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她如果出事,我就变罪人了。
陈秀被送入附近医院急救,江溪站在抢救室外的走廊上,夕阳余晖照进廊下,拉长了她的身影,她低头懊悔的看着地面上的影子,她不该直说的。
应该再缓一缓,至少让陈秀有个心理准备,江溪靠在白色墙壁上,懊恼的吸了口气。
忽地旁边伸过来一只手,修长白皙,掌心里还放着一颗糖,她偏头看向手的主人,苦笑了下,明明长得英气迫人,竟然会嗜甜。
江溪拿起糖,剥开塞到嘴里,甜味儿一下子溢散开,压下了一些心底的复杂滋味儿:“她如果出事,我就变罪人了。”
“是她太弱了。”折瞻语气冷淡。
“人和人不一样,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真相。”江溪舌尖轻抵在糖上,担忧的望着紧闭的急诊大门,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本来家中情况就不好,她爸又出事了,她如果再出事,她母亲和村子里的阿奶可怎么办?
折瞻不置可否,觉得人真的很弱,但江溪好像没那么弱。
“唉。”江溪轻轻叹了口气,焦急的又等了一会儿,医生总算出来了:“人没事了,现在可以送入普通病房。”
“不过她有先天性心脏病,忽然受刺激导致病发,目前有变严重的倾向,如果不及时治疗,可能活不过十八岁。”
有心脏病,难怪陈秀脸色一直不大好。
江溪点了点头,“谢谢医生。”
“没事,救人是我们的职责。”医生交代完便离开,江溪则跟着去了病房,人还躺在床上没醒,脸色苍白蜡黄的躺着,完全没了在车上时的活泼。
陪了一会儿,李秋白从火葬场回来,“江姐姐,我把人带回来了。”
江溪走到门口,看到了陈秀的妈妈,个头不高,很瘦很黑,身上还穿着不合身的男士T恤,衣服很脏,还打着*补丁,她手上还抱着一个黑色骨灰盒,茫然的看着四周,发现这里很陌生后焦虑得大声嚷嚷要离开:“我不喜欢这里,我要离开这里,你们都是想害我。”
“我要回去,还要去捡纸壳,还要回去给老陈做饭,老陈很辛苦,要攒钱给秀儿读书,攒钱给秀儿做手术”
“这里是医院,你女儿在这里。”一个穿社区红褂子的人拽着陈秀妈妈走到门边,“你到门这里看看就知道了。”
“秀儿在里面?”陈秀妈妈站到门口往里看,刚好看到陈秀苍白的脸,赶紧跑到床边,对着陈秀大嗓门的喊着:“秀儿你怎么在这里睡觉啊?写完作业了吗?吃过晚饭了吗?你阿奶呢?”
“秀儿你冷不冷啊?我给你盖被子啊,盖厚一点才会生病,生病吃药很苦的。”陈秀妈妈佝偻着身子去帮女儿拉被子,嘴里还不停念叨着。
江溪站在门口,看着她的动作,明明脑子糊里糊涂的,却仍时时刻刻惦记着女儿。
不知该感动还是觉得心酸。
心情很复杂,不知道该说什么。
“中午我们接到她时还算正常,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把人送入焚化炉后她就脑子就不太清楚了,说话颠三倒四的,跟个傻子似的,不过还知道心疼女儿,挺好。”社会工作人员叹了口气,这一家子真是够苦的,不过她见过很多苦难家庭,同情过后也只能公事公办。
她将一个文件袋塞给江溪:“你们是她的亲戚吧?那这东西就交给你们,之后的事情你们自己看着处理吧。”
说完像是甩掉一个烫手山芋,匆匆跑走了。
江溪打开文件袋,里面有死亡证明,也有免责声明,还有工地两万人道主义赔偿金,看完她直接气笑了:“一条命就值两万。”
“真是太过分了,他们这是忽悠人什么都不懂。”李秋白看着签字栏的名字,竟然让一个认知能力低下的人签字按手印,“朱门酒肉臭千里,汝心腌臜胜沟渠!心太黑了!一下午时间就毁尸灭迹了,这明摆着欺负人嘛。”
