三个小孩,长得唇红齿白的,都好好看,还有年纪似乎最小那个小女孩,耳朵上带着珍珠耳环,头上还带着金灿灿的发钗,看起来好珠光宝气,好想偷回家!”
八宝隐约听到大家的讨论,绷着小脸警惕地看向四周,“江江,她们想偷我,我要戳穿她们的脑袋!
“大家说笑的,她们是觉得你漂亮可爱,夸你呢。”江溪忙按住小家伙,生怕她拿出掐丝珐琅的金丝嗖嗖嗖的刺向大家,赶紧将她去前面,“走,我们去吃火锅。”
是夸她啊,那好吧。
八宝抿着嘴看向道路另一边的人,忽然看到有人手指上blingbling的在闪光,仔细一看好像是贴了什么东西,“江江,她手上也有水钻,我能贴几个吗?”
她说着伸出自己白白嫩嫩的小手,也想要做成那样。
“一会儿去买。”小孩不能做美甲,江溪等吃过火锅后,便去给她买了水钻贴,一样blingbling的闪着光芒。
李秋白看八宝喜欢这种闪闪发光的,便也询问一道出来看看的玉娘,“玉娘,你要不要也做做指甲?”
玉娘冷淡的看他一眼,转身继续往前走,她的视线一直落在比较雅致的漆扇上,显然对这些更感兴趣。
李秋白见她喜欢这些,大手笔的直接买下十把意境极美的漆扇,青绿配白色色调的宛如高山流水,粉红配浅金的则像似夕阳下桃花源落英缤纷的感觉,“漆扇轻摇美如画,恰似彩云舞天涯,这些都送你。”
玉娘确实想要,语气淡淡说了一句:“多谢。”
“回去后我再画一幅画送你抵这些。”
“不用,人生贵相知,何必金与钱!”李秋白念诗时默默挺直后背,让自己显得更有书生气一点。
可偏偏玉娘最讨厌的就是书生,她冷冷的哼了一声,拿着漆扇转身就走。
“诶,怎么生气了?”李秋白纳闷的望着玉娘的背影,有些想不明白。
“你忘记玉娘最讨厌什么了?”还念!关键还瞎念!江溪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李秋白懊恼的拍了下脑门,他只想着玉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念诗应该能和她聊得来,没想到这一茬,“江姐姐,多谢了啊,幸亏你提醒我。”
江溪无奈的摇了摇头,真是个傻子,“你不是说要去逛古玩市场?咱们过去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那我去喊玉娘去古玩市场。”李秋白说着就要往前走,但被江溪拦住了,玉娘明显更乐意自己逛一逛,“让她们自己逛一会儿,我们直接去古玩市场。”
李秋白被江溪强制拉走了,他心不在焉的跟在她身后,“对了江姐姐,我上午得知了一些老周的消息。”
“他和那个老崔好像是专门盗墓倒卖文物的,他们几个人估计几年都出不来了,不过警察目前好像没有查到公主墓,也不知道镇墓兽的事情。”
提到镇墓兽,阿酒忽然想起了顶着两只鹿角的百岁,“江江,百岁什么时候回来呀?”
“不知道。”江溪也搞不明白,只给了他几百块钱,怎么能坚持这么久?也不知道是不是遇到危险了?
“他没事,他还在上游方向。”作为古玩图鉴的十二桥能感受到填入里面的物件的位置,她刚说完后忽然望向前方,指着人流密集的方向:“江江,前面有个几百年的古董。”
“去看看。”江溪立即上去,走到人流密集的地方时便看到了正被藏友们围观的一只蹲坐着的鸟形玉佩,外表呈黄褐色,头部高高扬起,看起来雄赳赳气昂昂的,它的身上粗略雕刻着翅膀、羽毛、细纹,看起来还挺像模像样的。
一个中年藏友说:“曾经有一只类似的玉佩,是芮姜夫人墓里挖出来的,现在在博物馆放着,根据专家推断,玉佩应该是一对,但另一只不知所踪,你们说会不会是这一只?”
另一个戴眼镜的老头仔细观察着玉佩:“不会吧?如果真是,那价值连城啊!”
又一个老头说:“假的吧,如果是真的,能放在这里卖?早拿去拍卖行拍出上亿价格了。”
中年藏友:“可我瞧着年份不小,说不定真是,老板你从哪里收来的?”
老板摇着扇子:“这是我家祖传的,在我家已经很多年,至于是不是芮姜夫人那一只,我就不知道了,我拿出来摆摊是想寻一个能懂它理解它的主人,而不是满身铜臭的商人。”
“江姐姐,是那只吗?”李秋白看老板说得还挺实诚,不像老周总是编一长串的历史故事来忽悠人。
江溪却觉得老板后面的话有点装,她凑近仔细看了看,摇了摇头,“时间对不上,这只玉佩大概五六百年历史。”
十二桥点了点头,确实是五百多年。
中年藏友就站在旁边,刚好听到她和李秋白的对话:“你不会瞎说吧?它明明和芮姜夫人墓里那一只极像。”
其他人也觉得江溪的话不可信:“是呀,而且你又不是测定仪,怎么就知道它具体的年份了呢?”
李秋白:“江姐姐是很厉害的古玩店老板,你们真的可以相信她的眼光。”
“对,江江可厉害了。”阿酒、八宝也在旁边附和,这次她们都显露在人前,四周的藏友都能看到他们,都觉得几个孩子长得很喜庆漂亮,“老板?这几个都是你孩子?”
“是我们家的。”江溪不想和藏友聊这些,直接指着鸟形玉佩说道:“虽然外表形态、线条和那一只很像,但确实只有五六百年的历史,这要么是故意仿照的,要么就是练手随意雕的,不过年代挺久的,也是值得收藏的的物件,如果真有故事背景,还能再升一些价值。”
藏友一听就知道这玉佩有收藏价值了:“五六百年也是好东西了,老板多少钱?”
“我是想找寻一个能懂它理解它的主人,你们并不懂它。”老板指着自己小摊上的其他年份小的古董,“你们选这些吧。”
藏友顿时不懂了,买古玩还兴这些规矩?“怎么才算懂它理解它?”
“万物皆有灵,我觉得每一件古董都有自己独特的声音,所以我希望找一个能懂它的。”老板说完这话,随意站在一侧的折瞻、十二桥、阿酒、八宝、花里都齐齐看向了这个老板以及他手中的鸟形玉佩,玉佩不是物灵,老板怎么会这么说?
江溪也好奇的望向老板,“老板你觉得古董有什么声音?”
老板故作神秘的压低声音,“就是一种很独特的声音,普通人听不到,只有有缘人能听到。”
江溪诧异的看向这位老板,这老板难道认识物灵或者能听到古董的声音?
“古董真的有声音?”其他人也诧异的看向他,边缘上有个脸色憔悴的瘦弱男人也郑重起来,所以那不是他的错觉?
“当然有,万物皆有灵,每一件都有,只是需要有缘人才能听到,你们听不到就说明不是有缘人。”老板说得十分肯定,然后话锋一转回到自己的鸟形玉佩上:“所以我这个玉佩不能卖给你,你们还是看看我这里其他的古玩吧。”
藏友们面面相觑,“要怎么才能变成有缘人?”
“或许你们多来几次我的小摊,让它熟悉你们之后,就能听到了呢?”老板又指了指其他古玩,“这次买不到鸟形玉佩可以买其他的,下次再过来试试?”
几个藏友闻言只好先看看其他古玩,想买一只和老板套套近乎,看看能不能听到那所谓的声音。
“”看到这里的江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老板压根没打算卖那只鸟形玉佩,说那么多只是为了推销其他普通古玩,套路真多。
“可能这个世界上是有会独特声音的古董,但我觉得它不是。”江溪好心提醒了一句。
老板耷拉下眼皮,“你听不到说明你不是有缘人”
江溪反问:“那老板你能听到吗?”
老板张口就来:“我当然可以。”
“嘴在你身上,当然想怎么编怎么编。”江溪言尽于此,转身叫上阿酒、李秋白他们继续去前面看看。
走远一些后将老板推销套路告诉大家,李秋白、花里、阿酒几人面面相觑,还能这样?
“没想到吧?我也没想到。”江溪笑着摇了摇头,“若不是我知道那个鸟形玉佩不会说话,可能真会上他的当。”
“骗到江姐姐你面前了,简直是关公面前耍大刀。”李秋白觉得今晚的乐子有点意思,“他要是知道你能真正听到,不知道会不会后悔编这个故事。”
“随便吧。”江溪说完继续往前面走,走着走着忽然一个瘦弱男人走到她前方,挡住了她的去路。
江溪蹙起眉,正想侧身绕开时,男人抬起头,露出一张憔悴的脸,嘴唇也是苍白干裂的,看起来像是生病了,但这一刻眼睛却迸射出亮眼的光:“我刚才听见你们说话,你是古玩店老板?”
“你是刚才在古玩小摊边那个人。”江溪想起来了,刚才他一直站在角落,似乎也对老板的说辞很感兴趣。
男人点点头,犹豫不决地张嘴:“请问你收古董吗?”
第54章 那只花瓶好像有点邪门
四周安静,男人的话清晰的传入江溪的耳朵里,她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人,男人大概四十多岁,个头不高,身材很瘦削,面相看起来挺忠厚本分的,她的眼里全是红血丝,眼睑下一片乌青,看起来极为憔悴,像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
“收吗?”男人期盼的望着她,江溪觉得他可能是遇到了什么事需要换钱,于是点点头,“如果有价值自然是收的。”
“有价值的,应该有好几百年历史,只是有一点小瑕疵。”男人在说这话时心底是有点心虚的,但为了女儿,为了一家人,他必须这么做。
江溪注意到他的眼底的慌张,似乎还瞒着什么事情,“是什么样的古董?什么样的小瑕疵?”
“是一只瓶子。”男人犹豫着拿出手机,找出照片递给江溪看,借着街道两侧昏黄的路灯,江溪看到照片上是一只瓷瓶。
是一只敞口、颈细、腹丰满的春瓶,但手机相数差,加上拍照场所的光线昏暗,让这只春瓶看起来色泽幽暗,像泼了一层鸡血,干凝后显得乌黑黯淡,瓶口往下有几条裂纹,碎裂的裂缝用胶黏合过,但手艺不好,黏合的地方起伏不平,像手术后的疤痕增生。
一眼看上去的品相很差,但江溪却莫名从照片上感觉到一股浓浓的哀伤,勾动着她心底的情绪,让她忍不住想要安抚安抚它:“你拿给其他人看过吗?”
“我问过几个古玩店老板,说不是什么古董,而且嫌弃有裂缝。”男人讪讪的收起手机,“我爸去世前说过,它有很多年的历史,至少能换一套房子,绝对不是什么假货,如果不是女儿生病,我不会拿出来的。”
江溪点点头,她直觉这个花瓶一定是个好东西,但也为上面的裂缝感到惋惜,不知还能不能补救,“这东西在哪里?”
“在、在家里。”男人结结巴巴的回了一句,心虚的不敢抬头直视江溪,她们是古玩店老板,应该见多识广,应该不怕的,他是为了给女儿治病,不是想害人。
心底默默自我催眠了几遍后,重新完整的说了一遍:“在家里,我怕碰坏了没敢带来这里,如果你想看,可以去家里看。”
他说完指了指南江对岸的方向,“我家离得不是很远,过江开车十几分钟就到了。”
江溪觉得他真不会做生意,哪有人自报家庭住址的,不怕小偷找上门吗?
她和善的点点头,回头望向站在后方的折瞻,“折瞻,你帮把阿桥阿酒他们叫过来,我们去看看。”
几个小家伙刚才又去其他地方捡漏找古玩去了,一溜烟就没了踪迹。
“江姐姐,你确定要去他家?”李秋白看那照片上的花瓶乌黑黯淡,还有裂缝,看起来瑕疵很大,价值肯定大大折扣,于是压低声音小声问:“会不会白跑一趟?”
