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别担心,一定会有线索的
从王老板的古玩店出来,江溪和李秋白他们分道扬镳,和折瞻、阿酒、八宝慢悠悠走着回十二桥。
后半夜的街道已经沉静下来,稀稀拉拉的昏黄灯影下,只影影绰绰的勾勒出她一个人的身影。
经过夜市时,路边仅剩的一家还没收摊的烤串老板娘瞧见她,都忍不住觉得她大胆,好心提醒她一个小姑娘要走亮堂的大道,“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你一个人注意安全。”
江溪转头看了下大家瞧不见的折瞻、阿酒和八宝,她有三个保镖呢,不怕的,不过还是笑着向老板娘应了一声,多谢她的好意。
她正准备离开,就瞧见阿酒盯着香喷喷的烤鸡翅流口水:“吸溜~~江江,这只烤鸡翅看起来黄灿灿的,一定很好吃吧?哎哟喂,老天奶啊,它都在滋滋冒油了。”
“吸溜,听起来很好吃啊~~”八宝听到阿酒的描述,也跟着咽了咽口水,真香啊!
“……”瞧见他把珠光宝气的八宝都勾馋了,江溪又好笑又无语,但不忍心强制带走八宝,只好点了一些烤串来满足她的好奇。
在她点烤串时,阿酒又盯上了老板养在水箱里的小龙虾,小龙虾活蹦乱跳的,举着两只大钳子爬来爬去,他看着好奇,便忍不住伸手去戳了戳:“江江,这是什么啊?长得奇奇怪怪的,好丑啊!”
八宝也是第一次瞧见,穿着她那一身用金色丝线勾勒出朵朵芙蓉的华贵漂亮衣服趴在水箱上,学着阿酒的样子去戳小龙虾。
小龙虾察觉到有人靠近,举着大钳子朝两人夹去,其中一只刚好夹住阿酒的小胖手,疼得哎哟哎哟的惨叫,整个人疼得原地蹦了起来,“江江救命,它咬我。”
他蹦起来时除了江溪几人,其他人都看不见,大家只瞧见一只小龙虾在空中转了两圈落在了地上,“咦,这小龙虾怎么还跑出去了?”
“”看他疼得龇牙利嘴,江溪忍不住抿嘴好笑,避开其他人的视线,轻声说着:“谁让你去摸它的?这叫做小龙虾,钳子夹人很厉害的。”
“它长得那么丑,还黑不溜秋的,夹人还那么痛!”阿酒捂着被夹红的手露出痛苦面具,他又不知道那个东西会夹人,他捧着手指吹了吹,疼得吸了口凉气,嘶,好疼。
“长得丑但味道很好吃。”江溪望着几桌客人桌上摆放着的红彤彤的麻辣小龙虾,有些馋了,看了看价格,有些小贵,但想到最近的收入,笑着同老板说要一盒带回去吃。
老板应好,赶紧去处理小龙虾。
阿酒一副完全不理解的神情盯着江溪,“那么丑一定很难吃!你还是不要买了。”
江溪看他很害怕的样子,笑着逗他:“你害怕可以不吃。”
“我不吃,你叫我吃我也不吃。”阿酒操着手,一脸嫌弃的盯着小龙虾,长这么难看,一定很难吃!
“最好说到做到。”江溪又找老板要了两份炸红糖糍粑,等全部装好一起带回十二桥,古玩店后面的园子里灯火通明,陶翁坐在梨树下的长椅上,一只手拿着酒瓶,一只手打着拍子,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一副不管人间世事、醉生梦死的状态。
他闻到香味睁眼望过来,看到江溪提着的宵夜,乐呵呵的坐起来,“就知道你们会带宵夜回来,闻着是烤串?烤串和我的二锅头最配了。”
“阿桥快来吃。”江溪将带回的烤串、小龙虾都放桌上,另将一份炸得金黄酥脆、洒满红糖浆黄豆面的糍粑单独递给折瞻,“呐。”
折瞻垂眼看着这份散发着香甜气息的红糖糍粑,抿直的嘴角微微上翘,有了个小小的弧度,弧度上扬时,周身的气势都变得温和了。
就知道他无法拒绝甜的。
江溪压着嘴角,笑着将剩下一份红糖糍粑放在桌上给大家吃。
玉娘性子清冷,不爱吃这些,待在古玩图鉴没出来,精神大好的阿桥则出现在桌旁,拿起一根烤鸡翅慢慢啃着,动作斯文,乖乖巧巧的模样。
阿酒八宝也一人拿一根烤鸡翅慢慢吃着,鸡翅外表烤得酥黄,里面肉质却极细嫩,配上孜然香料,好吃极了。
两人小嘴都吃得油乎乎的,“真好吃。”
阿酒擦擦油乎乎的嘴,“还是外面待着舒服,阿念、玉娘她们怎么都不愿意出来吃呢?”
八宝点点头,真好吃。
话痨的阿酒小嘴不得闲,叭叭叭的又说:“她们肯定是怕长胖,我看手机上的人都怕,我反正是不害怕的。”
八宝啥也不懂,反正就是点头。
“”江溪打开小龙虾,小龙虾色泽红亮、香味四溢,勾得人食欲大动,她拿出一只剥开来吃,细嫩的肉质裹满了浓稠汤汁,一口咬下去肉质Q弹鲜美无比,味道很好。
阿酒在她打开盒子时就一直盯着她了,瞧见她吃下一只才忍不住问:“它长得那么丑,能好吃吗?”
江溪挑眉看他:“你自己尝尝就知道了。”
阿酒有点心动,但想到那两只大钳子又有一点抗拒,语气不太确定的问:“好丑,应该不好吃吧?”
“随便你。”江溪剥了一个喂给八宝,八宝尝着味道后乌润的眼睛更亮了,像是星辰在闪耀。
“我也尝尝?”陶翁学着江溪的模样剥了一个小龙虾来吃,香香辣辣的,味道很鲜美,让人欲罢不能,“不错不错,和二锅头也很大搭。”
他越来越满意这个时代了,太平盛世,什么都好。
阿酒望着他手里色泽鲜艳的小龙虾咽了咽口水,“真的好吃吗?”
“真的好吃,难道还会骗你不成?”陶翁丢给他一只红彤彤的小龙虾,“你试试就知道了。”
阿酒看着被煮得红彤彤的小龙虾,犹豫许久最终没忍住诱惑,试探性的伸手摸了摸,确认没有小龙虾没有再夹自己才小心拿起,剥开外壳将裹满汤汁的虾肉塞嘴里,一口咬下去时的饱满Q弹让他眼睛一亮,“真香啊~”
“江江,你怎么早不告诉我这么好吃呀?”阿酒看着盒子里所剩不多的小龙虾,顿时觉得自己亏大了。
“你自己害怕,怪我咯”江溪冷笑了下,小胖墩胆儿越来越大大了。
“才没有。”阿酒嘿嘿笑着否认,赶紧站到桌旁去剥虾吃,吃得是满嘴流油。
等吃完最后几只,他还意犹未尽的望着江溪,“再来一盒?”
“改天再说吧。”今晚已经很晚了,江溪已经很困,她将桌上的垃圾清理干净便去洗漱休息。
隔天睡醒起来,就着吃剩的龙虾汤汁做了一份水煮面条,简简单单吃过早饭便继续帮折瞻雕刻剑托,折瞻想要梨树形状的,做得比较精细,足足花了三天时间才雕刻好。
做好的剑托中间是被刨空的,四周用树冠、枝条、梨花环绕,一起托举着中间部分,江溪小心将寒光凛凛的就折瞻剑放在上面,宛如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托举着一条漆黑色的龙,一股森然凶戾之气扑面而来。
“做好了?”折瞻忽地出现在她身后。
“对,做好了。”江溪侧身让出身后的剑托,折瞻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剑托,剑托上的梨树栩栩如生,恍惚看着好像真有一棵梨树托着它。
脑中也恍惚的闪现出一点零星记忆,好像也有一把类似形态的剑托,将沉重的折瞻剑托举着,折瞻闭了闭眼,试图看清记忆,但却什么都没有了。
“这是行还是不行?”江溪看折瞻闭上了眼,疑惑的问道。
“可以。”折瞻回过神点了下头。
“那我就上油漆了。”江溪双手托着折瞻剑将它抱下放到桌上,拿清亮的桐油来帮上漆,上好油漆后的剑托颜色清亮许多,但颜色仍就深沉,透着浓郁的沉稳之气,和古朴厚重的折瞻剑相得益彰。
“等晾干就好了。”做好剑托,江溪也能交差了,不用担心折瞻一直追着自己要了。
心情不错的将涂满桐油的剑托放在窗边月光下阴干,放好转身看到折瞻倚在门口,正望着院中的梨树发呆,梨树到底有什么看头?“你该不会老年痴呆了吧?怎么总是发呆?”
折瞻从梨树上收回视线,语气冷淡的说:“没有。”
“没有就好。”江溪没有再追问,转身回屋,走了两步想起交流会的事情,转身对折瞻说:“明天就是王老板说的古玩交流会,里面可能有线索,到时候你一起去。”
折瞻颔首应好,他望着树上的月亮,“会找到吗?”
折瞻到十二桥已经有一段时间,一直没想起自己的主人,江溪觉得对于被期望着而存在的物灵而言,对自己过去一无所知是一件极痛苦的事。
她莫名觉得有些心疼,张了张嘴,想说几句宽慰的话,但又无从说起,最终只吐出几个字:“肯定会的。”
折瞻神色淡淡的点了点头,又继续看向梨树,昏暗的光影下,黑色直缀深衣和满头乌发融为一体,如山川泼墨一般朦胧冷冽,看起来莫名有些孤寂。
借着莹莹月光,江溪打量着他的侧脸,白皙清俊,英气逼人。
第一次见他时,那般虚弱单薄,整个人摇摇欲坠的,望向她时眼底还透着惶恐不安,凭添了几分破碎感。
修复好之后,他不再虚弱,强大又内敛,冷凝的眉眼间时不时露出凶戾和血腥之气,看起来极不好招惹,像是一只随时会发狂的猛兽。
但他却一直很克制,从未放纵出身上的凶戾伤人,反而还帮她多次压制其他物灵,最可爱的是他即便不情愿帮忙,拿一颗糖就能哄去了。
想到这,江溪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递给折瞻,在他接过去后冲着他笑了笑:“别担心,一定会有线索的。”
折瞻接过糖,嘴角微微上扬,轻轻嗯了一声。
第42章 古玩交流会
王老板说的古玩交流会在另一座城市江城,离榕城大概三百公里左右,是一座很热闹的旅游城市。
去江城交通方便,这次江溪就没请李秋白帮忙,早起自行搭动车赶去江城,另外带了折瞻和阿酒,原本不想带阿酒的,但阿酒一直说自己可以帮上忙,黏黏糊糊的非跟着一道去,她也只好将带他带上。
一人两物灵搭车去了江城,中午简单吃了一碗当地特色小面,到酒店休息一会儿便换了身适合出戏交流会的香云纱旗袍,简单挽了个头发,一下子温婉内敛起来,比普通白T牛仔裤多了一丝气场。
换好衣服,江溪领着折瞻和阿酒前去交流会,这次江城古玩交流会办的很盛大,会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古玩老板和收藏家参加,因此抵达时里面挺热闹的,不过并不嘈杂,大家都安静低声交谈着。
交流会一直从下午开到晚上,里面除了古董展览,还有古玩交流鉴赏,晚一些时间还有古玩拍卖环节,这会儿大家都在大厅里就鉴赏展览的古玩。
江溪走到门口,她往里面看了看,低声和折瞻、阿酒交代:“进去后不要瞎跑,紧跟着我。”
“放心吧,我不会瞎跑的。”阿酒扭头看向折瞻,语重心长的叮嘱一句:“你记住没?”
折瞻眉目微敛,凶戾冷冽迫人的气息扑向阿酒,阿酒吓得哆嗦了一下,立即躲到江溪身后告状:“江江,他凶我。”
“谁让你招惹他。”江溪行事公平,没有拉偏架,抬手揉了揉他脑袋,让阿酒别话痨讨嫌,然后抬脚朝里面走去。
“等等我。”阿酒赶紧跟上,几人进去先看到的是鉴赏展览区域,这里都是非卖品,一群人正围着一座被玻璃罩着的彩绘木雕观音菩萨坐像鉴赏着,他垫着脚到处张望着:“这里的东西都有很长的年代,都买回去啊。”
江溪嗯了一声:“这是专门用来展览的,都是收藏的真品,没有假货的。”
阿酒乌黑狡黠的眼睛飞快转着,嘿嘿坏笑着:“那都带回去卖给大傻子。”
江溪被他的神情惊住,“我以为你们关系很好。”
没想到还想着坑人家。
“虽然他给我买手机买奶茶,但我们是一伙儿的。”阿酒拍拍胸脯,表示自己分得清轻疏远近的。
“这话可别让李秋白听见了。”江溪拍拍阿酒的肩膀,示意他自己去前面看看,她则打量着眼前这一尊木雕菩萨坐像。
围观的人小声讨论着:“这一尊宋代大型木雕观音坐像被收藏在江城博物馆,这次交流会由馆长牵头,特意借来交流会展出,大家小心别靠太近。”
确实是宋代的,江溪仰头看着这尊木雕菩萨坐像,表情端庄安详,嘴唇微抿,双目微睁,神态庄重,远远看着慈眉善目,充满了慈悲和智慧。
而且雕刻得十分精美,江溪的技艺与之相比差了不是一星半点,想到自己昨晚做好的剑托,本来还挺满意的,现在一看便有些自行惭秽起来,她赶紧转身催促折瞻离开,生怕晚了折瞻看出自己雕刻得一般的事了。
“剑托雕得很好。”折瞻轻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江溪回头,诧异的望向折瞻,“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折瞻轻声回答:“猜的。”
江溪挑眉看了他一下,猜得还挺准,“去前面看看。”
折瞻颔首,缓步跟在后面。
两人穿过木雕展览区后便看到了王老板,王老板穿着暗红色的唐装,挺着个胖胖的身体正迎来送往,在看到江溪后忙抬手打招呼,“江溪,你总算来了。”
江溪走到王老板身边,轻轻唤了一声王叔。
“来,我与你介绍,这位是祝老爷子,专做古玩生意的人,私下也收藏了许多文物古玩,之前提及的图腾纹路也是他告诉我的。”王老板介绍起一旁一位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老者,头发发白,大概七十多岁,看起来很精瘦。
王老板说完也没忘记介绍江溪:“前段时间轰动一时的松林贺寿图就是被她修复好的。”
祝老爷子得知江溪修的身份,态度热络的朝她伸出手,“原来你就是修复松林贺寿图的人?有幸见到一眼,你修复得极好。”
江溪礼貌应着,“能修复那幅画也是我的荣幸。”
“那幅画极好极好。”祝老爷子想到那幅画的价值,更多的是肉疼,面上仍和气的同江溪说:“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就是修复高手,听说你是张老先生的徒弟?我与张老先生也曾有过一面之缘,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幸会幸会。”
那时江溪年虽小,张老头的交际往来几乎没和她说过,江溪对他们也都没印象,没有去深究真假,装模作样的应着,“没想到您也见过他,那也是有缘。”
“的确有缘。”祝老爷子和蔼的笑着,看后辈似的眼神望着江溪,“我听王老板说你在打听一种图腾纹路?”
江溪看了下一旁的折瞻,点头应是。
“我之前收到一个物件,上面便有类似纹路,但具体是不是同一种还得再辨认一下,你随我去里面交流小厅看一看?”外面人多眼杂,祝老爷子领着江溪走去专门交流的小厅,王老板极有眼色的没进去,让她们聊。
江溪进入小厅,坐在靠墙边的皮质长沙发上,折瞻站在她身侧,两人一起望向坐在另一张单人沙发上的祝老爷子,祝老爷子从旁边一只行李箱里拿出一个胡桃木色的木盒。
木盒外表朴素,没有雕花彩绘,只有木料原始的纹路,深浅不一,花纹各异,上面还隐约散发着淡淡的木质香。
“这是我一年前收到的,研究了许久也没研究出来就被我放进仓库了,前些天我听王老板提起,这次特意拿出来给你看看。”祝老爷子打开盒子,露出一块手背长的青铜片,上面布满了浅绿色的锈迹痕迹,痕迹下面隐约可见一些细密的纹路,像是古老的图腾符号。
江溪忙戴上手套,小心将青铜片拿起,拿起的刹那一股浓郁的血腥煞气扑面而来,很像初次遇见折瞻时的感觉。
她偏头望向折瞻,折瞻也感受到了上面类似的气息,伸出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划过青铜片,上面凶煞气息窜入眉眼之间,让他脑中凌乱出现了一些战场碎片的片段,有人痛苦哀嚎着,马匹嘶鸣啼叫着,各种声音充斥在他的耳边。
忽地头疼欲裂,折瞻双眼猩红,捂着额头坐在江溪旁边的空位上,用力闭上眼,试图将各种声音甩出去。
江溪看他不对劲,赶紧将青铜片拿回来,离他远一点,免得让他暴露在祝老爷子面前。
祝老爷子已经感受到周围气息的变化,不过以为是舟车劳累身体比较虚,身体虚更容易感受到青铜片上的凶煞气息,所以并没有生出怀疑。
他端着茶喝了一口,压了压惊:“这应该是战场上掉落青铜片,在凶煞地里埋葬许久,导致现在出土很久了仍有煞气。”
江溪心虚的看了下折瞻,没有多做解释,低头感受着青铜片上面隐隐散发的一股可怕凶煞气息,“它像是久经沙场的物件,令人惧怕又敬畏。”
她看着上面的图腾,像滕蔓一般蜿蜒曲直,和折瞻剑上的几乎一模一样,从上往下一直蔓延到尽头,古朴又神秘。
她压住内心的激动,忍不住看向祝老爷子,“只有这一块吗?”
“对,只收到这一块,是他们从江边捡到的,估计是从上游冲下来的,我瞧着有一些年代感就收了,拿回去修复好发现是一片青铜片。”祝老爷子指着这片青铜片上很多伤痕,推测说道:“据我推测可能是一片盾甲,打仗防卫用的,你看上面这些划痕,都是刀剑留下来的。”
江溪看向折瞻,他双眼红彤彤的望向她,轻轻点头,的确是一块盾甲,他觉得很熟悉,但却怎么都想不起来,脑中只有大片大片的猩红和哀嚎。
想不起来就不想。
江溪无声的拍了拍他冰凉的手背,示意他少安毋躁。
折瞻用力压下脑中翻涌的血红,神色肃然的坐着没吱声。
看出他无声支撑着,江溪小心塞给他一颗糖,看着他将透明的薄荷糖塞入嘴里,身上凶戾气息渐渐散去,慢慢变得平和后,她才重新拿起那块青铜片,查看上面的图腾纹路,“老先生对上面的纹路可有研究?”
“找相熟的历史学家找了许多资料,研究了一段时间看图腾形态有些像写的南国,但始终找不到具体的文字记录,最终无法确定,毕竟历史上并没有这个朝代。”祝老爷子也很无奈,将自己收集的资料分享给江溪,“你若是感兴趣,可以拿去研究研究。”
江溪诧异的看向他,这么大方?