江溪也这么认为:“得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坠楼,对了李秋白,你有认识的律师吗?我想找个律师帮帮她们,最好很厉害还不太贵的。”
“我爸的一个朋友是一个很厉害律师,我去找她,应该不会要价太贵。”李秋白自告奋勇的去联系那位律师阿姨。
江溪应好,关键时候李秋白还是挺有用的。
没想到大傻子也很有用,阿酒瞄了眼打架厉害的折瞻,再低头看看自己的肚腩,用力挺了挺,他也要帮忙,于是撸起袖子:“江江,我晚上去吓唬他们,再去踢保安几屁股,让他们欺负人。”
“去吧,不过保安不是主要责任人,我们得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最好找到视频里那个陶罐才能帮到陈秀。”江溪拿出手机,发现已经晚上10点,“已经这么晚了?李秋白你饿了没?你去吃点东西吧。”
李秋白跟着忙了一天,早就饿了,“江姐姐,我刚才在大门外的馄饨店点了几份馄饨,应该快送到了。”
刚说完老板就送来了四份馄饨,原本有一份给那个工作人员的,但她走了就多出一份。
江溪拿了两份馄饨给林英,林英从中午到现在一直没吃东西早就饿了,端起其中一碗:“那一碗给秀儿,这一碗我吃一半,剩下的带回去给老陈,老陈很累的,要多吃一点。”
江溪看着旁边放着的骨灰盒,“你吃完吧,一会儿再单独给老陈买一碗。”
林英听到还有,乐呵呵的说好。
江溪退出病房,在外面的椅子上坐下吃馄饨,这家馄饨皮薄馅多,白玉般晶莹剔透的皮里隐约能看到里面的肉,入口爽滑多汁,鲜美又柔韧,江溪觉得还挺好吃的,大方的说:“李秋白,等找到陶罐再请你好好吃一顿大餐。”
李秋白大口咽下馄饨,“好啊,我想吃鱼,听说向阳有一间鱼鲜馆特别好,有各种做法,明天我们可以去吃。”
“好。”江溪虽然爱钱爱讲价,但大事上绝不含糊。
她一边吃馄饨,一边看手机上的新闻视频,阿酒、李秋白两个脑袋也凑近一起看。
起源是网上有一个视频,是在一条鲜少人经过的小道路口拍摄的,大晌午的时刻,穿着灰扑扑工地服的陈忠推着一辆共享自行车失魂落魄的从里面的出来,像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拍摄的人本意是觉得陈忠整个人灰头土脸的,浑身是汗,主动送上一瓶水问问需不需要帮忙。
陈忠走了很远的路,早就渴得不行,双手接过感激的说谢谢。
“大爷,您是摔了吗?”拍摄的人看陈忠膝盖和手上都有擦伤,拿水帮他洗洗伤口。
“我想骑车回工地,在那前面摔了。”陈忠指了指身后蜿蜒曲折的林荫小道,四周是农田,大晌午的几乎一个人都没有。
拍摄人问:“怎么会摔了呢?”
陈忠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老实本分的说着:“我也不知道,我就是骑着骑着就不动了,摔倒在地上,现在只能推着再往前走走,找个修车的地方。”
“我帮你看看。”拍摄人帮忙检查了下自行车,发现自行车是已经上锁了,“这是共享自行车,需要扫码开锁关锁,你是不是路边拿的别人没锁的车?骑了一段距离人家发现就强制关了,所以你才骑不走的。”
陈忠一脸茫然,他看到这个车丢在田间草丛里,以为是人不要的,瞧着还新,所以才想骑回去,他懦懦的摆手:“我不知道。”
拍摄人看他不懂,于是提出帮忙:“这是用手机扫码的,你有手机吗?我教你怎么弄。”
“我有。”陈忠从裤袋里掏出一个红色布袋,里面有一个塑料袋,塑料袋里面还包着帕子,里三层外三层的,打开后拿出一个很老款的棒棒手机。
“这个不行,得有摄像头可以扫码的。”拍摄人看手机只有打电话和短信等基础功能,“大爷,你这上面聊天、支付软件都没有?你平时怎么付款啊?”