“你都跟着我学多久鉴赏古玩了?忘记我擅长做什么了?”江溪无奈的看着憨憨的李秋白,感觉他在古玩上真没什么天赋,“不要以貌取古玩,家里那么多古董都白看了。”
“又看错了?”李秋白无奈的叹了口气,家里古董虽然多,但爷爷喜欢比较多,如果不是为了讨好爷爷,他并不会去接触了解这些。
江溪轻轻嗯了一声,然后礼貌询问男人,“怎么称呼?”
“我姓张,你叫我张永盛就行。”男人回了一句。
江溪点点头,告诉他自己姓江,又问了两句十二桥、阿酒她们就回来了。
十二桥歪头打量着衣着打扮很朴素的中年男人,发现他身上有物灵的气息,乌黑的眸子顿时一亮,立即拉了拉江溪的胳膊,“江江,他身上有物灵的气息。”
江溪忽然就明白那只花瓶为什么会透出浓浓的哀伤了,她轻轻捏了捏十二桥的手,“这个大叔有个古董要卖,想让我们去看看,一起去看看?”
十二桥眼睛亮了亮,立即点头说好。
先让玉娘带着花里、八宝他们回古玩店休息,江溪、折瞻、阿酒、十二桥以及李秋白从古玩市场搭车去了张永盛家所在的金沙村,这地方属于城乡结合处,还没开发好,路边没有路灯,只有依靠月光照明。
路上除了他们没有一个人,一行人穿过种满竹子的小道,晚风徐徐,吹得竹林哗哗作响,张永盛莫名觉得阴风阵阵,后背发凉,想到那只邪门的瓶子,他慌张不安的看着前方尽头的一排房子,害怕得喉结动了动,然后欲言又止的看向江溪,“你们你们相信那个老板说的话吗?”
江溪看他满头虚汗,似在心虚害怕,“万事皆有可能。”
“你们是相信有的对吧?”张永盛小心翼翼的说着,生怕将江溪她们吓走。
江溪看向他不安的神色,“张先生你想说什么?”
“就是那只花瓶好像会说话。”张永盛结结巴巴的说出来,他本来是不想告诉江溪她们的,但实在过不了心底的那一关,最终还是选择和盘托出。
“那只花瓶好像有点邪门。”张永盛回想起连续几晚半梦半醒间听到的说话声,眼底不由自主的溢出恐慌,像是又陷入噩梦之中了,“我恍惚的看见她从那个花瓶里飘出来来威胁我,但我家人都没看见,说是我最近熬夜太多出现幻觉了。”
但张永盛总感觉她是真实存在的,但不知道和谁说,所以他才在听到那个老板说古董的声音时停留在那里,好奇到底是真是假。
“我刚才从你们旁边经过时,好像也听到你们说真的听过?你们应该不怕的吧?”张永盛小心翼翼的望着江溪,希望从她这里得到一个想要的回答。
江溪想到张永盛最开始说起小瑕疵时的心虚,是因为这个吧,因为怕她接受不了隐瞒了,但又过不去良心这一关选择告知。
这人好像不坏。
江溪轻轻点点头,“不怕。”
“不怕就好,不怕就好。”张永盛心底顿时松了口气,这样心底就没负担了。
不过他也是真怕江溪因为害怕不愿意收那只瓶子了,他想了想又描补了一句:“也可能是我的幻觉,哪里真会有古董说话的。”
他这话也是想宽慰下自己,他深吸了一口气,指着前面一处二层楼高的民房,楼下亮着灯,昏黄的光亮照在门前的水泥路面上,门口放着几盆盛开的鲜艳菊花。
“亮着灯的地方就是了。”张永盛快步走到门口的位置,拿出钥匙开门,刚打开门里面的灯就亮了起来,一个神态憔悴的女人从楼梯处走下来,“回来了?”
“小雨睡着了吗?今晚感觉怎么样?吃下了晚饭吗?”张永盛轻声问着。
女人轻声回答睡着了:“还是没怎么吃,医院那边说快有消息了,提醒咱们尽快准备好,你出去有找到买家吗?”
她说完才注意到门外的江溪几人,注意到几人都长得漂亮,气质也很出众,不像是能来她们这地界的人:“她们是?”
“他们就是来看那个瓶子的。”张永盛让江溪她们进屋,进屋后江溪注意到客厅墙壁上贴满了小孩子的涂鸦画作,还有一些小孩子的奖状,从幼儿园到小学二年级,每一学期都有,这家应该有个聪明又可爱的小女孩。
女人闻言连忙指着一楼屋后的方向:“那快去看吧。”
“好,你先去休息吧,一会儿我去守着小雨。”张永盛领着江溪走向屋后的小院,小院不大,厨房、卫生间和两间房紧凑的挤在一起,但收拾得挺干净。
“就在这里。”张永盛小心翼翼的推开其中一间房门,随手打开门口的灯,灯光亮起来后,江溪便看到了桌上放着的瓶子。
四周光线昏暗,让这只春瓶看起来色泽黯淡,像是泼了一层鸡血干凝后的暗红色,瓶口往下有几条裂纹,碎裂缝隙黏合的痕迹很明显,看得让人惋惜。
“是它。”十二桥一眼就看出它是物灵了,但这会儿物灵不在,她望着楼上的方向,好像在上面。
阿酒也感受到了物灵的气息,是悲伤的,“她好像很难过。”
“什么很难过?”张永盛听着莫名其妙,但被江溪打断,“张先生,我能看看吗?”
“看吧。”张永盛神情紧张的提醒她小心一点,怕摔坏了,也怕那个会说话的人影会忽然出来吓她一跳。
“好。”江溪给十二桥和阿酒使了个眼色,让两人注意一点,你俩今天是光明正大出来的,大家都能看到呢。
十二桥和阿酒立即捂住嘴,糟糕,忘记了。
江溪无奈摇了摇头,转身走到瓶子前,屋里光线有些暗,她让李秋白拿手机打开电筒光帮自己照明,她小心捧起瓷瓶,再借着光仔细看着,发现上面还覆盖着一层淡淡的灰,她小心擦了擦,再看时擦过的地方颜色亮了一些,似新鲜的牛血红。
如果全身都是这般浓艳鲜红,那很可能是霁红釉。
如果这是一只有年代的霁红釉小口春瓶,那价值不可估量,她又小心又激动的翻看底部的款,可惜被磨得看不太清了,但根据她的直觉经验来看,至少已经五百年历史。
五百年前正是明代,明代霁红釉更是珍贵。
一旁的十二桥也惊喜激动的看着这只春瓶,和古玩图鉴上显示的那只几乎一模一样,虽然现在还看不清颜色,但从瓶口到下腹部呈现出完美的弧形,是一模一样的圆润漂亮。
阿酒倒是没看出来,只觉得这只瓶年代久远,是个好东西!
看到大家都是满眼的惊喜,李秋白也晓得这肯定是个好东西了,但具体是什么啊?
你们几人别光顾着自己乐,我也好想知道,急急急!
看他快急成急急国王,江溪没再藏着,压低声音告诉他这可能是明代霁红釉玉壶春瓶。
明代霁红釉?李秋白听说过霁红釉,据说像红宝石一般漂亮,他凑近花瓶仔细看了看,发现江溪刚才擦拭过的地方隐隐透出一点像红宝石一样的光泽,瞧着像是雨后晴空中的红霞,“很好看啊。”
“如果没有外行黏合修补,应该会更好看,可惜了。”江溪心底觉得惋惜,多难得的祭红瓶啊,她遗憾的叹了口气,询问张永盛,“这是你黏起来的?”
“我妈黏的。”这只瓷瓶是他早些年爸偷偷带回家的,说是可以让他们家变富的好东西,要好好藏起来,但后来没过多久他爸就出事了。
那时候他还小,完全不知道这只古董瓶的事儿,直到前段时间,他女儿生病需要一大笔钱治病,他妈才想起他爸曾经说过这个瓶子,才从地窖里最底下找出装瓶子的木箱。
打开后发现瓶子是碎裂的,也不知道是早就碎了的,还是经年累月的缘故,他妈觉得可惜,于是找胶水好心将瓶子黏了起来。
“不该黏的。”江溪觉得可惜了,这么乱黏上相当于二次损坏,不太好修复。
张永盛点点头,他也是后来跑去古玩市场才知道古董不能随便黏,黏过后不值钱了,原本能值几百万的东西,变成这样顶多值几万。
可他女儿换肾加后续治疗需要近百万,但几万块钱哪够?他和母亲都懊悔得不行,可是没有办法了,只能寄希望于鬼市,但连续半个月都没人看中,有几个感兴趣的人只愿意低价收。
可女儿治病需要很多钱,他没办法贱卖,现在只能寄希望给江溪,“江老板,你愿意收吗?它真的是古董,自我有记忆起就在家中,绝对不是假的。”
因为这只霁红釉玉壶春瓶是物灵,江溪自然要收的,她看出张永盛的着急,于是询问道:“你打算卖多少钱?”
“我打听过,这是祭红春瓶,曾经最高拍卖到过几百多万,我这个只需要五十万。”张永盛是第一次卖东西,直接露了底,他知道粘合*过影响价格,但女儿治病需要这么多钱。
五十万不是小数目,而且它碎裂得太厉害了,而且修复手法粗糙,很难再修补回来,按照江溪的习惯,肯定是要压一压价的,但得知他是为了女儿治病,她倒是不好使劲砍价了。
张永盛知道价格有些高,没有得到回答,犹豫着开口,“四十万也行。”
四十万够女儿换肾,其他的费用他再赚就行。
江溪看着霁红釉玉壶春瓶边缘擦拭后的柔润深红,这一抹红深入人心,感觉已经看不入眼其他的颜色,觉得错过一定会后悔,但这个价格实在让她为难,正犹豫时忽然听到楼上传来女人呼喊的声音,“小雨!”
张永盛听到妻子焦急的喊声,赶紧往楼上跑,一路跌跌撞撞的,还摔了两下,他顾不上摔破的膝盖,爬起来又朝楼上跑去。
第55章 他是个好爸爸,对吧?
江溪几人也跟着张永盛上了楼,二楼是三室一厅的格局,上面黑漆漆的,只有朝南的房间里亮着灯,里面传来小孩子难受的呕吐声。
顺着声音往里面看去,江溪没有看到物灵的身影,她只看到张永盛的妻子扶着瘦骨嶙峋的女儿坐在床沿处,张永盛正拿着一个盆子正在给女儿接呕吐物,接完后又连忙拿清水给来帮女儿漱口、清理衣服床上的呕吐物。
瘦骨嶙峋的小姑娘趴在妈妈的怀里,难受的呻吟着,“爸爸,我难受。”
“爸爸在呢,小雨想不想吃点糖水,爸爸给你喂糖水好不好?”张永盛端起桌上的放着一碗温热的山药糖水,耐心的哄着女儿喝一点,润一润喉咙肠胃能好受一点。
门外的李秋白沉默地望着张永盛忙碌的背影,良久后收回视线,轻轻踢了门口放着的沙发脚,精致白皙的脸上闪过一抹晦涩,“他是个好爸爸,对吧?”
江溪看着耐心哄女儿的张永盛,轻轻点点头。
有责任,有担当,符合她对父亲这个角色的想象。
李秋白不由的想到自己的父亲,从他有记忆起,父亲从来都是冷冰冰的,从来不会关心自己,生病时也不会多问一句,唯一在意的就是功课,因为功课好能讨爷爷开心。
这会儿看着张永盛耐心哄着女儿,李秋白心底是极羡慕的,他很小的时候也期盼过,父亲能像张永盛一样耐心的哄自己。
江溪注意到他的神色,犹豫许久还是开口,“还好?”