“你不研究了吗?”
“我是商人,还是赚钱更重要。”祝老爷子不想浪费时间在这片查不到起源故事的青铜片上,而且古代战场那么大,并不是每一片青铜片都独具特殊意义。
江溪心思动了动,“您能将这片青铜片卖给我吗?我想带回去研究研究。”
祝老爷子掀起眼皮看向她,矍铄的眼睛闪了闪,随后笑着说:“你不介意是残片就行。”
“不介意。”江溪看青铜片上面的图腾更大更繁复,里面的信息应该更多,只是需要一些耐心,“老先生开个价?”
“看在你是张老先生徒弟的份上,给个五万便是。”祝老爷子似真的没兴趣了,等江溪付了钱,似将烫手山药一般将青铜片连同木盒一起递给江溪,“归你了。”
“多谢老先生慷慨相让。”江溪收下木盒,激动地看了眼折瞻,虽然不知道具体意义,但找到和折瞻剑类似的图腾纹路也是喜事一件。
祝老爷子笑呵呵的摆摆手,“我也不过是顺手推舟罢了,这件青铜片我收到已经一年多,一直找不到任何线索,留下也没有意义,还不如转给你,兴许你能找出它潜在的意义。”
江溪觉得祝老爷子处事很大气,再次出声道谢:“多谢您。”
“不必客气,结个善缘。”祝老爷子轻轻转了转手腕上的紫檀手串,“时间不早了,拍卖会应该已经开始,看宣传单上说有几件好物件,可要一起去看一看?”
“老先生你先去,我一会儿再来。”江溪起身送老爷子先出去,等他走远后重新坐回折瞻身边,他这会儿脸色苍白,但身上气息缓和许多,“好些了?”
折瞻颔首,舌尖抵在嘴里的糖块上,甜滋滋的味道已经让他好了很多。
“好了就行。”江溪指着木盒问折瞻,“你也感受到了对不对?”
折瞻颔首应是,“头很疼,想不起来。”
“没关系,祝老爷子说这块青铜片也是有人从江边捡到的,我怀疑是一起从南江上游冲刷下来的,我们多留意,兴许很快就能凑齐并帮你找回记忆。”江溪再次拍拍他的手背,“放心吧。”
折瞻垂眼,看着再次落在自己手背上的手,嘴角浅浅扯了下,觉得头好像不怎么疼了。
“今天有重大收获,算是不虚此行。”江溪将木盒收起,拿着往外走,“我们再去交流会上转转,有合适的买回去,没有就直接回榕城。”
折瞻应好,起身跟着江溪往外走,两人刚走出去便看到阿酒站在一个展览位上骂骂咧咧,“你个大傻der,那只是最近的普通木雕,压根不是什么名家雕的核舟记,你都不知道还忽悠人,大骗子!”
江溪循着声音走过去,轻轻戳了戳阿酒的后背,“怎么了?”
阿酒见到她,小嘴叭叭的将这里的事情告诉江溪,原来是有人拿了一个小船形状的微雕找人鉴赏,鉴赏师傅说那是很有名的微雕,还可能是近代微雕大师于硕的作品,“他说得像模像样的,但明明是最近的木雕,那群大傻子还都相信了。”
江溪听完看向放在桌上鉴赏的核舟记小木船微雕,小小的一只船却有很多细节,船舱、梁柱、人物、戴帽子的艄公都刻画得十分细腻,层次分明,栩栩如生,宛如真的有一条小船在眼前一般。
确实和真核舟记小木船微雕几乎一模一样,雕刻得很精妙,但也的确不是真品,瞧着像是最近一个月的仿制品,江溪好奇打量着拿来鉴赏的人,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个头瘦削,精明锐利的双眼里透着一抹戏谑:“这是你雕刻的吗?”
鉴赏人还在夸夸其谈,冷不丁盯到江溪这句话,觉得她忽然冒出来砸自己招牌,不喜的皱起眉:“这应该是近代微雕大师于硕的作品,根据我”
“如果真是大师的作品,应该收藏在博物馆,而不是出现在这里。”江溪没搭理鉴赏人,再次看向中年男人:“这应该是最近雕的,雕刻得很好。”
中年男人笑着嗯了一声,“是我雕的,我就是拿来看看能不能鉴赏出来,你比他厉害能看出问题,能问问你怎么看出来的吗?”
江溪指着船舱里的位置,角落缝隙都处理的很好,“你的技艺很好,雕得巧为天工,但工具用得过于现代,做旧的颜色也十分均匀,但边缘就是处理得太好了。”早期没有好工具反而处理得没那么好。
“太完美就是漏洞。”被揭穿的中年男人叹了口气,朝江溪竖起大拇指,“你很会鉴赏。”
“原来如此,我就说这小船隐约看着有点不对劲。”一旁的人说着又看向刚才鉴赏的人,“你刚才还信誓旦旦的说是微雕大师于硕的作品,结果被打脸了吧?还说是鉴赏专家呢,还不如一个年轻姑娘。”
“就是,还收钱鉴赏呢,一次还不便宜,完全是胡说八道。”
这话让鉴赏人的脸直接绿了,“她就是瞎猫碰死耗子,你们不要来捣乱,赶快离开。”
“自己*鉴赏不出来还赶人?难怪市面上那么多真假古玩,都是因为你们这些收钱乱鉴赏的人吧。”一个中年富商想到自己曾经买瓷器就被所谓的鉴赏人忽悠了,最终导致几百万的瓷器只卖了十几万,气得他半年没睡着觉。
“小姑娘你很懂鉴赏?能帮我看看这个是真的吗?”中年富商拿出自己刚才重金购买的一块保存得当的妆缎让江溪鉴赏,“据说这是康熙爷的擦脸巾,闻着还有一股龙涎香”
第43章 康熙爷的擦脸巾?
康熙爷的擦脸巾?
江溪闻言看了下中年富商手中拿着的妆缎,色泽柔和,隐隐泛着柔和的光晕,瞧着是一块质地极好的妆缎。
她正想如实告诉富商时,上面忽然多出一股气息,气息动了动,像是有物灵。
她怔了怔,忙看向折瞻和阿酒,向两位物灵确认。
折瞻颔首,确实是。
竟然在这里遇到物灵了!
江溪立即正视起来,指着刚才和祝老爷子交流的小厅对中年富商说:“既然是康熙爷的擦脸巾,那得找个安静的地方仔细瞧瞧,能去里面打开看行吗?”
外面确实人多眼杂,中年富商应好,转身走向小厅里,几个喜欢看热闹的藏友也跟了进来,“快打开看看。”
“我这就打开。”中年富商小心打开手中的妆缎,这是一块南京传统丝织工艺云锦妆花缎,上面编织着精美图案,色泽光丽灿烂,美如天上云霞。
江溪凑近看了看,这块妆缎外观华丽,光泽明耀,给人一种很华丽昂贵的感觉,的确是贵人才能用得起的感觉,但感觉上面的图案太过花哨,康熙应该不是这么浮夸的人吧?
在她使眼色给阿酒,让阿酒尝试和物灵沟通一下,阿酒很乐意帮忙,立即凑到妆缎前面,十分熟稔的对着妆缎叭叭着:“诶,你是什么物灵啊?快出来呀!”
江溪盯着阿酒时,在场其他藏友看她没说话,纷纷已经夸起这一块保存完整的妆花缎美住了,“小姑娘是不是看不懂这种布料鉴赏?”
有个擅长鉴赏各种昂贵布料的藏友凑近看了看:“我倒是懂一点,上面的花纹很精美,而且妆缎边缘用金线绞边,让这一整块妆缎金彩交辉,更显雍容典雅,应该是从宫里出来的。”
其他几个藏友看着也觉得像:“这是一块妆花缎吧?瞧着折叠的尺寸像是一块大号擦手绢,真是康熙用过的擦脸巾?”
“当然是啊,百分百是皇宫里出来的东西,上面还有龙涎香呢。”中年富商将妆缎递给大家闻一闻,“我是再三闻了确认过才重金买下的,花了我二十万呢。”
“龙涎香?我闻闻?”一个大腹便便的藏友忍不住凑近闻一闻,隐约闻到一股淡淡的木质香,细闻之下好似有一股淡淡的微弱腥骚味儿,“这味道有点怪怪的,好像有点腥骚,但细闻又没了。”
“怪就对了,龙涎香是抹香鲸肠内分泌物形成的,本来就有点腥骚味儿,尤其是古代调香手艺不如现在,制作出的龙涎香还会保存一点点味道,放在外面挥发后就没了。”中年富商不太精通鉴赏,这些都是听卖他的人说的。
其他藏友也听说过这种说法,将信将疑的说:“那应该就是龙涎香的味道吧,恭喜这位老板捡到宝了,康熙爷的东西基本都是收藏级别的,很少拿出来卖的。”
“嘿嘿嘿,纯属运气好。”中年富商也觉得自己捡到宝了,皇帝擦脸巾都被他买到了,嘿嘿嘿,“我用它来擦脸,岂不是和皇帝一个待遇?”
旁边的藏友羡慕起哄:“那你快擦一擦,感受一下皇帝般的待遇。”
“我试试哈。”中年富商小心捧起妆缎在脸上轻轻蹭了蹭,触感丝滑,细腻到像是和风温柔抚摸脸颊一般,他夸张地哇了一声,“真舒服,感觉像是康熙爷在摸我的脸,四舍五入当皇帝了。”
“”江溪觉得这几个藏友好油腻,想出声阻拦别弄脏妆缎时,妆缎忽然发出嫌弃的出声,“哎哟喂,脏死了脏死了,莫要挨着老子。”
妆缎的声音有点尖,有点像故意夹着声音,“大胆!大胆!你们这群老流氓,赶紧将我放下!”
江溪听着这声音感觉有点不对劲,这物灵怎么还是个夹子音呢?
她对夹子音没有不喜,但一个男物灵是这种夹子音听起来就实在是很别扭。
折瞻微微蹙眉,阿酒也呆住,显然也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声音。
其他人听不到,还在珍爱的小心轻抚,“康熙爷的擦脸巾啊,蹭一下四舍五入就等于摸了皇帝吧,我能摸一下吗?我想用龙气洗礼一下自己,以后肯定财源滚滚”
话音刚落,妆缎尖尖的声音响起,语气十分嫌弃:“锤子的擦脸巾,老子明明是老太监的擦腚布,被你嫌弃没买的那一块灰溜溜的才是雍正爷的擦手巾。”
江溪目瞪口呆:“”
嫌弃的默默后退了几步。
本来离得很近的阿酒也一退三米远,“yue!好脏啊!”
妆缎说这句话时没有遮掩,故意恶心中年富商,正拿着妆缎擦脸的中年富商就这么水灵灵的听到了妆缎的声音,脸色一下就绿了,“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我们没听到啊。”其他藏友以为中年富商是捡到宝高兴得出现了幻觉。
中年富商揉了揉耳朵,也以为自己是错觉,“可能是我听错了吧。”
他说完又拿着妆缎靠近自己的脸,再次靠近时那个尖锐嫌弃的声音再次响起。
“擦擦擦,就知道擦,赶紧拿去擦你的嘴,让你尝尝老太监的屎尿骚味,最好再舔一舔,尝尝几百年的尿骚味儿是什么味道。”
中年富商听到这话,惊恐得将妆缎丢到桌上,妆缎丝滑,顺着光滑的桌子往下滑,吓得其他藏友连忙伸手去抓住,生怕掉地上弄脏了损失了价值,“哎哟喂小心,可别弄脏了!”
“别再用你胖成猪蹄的手摸老子,还有你个糟老头别捏了!还捏还捏,老子清清白白一张擦腚布,都快被你们捏成宜春院的小红牌了。”
“继续给老子捏,继续摸,也不怕倒霉,那老太监死前可是被砍了脑袋的,小心你们的九族!”
中年富商目瞪口呆的望着妆缎,又看着一直捏妆缎的老藏友,好像是真的,它真的说话了,不是他的错觉,“你们真的没听到声音?它说那是”
“什么声音?是听到龙吟吗?难道龙气这么快就具象化了?”几个藏友意犹未尽的收回手,将手凑到鼻子前闻了闻,“感觉真是康熙龙涎香的味道,你捡到宝了。”
中年富商看到他们的动作,欲言又止,“你们”
“咋啦?闻一闻都不行了?朱老板你真是小气。”几个藏友和中年富商是一起来的,互相知道姓氏的,看他不想给他们鉴赏抚摸了,耷拉下眼皮,语气微沉:“算了算了,你的宝贝我们还是不鉴赏了,免得弄坏了。”
“是啊,不看了,我们几个还是去看看其他古玩,争取淘几件回家自己收藏吧,自己买的东西想怎么鉴赏抚摸都行。”几人说完结伴转身离开。
“不是我小气,真不是我小气,你们没听到它说那是”中年富商实在说不出口,那是擦腚布啊,你们还拿到鼻子前一直闻,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他怎么好意思说啊?
江溪抿嘴憋着笑,这确实不好说出口。
阿酒捂着嘴偷笑,“他们好惨啊,他们闻那个了,嘿嘿嘿,肯定臭死了。”
“你个小胖子,你才臭死了!”妆缎听到阿酒的嘀咕,气得从妆缎里飘出来,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长相清秀白皙,身上穿着是同色系的妆缎袍子,瞧着像个富贵闲人。
但他一开口,尖夹的声音就破坏了这一身气质,像个小太监似的撸起袖子,叉着腰指着阿酒一顿臭骂:“我还没嫌弃你胖,你反倒嫌弃我臭,我看你胖得像猪,还学人家哼哼唧唧。”
阿酒最讨厌被说胖了,蹦起来扑向妆缎少年,“你本来就臭,你全家都臭,你本来就是老太监的擦腚布,洗干净也臭,臭一百年,臭一千年,yue!好臭好臭!”
因为这件事,妆缎这么多年心底一直膈应得慌,自己知道是一回事,被阿酒反复提及又是另一回事,他觉得丢脸丢到家了,双手掐向阿酒,打算和他同归于尽。
“救命,江江救命。”阿酒个头比不过妆缎,吓得转身就朝江溪跑,江溪看向折瞻,折瞻一抬脚将妆缎踩在了脚底。
妆缎仰头望着一身黑的折瞻,浑身凶煞气息,一看就不好惹,他非常识时务的抱着脑袋:“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你不再抵抗一下?”江溪心底莫名有点失望。
“我哪敢啊,他一看就很厉害,分分钟钟能把我嘎掉。”妆缎哭诉完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江溪也能听到自己说话,“你是人,也能看到我?”
“嗯,能看到,还将你从头到尾的表演都看完了。”江溪顿了顿,给了他一个肯定:“挺活泼的。”
妆缎捂着脸,好想装死!
啊!好丢人!又多一个人知道他是老太监的擦腚布了!
江溪忍笑摸了摸鼻尖,挺逗的。
一旁的中年富商小心翼翼挪到江溪身侧,试探性的问道:“小姑娘,你能听到那个声音?”
江溪没有隐瞒,点了点头。
中年富商觉得这个世界好魔幻,妆缎竟然也会说话?“那它真是老太监的擦腚布?”
江溪对此也没有隐瞒,嫌弃但很肯定的嗯了一声。
中年富商听完恶心得心底一阵翻涌,立即跑到垃圾桶旁边,抱着垃圾桶开始吐:“呕!”
妆缎听到呕吐的声音,骂骂咧咧起来,“又不是我让你买我的,你还嫌弃上我了,我还没嫌弃你又胖又丑还有狐臭呢。”
江溪揉了揉眉心,打断他的声音:“别吵了,我问你,你是哪个太监的那什么?”
妆缎板着脸,不愿意提及,“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行,不想说就算了。”江溪善解人意,没有强迫他说起自己不堪的过去,“那你能告诉我那一块灰溜溜的擦手巾在哪里吗?”
“你们都是投机倒把的人,只为了赚钱,我不会告诉你的。”妆缎一副我早就看穿你们的神态,说什么都不肯张嘴。
江溪无奈的看了下折瞻和阿酒,示意他们等下循着物灵气息找一找,她转身拿起一瓶矿泉水递给中年富商,“还好吗?”
“谢谢。”中年富商接过水猛灌了好几口,等心底的恶心咽下去后才重新看向江溪,“早知道是这么个玩意儿,我说什么也不买下!”
他是做生意暴富的,出手阔绰大方,这次来交流会也是想买点古玩增加一下品味,哪知道买了这么个糟心邋遢玩意儿,还花了他足足二十万呢。
江溪理解他心底的膈应,谁愿意花二十万买一块擦屁股的布?就算擦的是康熙的也不行啊。
“你想增加品味可以买书画或是瓷器,相对比较干净,衣服、布料这些藏品不易保存,能留到现在的都是别人用过的,或是从墓葬里挖出来的,你心底介怀还是不要收藏这些。”江溪顿了顿,“而且就算是皇帝用的,那也应该是绣龙纹才对。”
“我想着皇帝想低调一点嘛。”中年富商叹了口气,“我之前买书画和瓷器被坑了,就想换布料试试,哪知道卖家也是忽悠人的。”
他嫌弃的又看了眼妆缎,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小姑娘我看你是专门做古玩生意的?你可要这块布?我卖给你吧。”
江溪颇为嫌弃的看着这块华丽的妆缎,“”
中年富商知道自己这么做不地道,但他想到它原本的用处,心底实在恶心得很,“我便宜出给你,五万行吧?”
江溪嫌弃的摇摇头,“五千。”
“这也太低了。”中年富商觉得不划算。
“如果不是康熙用过的,这块妆缎就不值钱。”江溪摊了摊手,表示自己没办法加价,而且如果它不是物灵,她也根本不会报价。
“我花了二十万啊,你砍价砍得我骨折,好歹让我别亏太多。”中年富商想出去忽悠其他藏友,但那些人刚才好像并没有买下的心思,自己转头去卖他们肯定会很防备,“这实在太少了,再涨一点。”
江溪也知这价他很难接受,于是折中想个法子:“这样吧,五千我买下,另外我在交流会上帮你挑一件适合捡漏收藏的古玩算作补偿?”
中年富商想了想,“要能翻倍赚回来的?”
江溪应好。
“那就这样说定了。”中年富商立即将妆缎当做烫手山芋一般丢给江溪处理,丢完后还不忘用湿纸巾擦擦手,“现在就走?”
“稍等。”江溪颇嫌弃的拿纸巾捻起妆缎的一角,小心放入盒子里,关好后又用纸巾擦了擦,这才拿起盒子往外走,“走吧。”
阿酒和折瞻转身跟上,被放开的妆缎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嘴里小声嘀咕着:“总算走了,赶紧走远点,遇到你们真是倒霉!”
阿酒扭头对他说:“你也跟上,你现在归江江了,必须跟着江江一起。”
“我可没答应。”妆缎气呼呼的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说买就买,说走就走,凭什么啊?把他当什么呀?
他刚说完,身体不受控的跟着江溪手里的盒子往外走,“诶诶诶?怎么回事?”