李秋白抬起头,朝江溪笑了下,想佯装无事说没事,但看着江姐姐温和担忧的神色,他莫名的也想依赖她,像阿酒八宝他们一般去依赖她。
“没事,就是觉得他是个好爸爸。”李秋白语气里透着羡慕,但也知道这样的亲情是他羡慕不来的,其实父亲嫌弃他的出身外貌,嫌弃他不够天才,将他留下也只是因为爷爷喜欢儿孙满堂,因为可以用他来投其所好获得好处。
江溪听出他语气里的落寞,心底轻轻叹气,“其实不必羡慕,你羡慕别人,别人也羡慕着你。”
李秋白点点头,可能是吧。
他的生活就像是围城,别人羡慕他不缺钱,不愁吃穿,但他却羡慕别人家里有亲情父爱,也有可以自由选择的机会。
两人说话间,张永盛端着换下的脏衣服脏床单走了出来,看到江溪她们站在外面愣了下,忙说了声抱歉:“不好意思,将你们忘在楼下了。”
“我先将脏衣服拿下去。”他将脏衣服拿到楼下后院,放入水龙头下冲了冲上面的污秽,然后放到洗衣机里清洗。
旧款的洗衣机轰隆隆的转着,在嘈杂的声音下,张永盛再次朝江溪几人说了一声抱歉:“让你们见笑了。”
“你别这么说,孩子的事情重要。”江溪朝楼上望了望,隐约仍能听到小孩的哭声,“孩子是什么病啊?”
这些都是家事,张永盛本不想多说,但那些事就像一座大山,沉甸甸的压在心口,他犹豫许久还是开了口:“一开始是感染了肺孢子菌肺炎,病情变严重后导致了并发症,出现急性肾衰竭。”
“这么严重?”江溪和李秋白都愣住了,折瞻、阿酒、十二桥不知道这是什么病,但看两人的神情,应当是很严重的病。
“嗯,我们一开始也以为只是普通肺炎,不是很严重,想着住几天院就没事了,却没想到这么严重,还引发了并发症。”张永盛叹了口气,可能是命不好吧。
江溪唏嘘不已,不知道该怎么宽慰,只能干巴巴的说一句:“会治好的。”
“医生说只能换肾,但换肾需要很多钱。”女儿突发疾病住院后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他还找亲戚朋友借了一圈钱,还将这处房子拿去银行抵押贷款了一些,才勉强够付女儿前期治疗和透析费用,后续换肾和吃药至少还要五十多万,张永盛是跑车的,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钱,真的愁得没办法了。
所以只能寄希望卖出那个古董瓶子,但那个瓶子
唉,母亲因为这事儿懊悔得气病了,现在妹妹接过去在社区医院治病,暂时不在家。
但这事儿也怪不得母亲,如果母亲没想起这个古董,女儿的病更没希望了。
“运气不好。”张永盛说着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抬手捂住脸,低低的哭了起来。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一个大男人哭得这般伤心,可见压力有多大。
江溪没有出言安慰,知道他只是需要一个宣泄压力的方式。
张永盛哭了一分钟就停下了,怕老婆听到动静,抬手抹了下眼眶,“让你们见笑了……”
他说着回头看向桌上霁红釉玉壶春瓶,犹豫着开口:“我也是没办法了才寄希望给那个瓶子,如果你们也觉得价格太贵,再少一些也行。”能有几万是几万吧。
唉,真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李秋白叹了口气:“那不够你给孩子治病吧?”
“实在不够就不治了。”张永盛艰难的说出这个决定,他也是实在没办法了。
前几天他已经和妻子商量过了,如果实在凑不齐就选择放弃,不过妻子哭着不同意,可他能怎么办?没有钱能怎么办?
江溪心底轻轻叹气,犹豫着正要张嘴,头顶的灯闪了几下忽然灭了,一股极具压迫气息的冷风吹了过来,她下意识的转头,看向折瞻和十二桥。
折瞻神色淡淡的,十二桥眼睛顿时一亮,物灵出来了。
已经见过大场面的李秋白默默靠近阿酒,同时双眼炯炯有神的盯着桌上摆放的霁红釉玉壶春瓶,好奇这个物灵长什么样?这只霁红釉瓶颜色看起来那么漂亮,物灵应该也长得不差吧?
张永盛就没那么镇定了,只觉得梦中那种恐惧再次向他袭来,寒意瞬间从脚底窜起,后脊发麻,他哆哆嗦嗦地说着:“邪门的感觉又来了,就是这种感觉。”
他惊恐地望着前方,恍惚地又看到一道鲜红身影从霁红釉玉壶春瓶里出来,直接飘向了他,一股无形的力量覆在他脖子处,一下子收紧,让他一下子没办法呼吸了,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喉鸣声。
“我警告过你,不许放弃她的命,你既然不听我就杀了你。”一道仇恨、冰冷的女声在张永盛的耳边响起,浓烈的杀意包裹着他,让他喘不过气。
他不想死,他还不想死,张永盛浑身颤栗,抖如筛糠,艰难的张了张嘴,“救命”
“我警告过你的,我最讨厌你这种为父不慈的人,你们不配做父亲。”物灵浑身乌黑煞气和怨气,几乎遮住了她的脸和身上衣裳的颜色,黯淡无光,只隐隐透着一丝暗红,看起来血腥又恐怖。
江溪看这个物灵完全失去理智,赶紧让折瞻将张永盛救下来,折瞻握住自己身上气息化成的剑劈向物灵,物灵一下子被抽飞出去,惨痛的叫了一声,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十二桥和阿酒立即循着物灵的气息跑了过去,眨眼消失在墙缝之间,江溪没有阻拦,转身走过去扶起张永盛,“你还好吗?”
张永盛大口的喘着气,脸色惨白,劫后余生但满脸惊恐的望着江溪,“江老板,你们看到了吗?就是她!我梦里看到的就是她!”
他用力掐了下自己大腿,疼得厉害,脖子也疼得厉害,说话都有些疼:“我之前梦里看到她从花瓶里飘出来,我以为只是做梦,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存在,不是我的幻觉,原来古董真的会说话,太邪门了,太邪门了”
“她竟然真的会变成人,她变成人来杀我了,她要杀了我”
“你冷静。”江溪看他喋喋不休的,似乎是吓到了,和李秋白一起扶着他坐到椅子上,“有我们在,她不会杀你的。”
“你们?”张永盛忽然想起自己听到江溪和李秋白说过的话,想到自己为什么拦下他,惊恐的眼睛里多了一丝信任,“对,我听到你们说你们能听见的,是不是?你们知道她是什么对不对?”
“你们是不是那种大师?可以降服收妖那种?”张永盛一把抓住江溪的胳膊,满脸哀求,“你们能不能抓走她?我怕她会伤害我老婆和小雨。”
“她不是妖,她是物灵。”江溪挣脱开手腕,严肃的询问张永盛,“刚才你说放弃救女儿她就出来了,你之前是不是也曾说过这样的话?”
张永盛怔了下,恍惚想起前几天的事情,因为瓶子卖不出去,亲戚们也没钱再借给他,医院那边催促交钱,他愁得实在没办法,只能做最坏的打算。
于是和妻子商量了假如实在没钱,就放弃治疗,也就是那天晚上,他半梦半醒间看到一个一身血红的人从瓷器里飘出来扑向他,掐着他脖子威胁他敢放弃女儿的命就杀了他。
他吓得惊醒过来,浑身都是冷汗,但他以为是自己太累做噩梦了,哪想到接连两天再次梦见,昨晚起夜时还恍惚地听到那只瓷瓶子在说话。
他吓得一下子清醒了,不敢再放在睡觉的房间,连夜将瓶子放到后院里的这间房里。
“她不希望你放弃救治女儿,所以才会威胁吓唬你。”江溪觉得这只物灵看着凶,但挺善良的,“她是好心的,你别害怕,和她解释清楚就好了。”
“为了我女儿?”张永盛害怕的看着桌上的霁红釉玉壶春瓶,昏黄的光映照在上面,隐隐折射出鲜血一般的红光,他吓得哆嗦了一下,这种红色怎么看怎么邪门!
但为了不再被威胁,又大着胆子凑近霁红釉玉壶春瓶,结结巴巴的解释:“我没想真正的放弃救我女儿,我在努力筹钱,那只是最坏的打算,如果筹不到钱,才可能”
不过这个物灵似乎并不接受这种如果这个可能,在听到张永盛的话后,四周又漫起了一层浓雾,四周场景环境变换,他们出现在了一个瓷窑里,四周堆满了等待烧制的瓷器胚,周围还堆着许多炭火,炭火正燃烧着,热意笼罩在里面。
“啊?这是哪里?好热啊。”张永盛脸色大变,慌张看向四周,发现瓷窑的洞口已经封了起来,完全出不去了,而外面隐隐有烟气灌进来,熏得他直咳嗽:“他们要烧死我们?救命啊,来人啊。”
李秋白也没想到这个物灵竟然一言不合就要烧死他们,和玉娘有得一拼,他默默站到江溪的身后,跟着她才能活:“江姐姐,她放火烧我们,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还算镇定的江溪转头看向一侧的折瞻,嘴角上扬:不怕,她有保镖。
第56章 娘,你在里面吗?
江溪默默挪到折瞻的身后,伸出一根手指戳戳他的胳膊,“折瞻,靠你了。”
折瞻垂下眼看了下她的小动作,轻轻嗯了一声,握着长剑朝前方烟气灌入的方向劈去,凛冽寒光闪过,一下将烟气挥散了,连带着瓷窑里的闷热也散去了一些。
站在瓷窑入口处求救的张永盛忽然发现烟气没了,呼吸顺畅许多,他疑惑的看着紧闭的瓷窑门口:“烟气好像散了?是他们听到求救了?”
他抬高音量继续朝外面喊:“快来人啊,救救我们,我们被关起来了。”
折瞻冷淡的看他一眼,拿着长剑朝瓷窑入口的墙壁狠狠刺了进去,里面传来一声吃痛的闷哼声。
张永盛注意到这一幕,整个人都看傻了,为什么他有一把剑?哪来的?
就在他想不通时,瓷窑入口的墙壁瞬间化作浓烟,里面一道红色身影踉跄的走了出来,物灵扶着被折瞻剑伤到的肩膀,一脸忌惮地盯着折瞻。
“啊,是她。”张永盛吓得往后退,脚后跟绊到地面,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江溪没管他,朝前走了几步,浓烟渐渐散去,她也逐渐看清物灵的身影,这个物灵容貌艳丽,凤眼狭长,鼻梁挺翘,唇若丹砂,结合在一起比她身上的红衣更艳丽张扬。
是个漂亮的姑娘。
和那只霁红釉玉壶春瓶一样漂亮。
“你为什么要杀他?他没有伤害你吧。”江溪轻声问这个物灵。
她凤眼微挑,嫌弃地看着张永盛“他不配做父亲。”
“只要他死了,小雨就能活下来。”
物灵有些忌惮的看着江溪和折瞻,“你们不要多管闲事,待我处理了他自然会放你们离开。”
江溪听懂她的逻辑,猜她是误会了什么,“你错了,你如果杀了他,小雨更没了活下来的希望。”
物灵显然不信,她亲耳听到他说放弃救治,还说了几次。
“他是这个家里的顶梁柱,是家里唯一能赚钱的人,他一直在想办法筹钱救女儿。”江溪顿了顿,“小雨的病很严重,需要很多钱,你如果杀了他,他剩下的家人筹不到钱小雨也是相同的结局。”
物灵怔住,脸上露出茫然,显然之前没想过这件事。
“不是叫大夫来把脉开药吗?”
“不是,这个病需要换肾,很贵的。”江溪看物灵这会儿没那么偏执,进一步轻声询问着,“你是不是在瓷瓶里待了很久?才刚醒过来?”
物灵迟疑着点了下头,她是被那个老太太黏起来后才醒来的。
“你刚醒来可能不知道这个病有多严重,不是谁家都能负担的起的,他为了给女儿治病,已经掏空了家里积蓄,现在筹不到钱,所以才会做最后的打算。”江溪看出她是心疼小雨的,轻声为张永盛辩解了一句:“他也是疼女儿的。”
“是啊,刚才你看到了吗?小雨呕吐难受,他在旁边忙上忙下,还给小雨喂了山药糖水。”李秋白也在旁边帮腔,“正所谓殚竭心力终为子,可怜天下父母心,他也想救小雨,可惜能力有限,说那些也只是做最坏打算。”
“殚竭心力终为子,可怜天下父母心?”物灵不知想到了什么,凤眼变得猩红,身上戾气恨意瞬间变重了,“既然疼女儿,那就该倾尽所有,豁出去一条命,而不是假惺惺的做戏,最终却要让女儿去死。”
张永盛摇头,“我没有做戏。”
“那你就去死去证明。”物灵死死的盯着张永盛,似透过他看到了谁,身上透着难过:“你怕死,你怎么敢说自己心疼阿霁呢?你为什么要那么对阿霁,为什么?”
物灵眼里全是恨,恨不得撕碎了张永盛,她也的确这样做了,伸手抓起张永盛朝熊熊燃烧的炭火里扔去。
江溪连忙喊折瞻,“快,拦下她。”
折瞻身形晃动,身上凶戾煞气瞬间暴涨,像江涛海浪一般扑向物灵,将陷入仇恨中的物灵重重的拍到墙上。
砰的一声,又跌落在地上,物灵吐出一口鲜血,鲜血染满衣裳,虚弱得像是快要消散了。
江溪见状,连忙拽住折瞻的胳膊,示意他别再动手,“她已经很虚弱了,会消散的。”
折瞻低头看了下她的手,心底的戾气莫名消散许多,轻轻应了一声好。
“你先将他送出去。”江溪回头看了下被吓得屁股尿流的张永盛,蹙着眉让折瞻先将他送出去,物灵似乎对父亲这个角色很厌恶,他留在这里只能添乱。
折瞻冷淡的睨向浑身骚臭的张永盛,嫌恶的蹙起眉不想动。
看出他的嫌弃,江溪掏出一颗糖塞他手里,哄着他快去。
折瞻收回视线看向江溪,眉间神色温和了一些,握住带着余温的糖,轻嗯了一声,转身去将张永盛送出去了。
看他将人送走了,江溪才转身走到物灵跟前,“还好吗?”
“不需要你假好心。”物灵冷冰冰的回了一句。
“他是无辜的,你刚才差点杀死他。”江溪朝她伸出手,想要将她拉起来,“阿霁是谁?”
物灵没有伸手,也不愿意告诉她,十分警惕的看着她。
“阿霁是你曾经的主人?也是个小女孩吧?”江溪说话时一直关注着她的神情,看她眼眸缩了缩后知道自己猜中了,阿霁大概是个没有父母疼爱的孩子,或许她的家人还对她做了什么,以至于物灵才会因为张永盛的一句话而动怒。
江溪说话声音很轻,轻得像风,轻轻抚过物灵的眉心,恍惚的好像没那么疼了,也没那么虚弱了。
她扶着墙,撑着虚弱得身体想要站起来,但身形不稳,整个人朝江溪偏倒过去,江溪连忙伸手扶住她,在触碰到她手臂的刹那,江溪的脑中忽然出现了一片熊熊大火。
大火燃烧着,炙热火焰一直包裹着她,江溪觉得自己整个人像是要烧化了一般,她疑惑的看向四周,发现四周放着许多瓷器,全都隐隐泛着红色。
都是红色,江溪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看到了霁红釉玉壶春瓶烧制的过程,只是里面隐隐透着浓郁的血腥气。
她正疑惑时,瓷窑外面隐约传来声音,“这次应该能成了吧?如果再不成,烧制不出这次祭天需要的瓷器咱们都得砍头。”
“已经按国师大人的交代用了人祭,这次应当能烧制出最纯正的红色瓷器吧?”几个烧窑的工匠盯着火塘,昏黄火光印出满脸哀愁,希望这次一定要烧制出来,他们都不想死。
江溪怔住,人祭?
她环顾着四周的火苗,明明很热,却莫名觉得阴冷极了。
她立即放开物灵的手,好奇的盯着明艳鲜红的物灵,物灵极虚弱得靠着墙壁站着,不敢置信的看着江溪,“你看到了?”
江溪嗯了一声。
物灵呵呵笑了下,“还要继续看吗?”
江溪点点头,眼前再次出现了物灵视角的画面,在经过半个月的烧制,瓷窑里的火渐渐熄灭了,等冷却后工匠们打开瓷窑,便看到了一瓷窑的霁红釉瓷器。
他们惊喜的喊着:“烧制成功了,这次烧制成功了!”
“太好了,老烧制成功了,老爷你快看,这一批烧制的霁红釉瓷器是前所未有的完美好看!”工匠们惊喜的将烧制成功的霁红釉瓷器全部搬了出来,放在阳光下,鲜艳又深沉,表面光滑如镜,透露出一种温润如玉的质感,鲜艳的颜色还透出一种朝阳般温暖生机。
一个身穿绸缎衣裳的中年男人匆匆走过来,双手小心捧起一只瓷瓶,对着阳光仔细检查了一番,“这一件还是有瑕疵,不能要。”
“仔细挑一挑,一定要完美无瑕才行,否则小心脑袋。”中年男人领着大家伙儿小心翼翼的挑选了一番,最终选出两百件精美毫无瑕疵的霁红釉瓷器,每一件都是红不刺目、鲜而不过,极为的漂亮。
剩下有瑕疵的全部毁掉,以免\流落到民间,被下贱的普通百姓玷污了神圣的霁红釉。
虽然有点瑕疵,但每一件也都是精美绝伦,江溪惋惜的看着这些瓷器都毁掉,直叹可惜,李秋白也觉得可惜,忍不住惋惜:“霁红鲜艳夺眼目,恰似朝霞映天边,砸了好可惜。”
“红色代表吉祥、富贵,红色瓷器少见,更只允许宫廷使用,而且最初是用来祭祀的,所以又名祭红釉。”为宫廷祭祀而烧制的瓷器更不可能拿给普通老百姓使用了,江溪虽然心疼,但也能理解。
当那群工匠搬走瓷器后,无人注意的堆满灰烬的角落缓缓滚出一只敞口、颈细、腹丰满的霁红釉玉壶春瓶,在阳光下泛着淡淡光晕,给人一种浑然天成的宁静、典雅、端庄的高级美感。
江溪瞧着它的模样,看出它就是眼前的物灵的本体,她正想和物灵确认时,一个穿着浅粉衣裙的瘦弱小女孩漫无目的朝瓷窑方向走来,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喊娘,“娘,你在哪里?”
瓷窑的工匠都护送瓷器出去了,没人留守,也没人回答小女孩的话,她双眼红肿的茫然四顾,声音沙哑的喊着娘:“娘,你去哪里了?我好想你。”
她呜呜的哭着,慢慢走到瓷窑洞口,洞里黑漆漆的,她有些害怕的朝里面看了看,“娘,你在里面吗?”
“娘,我来找你了,呜呜”小女孩怕娘藏在里面,虽然害怕,但仍大着胆子往里走,走着走着忽然踢到个什么东西,发出咕噜咕噜转动的声音。
她低头看去,发现是一个红色的瓶子,她弯腰捡起来,泪眼婆娑的盯着红瓶子,娘很喜欢红色,她把红瓶子带回去,娘是不是就会回来了?
第57章 娘,你快回来,阿霁好想你
想到娘,晶莹的眼泪不由自主的溢出来,顺着小女孩苍白的脸颊往下落,啪嗒啪嗒的落在霁红釉玉壶春瓶,瓶子很光滑,但眼泪却停留在了上面,好似接住了她的眼泪一般。
小女孩看着鲜红柔润的红色花瓶,忽然想起了娘,每次她哭时,娘都会接住接住她的眼泪,说她哭的是珍珠,要全部接起来。
呜呜,娘去哪里了?她真的好想好想娘。
小女孩抱着霁红釉玉壶春瓶坐在地上,伤心难过的哭了起来。
江溪看着物灵回忆里的小女孩,四五岁的小孩,看起来孤零零的十分无助,心底觉得心疼。
可能是因为身边有差不多大年龄的阿桥、阿酒和八宝,望着她小小一团的无助背影,江溪很想上去安慰安慰她。
但这是物灵的记忆,江溪没办法像安慰阿酒、八宝那样去安慰她,她望着外面逐渐暗下来的天色,希望有人能快点找到她,别让她一个人待在这里。
小女孩抱着瓶子哭了一会儿,天色逐渐黑了,瓷窑外面的树林方向传来丫鬟慌张又压制的喊声,“小姐,你在哪里?”
小女孩抱着瓶子伤心的哭着,似乎没听到,江溪焦急的想帮小女孩答一句在这里。
丫鬟似乎听到了她的新生,哆哆嗦嗦的朝瓷窑找来,“小姐你在哪里?小姐你快出来,别吓我。”
这次小女孩听到丫鬟的声音,抱着小小一只霁红釉玉壶春瓶站起来,慢慢往外走去,抽噎着回了一句在这里。
“小姐,你怎么跑这里来了?”丫鬟听到动静跑过来,看到瓷窑后脸色变了变,瓷窑是宋家的禁地,除了瓷窑工匠和几位老爷,其他人是不允许进入的。
“小姐你不能来这里,若是被老爷知道会打死我们的。”丫鬟慌张的看向四周,确认四周没人后匆匆拉着小女孩往外走。
小女孩被拽着跌跌撞撞往外走,她脏兮兮的手紧紧扣着怀里的霁红釉玉壶春瓶,“阿霁出来找娘。”
听到小姐找娘,丫鬟脸色变了变,但仍没敢停留,直到爬过瓷窑的狗洞回到另一边的宋家大宅才松了口气。
丫鬟拉着阿霁躲到一处竹林后面,蹲下拍了拍阿霁身上的灰土,“小姐,一会儿回去别人要是问起,你就说在竹林里睡着了,一定别说是跑去瓷窑找娘了,知道吗?”
“为什么?”阿霁不懂,为什么她病好了娘就不见了,丫鬟还不许她找娘,“小红,娘去哪里了?”
“小姐别问了,反正记住谁问都不许说,若是被管事嬷嬷知道了,你今晚又得饿肚子了。”丫鬟小红严肃叮嘱着。
饿肚子好难受的,阿霁怯怯的闭上嘴,牢牢的抱紧怀里的瓶子。
小红看了下阿霁怀里抱着的霁红釉玉壶春瓶,瞧着颜色还挺漂亮的,以前没见过,是瓷窑新烧制的吗?
她也没多想,抱起阿霁趁着天色渐暗,匆匆走向离得不远的小院,好在天色黯淡,好在阿霁住的小院偏僻,没人注意到两人的行踪。
小院很荒凉,里面漆黑一片,丫鬟抱着阿霁进屋才点了油灯,昏黄的灯火照亮房间,房间布置十分简陋,只有一张床一张柜和一张桌,桌上放着冰凉的白开水和几块品相很差的糕点。
“小姐,喝点水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我等下去厨房取食物。”小红倒了一杯水拿了两块糕点给阿霁,阿霁接过一只手接过糕点小口小口的抿着,糕点很硬,味道很一般,但她还是吃得很香。
小红看得心疼,明明是宋家的小姐,可却一点都不受重视,再加上阿霁的娘是个不受宠的小通房,府里的人贯会捧高踩低,吃食用度和普通小丫鬟差不多。
现在阿霁的娘不在了,那些人更敷衍了,连守门的婆子也不知道跑去哪里了,如果婆子一直守着大门,小姐也不会跑丢一下午。
小红又气又难过,抬手抹了下眼眶。
“小红不哭。”阿霁以为小红是饿了,将发硬的糕点递给小红,“给你吃。”
“小姐你吃。”小红看着小姐苍白瘦削的小脸,脸颊脏兮兮的,应该是在瓷器上蹭到的灰尘,她伸手想拿过沾满灰尘的霁红釉玉壶春瓶,“上面好多灰,我拿去”
“不要丢。”阿霁连忙抱住瓷瓶,说什么都不肯撒手:“这是我给娘拿回来的,娘喜欢红色。”
想到阿霁的娘,小红脸上闪过一抹慌乱不自然,但嘴上却说着:“是给姨娘拿的?小姐真是有心了。”
阿霁点点头,睁着红肿却乌润漆黑的眼睛望着小红,“小红,娘去哪里了?她什么时候回来?”