江溪偏头看着飘过来的妆缎,朝折瞻默默竖起大拇指,他刚才随手一抓就将把妆缎给抓过来了,“凭你弱呗。”
“我!”弱弱的妆缎气得磨牙,真是气死我了!
“小姑娘你贵姓?我姓朱,叫朱有福,是做建材生意的。”朱老板这会儿已经听不到妆缎的声音,整个人已经镇定下来,不再恐慌的他开始热络交际。
“我姓江,开古玩店的。”江溪领着朱老板往交流会外面的古玩流通区域走去,这里的古玩都是古玩商家带来的,可以自由买卖,“这里的古玩虽没有展览区、拍卖区的珍贵,但也能淘到一些开门好货。”
“我知道,那块妆缎就是从这里面买的。”朱老板四处张望了一番,并没有看到卖自己古玩的那个人。
江溪也在到处张望,并没看到灰扑扑的擦手巾,“朱老板,你还记得那人长什么样吗?”
“是个瘦弱的中年男人,脸上长了一颗黑痣,看起来很精明,不过现在没看到人,可能是忽悠了我心虚跑了。”朱老板这会儿心底憋闷得慌,不想提及那个忽悠自己的古玩老板:“江老板,你先帮我选一选,你答应帮我选古董的。”
“好。”江溪让阿酒和折瞻去前面找一找,自己则帮朱老板挑选瓷器,她的视线在一排一排书画瓷器中梭巡而过,最后停留在一幅仿画上面,仿的是宋徽宗的《芙蓉锦鸡图》,上面画满了五彩锦鸡、芙蓉、蝴蝶,颜色鲜亮,充满了野趣。
“这幅画”江溪仔细看了看,视线落到角落的落款上,字迹有些模糊,但隐约能看到一个刘字。
“这是一幅仿画,但也有一些年代,只是落款被水浸了。”卖家取下仿画递给江溪,“因为看不清字迹,所以价格便宜,只需二十万便能带走。”
“都不知道谁画的你还敢叫二十万。”江溪拿着画卷,对着外面照进来的自然光,仔细辨认上面的笔触以及上面模糊的印章落款,瞧着和她帮李秋白修复的那幅仿雪溪举网图的印章有些相似。
她回头将阿酒叫过来,让他帮忙确认年代。
阿酒看了看,眼睛一亮,“和鬼市上买的是同一时间的。”
“那就对了。”江溪心底有数后,便询问老板还有没有类似的仿画,老板表示没有,这是他从一个去世多年的收藏家中收来的,只有一幅画。
只有一幅啊。
可遇不可求。
江溪有些惋惜,只能让给朱老板,压低声音和他说:“这幅画虽是仿画,但修复好落款后应该能翻几倍,你可以讲讲价收下,回头送去古玩店修复后能卖出好价。”
朱老板听出她的不舍,知道她应该是没骗自己,于是财大气粗的直接买下,买下后走到旁边询问江溪:“这是谁画的啊?”
“应该是一个叫刘海林的画家,他以仿古人古画出名,笔触极接近真画,之前仿的一幅春日牧牛图还拍出近百万的价格,可惜他去世的早,早期仿古画被认为是造假不入流,所知保存下来的不多,能在这里遇见一幅是撞大运了。”江溪说着极懊悔买下妆缎,他这种物灵不要也没关系。
妆缎看出她的后悔,飞快转动着眼珠子:“我还不想跟着你呢,你赶紧将我放到外面的树林里,我自己离开。”
江溪白他一眼,想得美,“朱老板,我们俩清了,回见。”
她说完朝前方走去,没走多远便碰到折回来的折瞻,“怎么样?”
折瞻颔首,指着最外围一个瘦弱的中年男人,他正坐在树荫下擦拭着几件瓷器。
江溪颔首,顺着树荫走过去,站在一旁打量着这个中年男人,男人脸颊上长了一颗黑痣,和朱老板说的一模一样,她轻轻出声:“你好。”
老板听到声音抬起头,刚好看到穿着旗袍、看起来温婉气质的江溪,诧异了一瞬后点点头,开始推销自己售卖的瓷器:“要买瓷器吗?”
“看看。”江溪理了下裙摆然后缓缓蹲下,拿起一只擦得很干净的青花瓷盅,色调明净素雅,胎体晶莹又剔透,“是一个汤盅?”
老板看她身上的旗袍价格不菲,猜是个肯花钱的,于是指着下面的落款,“是以前宫里流出来的瓷器,以前专给皇帝煲汤用的。”
“落款是官窑的,但也不一定是从宫里出来的,就算是也不一定是给皇帝用的。”江溪看向旁边耷拉着脑袋的妆缎,他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这些是从一个御厨后代家里收的,御厨后代家里的东西难道还有假?”老板说着指向另一只配套的青花瓷盅,“这是一对的,保真的!”
江溪将两只青花瓷盅都看了看,的确是真品,不过她的目的是雍正的擦脸巾,“我刚才听一个老板说你这里有一张灰扑扑的布?”
妆缎也连忙望向老板,关注起去向。
“那个啊?在这里呢。”老板将布从箱子里拿出来,他刚才用来擦了下灰,“没人买,我就放箱子里了,你想要?就算你五万吧,也是御厨后代家一起给我的。”
妆缎看这张灰布还在,顿时松了口气,还在这里就好。
刚要接过这块灰布的江溪注意到妆缎脸上的庆幸,他认识这块擦脸布?
第44章 我叫花里。
没着急问他,江溪先将灰布巾拿了起来,入手柔软丝滑,像一层清凉的薄纱拂过手心,驱散了炎炎夏日带来的烦闷燥热。
看着灰扑扑的其貌不扬,手感却这么好,江溪心中暗想,不愧是雍正爷的擦脸巾。
“摸起来很舒服吧。”老板一直关注着她神态动作,猜她应当是喜欢的,“这是御厨后代家的东西,也是从宫里出来的,宫里皇帝用的都是最好的辑里湖丝,五万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不是什么东西贴个‘宫里出来’的标签就能卖五万十万的。”江溪觉得这老板的卖家说辞也就能忽悠不懂行的暴发户或是傻白甜冤大头,“你说点实际的。”
“美女,我说的都是真的,这一块布是康熙擦脸巾,千年难遇,买到就是赚到。”老板一副自己很真诚不忽悠的模样望着江溪,“我是真看你为人和善才诚心说这个价格,换做其他人我肯定不会低卖的。”
“”可江溪觉得这老板除了说辞很诚心,脸上的每一块肌肉、每一颗痣都在说‘我是忽悠你的’,她转头疑惑的看向折瞻,她看起来很好忽悠蒙骗?
折瞻摇头,江溪的长相是温婉柔美的,没什么攻击性,很有亲和力,但这恰恰是她最好的面具,能让人轻易放下戒心,再将人套路进去。
他就是这样被忽悠套路的,现在成了个保镖。
江溪不知他心底所想,看他摇头以为是赞同自己,嘴角微微上翘,回头继续对老板说:“这一对青花瓷盅还能编一点说法,这一块布还是算了吧。”
被揭穿的老板尴尬笑了笑,“那你买瓷盅也行,这一对10万。”
妆缎在旁边瞪大了眼,两只十万?
他脸上露出亏大了的神情。
“老板你住高楼上啊?也太漫天要价了。”江溪前两天看见一只清中期青花双龙戏珠纹的汤盅拍卖了五万,这一对属于后期,没有双龙图案,价值少一大半,“两只青花瓷盅图案比较单调,但胜在胎白细腻,又是官窑出来的,两只一起5000吧。”
“五千?这也太便宜了,我收的价格都不止呢。”老板脸色瞬间垮下来,哪有这样讲价的的。
妆缎翻了个大白眼,“胡说,三件加起来才一万呢。”
“三件才一万?”阿酒化身小管家婆,贴心的提醒江溪:“这老板是个黑心大萝卜,江江别买,买了就是冤大头。”
江溪心底有数,“这两只瓷器是清晚期的瓷器,目前古玩市场这类瓷器一只顶多1500块,我们还是实际价格来吧,一共三千好了。”
给五千本来是想再配一张雍正的擦脸布的,但老板一直咬价不肯便宜,江溪便打算按市场价格一样一样分开算,她拿出交流会上拿的古玩市场普通古玩价格表递给老板,“老板,这价格你也是包赚的。”
老板看到价格脸都绿了,“你这哪年的价格啊,准不准确啊?”
“交流会里面拿的。”江溪指了指价格日期,证明是最新最公正的价格:“老板,两只三千,另外再搭一块这灰布。”
“你咋不让我把其他古玩一起送你?”就算是最新的,老板不愿意低卖,他还想转手卖他个十万八万呢。
“送我也不要,都是义乌商品。”江溪看出他还想坚持的想法,默默退到旁边的树荫下,余光望着陆续经过的藏友,语气幽幽的说:“冤大头不常有,不是谁都会花十几二十万买什么擦脸巾的,关键也不是,希望大家都愿意听你讲故事吧。”
路过的藏友刚好听到一耳朵,“什么故事?”
“老板你看,这是康熙用过的汤盅,还有这是他用过的擦脸巾。”老板立即向藏友介绍,藏友听完乐了,“刚才在里面也听人说有一件康熙用过的擦脸巾,这里也有?”
“也是我卖的。”老板双手奉上灰布巾,殷勤的介绍着:“你看看这质地,绝对是宫里的好东西。”
藏友听完更乐得合不拢嘴,指了指前面长相富贵的收藏家,“你呀,去找那种看起来很暴发富的人,他们愿意为你的故事买单。”
老板被噎了下,接连又问了几个,结果都是类似口吻拒绝他,他气恼的看着江溪,都怪她,长得漂漂亮亮的,怎么跟个乌鸦嘴似的?
江溪冲着他扯了下嘴角,颇为和气的说了一句:“三千块,市场价,搭一块破布头,很划算的。”
你划算了,我可不划算,老板看着陆续离开的人群,低头看了下时间,发现已经快晚上七点了:“算了,四千,将这块布一起搭给你。”
江溪抬头望了下逐渐暗下来的天,退让了一步:“3500。”
老板纠结再三,勉为其难的应了声好,3500其实也没亏。
拿到两只青花瓷盅和灰布,江溪径直离开交流会,走出会场后忽然想起没告知王老板,回头望去,刚好看到他和祝老爷子站在交流会场楼上的一处阳台上,似乎正在说什么。
阳台里面还有几个人,祝老爷子回头走进去,微微朝谁弯了弯腰,态度很恭敬的样子。
不是说祝老爷子在收藏界身份地位挺高吗?
江溪有些疑惑,但很快压下,和王老板发了个消息便径直回了预定的酒店,进屋后她换上拖鞋,拿了一瓶矿泉水大口喝着,缓解说了一下午的口渴。
妆缎走进屋里,好奇的四处张望,这还是他第一次来酒店呢,屋里竟然有两张床,看起来白白净净的,比老头家的更白更干净。
江溪余光一直留意着他,见他四处打量着,挺好奇的样子,“你以前待的家是这样的吗?”
“不是。”妆缎下意识回了一句,说完后立即捂住嘴,一副我什么都不想说的抗拒架势,“我不会告诉你的。”
江溪耸了耸肩,一副我也不是很在意的样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告诉你。”妆缎对她十分防备,让江溪有些头疼,她将矿泉水放下,坐到椅子上说:“不说就算了,我还是叫你擦腚布吧?擦腚布,你可以在沙发上坐一会儿。”
“哈哈哈,擦腚布~~”阿酒笑得花枝乱颤,整个人都趴在了床上。
妆缎狠狠地瞪了眼笑出鹅叫的阿酒,不甘不愿的告诉江溪:“我叫花里。”
“花里?”江溪觉得这名字还挺有意思的,“谁帮你取的?”
“是”花里刚要说出来,但忽然想起什么,防备的看着江溪,“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的,你不要妄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你赶紧让我离开,不然我迟早搅得你家宅不宁。”
他撂完狠话还弱弱的看了下折瞻,但想到老菜叮嘱的事,又默默挺直腰板儿硬对上江溪和折瞻:“我只是一块擦腚布,臭哄哄的不干净,你拿回去也没法用的。”
“没关系,带回去你帮忙打扫厕所也行啊。”江溪看出花里的小心思,故意这么说了一句,说完就看到花里皱起脸,拉长声音尖利的说:“我不干!快放我离开!”
“你能不能正常说话,别跟个太监似的。”江溪嫌弃的揉了揉耳朵。
花里被噎了下,平时说习惯了,他赧然的挠了挠耳朵,默默改变口音,露出原本清亮的少年声线,“你快放我离开!”
这还差不多,江溪嘴角满意的动了下,这般清亮好听的声音才符合他清秀白皙的长相嘛,她走到桌子旁边,指着桌上放的灰布和两个青花瓷盅,“你认识它们?”
“我不认识。”花里下意识否认。
“真的不认识?”江溪神色淡淡的审视着花里,幽深的视线让妆缎有点慌张,飞快移开视线,装作若无其事的望着窗外的蔚蓝的天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你知道此地无银三百两是什么意思吗?”江溪拿起青花瓷盅,“你不说我就摔碎了它。”
“不行。”花里涉世未深,一下子就上当了,赶紧跑过来双手抱住青花瓷盅,“不能摔,这是宋爷爷最喜欢的一对瓷盅。”
江溪得逞的笑了一声,“你说的宋爷爷是御厨后代你们是一起被那个老板从他家买来的?”
花里纠正江溪,“是我们主动卖的。”
“主动?”江溪诧异的看着他,“主人对你不好?”
“宋爷爷对我们很好,是我们想帮宋爷爷才卖自己的。”提及宋爷爷,花里心底难过的低下头,连说话声音都闷闷的了,“宋爷爷生病了。”
江溪忍不住问:“生病了?什么病?”
“很严重的病,需要花很多钱。”因此花里才和老菜商量卖掉仅剩的几件古董帮宋爷爷,哪知道那王八蛋竟然坑他们,“他说我们品相不好只肯花一万买下我们,结果卖出去却要价二十万。”
“气死我了。”花里气急地撸起袖子,恨不得再去找那个王八蛋算账,“这辈子黑心肝,下辈子当太监。”
“骂得好毒啊。”阿酒小声嘟囔着。
江溪装作没听见,又继续问花里:“你们想帮宋爷爷,一万块也不够啊。”
“多卖几次就够了啊。”花里暗搓搓的看向桌上的青花瓷盅和灰不溜秋的擦脸巾,盘算着待会儿怎么偷偷带走它们。
“”江溪一时没反应过来,以为自己听错了,正想向花里求证时刚好看到他满脸算计的脸,她顿时气笑了,“合着你们不是一锤子买卖?搞古玩诈骗呢?”
被揭穿的花里有些心虚,“我们也没办法,毕竟白手起家嘛。”
“我第一次知道白手起家是这样起的。”江溪将木盒装着的花里、青花瓷盅和灰不溜秋的擦脸巾全都放折瞻手里,“你拿着,免得他偷偷跑了。”
花里顿时慌了。
完蛋了,这个物灵很厉害的。
他和老菜说好今晚必须带着青花瓷盅和灰不溜秋的擦脸巾回去的,他双手合十向江溪求饶:“你大人有大量,放过我们吧,我必须带着青花瓷盅回去,如果宋爷爷看不到它们,病情会更严重的。”
江溪也不是没有同情心的人,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人病情加重:“可以,前提是我送你们回去。”
花里怕老菜生气,但实在担心宋爷爷的身体,只好应下,“可以,但是你们不能伤害宋爷爷。”
“放心吧,我们肯定不会的。”江溪询问了具体地址,得知这位宋爷爷住在江城下面的一座叫望江县的小县城,开车两个多小时,她当即下楼退了酒店,租了一辆车前去望江县。
望江县顾名思义临近江边,江边还有一座旧时码头,现在仍有货船、客船、轮渡在码头停靠,因此抵达望江县时,虽然已经晚上十点,小城沿江两岸仍然灯火通*明,到处都充满了烟火气。
按照花里指路,江溪她们来到码头旁边的一条巷道,停在了一间名为深夜粥铺的店铺前面。
店铺灯火明亮,外面摆放着五六张桌子,桌子上都坐满了人,每个人都捧着一碗热乎乎的粥,满脸陶醉的慢慢喝着。
江溪闻着空气里飘散着浓郁粥香,忍不住好奇这位宋爷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45章 深夜粥铺
粥铺里面,暖橘色的灯影下,一个老头穿着‘好太太’围裙,拿着小木勺来回翻动着灶台上摆放着两排砂锅粥,瘦削背影来回移动,透着不符合年龄的挺拔和劲韧。
江溪打量着老头的背影,不是说病了吗?瞧着不像生病的样子啊。
“最近的鱼片粥比之前还好喝,是换人做了吗?”旁边的年轻客人小口喝着鲜美顺滑的鱼片粥,觉得鲜美极了,里面的鱼肉也极细嫩爽滑,“以前鱼片偶尔还会煮过火,这两次来喝一片都没出现煮过火的情况。”
“瞧着还是那个大爷啊。”同行的女孩也觉得猪杂粥比以前喝着更清甜鲜美,完全吃不出猪杂的腥气,以前也没什么腥气,但入口还是隐约能感受到一点点。
另一个客人将碗里的猪杂粥喝完,抽了一张纸,满足的擦了擦嘴巴,“可能忽然开窍了,也可能去哪里进修了一下。”
“其实我一直都觉得挺好喝的,这里的鱼片粥、猪杂粥是我每天晚上下班的精神慰藉,一天12个小时,就指望着这一份热腾腾的粥暖暖胃呢。”一个长相粗犷的男人三两口喝完粥,擦擦嘴提起身边的工具箱,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
“我也感觉不出来,反正就觉得挺好喝的,尤其是冬天晚上或是早晨下班时来喝一锅,浑身舒坦得很。”另一个瞧着也是干辛苦活儿的人附和了一句。
江溪闻着粥香,瞧着是挺好喝的:“你们都经常来这里喝?”
“对啊,从小喝到大,喝了好几十年了,隔三差五就会来一次。”粥铺从晚上九点一直营业到第二天早上七点,价格便宜又实惠,他们晚上做事的人无论上班还是下班,都喜欢来这里喝一碗热乎乎的粥。
“给的料很实在,味道也好。”男人免费给粥铺打了一句广告,低头快速将小砂锅里的鱼片粥刨干净,然后起身提着干活的工具包朝码头走去,离开前和气的告诉江溪,“你一定尝尝,味道是真不错。”
江溪朝他和气的笑了下,然后走向粥铺,老人这会儿正手脚利索的切着红萝卜,萝卜丁被切得又细又整齐,每一粒大小都很均匀,像是尺子丈量过一般,看起来极为赏心悦目。
哪有这么麻利的老人?而且看着还挺精神,不像是生病的样子,她疑惑地看向低着脑袋不敢进去的花里,正想询问时就听到折瞻的声音,“他是物灵。”
物灵啊。
难怪瞧着不像生病的样子。
难怪大家说粥好吃得像是换人做了。
江溪重新打量起物灵,正另切葱花的物灵察觉到她的视线,朝外面看来,但手上的动作却没停,飞快的切着葱花,好似刀下有眼睛似的,切得飞快,眨眼功夫就切出一大盆,每一颗大小均匀,像一颗一颗绿宝石,在昏黄的暖光下隐隐泛着柔和的绿光。
物灵看了下江溪,又看向一旁的折瞻和阿酒,眼里有一瞬的诧异,随即又恢复如常的看向一旁耷拉着脑袋的花里。
花里耷拉着脑袋走进去,小声告状,“老菜,我本来想偷偷带瓷盅和擦脸布回来的,但被她抓到了,她还把它们一起买下来了。”
跟着花里指向江溪手里拿着的两个木盒,神态夸张的说:“她们威胁我带她们回来,我不答应就不让我回来,不过你放心,我什么都没说,他们都不知道你是叫什么呢。”
老菜听完将葱花装好放到灶台旁,擦了擦手走到粥铺门口,隔着一张长木桌看着江溪,“花里给你们添麻烦了。”
声音有些嘶哑的开口,像是许久没上油的机车。
江溪轻声说没事,她看着火炉上的砂锅粥,热气沸腾的样子看起来很鲜美,令她食欲大动,“我能要一份鱼片粥吗?”