小红也不知道阿霁的娘去哪里了,只知道那天晚上老爷让人将她带走了,离开前交代自己一定要照顾好小姐,之后再也没回来,她心底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可对上阿霁纯真的目光,她实在无法如实说出自己的猜测。
她想了想,编造了一个谎言:“姨娘去很远的地方探亲了,离开前交代小姐在家安心等她,过些时日就回来了。”
“真的吗?”阿霁病好时小红也说娘去很远的地方了,可守门的婆子说娘再也不会回来了。
“真的,姨娘最疼爱小姐了,她肯定会回来的。”自小姐出生后,小红就跟在旁边照顾了,她真的不忍心看着小姐伤心难过,小姐还那么小,才刚病愈,受不得刺激的。
阿霁希望娘回来,所以相信了小红的话,她牢牢抱着霁红釉玉壶春瓶,小声说着:“娘喜欢红色,娘如果知道它这么好看,是不是就回来了?”
“小红你去帮我告诉娘,告诉她我拿回来的这个红色瓶子非常漂亮,她肯定就回来了。”阿霁期待的望着小红,但小红不知道姨娘去哪里了,根本没办法递口信,小红硬着头皮点点头,“我去问问,看有没有人愿意帮忙传信。”
“如果没人送信,小姐也别急,我们慢慢在家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把身体养好,安安心心的等姨娘回来。”
江溪看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心底隐隐猜到是怎么回事,阿霁的娘亲应当是再也没法回来了。
只是她想不明白,那是他女儿的娘,为什么会选中她?
物灵的回忆再次闪过,小红去厨房打了热水回来,另外还为小姐带回一份晚食回来,因为去得晚,只有一份碗粥、一碟咸菜和两个馒头。
对此小红都已经习惯了,也懒得争辩,越争辩越容易遭报复,小姐才刚大病初愈,不能再饿肚子生病。
提回小院时,阿霁已经将冰冷的糕点吃完了,小红又给她盛了一碗白粥,配着白粥馒头阿霁又吃了一点点,她一边吃,一边告诉小红:“小红,我有好好吃饭,好好养好身体等娘回来。”
“小姐真棒。”小红见小姐一点都不挑食,大口的喝白粥啃馒头,心底很不是滋味,小姐生病刚痊愈,却连一碗鸡丝粥都喝不上,明明都是老爷的女儿,待遇却千差万别。
可心底不甘抱怨也没用,她只是个小丫鬟,不敢去说什么,只能尽力好好照顾小姐。
等小姐吃完半碗粥和半个馒头,小红带阿霁去洗澡,洗干净放到床上,又去拿旁边桌上放着的霁红釉玉壶春瓶。
阿霁慌张爬起来阻拦:“不要丢,这是我给娘的。”
小红轻声说:“我不丢,我只是想拿去清洗上面的灰尘,洗干净才好给你抱着。”
阿霁半信半疑的看着她:“真不丢?”
“不丢,我就在旁边浴桶那儿,你可以看着我清洗它。”小红说着走到阿霁用过的洗澡水旁边,就着水将瓶子清洗了一番。
她的动作很快,阿霁看着看着觉得难受,莫名不想小红弄疼它,“你轻一点点。”
瓷瓶又不是人,轻一点重一点又有什么关系但小红还是放轻了动作,“好,我会轻一点。”
小红小心将瓷器清洗干净,用布巾擦干净后放到阿霁的身边,昏黄光晕下,洗干净的的瓷器像一只红宝石,红艳亮丽,漂亮极了。
小红觉得它美得惊心动魄,“真好看。”
阿霁也觉得极好看,像娘一样好看,她忍不住抱住霁红釉玉壶春瓶,用脸贴了贴瓶身,靠近时有些冰凉,有点像娘冬天的手一样。
恍惚的,她觉得就像娘在抚摸自*己的脸,“小红,我感觉它像是娘。”
“”小红觉得这说法诡异得很,但想着小姐是太想娘了才这么说,也没拦着,只是在心底轻轻叹气,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小姐快睡吧。”
阿霁轻轻嗯了一声,用脸紧紧的贴着霁红釉玉壶春瓶,困倦的打了个呵欠,然后闭上了眼。
守了一会儿,听到阿霁沉缓的呼吸后,小红轻手轻脚的想拿走瓷瓶,但阿霁紧紧的抱着瓷瓶,像平时抱着娘一般,怎么都不肯撒手,睡梦中的她紧拧眉头,“娘,娘”
小红见状,默默放弃拿走瓷瓶,转身将桌上剩余的粥和馒头拿出去,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自己囫囵的吃了个晚饭,吃完将小院打扫干净,准备回来守夜睡觉时,看到睡梦中的阿霁抱着瓷瓶无声哭着。
睡梦中的阿霁梦到了娘,娘穿着红色的衣裳,远远的慈爱的看着她,不说话,也没有主动靠近她,也没有像平时那样抱抱她。
娘好奇怪。
娘你为什么不理我
阿霁难过得低低抽泣起来:“娘,你快回来,阿霁好想你”
江溪看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收回视线看向物灵,“之后呢?”
物灵满眼慈爱的继续回忆着关于阿霁的回忆,阿霁抱着它哭了许久,直到梦里的娘消失后才沉沉的睡去,睡着的阿霁也一直抱着瓷瓶不肯撒手:“那天晚上她一直抱着我,就像以前抱着她娘一般,睡得很好很好。”
“因为睡得很好,第二天她就为我取了一个名字,叫做阿暮,因为是傍晚遇见我的。”
江溪迟疑了一瞬,阿暮?
第58章 娘对我笑了,我就睡着了。
“很好听的名字,对不对?”长相明艳的阿暮抬眸看向江溪,可能是想到了阿霁,脸上溢出慈爱的笑来,“她年纪很小,但取名却很有深意,一点都不像个普通小孩。”
“好听。”江溪在心底仔细品味着,莫名觉得阿暮同阿母有些像,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小姑娘想娘特意这么取的。
阿暮并未深究过,只觉得她看着长大的阿霁很聪明很有文采,给了她一个独一无二的名字,想到这里,她脸上的慈爱笑意更浓了,又回忆起睡着之后醒来取名的那段故事。
或许是梦见了娘,或许是哭累了,阿霁后半夜睡得很沉很香,直到天光大亮才醒来,醒来后的第一时间就是环顾四周,寻找娘的踪影。
没有看到娘,阿霁小嘴撅起,失望的挠了挠自己的脚底板,小红进来变看到小姐光着脚丫子,忙给她穿上袜子,“小姐穿好袜子,露在外面会着凉的。”
现在是深秋时节,早晚有些凉,小红帮阿霁穿好衣服鞋袜,又帮她洗脸漱口,洗脸时注意到阿霁精神比昨天好一些:“小姐今天瞧着精神许多。”
阿霁点点头:“我昨晚梦见娘了。”
小红怔了怔,又听到阿霁说:“娘对我笑了,我就睡着了。”
“前些天我都没梦到娘,我带回它,就梦到娘了。”阿霁转头望向枕头旁边放着的祭红釉玉壶春瓶,忍不住重新抱住它,她歪头用脸蹭了蹭瓷瓶,“娘肯定也喜欢它,所以我才梦见娘的。”
白日里光线明亮,刚好映照在擦洗得干干净净的祭红釉玉壶春瓶上,似红宝石镜面般有红光流动,似鲜血一般流淌着,艳丽漂亮又渗出一点诡异,让小红心底觉得瘆得慌。
“小姐,瓶子易碎,我们放到柜子里放着吧,万一碰碎就可惜了。”小红想将瓷瓶收起来,但阿霁不愿意,她抱着瓷瓶不撒手,因为抱着它心底好像就踏实许多,没那么害怕了,就像娘在身边一样。
她抱着瓷瓶转过身,背对着小红,双眼红红的,隐隐泛着泪光,“不要,我就要抱着它。”
“小姐”小红看小姐都哭了,无奈叹气同意了,“小姐别哭,你抱着吧,但是你要小心一些,别摔着碰着了。”
“不会的,我抱得牢牢的。”阿霁像娘抱自己一样的紧紧抱着就瓷瓶,奶声奶气的说:“娘就是这样抱我的,还会喊我的名字。”
阿霁自说自话的,忽然心思一动,低头看着瓷瓶,“娘给我取名叫阿霁,因为我是大雨初歇的时候出生的,我也给你取个名字吧,我是傍晚暮色沉沉的时候捡到你的,我叫你阿暮好不好?”
她听娘唱过一首歌,唱的是‘念去去,千里烟波,暮色沉沉天欲晚’,娘说暮色沉沉就是傍晚天快黑的时候。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以后就叫你阿暮。”阿霁低低的念了两遍阿暮,又念了两遍阿霁,“嘿嘿,阿霁阿暮,一样一样的。”
不知是不是取了名字的缘故,也不知是不是昨夜一起睡了一觉的缘故,阿霁忽然好亲近瓷瓶,将它当做像娘一样的亲近存在。
之后,便随时随地的抱着,吃饭抱着、坐着抱着、睡觉抱着,还有难过时抱着,想娘时抱着,开心时也抱着。
“阿暮,今晚又吃小咸菜,你想吃吗?我不想吃小咸菜,我想吃肉~~~”
“阿暮,我好想出去,可是小红说不能出去,出去会被欺负的。”
“阿暮,我唱歌给你听,娘每天晚上都会给我唱的,念去去,千里烟波,暮色沉沉天欲晚”
“阿暮,我今晚也要抱着你睡,我想梦见娘。”
抱着阿暮睡觉的阿霁,晚上又梦到了娘,娘对她笑了,她也跟着笑了起来,“娘,我好想你,你去哪里了?呜呜呜,娘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有好多话想告诉娘”
娘不说话,阿霁哭着睁开眼,紧紧的抱着阿暮,仿佛抱紧了它,就抱紧了娘,娘就不会从梦中消失了。
“阿暮,我又梦见娘了,可是娘一直不和我说话,好奇怪呀。”
“阿暮,你说娘为什么不回来?她是不是因为爹才不回来的?我听守门的婆子说过,爹不喜欢娘,也不喜欢我,所以才让我们住在这里,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我只喜欢娘。”
“阿暮,娘到底去哪里了?我想出去找娘,可是我不知道去哪里找她”
阿霁不管阿暮它听不听得到,一直絮絮叨叨了许久,将它当做一个玩伴,又像是一个倾述依靠的对象,让她在这处偏僻落败的小院里没那么孤单。
小红看着坐在台阶上的阿霁的背影,轻轻叹气,也不知道老爷什么时候才能想起小姐,没有爹娘的照看,小姐的待遇越来越差了,除了她以外的仆从也越来越敷衍了。
江溪看着画面里的阿暮孤零零坐在那儿,也忍不住为她担忧,“阿暮,后来呢?她的生活有没有改善?”
“有。”阿暮说这个词时是咬牙切齿的,身上的恨意、戾气瞬间倍增:“如果可以,我希望从来没有改善过。”
江溪隐隐有所猜测,在看到后面的画面时,便知道阿暮为什么那么恨了。
宋家瓷窑烧制出的这一窑祭红釉瓷器赶在圣上祭天大典前送到了祭台,所有瓷器质感极好,色泽鲜艳又深沉,散发着别样生机,是链接天地最好的祭瓷。
国师大人检验过后十分满意,挑选吉日开启祭天大典,大典过后北地大雨倾盆,直接缓解了近一年多的干旱。
圣上大喜,当即嘉奖国师、负责祭祀的官员、烧制祭祀瓷器的宋家等,嘉奖流水般的送入宋家,更是送了一张亲手书写的牌匾夸奖宋家官窑里的祭红釉。
牌匾上写的是:千窑一宝,万冠之红。
“千窑一宝,万冠之红!好好好!时隔几百年,咱们宋家终于再受夸奖了。”宋家当家人宋老爷当即让人将牌匾送到祠堂,让列祖列宗们看看宋家如今的光辉荣耀,之后再挂去瓷窑前方的大厅里,让所有人进出时都能看到圣上对他们宋家的肯定。
宋家族老们也欣喜至极,“这次既完成了任务,保全了性命,重振了宋家瓷窑的名声,还知晓了烧制祭红釉的法子,以后若是再有命,便不愁了。”
“是啊,咱们宋家瓷窑这些年一直被景德瓷窑压着,这次总算扬眉吐气一次,以后全天下官窑都将以我们宋家为首。”
“可那法子到底有些阴损了,还是尽量别再使用。”有个族老心底愧疚,觉得过意不去。
其他族老脸色微变,为自己找了借口:“天下大旱,名不聊生,我们也是为了天下百姓,为了家族。”
“没错,能为天下百姓、为了家族牺牲,是她的福气。”
觉得亏心的族老欲言又止,“可到底”
“是她自己主动的。”宋老爷摩挲着大拇指上象征着家族地位的玉扳指,低声告诉这位族叔:“而且这次若非天下大旱,民不聊生,圣上、国师也不会使用祭红釉祭祀,往后若是风调雨顺,大抵也用不上,所以族叔不必担心。”
族老沉默的点点头,但愿如此。
宋老爷虽这般告诉大家,但回到宋家大宅后,便低声安排管家,“那孩子的八字比她娘的还更适合,这次若不是她娘发现了,主动替了她,这次烧制出的祭红釉还会更好,将她好好留着,勿要生病出事了,以后说不定用得上。”
管家点点头,“老爷,那我交代下去,好好照看阿霁小姐。”
宋老爷摸了摸胡须,“待遇比着大小姐来,一定要好好养着她,但莫让她随意出院子。”
“是。”管家退下去安排,半个时辰后便带着丫鬟婆子前去了阿霁所在的秋竹院,到时阿霁正蹲在杂草丛生的院子里数蚂蚁,看到一群人陌生靠近顿时害怕的抱着祭红釉玉壶春瓶躲回房间里。
小红也很害怕,以为是小姐几天前偷偷进入瓷窑的事情东窗事发了,吓得赶紧跪在地上求饶。
“你是阿霁小姐的贴身丫鬟?怎么随意跪下?快起来快起来。”管家和善的招呼丫鬟婆子进来,“老爷怜惜阿霁小姐没了姨娘,特意安排几个丫鬟婆子过来照看,以后阿霁小姐需要什么直接吩咐就行。”
小红呆住,自己心底的祈祷有用了?她赶紧跑进屋里,告诉阿霁这个好消息,阿霁听后也是有些开心的。
她抱着祭红釉玉壶春瓶坐在椅子上,看着丫鬟婆子将杂草丛生、破旧不堪的院子打扫干净,将屋里换上更柔软的床、被子、桌椅摆件,还给她送来很多从未见过的漂亮衣服,傍晚还送来了丰盛的晚饭。
阿霁望着有肉有鸡腿的晚饭,开心裂开嘴角,小声对瓷瓶说:“阿暮,我才偷偷和你说想吃肉肉,他们就真的给我肉肉吃了,是你告诉他们的吗?”
“阿暮你真厉害,你就像我娘一样,能给带回来好吃的肉肉。”阿霁盯着鸡腿咽了咽口水,“好多肉肉,我一个人吃不完,要是娘在就好了,我又想娘了,娘什么时候才回来?”
小红轻轻叹气,在旁边提醒阿霁多吃一点,“小姐你多吃一点,养好身体,不然姨娘回来看见你瘦瘦的会心疼的。”
阿霁一心惦记着娘回来,拿起一只鸡腿嗷呜咬了一大口,“我多吃一些,要养好身体,不让娘心疼。”
小红僵笑了下,继续给阿霁夹菜喂饭,阿霁一边吃一边对祭红釉玉壶春瓶说:“阿暮,这个鸡腿真好吃,你要是也能吃鸡腿就好了。”
那时的祭红釉玉壶春瓶没有意识,没办法回答,只能无声陪伴着她。
阿霁吃完鸡腿,又凑到祭红釉玉壶春瓶旁边小声说:“阿暮,爹好像也不坏,让人给我准备了好多衣服和好吃的鸡腿。”
清风吹过,桌上的祭红釉玉壶春瓶动了动,像是在反驳她的话。
但一直被冷落的阿霁不懂呀,只觉得什么都好起来了,觉得爹也应该也好的。
第59章 这宋老爷简直无耻!
小孩就是这么天真,对她好一点,便觉得爹很好了,所以隔了几天宋老爷想起她、特意来到小院时,阿霁便孺慕的望着他,原来爹长这么高:“爹,你是来看我的吗?你怎么现在才来看我呀?”
宋老爷装作好父亲抱起女儿,挤出一抹虚假慈爱的笑,“阿霁,爹爹之前很忙,现在才得空有时间来看你,丫鬟仆从们可有好生照顾你。”
信以为真的阿霁点点头,又摇摇头,小声告状:“她们不帮我找娘。”
她记得小红说爹是这个家里最厉害的人,他一定有办法的对吧?阿霁睁着乌黑懵懂的杏眼求助宋老爷,“爹你能把娘找回来吗?我给娘准备了一个很好看的瓶子,我想给娘看。瓶子在屋里,爹你要看一看吗?”
提及她的娘,宋老爷心虚了一瞬,转眼想到那是为了宋家前程,便又镇定下来,而且瓷窑供奉着圣上赏赐的牌匾和圣旨,有龙气护着,他有什么可怕的?
他没耐心去询问阿霁是什么瓶子,错过了知晓瓶子的真相:“你安心在这里等着就是,该见面时自会再见的。”
阿霁茫然的眨了下眼,那是什么时候?
丫鬟小红心底忐忑,感觉这话怪怪的,但身为丫鬟也不敢多说,只盼着老爷能多多怜惜小姐,别让小姐被欺负了。
阿霁看爹不愿意进去看那只瓷瓶,心底有些失落,但想到爹爹难得来看自己,还是努力挤出笑来,“爹爹,我能出去玩吗?”她不想整天待在小院里,想出去找娘。
“你身体弱容易生病,就安心待在这个小院里,要是觉得无聊,我再为你找几个夫子来教你读书识字。”宋老爷一副为你好的语气哄着阿霁,说完后看向里面的主屋,里面光线幽暗,看着莫名觉得阴冷得很。
他后背发凉,有些心虚的放下女儿转身直接离开,打算去找个道士超度镇压一下。
待老爷离开后,小红也轻声对小姐说:“小姐,老爷还是待你挺好的,还给你找夫子。”
阿霁似懂非懂的,听小红这么说也觉得爹好像挺好,于是转身跑回房间,趴到枕头旁边,对着祭红釉玉壶春瓶小声嘀咕:“阿暮,爹说等该见面时就能和娘见面了,爹还说给我找夫子,爹对我真好啊。”
“阿暮,把你捡回来后我的日子就变好啦,也没人给我吃咸菜剩饭了。”阿霁用脸贴了贴鲜红的瓶子,小声嘀咕着:“你对我真好,像娘一样对我好,你要是能变成娘就好了。”
江溪看到这里,心底发酸,好想告诉她:阿霁呀阿霁,你爹不过是另有所图,并不是真的对你好。
她有些不忍看下去,因为她有预感,阿霁会一直沉迷在虚假算计的疼爱之中,直到坠入可怕的地境里。
“你想得没错,阿霁以为他爹对他很好,一直到她慢慢长大。”阿暮再次说起阿霁的故事,声音里压抑着心疼、难过。
在宋老爷来了小院的第二天,便有一个女夫子上门来了,女夫子教她识字写字,教她女德女戒,还和她讲述了许多宋家每一代瓷器的故事,将家族荣耀、责任以及唯父是从的一些理念慢慢植入阿霁的心底。
幼时的她不明白,夫子怎么教她就怎么做,记牢后便回屋抱着阿暮絮絮叨叨,“阿暮,我今天又学会背女戒里的一段内容了,夫子夸我了。”
“这里面有段话是说娘的,我想背给娘听,可是娘不在,我背给你听吧。”在阿霁的心底,阿暮就像娘一样,总会认真的倾听她说话,总会让她依靠,“你听着哦,鄙人愚暗,受性不敏,蒙先君之余宠,赖母师之典训”
“阿暮,今天夫子说了宋家瓷器的故事,我们家瓷窑之所以能烧制出祭祀瓷器,是因为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女儿跳入瓷窑里,瓷窑才烧制出符合规定的祭祀瓷器,那个女儿真勇敢真伟大。”
“夫子说以后我也要做一个伟大勇敢的姑娘,能担得起宋家官窑的名声,能担得起责任,阿暮,我想做勇敢伟大的姑娘。”
都说虎毒不食子,江溪没想到宋老爷不仅食子,还早早的做好准备加盐加料了,她咬了下后槽牙:“太过分了。”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这宋老爷简直无耻!”李秋白气得卷毛都翘起来了,阿霁是他亲生女儿,他竟然pua人家要奉献牺牲,真是无耻至极!
阿暮红着眼,“只可惜那时我不能说话,如果我有意识,我能说话,她就不会被蒙骗那么久。”
阿霁虽然每天抱着她,每天和她絮絮叨叨很久,将她当做唯一的朋友,将她当做母亲一般的依靠,但阿暮并没有很快生出意识,一直只是做为普通花瓶陪伴着她,直到阿霁十岁出头时才生出一点点朦胧的意识。
而这时的阿霁已经被教成了乖巧顺从、将家族责任放在心上的小姑娘,但偶尔她也会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望向婆子守着的院门,会好奇听着外面其他孩童嬉闹的声音,也会忍不住想出去看一看。
但每到这时她就会想自己出去会生病,还是不要给丫鬟婆子添麻烦,自己好好的念书识字以后才能帮得上家里的瓷窑。
她羡慕的望着可以自由出入的小红和婆子,轻轻叹气。
夫子眼底有一些怜悯,但想到自己的任务,又继续哄着阿霁:“小姐,老爷是为你好,你身体弱,出去容易生病,你看这些年不出去从未生病过,是不是?”
“小姐,来听我讲故事吧,今日要说的是一个公主为了百姓,以身献祭跳入决堤的黄河里镇山河的故事”
待夫子走后的晚上,阿霁抱着祭红釉玉壶春瓶独自躺在床上,夜深人静总是更容易思考,她也会想到一丝不对劲,小声和阿暮说着:“阿暮,爹对我很好,衣食住都从未亏待我,还给我请夫子,可为什么就是不允许我出去呢?”