“江江,我也想吃。”阿酒赶紧出声,生怕把他忘记了。
老菜看了下阿酒和折瞻,声音沙哑的说:“外面坐一下。”
江溪嗯了一声,拿手机付了三份的钱。
老菜听到钱到账的声音,抬眼多看了下江溪,随后转身走到灶台前去煮鱼片粥去了。
江溪和折瞻、阿酒一起到角落的空桌坐下,坐下后她望向锅气缭绕的粥铺,老菜在暖黄色的灯影下来回忙碌着,手中的勺子在砂锅里来回搅拌,搅拌两分钟后米粥就开始咕咚咕咚冒。
随着冒泡声越来越响,砂锅上的水汽越来越大,渐渐模糊了老菜的脸庞,但隔着这层雾气,江溪仍能看到他满脸的认真,像是对待一件艺术品一般虔诚。
但明明只是煮个粥而已。
不过越是认真,做出的粥越好吃,才会有这么多回头客吧。
江溪望着他认真煮粥的样子,看着陈旧却擦拭得干干净净的台面,觉得这里很有市井烟火气,这个物灵也很有人间烟火气。
几分钟后,两份鱼片粥外加一份猪杂粥用木盘装着送到桌上,另外还送来三只碗碟,老菜语气淡淡的说:“请慢用。”
“好。”江溪拿起碗舀了一点鱼片粥,轻轻吹了吹,待凉一点才入口,鱼片粥初入口时很清淡,但细细品尝又能尝到鱼肉的鲜味、姜丝的微辛和香葱的清新。
而且鱼肉的鲜美渗透在每一口粥里,吃着绵密细腻,鲜美顺滑,当然鱼片也很鲜嫩,轻轻一抿就化了,更让人惊喜的是里面没有鱼刺,应当是专门剔除的。
“好吃。”阿酒吃一口鱼片粥,又吃一口猪杂粥,猪杂煮的时间也刚刚好,鲜嫩爽滑,轻轻一咬就能嚼碎,“江江,两种都好吃。”
“确实不错。”江溪低头继续喝粥,码头的江风顺着巷道吹过来,驱散了热气,让人喝粥也不觉得太热。
慢慢喝着,喝完小小一砂锅粥,肚子也饱了,有点微撑但不严重,江溪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有些舒服的吹着江风。
这一刻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想去想,就想安安静静坐着,安安静静的看着粥铺外面的烟火气,感觉人生大抵就是这样,吃好好的,吃饱饱的,不用发愁其他事,简单又幸福得很。
折瞻也安静坐着,因为丢失记忆的烦躁也消散了一些,静静看着来来往往的食客,好像每个人初尝时都是惊喜,吃完后都是满足。
江溪观察了一会儿,也这么认为,她托着腮看着一身酒气还来喝粥的食客,“你们都是专门来喝的?”
“对,刚好路过这里就来喝一碗。”这个食客刚从酒局回来,浑身酒气,胃里也很不舒服,“我每次胃里不舒服时就爱来喝一小锅,暖胃又舒服,还能醒醒酒去去烦,免得一会儿回家熏到媳妇儿。”
“嗯,喝一碗热腾腾的粥是下班后最幸福的事情,熬了十几个小时的疲惫一下子没了,感觉像是吃了补药似的。”另一个从码头下班过来的五十多岁的男人,一边喝粥一边陶醉喟叹好喝,感觉心情比喝了茅台还美。
“还好粥铺除了过年,其他时间都风雨无阻的都开着,要不然我们都没地儿吃便宜实惠的宵夜。”又陆续几个下晚班的人过来吃粥,一边吃一边闲聊工作上的事儿,每个人吃得都很开心,像是找到了这辈子最幸福的事情。
聊完吃完再打包一砂锅,带回家给家里人做早餐,如果住得近的,就清早起床再过来,反正七点前都能吃上。
江溪坐着等了许久,直到凌晨两点左右没什么人才看向得闲的老菜,“你不好奇我是谁吗?”
“不好奇。”老菜头也未抬的回了一句,能听到看到物灵的人大概和那座传说中的古玩店有关吧。
江溪没想到老菜这么冷淡,看来是经过事儿的物灵啊,她笑了下,“你们这间店开多少年了?”
“刚好五十年。”老菜将桌上的碗筷收拾干净,小心仔细将每个砂锅里面都擦得蹭亮,宛如新的一般。
江溪起身走到粥铺门口,“一直都只卖粥?”
低着头在擦拭菜刀的老菜嗯了一声,“他一个人忙不过来,只煮两种粥。”
“他?是花里说的宋爷爷?”江溪想到花里说他病了的事情,轻声问着:“病得很严重吗?”
“总是昏睡着。”老菜将菜刀插回架子上,将洗得发白的抹布折叠好铺在案台上,转头看向江溪,“他在后面,要去看看吗?”
江溪颔首应好,“劳烦带路。”
老菜将有事叫人的牌子放在门口,转头领着江溪他们从粥铺后面的小门进去,后面有一个很小的小院,中间天井大概二十平方左右,四周分散着几间屋子。
老菜领着他们进入其中一间房,屋里光线昏暗,但东西却都摆放得整整齐齐,看得出房间主人是个爱收拾的。
借着微弱灯光,江溪看到单人床上躺着一个老人,长得和老菜很像,但他颧骨凹陷,瘦骨嶙峋,脸上透着青灰色,看着像是命不久矣。
花里正守在旁边,拿着毛巾帮老人擦脸擦手,他听到门口的动静,朝江溪望过来,不满的皱起眉:“老菜,你怎么将她们带进来了,宋爷爷刚睡着。”
“我们就进来就进来。”阿酒冲着花里做了个鬼脸,吐了下舌头,“你还是江江买回来的呢,态度这么不好,以后让你去扫厕所。”
花里气得磨牙,但不想吵到宋爷爷,只能不爽的憋着,小胖子你给我等着!
“他的情况好像不太好,送去医院检查了吗?”江溪退到门外,压低了声音问老菜。
“他去医院检查了,说只是小毛病吃点药就好,但慢慢的身体越来越差。”老菜看向花里以及旁边柜子上放着的几只木盒,其中就有江溪带回来的那两只青花瓷盅。
想到他们未来的归处,老菜忽然话多了起来,“发现不对劲后我们想送他去医院,但他的钱都没了,他说什么都不愿意去医院,还坚持一定要开店,说大家等着喝粥,直到前两天还晕倒了一次,我们强制他在屋里休息,另外想办法攒钱送他去医院治病。”
江溪听明白了:“所以他去卖古董,你留在家里卖粥?”
老菜颔首应是:“卖粥太慢了。”
一砂锅粥八元,除去食材以及杂七杂八其他费用,一碗顶多赚一块,一晚上卖一百份也只赚一百块,江溪想到那一锅好喝的鱼片粥,于是提议:“我这里有钱,先送他去医院检查吧。”
小宋一辈子活得干净磊落,不会白拿别人的钱,老菜不想违背他的意愿:“不用,有卖古董的钱,明天天亮后就可以去医院。”
“但是”江溪声音未落,里面忽然传来剧烈咳嗽,她赶紧往里看去,床上的老人醒了,在花里的搀扶下艰难坐起来,捂着胸口剧烈的咳嗽着,咳着咳着忽然吐出了血。
“老菜,宋爷爷吐血了。”花里脸色大变,慌张地喊老菜,老菜匆匆跑进去,“小宋。”
“我没事,嗬嗬嗬”老人气喘吁吁着,喉咙里嗬嗬的响着,像是快报废的老风车,脸色也是青白的,“我没事,你们别担心,我睡一会儿就好了。”
老菜觉得小宋在骗自己。
“真的,没骗你”老人说完眼前一黑,直直的往后倒了下去。
老菜再也绷不住,沉静的脸上全是担忧:“小宋!”
花里也担心极了:“宋爷爷!”
“快送医院。”江溪拿出手机拨打了120,几分钟后救护车赶来将老人送去医院抢救。
深夜,江风环绕,江溪有些疲惫的坐在抢救室外面的长椅上,莹亮的灯光照在绿色的大门上,泛着瘆人幽冷的绿光。
上次到医院守夜,还是带陈秀去向阳城找父亲那一次,江溪揉了揉眉心,同样的夜晚,同样的时间,让她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转头看向一旁站着的老菜和花里,老菜脸色阴沉如墨,浑身散发着戾气,花里则满脸慌张,若不是告诉他随意冲进去可能带去细菌危险,他可能早就跑进去了。
江溪拍了拍左侧的空位,示意他们坐下慢慢等,“他会没事的。”
老菜以物灵身份活了那么多年,见过一些世面,他知道小宋的情况没有江溪说的那么乐观,他沉默地坐在椅子上,幽深锐利的眼睛一直盯着抢救室的大门。
江溪也陪他一起望着抢救室的大门,声音轻轻的,像晚风吹过发梢:“你陪他很久了吧。”
老菜嗯了一声,尘封许久的记忆慢慢跃入脑海中,“在他刚出生时便守着他了,那时的我已经在他们祖辈几代的传承意志里有了意识。”
第46章 老菜的回忆
“祖辈几代?”江溪转头望向老菜,老菜略略颔首点头,昏暗的光影下,他声音沙哑的缓缓说起宋家祖上的事情。
“宋家祖上就在望江县码头讨生活,家中贫瘠吃不起肉,只能偶尔换一些河鲜回家吃,但鱼刺多肉少,处理不好还觉得腥臭得很,而且小孩不会吃的容易卡住。”
“刚好有个小辈名为宋九刀,在酒楼做学徒,已经学了几年的他为了帮爹娘,尝试着处理干净鱼刺做成鱼片粥给嗷嗷待哺的小弟小妹们喝。”
“初做时味道一般,后来慢慢改进,一段时间后在做鱼片粥上有了一些经验心得,做出来的鱼片粥鲜嫩爽滑,几乎尝不出什么土腥味,家里人都很喜欢,尤其是热腾腾刚出锅的时,鲜美极了,在劳累一天回家后喝上一碗浑身都觉得舒坦。”
“后来常年在码头做事的长辈生病,酒楼关门倒闭,为了养家糊口,宋九刀带上做学徒时攒了几年月钱才买下的第一把菜刀,去码头上摆摊卖鱼片粥讨生活了。”
“一开始有些难,之后慢慢改进,还研究出很好喝的猪杂粥,因着份量足还有油水,适合做累活儿的人打个尖,因此生意慢慢变好,后来在望江县也算小有名气,吸引不少街坊邻居过来吃。”
听着老菜的描绘,江溪脑中出现了江边粥铺生意盈门的画面,南来北往的商船停在码头,客人、船工在雾霭沉沉的夜里下船,来到码头上补给觅食,他们循着香味走呀走,最后听到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一处粥铺外面,望着热气腾腾的砂锅鱼片粥,食欲慢慢被唤醒。
大家坐在擦得干干净净的桌子上,一人要一份热气腾腾的砂锅粥,慢慢喝了起来,鱼片嫩滑,米粥粘稠,互相融合在一起,让每一个人品尝的人都露出满意的神情。
江溪回想着昨晚那一锅鱼片粥,确实值得大家喜欢,“我听花里说,他是从宫里出来的,说宋家是御厨后代?”
“的确如此。”老菜娓娓说起自己曾经见证的宋九刀变成御厨的那段记忆。
那是个寒冬。
江风凛冽,大雪簌簌,整座望江城都变成白皑皑的。
码头上的船少了一些,街道也变得冷清许多,只有几个匆匆赶路的人和两个无家可归的乞丐,二十多岁的宋九刀将一锅热腾腾的猪杂粥倒给两个乞丐,让两人早些回家。
“多谢您,您恭喜发财,财源滚滚。”乞丐道谢后匆匆离开。
宋九刀折回粥铺里,洗干净砂锅坐到火炉旁,暖橘色的火光映在身上暖哄哄的,他闲着没事,拿出通体泛黑的菜刀小心擦着,银白的刀刃被擦得发光。
“宋老板又擦菜刀啊?”隔壁的老板吃着炒香的南瓜子,凑到火炉旁边蹭火,缩着脖子说:“今年冬天可真冷,江上船只少了好多,生意都没法做了,你说咱们要不要去县城里吆喝吆喝?”
宋九刀嗯了一声,埋头继续擦刀。
他一直很宝贝自己辛苦攒钱买来的第一把菜刀,学徒时期有时候累了、烦了、心思不定时就喜欢擦菜刀,就喜欢用它各种切菜、雕花,仿佛这样就能安定下来。
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到现在,就像现在忧心没有生意进账,忧心家里的妻子,他就擦擦菜刀,整个人就沉静许多。
隔壁老板看他一心擦刀,似乎压根没听进去,他看向他手中的刀:“你这刀擦得真亮,咱们码头上就属你这把刀和屠户家的刀最亮了。”
他说着还想伸手摸一下,但被宋九刀避开了,“木匠的斧、厨子的刀,旁人摸不得的。”
隔壁老板讪讪收回手:“你也太宝贝了,不就是一把刀嘛。”
“这刀是我刚做学徒时攒了几年月钱打的,不一样的。”在宋九刀的心底,这把菜刀是他的好兄弟好伙计,是自己学厨这些年的见证,也是开起这间粥铺的见证,不能随意给外人碰。
谁还没做过几年学徒了?一把刀还独特起来了。隔壁老板不以为然又剥了几颗南瓜子,正想继续叨叨时外间有一辆马车缓缓停在店外。
一个浑身湿漉漉的年轻人匆匆走过来,拍了拍肩膀上的积雪,“有什么吃的?”
宋九刀连忙站起来:“有鱼片粥、猪杂粥。”
隔壁老板也为自家店里吆喝着:“我隔壁店有薄饼、肉饼、扁食。”
年轻人走回马车旁边低声说了几句,随后他朝宋九刀喊了一声,“给我们一人来一份鱼片粥。”他说着又朝隔壁老板要了一些薄饼和扁食。
“诶。”隔壁老板忙回自己店铺准备吃食,宋九刀也一起打开几个火炉,拿出擦得干干净净的砂锅分别装入一些熬好的白粥,分别放在炉子上开始煮粥。
煮粥时他利索的从水缸里捞出一条草鱼,拿着刚擦好的刀用力拍了下脑袋,拍晕后开始处理鱼,从刮鳞片到去干净鱼刺变成鱼片,前后不过两分钟。
这时马车上的客人已经下车来,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衣着低调朴素但气质却明显是个富贵老爷,他看着宋九刀刀下片出的鱼片,薄如蝉翼,瞧着能透出光亮。
他拍了拍手,“好刀功。”
“专门学过?”
“做学徒学切菜学了七八年。”宋九刀从12岁便去酒楼学厨,但师父怕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一直防着他,只肯教切菜这些皮毛功夫,但好在他也耐得住性子,最后学了一手好刀功。
“刀工不错。”富贵老爷满意的点点头,走到仆从已经擦干净的四方桌旁坐下,目光悠长的打量着这间粥铺,干干净净的,看起来就很赏心悦目:“老板,平时生意还行吧?”
“还行,尤其是夜里或清晨有船只来的时候,不过最近雪下太大,没有船只经过,生意差了一些。”宋九刀老实的回答着客人,“反正能维持生计,无论如何都比村里百姓好过一些。”
倒是实诚人。
也挺善良,刚才还给乞丐送粥了。
因为看到这一幕才让马车停下的富贵老爷忧心地望着外间的鹅毛大雪,今年难得一遇的大雪,不少地界已遭遇雪灾,受苦受难的百姓已经陆续增多,“你们这里可有受灾的?”
宋九刀不明白这位客人为何这么关心这些事,以为是闲说,于是将妻子昨儿说的事告诉他:“县城倒是没听说,只是听说村里有几户人家的茅草屋顶太薄,支撑不住积雪,屋顶塌下来时压住了睡着的老人,老人就这样被冻死了。”
富贵老爷轻轻拧眉,有点不露自威的气势:“当地县令没有通知清理积雪吗?之后可派人通知?”
“这倒是不知道了,大概有吧。”据说县令是府城知州的小舅子,宋九刀不敢说县令的不作为,默默将先煮好的六砂锅粥端到桌上:“客人,您们的粥好了,剩下的我再煮。”
富贵老爷颔首,一旁仆从的拿起白色调羹舀了一小勺试了试,确认没问题才给他单独舀了一碗鱼片粥,他接过粥,动作优雅矜贵的小口喝着。
“味道不错。”原本对这小店的吃食没报希望,但尝过后富贵老爷收起心中的轻视,十分满意的点了下头,“鱼片粥,其他地方也有这个粥,但喝着没有你家的鲜美嫩滑。”
宋九刀憨憨地一笑:“这是我自己琢磨的,有些诀窍在里面。”
“挺好。”这一碗粥虽然不是很精细昂贵,但却让在冰天雪地行了半日的一行人浑身暖和起来,多日的奔波疲惫也尽数散去。
富贵老爷很快喝完一碗,又开始喝第二碗,喝着时看到店铺里还有另一种猪杂粥,于是又要了一份。
“老爷,这是”随从欲言又止,生怕污了老爷的耳朵,富贵老爷倒是无所谓的摆摆手,“猪杂嘛,我知道,闻着挺香的,我想试试。”
“那我这就为客人您煮。”宋九刀单独煮了一锅猪杂粥,里面放入泡洗得干干净净的猪肝、猪肚、猪腰、猪心、猪肺、猪肉,每一片都均匀厚薄,能保证出锅时每一片都恰到好处的烫熟。
煮熟出锅时撒上一点盐、小葱花和香油,然后端上桌,富贵老爷直接端起尝了尝,味道鲜美,吃起来又嫩又滑,和鱼片粥相差无几,不过他还是更喜欢鱼片粥,鱼片粥晶莹剔透的,卖相更胜一筹,“都很好喝,天寒地冻、浑身疲惫时喝上一锅,浑身都舒坦了。”
宋九刀笑着应着:“码头上的帮工们也这么说,累了倦了就来喝一碗,像回到家一般,浑身都舒坦了。”
“因为很有烟火气。”富贵老爷觉得宋九刀这店铺很简单,人也简单善良热络,简简单单的才好安安心心的煮一锅好粥。
这一锅粥虽然不够精致,但却能宽慰大家的辛苦、疲惫、寒冷、饥寒,世间百味也抵不过这里温暖人心的烟火气。
“以后也好好做粥。”有了宋九刀的粥做对比,隔壁老板家的饼食倒显得一般般了,离开前富贵老爷特意多给了几两银子做打赏,还说改天再来吃。
“多谢客人。”宋九刀以为富贵老爷是说笑,没想到过了两天富贵老爷又来了,半月时间里来了四五次,期间雪停了,船只恢复正常停靠了,州府和县城的官员好像被撸了官帽。
从码头押送离开时,他和家人还专门去看了热闹,刚好看到那位富贵老爷被众侍卫簇拥着走上船,“原来他是做大官的呀?难怪周身都是气派。”
想到大人爱吃自家的鱼片粥,他冲着富贵老爷挥了挥手,“大人,以后再来我家粥铺喝鱼片粥啊。”
随行的官员听到动静,看到宋九刀的喊声,立即警戒起来,“大胆,敢惊扰圣架,抓起来。”
几个带刀官差冲向宋九刀,吓得他不知所措,还是富贵老爷喝止,官差才放开他并将他带到富贵老爷的跟前,“跪下,拜见陛下。”
也是这时,宋九刀才知道这位常来喝粥的富贵老爷竟是皇帝陛下,他双腿一软的跪在冰冷的地上,哆哆嗦嗦又不敢置信的望着富贵老爷,“陛下?”
“别怕,你把朕当做普通的吃粥客人就行。”皇帝让人扶起宋九刀,“今日朕就要回京城了,以后再也吃不了你做的粥,想到吃不了你做的鱼片粥,心底还有些空落落的。”
刚才喊抓住宋九刀的官员提议:“陛下如果喜欢,可以请他去宫里做御厨。”
皇帝闻言心动了,询问宋九刀:“你可愿意跟朕去宫里做御厨?专为朕做鱼片粥、猪杂粥。”
宋九刀呆住,“御厨?”
“对,只为朕做粥。”皇帝喜欢宋九刀做的粥,觉得很鲜美,也很有朴实无华的烟火气,疲乏时能喝上一碗,应当还挺舒服的。
做御厨是做厨子最高的级别,是每个学厨的梦想,他曾经的师傅老说自己若能被选入宫做厨子,过几年出宫就能以御厨身份开店做生意,一定会客似云来。
宋九刀也曾有个这种不切实际的愿望,但因为师父防备着,他没学会师父的秘方特色菜,最后只能来码头钻研做粥卖粥。
他以为这辈子只能卖粥为生,没想到却因卖粥卖了个大馅饼。
自己爱做粥爱做菜,如果能继续为陛下做吃食,是对他厨艺的极大肯定,但激动过后他又想起家中父母和妻儿,“陛下,我得想想。”
皇帝没有强迫他立即答应,让他回去问问,若是愿意就等开春化雪后让县令派人送去京城,届时会为他安排一家老小。
皇帝时间宝贵,交代一番后便坐船离开,还没回过神的宋九刀浑浑噩噩的回到粥铺,说话都颠倒混乱了:“爷奶、爹娘,娘子,那个客人想让我去京城,那是皇帝陛下,你们知道吗?那是陛下,陛下让我去做御厨”
“是陛下?全天下最厉害的男人?”家里人听完也激动得心慌气短,“天啦,不是做梦吧?老婆子快掐掐我,皇帝陛下来咱们家喝粥了?”
“对,来喝粥了,还让咱们九刀去做御厨呢!哈哈哈,以前咱们全江城都没有一个御厨,现在有了,是咱们九刀,九刀比那些大厨、还有他师傅还厉害!
“祖宗保佑,咱们九刀光宗耀祖了,当初九刀刚出生时,找不到剪刀了,脐带是我用菜刀砍了九刀才砍断的,我就说他这辈子和菜刀做厨有缘,现在果然靠做菜做粥出息了。”
“是啊,九刀从小喜欢做这些,现在终于有出息了,当御厨了,嘿嘿嘿,我便御厨的爹了!我得去买点鞭炮,拿回祠堂放一放,告诉大家咱们九刀做御厨了!”
宋家人全都像范进中举一般,又笑又哭又疯了,只有妻子担忧的看着自己丈夫宋九刀,“你一个人去京城吗?我和孩子呢?”
“我还不知道要不要去做御厨。”宋九刀心底是欢喜的,但又对未知的宫里迷茫恐惧,同时也舍不得家人。
家人立即说:“为什么不去?一定要去。”
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好机会。
妻子看出丈夫的为难,指了指他最宝贝的菜刀,“你问问你的刀?”
宋九刀转身拿起菜刀,拿着抹布小心仔细的擦拭起来。
从老菜的叙述里,虽然他几乎没有提及自己,但江溪已经猜到他的身份,“之后他还是决定去做御厨了是吗?”
老菜点头,年轻人总是想去拼搏一下,“第二年,他带上菜刀,带上妻儿,坐着船去了京城,成为了一名专做鱼片粥的御厨。”
江溪往椅子上靠了靠,轻声又问:“后来呢?”
老菜缓缓说:“后来他就在御膳房做起了最末等的御厨,一个月最多为皇帝做四五次鱼片粥猪杂粥,其他时间帮帮其他御厨打打下手,用精湛的刀工帮着雕花卉摆件,日子过得清闲却富足,他们一家子就这样在京城安了家。”
江溪听出老菜语调里的抑郁不得志,“他开心吗?”
“能去京城应该是开心的吧。”老菜想着几年后皇帝渐渐忘了宋九刀的鱼片粥,宋九刀便渐渐爱上了喝酒,一边喝酒一边擦他,擦他时会絮絮叨叨的说很多话,大抵是怀念在码头卖鱼片粥的繁忙又简单的日子。
江溪了然的点点头:“再后来呢?”
老菜说:“后来日子一天一天过,孩子们也逐渐长大,宋九刀开始教孩子们刀工、熬粥、做菜,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宋家好像天生更擅做粥,其他菜式虽会做,却始终不如其他御厨做出来那般好吃。”
“后来就专心做粥了。”老菜回忆起宋九刀握着他,手把手教两个儿子刀工、做粥,儿子不想练刀工时,他就会语重心长的说:“鱼片粥虽然简单,但最重要的就是火候、耐心和刀工,刀工不好切出来的鱼肉厚度不匀,一些烫不熟一些熟过了,味道不好谁乐意吃?你们想要传承我这做粥的手艺,还有得学呢。”
没想到做粥也有这么多学问,江溪回味着昨晚那一锅鱼片粥:“难怪你切的鱼片也是厚度完全均匀,每一片爽嫩程度都一样。”
老菜点头,“除了刀工火候,还有一些其他诀窍,还有最重要是用心,用心为辛苦劳作晚归的人熬一锅热腾腾的热粥,味道都不会太差。”
江溪点点头,“再后来呢?”
老菜继续说起之后的事情,没过几年,皇帝去世,宫里乱糟糟的,宋九刀请辞出了宫,出宫时带上了装鱼片粥的青花瓷盅,带上了一些用习惯的瓷盘和砂锅,还有皇帝赏赐给他的一些东西,另外还有个曾经帮过的一个老太监送的一些东西。
老太监一次被罚后,高烧不退,是宋九刀帮他买了药,还熬了一锅清淡的鱼片粥给他补身体,他病好后便处处帮宋九刀,还想要帮宋九刀的两个儿子也在膳房谋一份差事。
但宋九刀拒了,宫里危机重重,没有陛下的看顾,他们很容易得罪贵人,他觉得他们还是去回乡开一间粥铺卖粥好了。
老太监也不好再劝说,得知他们想要回乡,于是将他最重要的东西用木盒装着,再用一块妆缎包裹着交给宋九刀,“我也是江城人,但我这辈子大抵是没机会回去了,劳烦你将它带回江城,随意找个山埋了,就当做我落叶归根了。”
心善的宋九刀接过木盒,应好。
“后来他们在江城开了一间粥铺,因着御厨的身份,生意还很不错,只是没过几年,他便生病了,没能熬过那个寒冬。”那一年宋九刀还不到五十,但两鬓早已斑白,去世前他将自己爱惜了一辈子的菜刀交给长子。
透过老菜的话,江溪恍惚的看到了苍老病气缠身的宋九*刀,他枯瘦的手拉着两个儿子,上气不接下气的说着遗言。
“老大做粥手艺好,以后就传承粥铺,老二做菜好一点,以后就做那间小酒楼。”宋九刀费力的说完,好半响才缓过气,又拉着长子的手,不放心的交代着:“我熬了一辈子的粥,实在熬不动了,以后咱们家熬粥的重担就交给你了,还有粥方,还有我那一把菜刀也都给你,你一定要好好将它们一代一代的传承下去。”
长子像自己,是愿意耐心熬粥的人,交给他自己也能放心,“熬粥如人一生,需要耐心、坚持和真心,才能熬出充满人间烟火气的好粥,一定要记住”
宋九刀说完剧烈的咳嗽着,猛地咳出一大口血,咳完后直躺躺的倒下,双目空洞的望着屋顶,喉咙里动了几下,然后咽了气。
之后哭声一片,“爹!”
江溪眨了下眼睛,从画面中退出来,她望着枯坐的老菜,“那个时候你是不是已经有一点意识了?”
老菜点点头,每日仔细被擦拭着,耳边时不时听到宋九刀教孩子传承的话,“你们谁将做粥学得好,我就将这把菜刀传承给你们,这把菜刀是我做学徒时攒钱为自己买的第一把菜刀,我这一辈子做粥的鱼片、猪杂粥都是用它切出来的,它还随我去过宫里,是这世上最好用的菜刀。”
“它代表着粥铺,代表着粥方,代表着咱们宋家的厨艺传承!”
长子脆生生的应着:“爹,我一定会好好熬粥,一定将咱们家的粥和菜刀传承下去。”
就这样,老菜慢慢有了一点意识,知道是宋家很重要的传承,他每天跟着宋家人切菜做菜,看着大家熬粥做生意,透过粥铺里的烟火气,他意识慢慢变强,慢慢的努力想要帮宋家传承下去。
“宋九刀去世后,我被宋九刀的长子传承了下来,他和他父亲一样,是个善良朴实又认真的人,一辈子都认真熬粥,也认真擦拭着我,后来再一代一代的往下传,就这样过了一百多年,直到山河动荡、战乱纷飞。”老菜回忆起后来的事,幽深的眼底全是痛。
宋家后代在战乱中出事,被迫逃离江城,回到祖地望江县山里避祸,虽然努力避开了,但仍死的死伤的伤,还有一些参军抗战了,最终死在战场没能回来,以至于时局稳定太平时,宋家就只剩下小宋这个独苗苗了。
孤儿寡母生存艰难,为了宋家唯一的后代,虚弱快消散的他从搁置了几十年、早已锈迹斑斑的菜刀里挣扎出来,小心守护着小宋长大。
为了哄他不哭,所以他在小宋面前露了面,小宋看到他觉得是有人陪自己玩,也不哭了,伸手去抓老菜的手。
老菜伸出一根手指让他握住,他握住就不放了,咧着嘴嘿嘿的笑着,露出粉嫩的牙床,看着天真又可爱。
不知是不是长辈心理,老菜还挺喜欢的,反手轻轻捏了捏他的手,逗他笑了笑:“唉,宋九刀啊,你的后代还挺像你的,我会帮你好好照看的,希望他也能传承你做粥的手艺。”
也能重新将我磨亮堂,如果再没人将他传承下去,他很快就会消散的。
就这样陪着小宋从小婴儿慢慢长大,喝水呛到了帮他拍背,走路摇摇晃晃的在旁边扶着,摔了在旁边哄着,遇到危险了赶紧拉着他离开
就这样陪着他慢慢长到了三岁,本想继续陪着他慢慢长大的,但老菜越来越虚弱了,看他已经能说话跑跳,便先回到菜刀里,想等他再大一些再出来。
这一睡就睡了十几年,彼时的小宋已经快二十岁,因为参军救人导致瘸了一条腿,走路一瘸一拐的,家里也因此落魄极了,穷得连老婆都娶不上。
老菜又心疼又无奈,如果没有虚弱到沉睡就好了,他就能护住宋家唯一的后代,他焦急的强撑着虚影重新出现在小宋面前,告诉他回老宅地下埋着一些瓷器,可以拿去换钱,另外他也可以教他做粥。
小宋看到老菜并不害怕,反而埋藏心底多年的疑惑得到了解答:“原来你真的存在,我还以为是我小时候做梦,你叫什么?为什么只有我能看见你?你是鬼吗?”
“叫我老菜吧。”老菜变成人形的样子是个老头,和宋九刀挺像的,当然了和小宋也有些像。
他耐心回答小宋的问题:“我不是鬼,我是你们家祖传的菜刀,你们家是御厨后代,以前是开粥铺的,你们家的鱼片粥、猪杂粥闻名全城,物美价廉,百姓都爱来喝。”
“你家祖辈都以做粥为生,一直盼着能将粥方发扬传承下去,我现在教你做粥。”因为之前时局战乱,会厨艺传承的人都不在了,相关传承都记载都没了,孤儿寡母什么都不会,只能靠种地为生,老菜不想小宋这样蹉跎下去,不能让他丢到厨艺传承。
小宋心想粥有什么学的?他从穿开裆裤时就学会了,已经熬了十几年了,“老菜,我会熬。”
老菜看了眼他做好的菜粥,米是米,菜是菜,汤是汤,颗粒分明,一丝融合的迹象都没有,“你这做得猪都不吃,实在有辱你祖辈的手艺,你准备一条鱼,一个砂锅,我教你做鱼片粥”
小宋虽然觉得麻烦,但还是依照老菜的吩咐去准备了,“老菜,我这就下河去捞鱼。”
捞回来鱼,老菜开始教小宋,厨房里全是小宋一个人嘀嘀咕咕的声音:“老菜,你切得好薄啊,我怎么切的都是拇指这么厚?”
“老菜,练切萝卜丝也好麻烦,不能直接熬粥吗?”
“老菜,那对瓷盅是我祖辈从宫里带出来的?那它们也像你一样会说话吗?那块花里胡哨的布会说话吗?取名字会不会更容易变成人?它长得那么花里胡哨的,干脆叫花里?”
“老菜,老菜”
老菜很头疼,但为了宋家厨艺传承,只能耐着性子继续教年轻的小宋。
之后老菜便开启多年的教做粥生涯,想起那些头疼的日子,老菜脸上便多出一丝无奈,他无奈的望着抢救室的大门,“他真的没有做粥的天赋,学了好些年才将刀工学好,做了几十年粥还是差了一点火候。”
江溪想到刚到店铺门口时听到的评价,“或许每个人都有擅长做的事,他只是没那么擅长做粥。”
老菜早已经接收小宋的不擅长,只是忍不住絮叨几句,小宋脾气很好,也从不生气,虽然不擅长,但做粥却极认真,认真用心熬的粥味道不会太差。
因此靠着熬粥娶妻生子,只可惜在生小女儿时妻子遭遇难产,大出血去世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将一双女儿养大。
可能是命不好,好不容易养大儿女,儿子结婚前夕忽然生重病,小宋花光所有积蓄救儿子,可最终还是没有救回儿子,之后小女儿远嫁外地,从未想过帮小宋将粥铺传承下去,反而一直惦记着拿粥方去卖钱,想要掏空小宋的荷包。
若不是她前段时间回来拿走一笔钱,小宋也不会没钱治病,想到这里,老菜生气的沉下脸,周身气势也变了,阴森森的压迫感蔓延向四周,走廊上的白炽灯忽闪忽灭。
“老菜,你别冲动。”江溪立即制止老菜,“他还在里面抢救,灯坏了里面会出问题的。”
想到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老菜努力冷静下来,声音嘶哑的问着:“你们的医生能救回他吗?”
花里也担心的凑过来,红着一双眼睛问江溪:“能吗?”
江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正想宽慰两句时抢救室的大门开了,医生脸色不太好的走了过来:“我们尽力抢救了,但病人已经是癌症晚期,大概也就这两天的事情,你们做好准备吧。”
第47章 医生,真的没办法了吗?
“癌症晚期?”江溪错愕的望着医生,嗫嚅着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对啊,我看病历已经查出有一段时间了。”医生已经看过老人之前的病历,他已经连续来开了十几次止疼药,现在止疼药应当已经没药效了,“他在家应该一直很疼,估计还吐了血,你们家属没注意到吗?”
江溪僵住,疑惑的看向老菜,老菜也是满脸的惊讶,显然也并不知道这件事。
“你们家属也太不上心了。”医生原本瞧着江溪长得温柔漂亮,印象还挺好的,可现在见她什么都不知道,印象一下子变差了,板下脸冷淡的说:“你们是想现在将病人接回家?还是留在医院等着安排?”
“先留在医院吧。”江溪不是家属,没办法做决定,“医生,真的没办法了吗?”
“他得的是最严重的胰腺癌,查出来有一段时间了,现在已经扩散到肝、肺、胃这些个部位,各器官机能都已经油尽灯枯,现在就是神仙来了也没办法。”医生觉得迟来的孝顺比草贱,语气有些重,冷淡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无从解释的江溪叹了口气,回头看向老菜,轻声说道:“我们去病房吧。”
老菜沉默地点点头,浑身压抑着气息跟着走向病房,小宋已经先一步送到病房,他望着病床上昏迷不醒吸着氧的小宋,脸色苍白得泛青,和将死之人差不多。
之前一直疑问小宋是什么病,原来是这个病,他还瞒着说只是年纪大了身体习惯性不舒服罢了。
他也是傻,竟然信以为真,还在想他这次病这么久,是不是因为熬夜熬粥太累了,他让他休息,他却不愿意,说想多赚点钱给他们养老。
他其实是想多攒点钱安顿好他们吧?
老菜失神的望着床上的小宋,笔直的背脊像是被什么压住,微微弯了弯,弯下去的瞬间,他整个人像是苍老了几十岁。
江溪注意到他的变化,忙唤他一声:“老菜?”
老菜没有回头,眼神空洞的一直望着病床上毫无声息的小宋,心中似有什么被撕裂开了,他呐呐地张嘴:“小宋这病是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江溪轻轻嗯了一声:“癌症没办法的。”
她看着他空落落的神情,心底轻轻叹气:“宋爷爷之前没有告诉你,大概是不想你们为他担忧难过。”
老菜点点头,沉默地没出声,像是接受了这个结果,只是心底如何只有他自己知道。
但花里没办法接受,其实花里不懂癌症具体是什么病,只知道寄予他希望,让他变成人的宋爷爷要死了,宋爷爷那么好的人,他不想宋爷爷就这样死掉,他双眼赤红得像是要滴血,不甘心地望向老菜,“老菜你想想办法。”
老菜心中也很不是滋味,不想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宋就这样死去,可生老病死,他就算是物灵也没办法改变。
花里看老菜没有吱声,扭头朝江溪求助,“你不是能看到我们吗?你一定很厉害对不对?你想办法救救宋爷爷。”
江溪没有这个能力,她轻声说了句抱歉。
花里还是不甘心,伸手拉住江溪的胳膊,压抑着哭腔望着她,“你不是很厉害吗?为什么不行?”