“小红、婆子她们说外面有恶人,会欺负我,不让我出去是为了保护我。”阿霁将连贴在瓷器上,“可我真的很好奇外面长什么样。”
“其实我不怕生病,也不怕喝药,我就想出去看一看,阿暮,你说外面长什么样?”阿霁抱着阿暮,难过的蹭了蹭,“院子外面那棵槐花树又开花了,黄白色的花闻着有些香,我好想去摸一摸。”
可是小红她们总守着她,总是告诉她的责任,让她今完全没办法走出去一步,她有时候觉得好累,真想自己变成阿暮,变成一个瓷瓶,或许这样就不用一直待在这处方寸大的小院里了。
“阿暮,你要是能和我说说话就好了。”除了夫子、小红和其他几个丫鬟,阿霁都没有个说话的人,所有心里话也只能偷偷和阿暮说一说,阿暮是她最好的朋友。
隐约有点意识的阿暮用力晃了晃身体,努力想告诉阿霁自己能听到,但阿霁没有察觉,紧紧的抱着她,眼泪无声的往下流,滴答滴答的落在瓷瓶光滑的瓶身上。
“阿暮,我好想娘,好想好想娘。”自夫子给她上课以来,她慢慢就很少将娘挂在嘴边了,因为夫子说爹会生气,因为她要做一个勇敢无畏的人。
她也想娘看到自己勇敢无畏,慢慢的只敢晚上在瓷瓶面前偷偷念着娘,可是念了好久好久,慢慢的也意识到娘可能永远不会再回来,慢慢的她都快忘记娘长什么样,也快忘记娘抱自己的感觉了。
“阿暮,好希望你变成娘,好希望你能像娘一样抱抱我,像娘一样唱歌给我听。”阿霁说完自己的愿望,阿暮努力用自己的意识去抱抱她,动作很轻很轻,像是风轻轻吹过,在她身上轻轻抚了一下。
阿霁整个人都僵住了,她仰起头看着浑身鲜红艳丽的阿暮,不敢置信的喊了一声:“娘?”
阿暮在努力抱了抱她,得到回应的阿霁眼泪一下子就往下流,“阿暮,你真的变成娘了吗?我好想你娘”
阿暮的意识蹭了蹭阿霁,想说自己不是,可是没办法说话,只能默默的陪伴着她。
阿霁也不在意阿暮会不会回答自己,就将她当做娘一般絮絮叨叨的说起想念的话,说了许久许久,直到睡着。
江溪轻轻叹气,对虚弱的阿暮说:“虽然她知道你是阿暮,但她心底其实已经将你当做娘一般依靠了。”
阿暮嗯了一声,语气温和透着慈爱,“她没有娘,想要娘,所以我便努力像娘一般守护着她。”
之后阿暮在阿霁每日的絮叨下意识逐渐清晰,虽还是不能说话,但却能听明白她的心思,能理解她的困惑和难过。
“后来我一直陪着她上课,陪着她坐在围墙下看槐树花,陪着她走过几个春夏秋冬,直到又一年夏天。”阿暮想到那一天,难过哀伤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阿霁在盛夏的某一天,终于鼓起勇气爬上了围墙。”
那一天,阿霁忽然听到院子后面方向传来一阵惊喜的喊声,像是发现了什么好东西,平时院子四周都安静得很,很少这么吵闹,她有些好奇,问小红她们怎么了?
小红她们也不知道,但喊声一直没停,阿霁实在没忍住,于是趁着没人注意时,偷偷爬上围墙,趴在围墙上偷偷朝瓷窑方向望去,那边有一大片竹林,遮挡住了瓷窑那边的动静,“阿暮,你说那边是做什么的呀?为什么那么吵?”
阿暮无声的告诉她:是瓷窑。
你就是从那里捡到我的。
那时的阿霁还小,现在早忘记许多事了,她望着瓷窑的方向看了一会儿,收回视线看向墙外的槐花树,树上挂满了黄白色花的槐花,闻着香气扑鼻。
阿霁大着胆子伸手想摘一串下来,但刚靠近,忽然一条蛇从树上窜下来,吓得她整个人摔下了围墙。
窗边放着的阿暮见状不好,怕她受伤,意识努力挣脱出瓷瓶的束缚,变成人过去接住了阿霁。
以为自己要摔断手脚的阿霁发现身后有人接住了自己,回头便看到了一身鲜红的阿暮,虽然从未见过,可她却觉得分外熟悉。
好熟悉,好像一直陪着自己的一般,阿霁想了想,不太确定的问了一句:“阿暮?”
阿暮不想她失望,迟疑着点了下头。
“阿暮你真的变成人了,阿暮你变成人了。”阿霁激动地一把抱住她,像是娘回来了一半开心,真好,她一直盼着阿暮变成人,没想到真的变成人了。
阿暮以为阿霁会害怕自己,看到她一点都不害怕,心底松了口气,不怕她就好。
第60章 阿霁你想离开吗?我可以帮你。
阿霁当然不会怕阿暮,甚至对于阿暮的出现是极欢喜的,没有同伴的她一直将阿暮当做唯一倾诉对象,还一直接期盼着她变成人,现在算是如愿了。
她顾不上疼,顾不上和循声而来的小红解释,欢喜的牵着阿暮的手回到房间里,望着长相明艳漂亮的阿暮,觉得阿暮长得很像自己模糊记忆里的娘,心中又亲近许多。
“阿暮。”阿霁欢喜得望着阿暮,小声和她说着悄悄话:“你怎么一下就变出来了?”
“因为我听到了你的声音。”阿霁每天都在她耳边说这话,将她当做唯一倾诉信赖对象,无数次希望她可以回应她,所以在她期愿下阿暮慢慢有了意识,慢慢变成了物灵。
“原来你真的能听到我说话,原来你真的一直陪着我。”阿霁忽然觉得不再孤独,心底一下子塞满了各色鲜艳的花,让她心花怒放了。
阿暮也很开心,忽然记起阿霁说想娘的怀抱的话,伸手虚虚拥住阿霁。
阿霁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眸子里也泛起紧张,娘离开后就再也没人这样抱过她,她已经是夫子称赞过的十几岁大姑娘了,犹豫着想要推开,可闻着阿暮身上的香气,好像娘身上的香气一般,让她又眷恋不已。
阿暮很早之前就想这样做了,每次看到阿霁难过想娘,都想抱抱她安慰她,可是之前她一直只有意识,没办法变成人来安慰阿霁。
她想了想,又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一下一下又一下,“阿霁。”
听到阿暮温柔的唤自己,像是春日的风吹过阿霁心间,驱散了长久以来的孤独和惶恐,阿霁鼻头一酸,眼眶跟着就红了,也忍不住伸手抱住阿暮,阿暮身上香香软软的,和印象里的娘身上的气息一模一样。
真好闻。
阿霁忍不住抱紧了阿暮,小声说着:“阿暮阿暮,你能陪着我真好。”
别难过,阿霁你要开心啊。
阿暮也低声回着,不过除了阿霁以外其他人都听不见。
追到门口的小红隔着门窗只能听到阿霁喊阿暮,心想小姐多半又和那只红色瓷瓶说话了,其他仆从也对此见怪不怪,默默跑去躲懒了。
小红在门口守着,望着守在大门外的婆子,轻轻叹气,有时候真不明白,老爷到底是对小姐好还是不好,说不好把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还请夫子教识字,还将想来找茬的夫人、小姐们训斥走了。
说好吧,又从不让小姐出门,小姐长这么大,也没让她出去见过其他兄弟姐妹,也没让出过宋家大宅。
她心底有些猜想,但不敢多嘴,怕被牵连家人,只能尽心守着主屋大门,尽量不让人进去打扰小姐。
屋里的阿霁抱了一会儿就松开了阿暮,但手却牢牢的抓着阿暮,一直舍不得放开,生怕放开后她就消失不见了,连晚上睡觉时也想拉着阿暮一起躺在床上:“阿暮,你会一直在这里吗?会不会消失?会不会变成我的幻觉?”
“不会的,我会一直陪着你的。”阿暮就是阿霁在日夜期盼陪伴下才变成物灵的,她就是为了陪伴阿霁才存在的,除非自己消散了,她都会一直陪着阿霁的。
阿霁开心得笑起来,真好。
这是她这些年里最快乐的一天。
第二天醒来,阿霁也是第一时间寻找阿暮,确认瓶里的阿暮还在,还能回答自己说话,暗暗庆幸昨日的不是幻觉。
之后的几天,因为有阿暮陪着,阿霁肉眼可见的开心,连夫子、小红都注意到阿霁的变化,夫子上完课后便将阿霁的变化告诉了宋老爷。
刚送走一批新烧制的一批青花官瓷的宋老爷并不在意,只是让人看紧一点,别跑出去就行,反正她已经被规训了近十年,唯唯诺诺的折腾不出什么花儿。
阿霁坐在窗前,注意到小院外面的婆子看守得严格了一些,不像平时偷懒了,她双手托腮轻轻叹气。
“阿霁想出去看看吗?”阿暮在旁边问。
阿霁眼睛亮了亮,随后想到什么,摇头说还是不去了。
阿暮又问:“你不想出去吗?”
阿霁是想的,但不能给家里添麻烦,“夫子说今年干旱,外面流民增多,随意出去会引来危险,爹为了支撑宋家瓷窑已是如履薄冰,我不能给家里添麻烦,不能辱没了宋家作为官窑的荣誉。”
“只是出去一趟,没有多大影响的,小红她们每天都出去院子,凭什么不许你出去?”阿暮早就觉得不对了,之前不能说话,没办法和阿霁说,现在总算能说了,“阿霁,你不能听她们的。”
阿霁纠结的皱起眉头:“夫子她们是为了我好,我身体弱,出去容易生病的。”
阿暮印象里阿霁也没有经常生病。
阿霁:“因为没有出去才没生病吧?而且小红说我以前被其他兄弟姐妹欺负,不出去也是为了保护我。”
“为了保护你就关起来?”阿暮觉得太奇怪了,但具体为什么她也说不上来,阿霁也不清楚,她思索过后对阿霁说:“我们去外面看看吧,看看就知道是为什么了?”
阿霁双手托着小脸,望着院墙边上的槐花树,前些天爬上围墙是她做过最大胆的事情,“还是不要了吧,出去摔着了怎么办?生病了怎么办?遇到坏人怎么办?”
“那我出去看看外面是什么样?看完了回来告诉你。”阿暮说完光明正大的走出小院,没人能看到她,她直接去外面溜达了一圈,溜达回来告诉阿霁,外面好多很多院子,那些人可以出去游湖可以赏花,还可以随意出门。
阿霁听完羡慕极了,“每个人都可以出去吗?”
阿暮点点头:“大多数都可以。”
阿霁听完心底有些复杂,也有写难受:“阿暮,外面又是什么样?”
“大门外面就是街道,挺热闹的,有卖各种吃食的,还有卖各种稀奇好玩的东西,还有很多女子在外面闲逛”阿暮每说一种,便在阿霁的心底撬开了一道口子,有一颗种子落入口子里,慢慢扎下去,慢慢生根发芽了。
慢慢的对外面生出了极大的向往,终于有一天,她在阿暮的帮助下爬上围墙,偷偷离开小院去外面看一看。
小院位置很偏,唯一离开的方式就是从后门瓷窑方向钻狗洞出去,有阿暮的帮助,她幸运的钻了出去,但出去是在后山方向,离大街很远。
怕被人发现,她们也不敢去大街上,就在山林间转悠起来,但饶是如此,阿霁也开心极了,这是她有记忆里以来第一次出来。
望着满山的树木,郁郁葱葱的一片,阿霁觉得这里好美,空气好好闻,“阿暮,我觉得这里的风都是香的。”
不等阿暮回答,一串笑声从树上传来,“噗,哪来的傻丫头,风怎么有味道?”
阿霁望向树上的方向,发现是一个十六七的少年,穿着粗布短打,瞧着是附近做工的人,但眉宇间却透着少年人的阳光活泼:“你是谁?你在树上做什么?”
“我摘野果呢。”少年是瓷窑窑工的儿子,特意过来送东西*,刚才经过时发现树上结了野李,便爬到树上摘果子,刚好摘了一兜子,他拿起一颗野果在衣服上擦了擦直接吃起来。
咬了一半后利索的跳下树,“你要吃吗?”
阿霁看向少年看不到的阿暮,阿暮朝她笑着点点头,鼓励她尝一尝外间的东西,她会意后看向少年,接过野果,学着少年的样子在衣服上擦了擦野果,然后咬了一口,味道酸酸甜甜的,“这是什么?”
“这是野枣。”少年诧异的看向漂亮的阿霁,觉得这姑娘傻乎乎的:“你怎么连野枣也不认识?”