江溪的手被他捏得生疼,疼得吸了口气,一旁的折瞻见状伸手,按住花里的手往下一压,花里像是触电一般的吃痛松开了江溪。
阿酒也走到江溪身侧,凶巴巴的瞪着花里:“癌症是治不好的,江江说没办法就没办法,你不要强人所难。”
“为什么会治不好?”花里搞不明白,以前宋爷爷不舒服去一趟诊所就能治好了,为什么来这里还治不好?他转头看向病房外面经过的医生,是这里医生没用,都怪这里的医生!
气息外泄,病房里的灯滋啦滋啦的响,忽闪忽灭的多了一丝恐怖氛围。
“花里。”老菜沉声喝住花里,让花里不要添乱。
被吼了的花里不满地瞪回去,委屈地回了一句,“我只是想救宋爷爷。”
“癌症没办法的。”老菜语气沉沉的说了一句。
“真的没办法了吗?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花里重复问了好几句,但江溪和老菜都没有回答他,无声的沉默告诉真的没办法了。
得到答案的花里意识到疼爱自己的宋爷爷真的治不好了,真的要离自己而去了,他悲痛地用力闭上眼,试图将心中翻涌的情绪压下去。
但完全压不下去,心底的难受像井喷的流水,抑制不住的往外冒,他转身走到墙角蹲下,将头埋在膝盖上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哭声在病房里回响着,难过无助,还有不知所措。
听着他难过的哭声,江溪一颗心也跟着揪了起来,阿酒心底也不是滋味,花里的爷爷要没了,他刚才不该对他那么凶的。
胖嘟嘟的阿酒想了想,主动走到花里旁边,伸出胖嘟嘟的手拍拍他的肩膀,“你别哭,普通人生老病死是很正常的事情,刚才在抢救室外面还看到一个年轻人心梗死了,还有个小孩出车祸死了,你想开一点。”
江溪嘴角抽了抽,这么安慰还不如不安慰,果然花里听到后哭得更伤心了,他抽噎着说:“宋爷爷对我很重要,我想让宋爷爷一直活着。”
“是他让你变成有意识的物灵的,对不对?”江溪轻声问着。
花里点头,他是在宋爷爷的长年累月的督促下变成的物灵,宋爷爷是他的主人,是唯一不嫌弃他曾经经历的人,“如果不是宋爷爷,我永远都不会有意识。”
他脑中浮现出过去的事情。
当初老菜告诉了年轻的宋爷爷物灵的真相后,宋爷爷非但不害怕,反而好奇起宋家祖辈保存下来的古董瓷器里还有没有能说话的物灵。
老菜告诉年轻的宋爷爷,里面的青花瓷盅、瓷盘、瓷碗都是宋老祖在宫里做御厨时用来端给皇帝用的餐具,因着这个缘故,宋老祖离开时将它们当做宝贝带回家珍藏。
后来也时不时拿出来擦拭一番,还将皇帝喜欢自家鱼片粥的故事说过儿子孙子们听,然后再一代一代说给后人听,最后和菜刀粥方一般当做家传宝贝传到了现在。
得知古董瓷器和老菜是同一时期的,年轻的宋爷爷便上了心,想着如果多一个物灵与他作伴还挺好的。
于是便对着这些古董瓷器一一呼喊说话,询问是不是物灵,如果是就出来和他、和老菜一起作伴。
可惜这些古董瓷器除了一些历史意义,就只是一件没意识的死物。
“这些瓷器都不是。”年轻的宋爷爷无奈的放下这些瓷器,拿起两个檀木的木箱,“老菜,这两个是什么?里面装的是布?”
老菜告诉年轻的宋爷爷,灰扑扑的是曾经皇帝擦过脸的布巾,“那次宋九刀亲自去送鱼片粥,去时顺道在一旁伺候,在皇帝喝完粥后用布巾擦了脸,擦脸时看到宋九刀脸上都是汗,便顺手递给了他擦汗,宋九刀不敢使用,小心收好带回家,小心仔细的供奉了起来。”
“另一张颜色鲜亮的妆缎是一个老太监用过的,后来宋九刀帮他埋下后,将这张布巾遗留了下来,瞧着布料不错就没扔,而是专门找木盒装起来,假如有朝一日老太监再回来,便交给他留作纪念,但后来老太监一直了无音讯,这东西就搁置了,宋九刀死后后代们以为那也是皇帝用过的,便小心收起来。”
得知真相后的宋爷爷倒是不嫌弃,反而对老太监的故事很是好奇,老菜将知道的一些事都告诉了他,得知老太监也是个命苦的人,还帮了老祖宗几次,他便也将妆缎小心收起来,“老太监也是个好人,只可惜老菜你知道的也不多。”
“他们如果也能像老菜你一样有意识就好了,我便能知道更多的故事了。”
“老菜,你说我给他们取名字会不会更容易变成人?它长得那么花里胡哨的,干脆叫花里?这块灰不溜秋的就叫溜秋怎么样?还有这对青花瓷盅,叫大盅二盅?”
老菜想起自己是在一代一代传承的时间长河里生出意识的,便告诉宋爷爷:“或许你多对它们说话,并报以期望,兴许有朝一日,它们可能会出现意识。”
“好。”宋爷爷将它们擦拭得干干净净,还小心将他和灰布清洗干净,洗干净后晾在布满阳光的屋里,“花里胡哨的布,虽然你过去可能擦过不干净的东西,但洗干净就好了,洗干净你就是干干净净的。”
之后宋爷爷隔三差五会和他们这些古董物件说一些话,和他说话时会多说一些,告诉他将他洗得干干净净的,让他变成人来看一看自己有多漂亮多好看。
慢慢的他也认为自己很漂亮很好看,慢慢的有了自我意识,慢慢的想变成人告诉宋爷爷,他能听见了,最终在五年前变成了物灵,花里双眼猩红的望向江溪,“如果没有宋爷爷,我永远也不会变成物灵。”
在变成物灵后,他已经全部想起老太监时期的一些事,知道自己曾经做了一块擦腚布后,他心底别扭难受得很,恨不得天天钻进地洞里,抑郁得想要消散掉。
宋爷爷看出他的不开心,拉着他坐到院子里,和他说起小时候的事情,小时候的宋爷爷因为父亲早逝,只有孤儿寡母,曾被很多小孩骂是野种,还诬陷他偷东西,还将他推入粪坑里,还叫来无数人一起嘲笑他又脏又臭。
爬起来时他也觉得自己脏极了,回家反复擦洗着身体,皮肤都擦红了还不肯停下,恨不得将一身皮剥掉才好。
后来是他的母亲抱着他说:“你一点都不脏,你也不曾偷过东西,一直清清白白的做人做事,你的心是干干净净的,脏的是那些小孩,他们偷了东西还诬陷推打你,心都脏透了。”
“花里,你就像曾经的我一样,洗干净就一点都不脏的,只要堂堂正正的做人做事,心是干净的就行。”
宋爷爷一开始或许是因为年轻,对物灵好奇才去对着古董瓷器絮絮叨叨的,后来年纪大了便没那么上心了,但一直让他坚持的是因为花里,因为在他内心深处,他也是一个害怕被说脏的小孩。
花里说到这里嘴角漾起一丝感激的笑意,灿烂如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平静许多,“有了宋爷爷的开导,我才敢大大方方的出现在院里,挺直腰背去外面粥铺帮忙,有时候还会去外面街道上帮步履蹒跚的老人捡瓶子,帮盲人过马路”
江溪恍惚的看到宋爷爷坐在院子里,语重心长开导花里的片段,开导之后花里真的开朗快乐许多,还外出帮助别人,特意将瓶子放到行动不便的老人跟前。
老人看不见花里,还以为是风吹来的,笑呵呵的说今天的风吹得真好。
花里挺直腰板,开心的嗯了一声!
而宋爷爷就和老菜一起站在粥铺门口,笑盈盈注视着花里的背影,像看自己的孩子一般,满眼心疼的低声说:总算是开心起来了。
老菜点点头,也看小孩般的慈爱看着小宋,你也开心就行。
江溪觉得,他们就像套娃似的疼爱,他疼他,他疼他,一代一代的延续着,“宋爷爷很疼你。”
“嗯,宋爷爷很疼我,给我做粥,还给我买从未见过的玩具,买从未吃过的小吃,他很好很好,我想宋爷爷活着。”花里望着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宋爷爷,眼泪不自觉的往下滚落,那么好的宋爷爷为什么就要死了呢?就不能一直活着吗?“我想宋爷爷,像我们一样永远活着。”
“没有人能永远活着。”江溪没有说话哄花里,如实的告诉他这个结果,
他知道的,可正是这样,他心中更难过了,花里哭着趴到病床处,抓着宋爷爷枯瘦冰凉的手轻轻摇晃着,晃了几下又将宋爷爷的手放入衣襟里,“宋爷爷你的手好凉,我帮你暖暖。”
老菜听到这话,闭上眼,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已经送走很多位宋家后代的他其实早该习以为常,可这是小宋,是他看着长大的小宋。
他叹了口气,睁开猩红的双眼看向江溪,“其实我早有预感的。”只是一直不敢往这方面想。
江溪怔了怔。
“小宋的儿子也是癌症,死前也是这样的脸色。”这也是老菜在得知小宋得了癌症后,没有像花里一般大喊大闹的缘故,他知道这个病,知道没得救。
“那个小孩长得很像小宋,老实本分但很爱笑,做粥的手艺比小宋好一些,因此小宋每晚都高兴得和我说,宋家粥方后继有人,只可惜没过多久他就病了,小宋掏空家底为儿子治病,但仍没救回他。”
癌症,人类的疾病很凶很复杂。
他想帮忙却帮不上。
老菜觉得自己很没用。
“你有用的,如果不是你一直陪着他,他大概坚持不到现在,如果不是你尽心尽力教他,他的日子可能还会更艰难。”江溪觉得老菜和宋爷爷是相辅相成,缺了谁都没办法坚持到现在。
虚弱的老菜依靠着宋爷爷的期盼和传承活下来,而孤身一人的宋爷爷也靠着老菜的支撑才能度过那些苦难的日子,“你需要宋爷爷,宋爷爷也需要你。”
老菜苦笑着点点头,是的。
他需要小宋,小宋也依靠着他,可他却没能及时发现他的病。
懊恼也没用的,而且他们已经努力想法子攒钱给宋爷爷治病了,江溪看了看花里,如果不是他自卖自身,她也不会发现他,不发现也就不会来望江县。
“事已至此,老菜你好好陪陪宋爷爷吧。”江溪看时间不早了,叫上阿酒离开病房,走到门口时她想起还没通知宋爷爷的女儿,于是停下询问老菜,“你知道电话吗?我来帮忙通知她吧。”
老菜点点头,将电话号码告诉了她。
江溪拿着电话号码走到外面光线昏暗的走廊角落,给宋爷爷女儿打电话,电话打过去那头拒接了,再打过去便是重复无法接通的机械音。
她蹙起眉头,心底觉得有些烦,低头快速编辑了一条消息发给她,简单说了宋爷爷的事情,告诉她医院和病房号,至于她能不能看到就不知道了。
发完消息后,江溪走到折瞻阿酒所坐的长椅处坐下,疲惫的靠在椅背上,无奈地望着病房门叹了口气,“明明是亲人却那么冷漠,还不如没有血缘关系的物灵。”
折瞻低头看着自己漆黑衣裳上的图腾暗纹,轻声说:“因为他们有不一样的羁绊。”
江溪想想也是,人赋予物件意志、赋予它期待、赋予它无数情感,它承受了主人的喜怒哀乐各种情绪,最终才会变成了物灵,物灵从变成物灵那一刻起,就一心记着主人的期望,哪怕消散也记着,不像人,忘性那么大。
她扯起嘴角,冷笑了下,沉默地听着病房里隐隐压抑的哭声,良久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有些困顿的打了个呵欠,再闭上眼:“好累,我睡一会儿。”
折瞻没再出声,安静的坐在旁边。
离得很近,江溪仍能感受到他身上历经百战后的血腥凶戾和冷漠,但却不太害怕,反而很有安全感。
慢慢的她睡着了。
椅子很窄小,睡着后江溪的头不自觉的往一侧偏移,慢慢的靠向了坐在一侧的折瞻肩头处,许是找到了个支撑点,她不自觉地动了动脖子,尽力找一个舒适角度睡着。
折瞻侧头看向靠在自己肩膀处的她,刚好看到她微微侧露的眉眼,昏黄灯影下,颀长睫毛轻轻颤动,鼻尖阴影晃动,影影绰绰的刻画出她的骨相。
很柔和,很温婉,比她醒着时更柔美。
第48章 你不觉得你太冷血了吗?
窗外明月皎皎,清风绕绕。
如水的月光顺着风静静流淌进病房外的过道上,流淌在椅子上,流淌在身上,轻轻地像羽毛划过,挠得心口有些奇怪。
折瞻垂眼看着江溪的侧颜,皮肤白皙,莹润如玉,额间微微轻拧,像是在为什么发愁,让他忍不住想伸手为她抚平。
抬了抬手,又默默放下,压下心中奇怪的愫动,默默收回视线望着前方,身体一动也不敢不动的,怕晃动吵醒了江溪,她昨晚熬夜给他做了剑托,睡了五个小时又早起,直到这会儿才睡一会儿。
一旁的阿酒看到江江累得靠着折瞻的肩头睡了,也想给江江靠,默默抬起肩膀,但怎么抬都不高,气得他怨念地瞪了眼折瞻,操着手生闷气:“哼哼哼!”
他怎么又胖又矮,如果像折瞻一样又高又瘦又威风就好了,他也可以给江江靠!
折瞻余光冷淡地扫了他一眼,小声点。
阿酒连忙闭上嘴,但仍无声的哼哼着。
夏日的天亮得早,东方已有薄光透过窗户照到走廊上,临近的病房也隐隐传出走动的声音,江溪缓缓睁开眼,有些迷糊的眨了下双眼。
余光刚好瞧见折瞻那套标志性的黑色衣裳,在走廊灯下浮光掠金,闪耀着淡淡暖色的光,她怔了两秒,随即坐直了身体。
她看着折瞻肩膀上衣裳的压痕,心底懊恼的叹了口气,怎么往折瞻身上靠了?
折瞻一向不和其他物灵过多接触,他不会生气了吧?江溪的视线飞快上移,落在他的脸上,他神色淡淡的,没有其他表情,好像没生气?
没生气就好。
她这次身上没带糖,生气了她都不知怎么哄他。
江溪心底松了口气,收回视线,揉了揉睡得有些僵的脖子。
折瞻注意到她的动作,“硬?”
江溪愣了下,反应过来他说什么,笑着摇摇头,“只是一直歪着头有点难受。”
她顿了顿,“谢谢啊。”
折瞻淡淡的嗯了一声,音调细微的有点上扬。
江溪隐约察觉到他身上气息有些变化,来不及多想,老菜穿过门走到她跟前,询问宋爷爷女儿可有消息,“小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她没有回电话。”江溪看了下时间,已经早上六点多,于是重新打了电话过去,这次电话接通了,对面就传来一个十分冷淡的声音:“谁?”
“你父亲”江溪蹙着眉头,重新想将宋爷爷的病情说一遍。
“骗子这么敬业的吗?园区里早上六点就开始上工了?他要死就死吧,不用特意告知我。”女人冷淡地说着,显然没将那条短信当真:“我很忙,没时间听你们废话。”
江溪有些无语,“我不是诈骗,你收到短信后没有打你父亲的电话联系吗?”
如果打了电话,她应该就知道宋爷爷的电话没人接听。
电话那边迟疑了一下,江溪沉着声音继续说:“你如果担心我是骗子,可以自己打望江县人民医院的电话询问急诊科病房211号是不是你的父亲,是不是昨晚急救送来医院的。”
说完沉着脸挂了电话,有些无奈的看向老菜。
老菜对此习以为常,小宋的女儿自从离开望江县后人就变了,如果不是小宋儿子走得早,如果她不是小宋唯一的孩子,他也不愿意让江溪联系她。
“等一会儿,她应该会回消息的。”江溪说话时,护士台区域电话响了起来,护士接起电话,回答对方的话,“211病房住的是一位老人,名字叫宋平,年龄75岁,现在一直昏迷着,你是他的家人?你们赶紧来医院吧,估计就这一两天的事了。”
那边挂点电话,江溪的手机响起来,电话那头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声音没那么冷漠,有了一丝波动,“我这就买机票回去。”
江溪冷淡的应了一声,挂掉电话走到病房门口,推开门望向病床上的宋爷爷,脸色黯淡无光,蜡黄如金箔,嘴唇指甲颜色发绀,瞧着状况越来越不好了,也不知道宋爷爷的女儿能不能及时赶到。
宋爷爷的女儿住在外地,估摸着得很晚才能赶到医院,江溪轻轻叹了口气,看向坐在旁边,睁着红彤彤的眼睛一直望着宋爷爷的花里,一眼不眨的,似乎怕一眨眼宋爷爷就变成蝴蝶飞走了。
看他浑身写满了难过,江溪轻声问他:“花里你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花里摇摇头。
“那要不要吃点东西?”江溪看外面天已经大亮了,街道上隐隐约约传来叫卖声。
“我在这里陪宋爷爷。”花里伸手帮昏睡着的宋爷爷拉了拉被子,拉被子时触碰到宋爷爷枯瘦如柴、凉冰冰的手背,他心疼的为宋爷爷的手也盖上被子。
“以前宋爷爷的手很暖和,摸着有一些肉,这才多久,手臂都瘦了一大圈。”花里说着说着鼻尖一酸,眼睛又不争气的流泪了。
他抬手擦眼泪,擦着擦着没忍住又哭出了声,以前宋爷爷老说能吃是福,多吃肉多喝粥,胖胖的有福气,如果他早点发现宋爷爷吃不下东西,早点发现宋爷爷一直强忍着疼痛做事就好了。
他真没用,他对不起宋爷爷,越想越伤心,哭得更大声了:“呜呜呜,是我对不起宋爷爷”
床上的宋爷爷在他的哭声中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恍惚的看向四周素白的墙壁,这是哪里?是医院吗?
他循着哭声望过去,是花里在哭啊,花里怎么又哭了?被欺负了吗?他费劲的听清花里嘴里的话,原来是知道自己生病了啊,他呐呐的张了张嘴,但喉咙像是被堵住了,疼得发不出声音。
他手指动了动,努力抬起去摸了摸花里的头,“花里”
被摸头的花里猛地抬头,刚好对上宋爷爷慈爱的视线,连忙握住宋爷爷的双手:“宋爷爷?你醒了宋爷爷?”
“别哭。”宋爷爷费劲的吐出两个字,声音沙哑,只发出一点气音*。
花里连忙擦去眼泪,努力笑着望着宋爷爷,“宋爷爷”
老菜也走到床边,语气微颤地喊了一声:“小宋。”
“你们都知道了?”宋爷爷艰难的挤出一抹笑,但面颊凹陷,笑得有些瘆人,“不是什么大事。”
“怎么不是大事?”老菜不满地看着他,“你早该告诉我。”
“这病治不好,告诉你们害你们担心。”宋爷爷想得很简单,既然治不好就不治了,他一个人疼,一个忍受就够了,告诉老菜他们,他们会跟着一起难过,不值当的。
“你说把我们当亲人的。”小宋和其他传承人不同,是老菜看着长大的,也是他手把手教会做鱼片粥的,他们之间的感情是不一样的,所以老菜对小宋做法不赞同。
正是因为这样,宋爷爷才更不想让老菜、花里他们为自己担心,想到前几日自己晕倒后老菜花里想方设法攒钱帮他,他就觉得自己做得对,“最后这段日子,我只想我们能高高兴兴的一起度过,一起好好熬粥卖粥。”
花里红着眼说:“你告诉我们,也可以。”
“小花里你最爱哭鼻子了。”宋爷爷费劲的朝花里笑了笑,又转头看向送自己来医院的江溪,有气无力的说着:“昨晚谢谢你了。”
“不客气,我是跟着花里找来的,你们家的鱼片粥、猪杂粥都很好喝。”江溪轻声说了一句,阿酒也在旁边附和,“很好喝!”
宋爷爷这才注意到阿酒和折瞻也是物灵,他朝江溪笑了笑,刚要张嘴说话忽然又开始大口大口的咳血,江溪赶紧去叫医生护士过来。
医生过来检查后,看着老人越发青灰的脸色,轻轻叹了口气,给宋爷爷加了一些止疼药,尽量让他在最后的时光里舒服一点。
等医生走后,老菜和花里立即凑到床边,“感觉怎么样?”
“没事,吐了一些血感觉脑子还精神一点了。”宋爷爷的声音多了一丝力气,他笑容淡淡的望着的老菜,“你看吐血还是好事,你们别担心。”
花里忙问:“宋爷爷你真的觉得好一些了?”
江溪闻言,仔细瞧了瞧宋爷爷的情况,觉得有些不对劲,像是回光返照。
宋爷爷朝江溪笑了笑,示意她不要告诉花里和老菜,他想在最后的时间里,和老菜、花里再好好说说话。
江溪沉默的点点头,退到病房门口守着,宋爷爷精力仍不大好,在里面说了一会儿便又昏睡了过去,一直睡到傍晚,直到他女儿赶到时才醒来。
醒来时又吐了一次血,脸色蜡黄发青,整个人瞧着状况更不好了,宋爷爷女儿宋河行色匆匆的走进病房,看到瘦得脱相的父亲后她愣了两秒,随后恢复正常,语气有些埋怨:“什么时候检查出来的?你应该早告诉我的。”
“治不好的,说了也没用。”宋爷爷似已经习惯女儿埋怨的语气,虚弱地应了一句,“本来以为还能再熬一段时间,没想到扩散太快了。”
“早就说让你关掉粥铺,早就让你将粥方卖掉,你非要一直留着,天天熬夜不得病才怪。”今年四十八的宋河脸上满是疲态,说话间语气都冲起来了,“而且还不怎么赚钱,我都不知道你为什么非要开它。”
“街坊邻居都喜欢喝,他们说晚上下工和早上下工的时候喝上一锅热乎乎的粥,能驱散一身的疲惫和寒气,浑身都暖洋洋的,像是回家了。”宋爷爷喜欢大家喝完粥后脸上的满足幸福,喜欢大家开开心心说家中的事情,热热闹闹的,很有烟火气。
父亲喜欢,哥哥喜欢,可她不喜欢,她真讨厌每天熬夜到天亮的日子,讨厌和腥重的鱼、猪杂打交道,讨厌那些来来往往的人身上的机油味,讨厌那些家长里短的闲言碎语。
她努力读书,努力离开望江县,努力穿上好看的衣裙,努力让身上没有一丝鱼腥、炭火的烟气息。
宋河压下过去记忆,压下曾经被人嘲笑浑身鱼腥臭、猪杂臭时的羞窘,压下眼中的朦胧水意,恢复平日的强势,“嗯,你喜欢熬粥,现在熬不了就开心了。”
宋爷爷知道女儿对他开深夜粥铺的抵触,费劲的张了张嘴,却不知要怎么说,“阿河”
“算了,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宋河深吸了口气,你喜欢熬粥,熬了一辈子的粥,现在能休息了也是好事。
她抬手揉了下鼻尖,压下心口复杂的情绪,“但是房子和粥方的事情还是要说一说。”
“你以前坚决不愿给我粥方,也不愿意我卖掉粥方,我可以理解,但现在总该告诉我了吧。”之前有连锁店出一百万购买,父亲说什么都不肯卖,宋河实在不明白,熬夜受累一锅就赚一块钱,有什么好不舍的。
宋爷爷听到女儿要卖自己的粥方,呼吸顿时急促起来,“不许卖粥方,我们是御厨后代,那是我们宋家的传承,是我们赖以生存的根本。”
“只会做两种粥的御厨。”宋河觉得不要也罢。
更何况,她们家除了父亲,除了死去的哥哥,已经没人做厨了,更没人愿意传承下去了。
“无论如何都不能卖,如果卖了就是对宋家不孝,对不起”宋爷爷忽然气得喘不上气,嘴唇发绀,快要窒息了。
“爸。”宋河慌忙按了急救铃。
门外等着的老菜和花里听到里面的动静,立即穿门进入快步走到宋爷爷的病床前,“小宋小宋?花里快去叫医生。”
花里转身往外跑,离开前愤怒地瞪向宋河,四周空气忽然变冷,宋河忽然觉得后背发凉,疑惑的看了眼空调,温度正常啊。
正好医生护士跑进来,宋河赶紧让医生抢救,然后转身走到门口等着,她望着父亲瘦得脱相的脸,心底也生起一丝懊恼,不该提的,可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再不问以后就不知道向谁问了。
她心底烦躁的转身走向走廊尽头的窗边,拿出电话给丈夫、一对儿女发消息,“情况不太好,你们有时间就来,没时间就算了,工作要紧。”
她们刚想方设法花钱将儿子送入好单位不久,女儿正是考试关键时间,如果因为请假出问题就得不偿失了。
正巧走过来的江溪刚好听到宋河的话,脸色沉下来,“你不觉得你太冷血了吗?”
“宋爷爷生病了,已经在弥留之际,你还不能和他好好说话吗?”江溪刚才听了一耳朵,觉得宋河是豆子嘴豆腐心的人,她是关心在意宋爷爷的,只是她不会表达,只是习惯用尖矛对向了亲人。
可是刚才这番话,让江溪收回这个想法,她觉得宋河就是个自私冷血的人:“还有什么工作那么要紧?宋爷爷是他们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不是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他们都不能抽时间来一趟吗?”
宋河听到江溪的声音,也认出她是谁,本想道谢的,但此刻并不想说了:“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功夫金钱送他们进去好单位好学校吗?最近正是关键的时刻,我想他们外公会理解的。”
“更何况人死如灯灭,一些形式主义没必要,活着的时候把该做的都做了就行。”宋河是务实的人,觉得没必要一堆人凑在一起哭哭啼啼,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反而浪费钱财。
江溪震惊她的言辞,宋爷爷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儿?
第49章 老菜的选择
可能是孤儿院长大的缘故,江溪心底是羡慕家庭美满和睦的人家的,后来遇到张老头,短暂的有了依靠,那是她幼年时期最轻松的一段时光。
直到现在她都极感激张老头,因此她觉得宋河太凉薄太现实了,只考虑利益得失,像个冷漠精算机器,“亲情不该被权衡利弊。”
“而且你之前除了惦记着宋爷爷的钱、卖掉他最在意的粥方,还做了什么该做的?他生病你知道吗?他遇到什么事你知道吗?”江溪目光冷凝地看着宋河,明明是血亲,却比陌生人还要冷漠。
宋河沉默了一瞬,面上仍是强势的说:“他如果告诉我,我自然会知道,再则我让他卖掉也是为了他好。”
“长年累月熬夜受累,身体怎么受得了?一年四季也就赚了那么点钱,连买套房子都不够,卖掉换去大城市颐养天年不好吗?”
江溪实在听不下这冠冕堂皇的话,轻嗤了一声:“你为他好就是卖掉他珍重的粥方?”
“那是他传承的粥方,他想要的是一直将粥方传承下去,想让街坊邻居在疲惫、饥饿的时候能喝上一口热腾腾的鱼片粥,他喜欢夜晚熟客说说笑笑的烟火气,喜欢望江县的朴实生活,可能没有你想要的那么光鲜亮丽,没有你想要的富裕舒适,但那是他想要的。”
“他想要的。”宋河苦笑了下,“对,都是他想要的,他坚持做他的粥,从不考虑我们,也从未在意过我们想要什么。”
江溪听出她话里的怨言:“或许你觉得那些不重要,也不理解,但对宋爷爷来说,做粥是传承,是一种责任。”
“可我们也是他的责任,可能你们都觉得他很好吧。”在宋河的心中,父亲是个很认真又很和善的人,认真做粥认真经营粥铺,对客人街坊邻居都很友善,认识他的人都说他是个好人。
可宋河不喜欢这样的父亲,总是吃亏损失收益,总因为昼夜颠倒睡过头,会忘记接她放学,让她从白天等到黑夜,也会忘记去学校给她开家长会、忘记她的毕业典礼,让她失望到习惯。
从她有记忆起,父亲总是围着粥铺打转,在钱上没亏待过她和哥哥,在其他方面却总有欠缺。
家里没有女人,他一个大男人始终没有女人那么细心,冬天会忘记给兄妹买保暖的衣服,让他们穿得单薄短一截的衣服去学校,磕碰了生病了也不知道,直到在烧到近40度才知道。
还有很多很多,所以她们兄妹早早懂事,早早的开始做力所能及的事情,六七岁便开始学着自己做饭,刚学着做时总是被烫到,她胳膊上还有一块被热油烫到的疤。
然后学着自己洗衣服、打扫卫生,还会到粥铺帮忙抓鱼洗猪杂,搞得一身腥臭味不说,还总被活着的草鱼用尾巴用力拍打身体。
长年累月和这些腥味待在一起,身上味道变得很难消散,以至于后来在学校总被嘲笑,尤其是青春期时,各种声音就更多了,同桌总是嫌弃的让她洗个澡,连她喜欢的男生也总是蹙着眉屏住呼吸离她远远的。
那时的她是怨父亲的,想让父亲换一个更体面的营生,可他一心只有粥铺,还神神叨叨的对着空气、布料说话,像是生病了似的,她想丢掉那些让父亲莫名其妙的东西。
但很快被发现了,她还被父亲打了一巴掌,说她忘祖,说那是祖辈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的宝贝,有独特的故事意义,还说她什么都不懂就别管家里和粥铺的事情,除非愿意跟着做粥。
她不想做粥,不想整天围着灶台转,不想浑身都是洗不掉的鱼腥味!
从那天起,她就暗暗发誓,不再管粥铺的事,要走得远远的,站得高高的。
后来她做到了,从这个小粥铺、小县城走去了海城,成为了一间公司的大区负责人,住上了大房子,生活在干净明亮的地方,不用再围着烟火灶台打转,过着她梦想的生活。
所以在她看来,父亲是固执的,是不懂时代创新的,是没有商业头脑的,靠熬空身体来维持这份事业,靠忽略掉家人来满足食客,是不值得的。
而且反正已经没人再接手传承,还不如直接卖掉,也算是传承发扬出去了,而且早些卖掉总比以后掉价好,这更符合经济市场规律,才不亏。
原本觉得宋河冷血、势利的的老菜走到旁边,沉默的听完宋河的话,幽深的目光落在宋河的手臂,印象里她夏天也没穿过短袖衣裳,原来是留疤了,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小宋不知道,也不知道她心中的这些怨。”
小宋每天在粥铺忙碌,忙完收拾好躺下就睡了,再睁眼又开始忙碌晚上的事,总是没办法及时注意到两个孩子的事。
他大部分时间待在菜刀里,偶尔出来也待在小宋身边,并未注意到这些事。
后来小宋儿子去世后,他出现在小宋身边时间才多了一些,而那时的宋河已经在外地工作,每年回家次数很少,只有清明和过年,后来结婚了,过年回来得也少了。
再后来,宋河工作很忙,又有了孩子,更走不开身,偶尔打电话回来问问,生疏的问问粥铺生意如何,身体怎么样?小宋关心两个外孙,便总会将好不容易攒下的钱转过去。
后来外孙生病,读书,上班,小宋又陆陆续续给了不少钱,还将几件传承下来的瓷盘、瓷碗卖了,只留下了花里、灰布和两只青花瓷盅。
他看着相伴多年的老伙计被卖了,心底对宋河不满,明明小宋对她那么好,她说话语气总是很冲,总是看不上粥铺,还不懂感恩,但小宋却说女儿压力大,他能帮就尽量帮帮。
后来宋河多次打听粥方,想拿去卖掉换钱换房,还带人上门,但都被小宋拒绝了,两人为此还吵了一架,吵完离开后,小宋又将好不容易攒下来几万块转给她。
他觉得宋河很投机倒把,只想着赚钱,还掏空小宋的积蓄,冷血又自私。
现在想来,是心底有怨。
江溪轻轻叹气,因为幼时的经历,让她和宋爷爷有了隔阂,但宋爷爷已经不太好,她希望宋河能暂时收起那些怨怼,“你和宋爷爷说过吗?”
宋河怔住,明白她的意思。
江溪也看出她的意思,“没有吗?或许你说了,一切都不一样。”
宋河神色僵了僵,转头望向窗外的树影,有些落寞的说:“无所谓了。”
“真的无所谓了吗?如果真的,那就在最后的时间和宋爷爷好好相处吧。”江溪顿了顿,“你说活着的时候把该做的都做了就行,宋爷爷现在还在,不正是时候吗?”
她说话间,窗外吹起了风,外面的树被吹得沙沙响,“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宋河的神色有些松动,垂眼看向自己的左手臂,右手轻轻覆在上面一块凸起的地方,犹豫过后还是重新走进了病房。
病房里的宋爷爷已经缓过来,但脸色更难看了一些,人也更虚弱了,花里守在旁边,他不满地瞪向宋河,身体骤然一冷的宋河抬头看向空调,疑惑的抚了两下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阿河”宋爷爷抱歉的看着女儿,刚才阿酒都将外面的对话转述给他听了,他才知道那些年自己辜负了女儿多少,“对不住,我都不知道”
宋河鼻头猛地一酸,快速转头望着旁边桌上的监护仪,语气硬邦邦的说:“不用,都过去了。”
“说我疏忽了你们。”妻子、母亲去世后,他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还欠着不少外债,为了养活孩子和还清外债,他便开始做深夜粥铺,深夜卖吃食的少,选择不多,他的生意就会好一些。
但每次带着家伙事儿和两个孩子从村里和县城来回跑也怪麻烦的,便租了那处小院,打了个招牌,开始了几十年的粥铺生涯。
后来将欠的债还了,为了不被房主赶走,他又想法子借钱将小院买下来,为了还债他每日耗在粥铺里时间便更多了,因此疏忽了两个孩子。
好在孩子懂事,会自己照顾自己,也会帮他分担一些事,他觉得儿女极懂事孝顺的,只是他没想到,在他自以为是的很好下面,藏着这么多心酸和委屈。
他浑浊的视线看向女儿的胳膊,“那时候疼不疼?”
宋河抬手摸着疤痕的位置,眼睛不争气的蒙上一层水雾,“忘了。”
“肯定很疼,怎么不说呢?”宋爷爷是真的不知道。
“你晚上那么累,白天睡得那么沉,哭破嗓子你也听不见。”后来是哥哥带着她去冲凉水,然后给他涂上芦荟汁,虽然做了处理,但还是留了疤,宋河低下头,抿了抿嘴唇,“其实我不怪你,后来做了母亲也理解你,忙起来总是会疏忽很多事。”
“只是哥哥”宋河对于哥哥去世这件事心底还是无法释怀,那是她从小依赖着长大的哥哥,那么好的哥哥,那么年轻,不该就那样死去的。
她后来总是想,是不是因为总熬夜,是不是身体一开始难受了也没及时去治的缘故?
如果父亲没有要求哥哥传承做粥,如果父亲能及时发现哥哥身体的不适,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因为没办法重来,所以对父亲的怨又多了一些,以至于后来她总是怨怼的对待父亲,担心他身体想要他关掉粥铺卖掉粥方安享晚年,但每次却总是以争吵结尾。
提起儿子,宋爷爷也不好受,怪他怪他,如果早些发现儿子的不对劲就好了,如果有足够的钱没有耽搁时间就好了。
如果可以用自己的命换儿子的命就好了,可是没有如果,“是我的错,对不起”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宋河揉了揉鼻尖,强忍着眼泪,她知道自己是迁怒,可就是忍不住。
“我太想将御厨宋家的粥传承下来了,太想做好粥,太想让老菜认可我,太想让食客喜欢,太想太想,以至于忽视了你们”宋爷爷艰难的说完这句话就气喘吁吁了,努力长大嘴巴,像出水的鱼努力张大嘴巴想要获取水源。
“你别说了。”宋河连忙给他吸上氧,眼眶泛着红。
宋爷爷摇摇头,努力将话说完:“是我对不住你妈妈,对不住你哥,也对不住你,等我下去了会向你们赎罪,以后就你一个人了,你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照顾孩子”
宋河抓住他的手,压抑着哭腔,“爸,你别说了,你会好起来的。”
宋爷爷对自己情况心底有数,他大概快没时间了,他回握住女儿的手,交代了几句后用双眼模糊的看向胖得花里和老菜,他也不能再陪他们了,嘴里囫囵的冒出两个名字:“老菜、花里”
“爸,你说什么?”宋河听不太清,以为是喉里有痰,赶紧去喊医生。
宋爷爷没有理会女儿的问题,虚弱的继续叮嘱花里,“花里,以后别老觉得自己不干净,只要心是干净的,你就永远是干净的。”
花里啜泣着嗯了一声,他是最干净的物灵。
“花里别哭。”宋爷爷虚弱的继续说着:“以后你们和江老板去吧,小胖子说十二桥可以照看你们,可以让你们永远活着,一定要好好的活着。”
宋爷爷望着像父亲一样陪着自己长大的老菜,“一定要,不然我会死不瞑目的。”
花里哭着应好,老菜则是沉默着,眼底藏着的哀伤缓缓溢出来:“小宋。”
宋爷爷努力朝老菜挤出一抹笑,声音细若游丝:“老菜,我好想再喝一次你做的鱼片粥。”
他精神有点恍惚的回忆起老菜教自己做粥的那些岁月,能依靠老菜真好,如果不是老菜,他大概熬不过那个冬天。
还好有老菜,给了他希望,教会了他赖以生存的鱼片粥,只可惜他没办法再继续熬粥了,他回想着那一碗清淡爽滑的鱼片粥,觉得好香好香,“你做的鱼片粥永远都比我做的好吃,我好像少了一些天赋,永远都做得好像差一点点。”
“你已经做得很好,街坊邻居都喜欢喝。”老菜说。
宋爷爷虚弱地望着老菜站的位置,有气无力的笑了笑,在他的记忆里,如果不是老菜一直帮衬着他,他大抵没办法开店,没办法养活家人,也没办法一直坚持到现在。
真想一直做一下去,一直守着粥铺,一直守着老菜和花里,宋爷爷想抬手再摸摸花里的头,可浑身力气像是被抽空了一般,怎么都抬不起来。
他大概快走到人生结尾了,没办法再陪着老菜、花里了,没办法再做粥了,他朝两人艰难地扯了下嘴角,“老菜,你再给我做一次吧,花里也回去帮帮老菜。”
“好。”老菜预感到了什么,但面对小宋祈求的目光,他还是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点头应了一声好,他叫上不情不愿的花里,转身往外走去。
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宋爷爷眼角滑下一抹泪,再见了老菜,再见了花里。
他又看向折回来的女儿,再见了阿河。
然后缓缓抬起模糊的眼睛,望着白色的房顶,恍惚好像看到了母亲、妻子、儿子的身影,嘴角艰难的扯出一抹笑:抱歉,久等了,我这就来。
滴——
检测仪上传来刺耳的声音。
宋河看着变成直线的心跳,眼泪哗地一下往下流,像断线的珠子往地下落,“爸!”