“野枣?”阿霁吃过桃,吃过杏,吃过梨,但从未吃过这种野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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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你穿着挺富贵的,连野枣都没吃过啊。”少年觉得这富裕人家的姑娘似乎也没他以为的那么好,他指了指山林里,“这林子里还有许多野果,你是不是都没吃过?”
阿霁摇摇头,“我第一次出门,第一次来这里。”
“啊?第一次出门?为什么啊?你是瘸子吗?”少年看阿霁的双腿是健全的,好像并不是瘸子。
阿霁不想和少年说这些,歪头看向其他树梢上挂着的果子,“那是什么?能吃吗?”
“那是野柿子,还没到成熟的季节,不过山里现在有八月炸,这会儿正是季节。”少年看阿霁没吃过,便主动带她去里面林子里摘八月炸、野刺梨、野树莓。
这一下午,阿霁很开心,吃到了从未吃过的食物,也知道了少年的名字,还和少年约好下次再去山里摘野果。
一起摘了两次野果后,少年知道了阿霁一直住在小院里从没出来过,也没上过街,觉得阿霁太傻了,像是笼中的鸟儿,没有一丝自由。
阿霁忽然恍悟,觉得少年说得对,她好像就是笼中的鸟儿,是爹养起来的鸟儿,一直乖乖听话,直到阿暮出现才带着她走出来。
少年看她很难过,于是再次见面时给阿霁带来了糖葫芦、麻糖、小串以及一些她从未见过的稀罕玩意儿。
阿霁慢慢期待每次和少年碰头,每次都会将少年送的东西小心收起来,小心放在盒子里,生怕被小红和其他仆从发现了,其实小红隐约注意到了阿霁的不对劲,也注意到了阿霁鞋子上的泥土,但她想到阿霁这些年一直被困在小院里,于心不忍,最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没有告诉老爷。
也是因为小红的纵容,阿霁胆子大了许多,慢慢的生出了更多想法,不想听夫子的却承担所谓的家族命责任,不想做笼中鸟儿,想要自由自在的,如果可以,还想去找娘。
阿暮也支持她,“但是去哪里呢?”
少年说:“先离开,不管去哪里,只要离得越走越远。”
“阿霁你想离开吗?我可以帮你。”
阿霁有些犹豫,其实除了不允许离开小院,她过得挺好的,不愁吃不愁穿,小红说外面的人吃不上饭会卖儿卖女,离开这里她能过得更好吗?
她一直犹豫到第二年夏天,直到某天无意间听到爹的其他儿女出去游山玩水了,去府城买首饰顺便看戏去了,她心底隐隐不是滋味,便也决定去府城看一看。
在准备偷偷离开时,所在的州府发生地震,导致房屋倒塌,山体滑坡,数万百姓流离失所,与此同时传来消息,北地持续干旱一年多,战乱频发,南边持续下了一个月的大雨,导致江河决堤,洪水肆虐,影响两岸数千里百姓。
各地百姓说因为皇帝奢靡,老天爷动怒,皇帝知晓后动怒,杀了一批造谣者,另命国师大人祭天为天下祈福,为了这次祭祀,朝堂下令宋家官窑在限定时间内烧制祭红釉,用以这次祈求天下安宁。
接到旨意的宋老爷重新开启烧制祭红釉的瓷窑,“诸位,这次圣上再次将烧制祭红釉的任务交给我们宋家瓷窑,是对我们宋家的信任,只要我们完成这次烧制,我们宋家必定会再上一层楼,超越祖辈烧制宋瓷青花时的荣耀!”
族老们听完都像打了鸡血一般,仿佛看到了荣耀加身的画面:“朝堂只给了我们二十天的时间,我们必须立即烧制,若想要万无一失,就必须用那个法子”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是她为了我们宋家瓷窑牺牲的时候了。”宋老爷大手一挥,让族老、窑工们立即去做好准备。
在瓷窑做准备时,阿暮也偷听到了一点消息,并发现宋家的人全都神情严肃,似乎遇到了什么重大的事情,另外宋家一些人已经悄悄离开,似乎去了更安全的地方。
少年给父亲送东西时,也发现瓷窑里严阵以待,比以往严格许多,他偷偷跑到狗洞旁边给阿霁送信,“最近外面乱糟糟的,趁乱走吧,不过要避开瓷窑方向。”
阿霁下定决心,抱起祭红釉玉壶春瓶,带上阿暮,半夜偷偷爬上围墙,跟着少年偷偷从另一处狗洞跑了出去。
她们以为离开会很顺利,却不知很快就被发现了踪迹,被抓到阿霁被宋老爷狠狠的扇了一巴掌,“你作为我宋家女儿就还想跑?你想跑去哪里?你忘了夫子是怎么教你的了吗?”
阿霁被打懵了,嘴角溢出血,少年赶紧去搀扶她,但被宋老爷带来的仆从押住,“你一个窑工之子竟敢拐走我女儿,给我狠狠地打!”
“不关他的事情,是我自己想离开的。”阿霁想去阻拦,但被婆子用力拉住,阿暮赶紧上去帮忙,物灵有一些能力的,很轻松的推开了婆子和其他仆从。
婆子、仆从一脸害怕,怎么回事?感觉有人推开了她们?
阿霁看阿暮能帮忙,赶紧抱着祭红釉玉壶春瓶,让她去救少年:“阿暮,快救他。”
宋老爷注意到阿霁抱着的祭红釉玉壶春瓶,浑身艳丽鲜红,瞳孔猛地一缩,伸手就去抢:“这是从哪里来的?给我。”
阿霁立即抱紧瓷瓶,“这是从小陪着我长大的瓷瓶,你不能拿走。”
从小陪到大?宋老爷想到死在窑里的曼娘,顿时打了个激灵,心虚的他更用力将祭红釉玉壶春瓶拽过来,拉扯之间,瓷瓶掉在地上,咔嚓一声摔成了碎片。
瓷瓶碎成了片,阿暮瞬间虚弱得站不稳,阿霁看到她摇摇欲坠的往地上倒去,眼泪一下落了下来:“阿暮。”
看到这里,江溪已经能预料到之后的事情,“她们最终都没有逃脱,是不是?”
阿暮点点头,在她被摔碎后,阿霁被打晕强迫带了回去,重新关回了小院,至于少年则被打得半死不活,小院里所有人也被罚了,小红被罚得最重。
“我被打碎后虚弱极了,一时间连身形都聚不拢,直到小红的儿子将我的碎片捡回家才好一些,能出来后我便找回小院,发现阿霁在发烧,还一直在说胡话。”阿暮守在旁边,用帕子为她擦拭滚烫额头,为她退烧,喂她喝水,一直陪着她守着她。
阿霁烧了两天才慢慢转醒,脸色苍白的她拉着阿暮虚弱的手,有气无力的喊了一声:“阿暮。”你在真的太好了。
阿暮虚虚的抱着她,轻得像风,没有一丝重量和温度:“我答应过你,一直会陪着你的。”
阿霁看出阿暮的虚弱,心底懊恼又抱歉,都怪她,是她牵连了阿暮,还牵连了那个少年,还有小红她们,“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们。”
“是我的错。”阿暮没有保护好阿霁,没有成功带阿霁离开这里,都怪她,她再厉害一些就好了。
阿霁摇摇头,不怪阿暮,怪她,是她太贪心了。
她在这里已经过得很好了,享受了一切,却还向往外面,太不应该了。
可是心底还是有一丝不甘心,她双眼空洞的望着房梁,虚弱得叹了口气:“阿暮,我好累啊。”
“你生病了,睡一会儿吧。”阿暮强撑着身体,轻轻摸着她的额头,轻轻地安抚着她。
听着阿暮轻柔的声音,阿霁恍惚觉得是娘在抚自己,手心很柔软,像云一样软,让她慢慢放下惶恐不安,慢慢的睡了过去。
等她再次睁眼时,外面漆黑一片,阿暮不在,喉咙干疼的她想叫人端水,但隐约听到门外看守的婆子在说话。
婆子说她和她娘长得很像,还说如果她娘没有被老爷强迫带走,她应当过不上千金小姐的好日子。
另一个婆子问:“被老爷带去哪里了?”
婆子:“我听我当家的说带去瓷窑了,他那一晚听到了女人的惨叫。”
“真的假的?不是说离开府里了吗?”
“哄小孩子的你也信?哪个当娘的能丢下孩子不管不顾的”
听到这一切的阿霁意识到了什么,双眼一下子红了,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流,很快沾湿了枕头。
正当她陷入难过里时,门外传来婆子请安的声音,紧跟着宋老爷推门而入,快步走到床边,神色冷淡的看着她,“醒了?”
阿霁抬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望向一身威严的父亲,和以前每次见时完全不一样,以前他每次来时都很和蔼温和,还会说给她带糕点,给她带发簪,现在他冷漠的看着自己,像是看陌生人。
心底好难过,不敢置信,又不得不信。
“阿霁,为父养了你这么多年,现在是时候报答我了。”宋老爷说得理直气壮,丝毫没觉得有何不妥。
阿霁哑着声音问道:“怎么报答?”
“你听过我们家瓷窑的故事吧?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女儿跳入瓷窑里,瓷窑才烧制出符合规定的祭祀瓷器。”宋老爷伸手握住阿霁的手,一副我也是没办法的表情:“现在圣上又让我们烧制祭红釉,只给了我们半月时间,如果烧制不出来,我们宋家全族都要被砍头,你也不忍心看着为父、看着你的兄弟姐妹们血流一地对吧?”
阿霁忽然明白了夫子教导自己那些话的意义,苦笑起来,她以为爹是疼她的,没想到一切都是假的,“爹,为什么不是你们去?”
“因为你八字最合适。”宋老爷没有隐瞒,“阿霁,只要你帮为父这一次,我以后必定会好好待你。”
阿霁苦笑,“我也想活着,我也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宋老爷看了下时辰,快来不及了,也懒得哄她了,沉下脸说道:“你想想那个少年,想想小红一家子,你是个善良的孩子,你也不想他们被你牵连吧?”
阿霁脸色大变,怨恨的看着宋老爷。
宋老爷脸色未变,拍拍阿霁的头:“只要你听话,他们不会有事。”
如果不听话,他会伤害他们,阿霁已经牵连他们了,她不想再害他们一次,她用力闭上眼,忍住眼泪问:“你是不是也是这样威胁我娘的?”
“她是替你去的,没想到八字也适合。”宋老爷不在意阿霁的恨,因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了宋家一族,只要完成圣上分派的任务,只要宋家一族在,只要瓷窑在,牺牲一两个人是值得的,“夫子教过你的,你也是宋家一员,为了宋家,你应该肩负起你的责任。”
“他为了他作为宋家家主的责任,牺牲了阿霁和阿霁的娘,他不配做一个父亲。”阿暮从自己惨烈的记忆里走出来,恶狠狠的说了一句。
“后来阿霁用自己换了小红一家、那个少年平安,也换了宋家全族活命。”阿暮很懊悔,因为自己摔碎了,如果自己没有摔碎就能救下阿霁,她懊悔的看向江溪,“阿霁说她享受了宋家给的一切,就该还回去,让我别难过,让我代替她去看看外面,去过自由的生活。”
“可我怎么能不难过?我答应要一直陪着她的,答应过她的。”阿暮想到阿霁毅然跳入瓷窑的那一幕,缓缓闭上眼,任由泪水留下。
“都是我的错,我如果没有碎就好了,如果我早些有意识就好了,如果我早点发现宋家养着她的歧途就好了,如果我早些劝她离开那里就好了”
江溪走过去拍拍阿暮的肩膀,“那不是你的错,你一直陪着阿霁,让阿霁最后的人生变快乐了,错的是宋家,是宋家故意将她圈养起来,故意斩断她的翅膀,故意让她成为宋家瓷窑的祭品。”
李秋白也附和着:“对啊,这不怪你,是他们太看重瓷窑了,是他们不把人命当命。”
阿暮红着眼摇头:“宋家有错,我也有错,我给了她向往,却没能带她离开那里,我不是一个称职的物灵。”【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