门外的江溪听到声音,下意识的望向门内的方向,一直安静坐着的折瞻、阿酒也下意识看向了门里。
刚走出十几米远的老菜、花里蓦地怔住回头,望向充满阴气的病房,眼眶一下子红了,他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
两天后,下着朦胧小雨。
宋河为宋爷爷举办了葬礼,她的丈夫以及儿女都回到望江县亲自送他一程,相熟的街坊邻居、食客也过来相送。
宋河站在门口,望着排队来祭奠的陌生人,每个人脸上都是不舍和心痛,“老板是个好人,做的粥也很好喝,以后再也喝不到这么有烟火气的粥了。”
“我最喜欢夜里来喝粥,暖胃又能驱散疲惫,老板每次看我不开心,都会笑呵呵的和我说一些有趣的事,让我在异地也能感受到家的温暖。”
“我今年四十岁了,来这里喝了至少三十五年的粥,他就像看着我长大的亲人一般,可惜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再也喝不成他熬的鱼片粥了。”
“宋爷爷人很好,他就像我的爷爷一样,每次我过来喝粥他都会慈爱的关心我的学习、询问我冷不冷,还询问我吃不吃得饱”
听着大家的话,宋河忽然觉得心底暖暖的,以前不喜欢的家长里短、婆婆妈妈,这会儿竟变得那么悦耳动听。
这一刻,她似乎理解了父亲口中做粥的真谛,熬粥如人生,需要耐心、坚持和真心,才能熬出充满人间烟火气的好粥,父亲用粥和食客建立起了一道桥梁,充满了独特的味道与温情。
她以前很厌恶父亲喜欢的柴米油盐里的烟火气,更喜欢梦想的诗与远方,现在才恍惚明白,烟火间的一碗鱼片粥,不止是家族传承,也是缭绕不绝的人间百味。
可是她领悟得太晚了。
宋河闭了闭眼,沉默地继续接待络绎不绝的吊唁的人。
吊唁完的第二天便送父亲去江对岸山上的墓园,位置选在半山腰,透过层层叠叠的树林刚好可以看到滔滔不绝的江流和码头,远远的也能看到深夜粥铺的位置。
是宋河特意挑选的位置,“他一直放不下粥铺,在这里刚好可以看见。”
还没回榕城的江溪也来祭拜了,撑着雨伞站在墓碑前方,听到宋河的话后转头朝县城方向看了看,远远的刚好可以看到粥铺所在的巷道,她轻轻点点头,宋爷爷应当会喜欢的。
“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及时联系我,我可能就错过了。”宋河苦笑了一下,她一直觉得父亲顽固不化、冥顽不灵,但现在觉得自己才更自私,如果不是江溪提醒,她可能在父亲去世时还在迁怒赌气。
“父亲去世前说我不愿意传承做粥就算了,但不能卖掉,让做法随着他去了。”宋河没从父亲嘴里问出做法,虽然有些不舍,但也尊重了,“他说将屋里的木盒里的东西给你,说谢谢你送他去医院,也谢谢你送回他们,希望你好好待他们。”
虽然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这么交代,但冲着江溪送父亲去医院急救,她还是感激的,已经将父亲交代的几样东西都收拾好,这会儿一并交给江溪,“小院暂时留着,可能过些年会卖掉。”
江溪点点头,接过宋河递过来的盒子,里面有妆缎花里、灰布和两只青花瓷盅,还有一把打磨过但仍有明显锈蚀缺角痕迹的菜刀,她看了下菜刀,“你知道它是什么吗?”
“说是祖传的菜刀,但瞧不出什么独特的。”宋河不在意看了一眼,她不学厨不做粥,觉得也没什么价值,就是一铁块。
江溪看出宋爷爷是什么都没告诉宋河,这样也好,既然不打算传承粥方,也不必知道物灵的存在了。
宋河还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当然可能知道也不会就此留在望江县,她看了下时间,时间已经很晚,她该准备回海城了。
她朝江溪说了一声再见,转身便径直离开了墓园。
她走后,江溪转头看向墓碑另一边站着的老菜和花里,两人一言不发的望着,浑身上下散发着沉郁的黑气,整个人像是陷入了巨大的深渊里,怎么爬都爬不出来。
尤其是花里,双眼红肿,满脸泪痕,万念俱灰般的呆站在那里,仿佛失去了活着的意义。
江溪轻轻叹了口气,看向双眼空洞但情绪却还算稳定的老菜,“你劝劝他吧。”
老菜没有回应,双眼空洞的望着墓碑上的照片,上面的照片很小,是灰白色的,但却是笑着的,笑得还挺开心,和二十来岁的小宋笑起来的样子差不多。
他恍惚地想起那时他问小宋,愿不愿像祖辈一样学熬粥时,他也是这样笑着,却很坚定的告诉他愿意学:“我不怕辛苦,就怕学不会祖辈的厨艺传承,老菜你一定别嫌弃我,一定要一直教我。”
“不会,只要你一辈子做粥,一代一代传承下去,我就不会嫌弃你。”只有宋家做粥的手艺传承下去,老菜才不会消失。
宋爷爷拍着胸脯保证:“放心,我肯定会一辈子做粥的,会让你一直活着的,我还想你一直陪着我呢。”
老菜应好,开启漫长的教学生涯,从刀工开始慢慢学,学得过程很难很苦,但每天小宋却乐呵呵的,不喊苦也不喊累,怕他生气不教他,还会熬夜偷偷重新做,只为做出一份让他满意一锅鱼片粥。
虽然做得不好,虽然学得慢,但老菜并不嫌弃,因为他能感受到他的认真和耐心。
宋九刀说,熬粥如人一生,需要耐心、坚持和真心,才能熬出充满人间烟火气的好粥,他想小宋是具备的。
宋九刀还说,一碗传承鱼片粥里是缭绕不绝的烟火气,世间百味也抵不过这里温暖人心的烟火气,他觉得小宋做粥很认真,用心做出的粥都很有烟火气。
可能没那么好,但诚意确实满满的,味道总是不会太差,老菜喜欢他的认真,喜欢他耐心,也喜欢他对熬粥的态度,便耐心的一直教了几年,后来也一直照看着。
后来小宋的粥铺开得很好,慢慢的积累了人气,可能味道不如宋九刀做得好,但和食客关系确实最好的,大家相识于一锅粥,却熟识于随意的一句和气友善的关心和下次再来。
他觉得小宋传承的不是按部就班的技艺,是柴米油盐的烟火人生。
江溪看老菜陷入回忆之中,轻咳了一声,将他的注意力拉回来,“老菜,宋爷爷将你交给了我,应该是希望你跟我回十二桥。”
“在那里即便没有了传承人,你也可以一直活着。”江溪猜到宋爷爷考虑,宋河不会回来继承粥铺,更不会将传承熬粥当做一生职责,将老菜他们交给她的结局只会是消散,所以他把他们都交给了她。
老菜沉默许久,轻轻叹了口气,“小宋答应我做一辈子粥,他做到了。”
“我也答应了他要帮他教后代,也答应了宋九刀要帮着将粥方一代一代的传承下去,可我却没办法做到了。”
江溪轻声说:“这不怪你。”
“但没有了宋家人传承粥方,我存在就没有任何意义。”老菜回头看了下自己锈迹斑斑的身体,他早该消散了的,是小宋让他又多活了几十年,已经够了。
江溪听出他的意思,连忙劝说:“老菜,现在没有传承人你可以再等等,只要你在,传承就在,等有朝一日有了愿意学做粥的后代,你还可以教他的。”
“不一样的。”在老菜的心底,宋家已经没人了,他没办法实现对宋九刀和小宋的承诺,他愧对他们。
小宋依赖他,他其实也同样依赖着他,既然无法再传承下去,那他就换一种方式陪着小宋吧。
老菜压下心中的痛楚,缓缓走向墓碑,伸手轻轻抚过冰凉的大理石,刀为厨生,一日为厨,一生为厨,无法再传承主人意志便没有了意义。
能来一遭已是幸运,这辈子就这样吧,他张了张嘴,声音很轻,像风吹过一般轻,“别了。”
“别。”江溪伸手去拦,却抓了个空,眼睁睁看着老菜的身体慢慢消散,像是星光碎裂一般四分五裂,永远的消散在了墓碑前。
第50章 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看到老菜身影碎裂的刹那,江溪手忙脚乱的想去接,试图接住他,重新将他拼回去,可他消失得太快了,星星点点的从手缝落下,最终归于虚无。
江溪呆怔地看着自己什么都没抓住的手,心口像是压着一块巨石,沉甸甸的让人喘不过气,她没能拦住他,没能留下他。
一直呆立在旁的花里看到老菜的选择后,瞳孔猛地一缩*,惶恐不安地喊了一声老菜,可是老菜已经消散了,再也听不到他的呼唤。
老菜不在了,也和宋爷爷一样不在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只剩他一个人了。
空洞麻木的双眼露出一抹彷徨,眼泪随即怆然而下,如断线珍珠,一颗接一颗的往下落。
听着他悲恸的哭声,江溪从怔愣里回过神,重新看向老菜消失的位置,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好像他从没来过这个世界。
“江江,他消散了。”阿酒错愕地张大了嘴,不敢置信的看着老菜消散的位置,他怎么会选择消散呢?“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活着不好吗?”
“好,但他有自己的选择。”江溪抬手擦了下眼眶,手背上水痕一片,她转过头望向远处灰蒙蒙的天,轻轻吸了吸鼻子,咬住嘴唇,努力将翻涌的情绪憋回去。
没经过太多事的阿酒不懂,既然活着很好,为什么还要选择消失?
江溪垂眸,看着宋爷爷的墓碑,轻声告诉阿酒:“因为宋爷爷对老菜而言,是不一样的。”
老菜是宋九刀的第一把菜刀,一直陪伴他度过学徒生涯、开粥铺、入宫做御厨以及暮年生活,老菜是他学徒时期的精神支柱,是他开粥铺做御厨时的伙伴,是他后来人生里对子孙后代的期望。
老菜承载着宋九刀的希望,让他代表着粥铺,代表着粥方,代表着御厨宋家的厨艺传承,让一代一代的将他传承下去。
就这样,他慢慢在一代一代的传承意志和期愿下生出了意识变成了物灵。
在传承意志的期望下生出来的老菜,只对习惯擦拭他来安定内心的宋九刀有别样情怀,对其他后代更多是责任,只为督促宋家后代好好传承粥方,传承粥铺,传承御厨名声。
他的一生都和传承做粥绑了起来,直到遇到小宋。
一开始他也只是想让宋家唯一的后代活下来,等长大一些就让他传承做粥,可随着小宋慢慢长大,面对小宋会冲着他笑,会朝着他挥手,会牵着他的手咿呀咿呀说话时,他的心软得不像话,恍惚好像感受到了另一种独特的人间烟火气。
从此,他便不再只是一把传承的菜刀物灵了,他变成了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一个关心后代的长辈,他慢慢的好似找到了传承做粥以外的乐趣。
他慢慢沉浸在中间,习惯去照看小宋,习惯去感受小宋的喜怒哀乐,会心疼他,会照护他,小宋也依赖他,将他当做长辈家人来尊重爱护。
近七十年里,他们互相依赖,互相陪伴,早已经不只是简单的主人和物灵的关系,不再只是传承期望的关系,是这辈子最亲近最信赖的亲人。
正是因为这份不同,让老菜才会这么毅然决绝的选择以这种方式去陪小宋。
“他说没有了宋家人传承粥方,他的存在毫无意义,但其实更多的原因是他已经无法再去相伴另一个人。”江溪轻轻叹了口气,宋爷爷给了老菜前所未有的真心、耐心和依靠,他才会那么决绝选择这一种方式永远地去陪伴宋爷爷。
阿酒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不太理解,但江江说得对。
一旁的折瞻却是听明白了,也能理解老菜的选择,从一开始便觉得他和其他物灵是不同,虽然老菜一直看起来很冷静,不如花里伤心,但内心的痛苦却不如他花里少。
江溪也想到了花里,她转头担忧的看着双眼空洞的花里,生怕他也想不开:“花里,你还好吗?”
只普普通通一句话,就让花里再次怆然泪下,他不好,一点都不好,“宋爷爷不在了,老菜也不在了,他们都不在了,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花里哭得无助又彷徨,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是一个被遗弃的孤儿,从此只剩自己一孤零零一个人。
他不想这样,他想要宋爷爷,想要老菜,想要回到几天前,那时他们还坐在一起喝鱼片粥粥,坐在一起说笑,坐在一起对大盅小盅和溜秋说话,盼着它们也能变成物灵。
可是回不去了。
再也回不去了。
花里用力的闭了闭眼,再次睁眼时似下了个决定。
他双眼通红的望着宋爷爷的墓碑,看着上面的照片,宋爷爷慈爱的笑望着他,一如之前一般,他努力扬起嘴角,艰难扯出一抹笑,“宋爷爷,我也去陪你。”
江溪听到这话,赶紧伸手抓住他,“花里你冷静。”
花里用力挣开江溪的手,,万念俱灰般的说:“你别拦着我。”
“我不拦着你,难道眼睁睁也看着你消散掉吗?”江溪做不到再眼睁睁看着一个物灵在自己面前消失了,双手抓得紧紧的。
阿酒见状,也不嫌弃花里曾经是臭哄哄的擦腚布了,跑过来抱住花里的双腿,“你不要消散,跟我们回十二桥。”
“放开我。”花里红着眼瞪着江溪和阿酒。
“不放。”江溪让折瞻也过来帮忙,同时立即质问花里:“宋爷爷去世前说,希望你们跟着我们回十二桥,希望你们能好好活着,老菜违背了约定,难道你也要违背约定吗?”
“可宋爷爷都不在了,活着又有什么意义?”花里是宋爷爷坚持几十年才有的意识,没有宋爷爷就没有他,现在宋爷爷和老菜都不在了,他活还有什么用?
看他整个人像是陷入了巨大的深渊里,怎么爬都爬不出来,完全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江溪牢牢的抓紧他,生怕他像老菜一般直接消散掉,“有意义的。”
“宋爷爷内心深处觉得你和他一样,都曾是惹人怜爱的小孩,他期望你能一直干干净净、堂堂正正的做人做事。”
“可你现在这么做,完全对不起宋爷爷,完全违背了他的期望。”
听到宋爷爷对自己期望的花里,心底更难受了,更坚定的坚持想去陪爷爷:“我没有违背,我正要堂堂正正的去陪宋爷爷。”
“”江溪飞快转动着脑子,想要不要让折瞻敲晕他,但忽然想到自己遇到花里的场景,心底忽然有了主意:“花里,你好像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花里红着眼望向她。
“我已经把你买下了,现在我才是你的主人,你确定想从我这里抵赖跑去陪宋爷爷?”江溪的声音落入花里的耳朵里,他整个人都呆住了,他完全忘记这件事了。
阿酒眼睛一亮,立即帮江溪忽悠花里:“你是江江买下的物灵,没有江江同意,你不能随便去死,你去了就是背叛江江!”
江溪默默给阿酒先个赞,不愧是义乌混过的物灵,忽悠起人也是一套一套的,“阿酒说得没错,你才说过你要堂堂正正的做人做事,现在就要背叛我这个主人,你对不起宋爷爷对你的期待,你确定他还会理你?”
花里呆愣住,清秀脸颊上闪过困惑,好像是这个道理?
江溪趁热打铁,“所以你先别着急去陪宋爷爷,先跟我回十二桥,等我把你欠我的还清了再说考虑这件事。”
“你买我花了五千,我会想办法还你的,还完后你不能再阻拦我。”花里帮宋爷爷算过账,知道五千这个数量并不多,他应该很快能还完。
“我当时救你于危难之中,不然就被那个暴发富拿去擦脸了,而且还送你回粥铺,这份恩情不是几千块就能衡量的。”江溪坐地起价:“这样吧,你帮我做五年事情,五年后你想怎样我都不管,行吗?”
花里觉得时间有点长,但想到宋爷爷对自己的期望,最终还是点点头,“好,五年。”
江溪见他答应了,心底稍稍松口气,五年时间应该够他走出来了吧:“说话算话?”
花里坚定的点头。
江溪确认他不会再学老菜,才缓缓放开他,阿酒也跟着放开他的双腿,一旁站定的折瞻也不再戒备。
花里揉了揉手腕,转头看向墓碑上的宋爷爷,小声告诉他自己的决定:“宋爷爷,我先去还债,等还完债再来陪你,你放心,我一定会干干净净、堂堂正正的做人做事,不会抵赖,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老菜,你先陪着宋爷爷,等我五年后再来。”花里轻声同两人说完,鞠躬道别,道别后转身走向江溪,“走吧。”
“走吧。”江溪抱起宋河转交自己的几只木盒,转身往山下走。
忽地,天空下起了雨,雨水淅淅沥沥的落在地面,泛起一圈圈涟漪,像是特意为她们送行,也像是为宋爷爷和老菜送行。
花里抬头望向天上细细密密的雨幕,雨水打在脸上,有些疼,但他会记住这一天的大雨,大雨也会记住他的承诺。
几人顺着台阶下了山,跨过江边大桥时,折瞻低头看向桥下奔腾的江流,一只江上轮船缓缓朝上游开去,他忽地想到南江上游的江河应该也能行船,他看向有些抠搜的江溪:“这样一艘船贵吗?”
“贵。”江溪看了下经过的轮船,“你想坐船?”
“可是我们今天得回榕城了,有机会再坐吧”
折瞻点了下头,回去再说也不迟,“你同意就好。”
“坐船又不贵,我还能不同意?我不是抠搜的人。”江溪还不知道自己给自己埋了个大雷,说完转身就去路边寻了一辆报价便宜的出租车,一行人坐车前去江城车站。
到了车站换乘火车,花了一个多小时回到榕城,当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十二桥时,便看到李秋白坐在古玩店的乌木长桌旁,双手托着着下巴,满眼欣赏的望着正写书法的玉娘。【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