“我有钱。”陈忠摸出一把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块五块这种零钱,“你说那些我不懂。”
拍摄人:“那你出门肯定很不方便,现在好多地方都不收现金了。”
陈忠想到今天进城的心酸路,脸上的茫然更多了,这是他第一次进城,想找包工头没找到,想给女儿买一套新衣服,但价格很贵,还说要扫码,可是他都不会弄,最后只能放弃回家,可是走着走着就迷失了方向,莫名其妙来到了这里。
拍摄人看他什么都不懂,便问他住哪里?他扫码骑车送他回去。
“我在常青工地干活,小伙子你给我指个方向就行,我自己走回去。”陈忠已经喝过他的水,不能再要求更多了,再多他没办法回报他。
拍摄人看他坚持不愿,只好用手机搜了地址,“大概有十公里,沿着这条道一直往里走,到人多的地方再问问。”
“好,谢谢你啊小伙子。”陈忠看着他的手机地图,觉得这东西真好,还会出声,比他的旧地图好用。
视频到此结束,原本大家觉得被时代淘汰的陈忠很可怜,但视频下很快有人评论说自家老头中午在外面散步,被自行车撞倒跑了,他们家到处找肇事者,现在看来很可能就是他。
这条回复变成热评后,被传得一发不可收,因为时间地点都对得上,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将陈忠定为骑车撞人跑路,第二天便有人找到常青工地,之后就大面积出现了一群人涌入工地房间拍摄讨伐的视频。
评论区有人报告说陈忠摔下楼死了,很多人大呼活该报应,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阿酒看完有些难过,“他都没有手机,我一个物灵都知道怎么用手机付钱。”
江溪也觉得不好受:“这样的人还有很多。”
他们年纪大了,没有文化和经济条件,完全跟不上时代。
李秋白叹了口气:“有这个视频反倒是说不太清了。”
“其实反倒更能说清。”江溪指着视频里的共享单车,“这种车需要扫码,应该可以找公司查询扫码记录,找到记录就能知道是谁丢下自行车那人是谁,只是那些人没有去查,盯着这个视频吃流量罢了。”
“那我和律师阿姨说,请她帮忙。”李秋白赶紧去发消息。
这时陈秀妈妈林英走了过来,茫然困惑的眼睛看着江溪的手机页面:“老陈?老陈在里面?”
“嗯。”江溪收起手机,耐心询问林英:“你知道昨天很多人去工地找老陈吗?”
林英茫然的摇头,她不知道。
江溪换了个问题:“老陈昨天心情是不是不好?”
林英仔细想了想,点点头:“老陈脸上摔到了,很疼,他说不告诉秀儿。”
“他还说什么?”
“还说我买的馒头很好吃,就着辣酱可以吃三个,他还说要多攒点钱给秀儿做手术”林英重复着陈忠说过的话,絮絮叨叨的,家长里短,但却莫名让人觉得很温馨。
可惜现在温馨没有了,江溪轻轻叹气,将视频里的陶罐指给林英看,“你们住处在哪里?知道这个陶罐在哪里吗?”
“在河边的房子里。”林英指着陶罐,嘿嘿的笑着:“老陈喜欢,他捡回来洗得干干净净,里面放满了我们食物,他说只要诚心祈求,以后我们就会有很多很多食物,每天都吃不完,还说它是宝贝,会保佑我们一家子平平安安的。”
“对了,老陈说要每天把它擦得干干净净,我今天忘记了,我要回去,还要去找老陈,告诉他秀儿来了。”林英说着就往外走,压根忘记老陈已经被烧成了灰。
“秀儿身体不舒服,你就在这里陪秀儿,我去帮你擦罐子。”江溪将人送回房间,“你愿意相信我吗?”
林英点点头,“你给我吃肉,是好人。”
“行,那你就躺在这里睡觉,我保证去把它擦得干干净净的。”江溪看旁边有张躺椅,让林英去休息,等她睡着后出去和护士叮嘱一声,便带上早已等得急不可耐的李秋白、阿酒去工地。
深夜十二点的工地没有开灯,四周漆黑,一个人影都没有,阿酒失望的看着保安亭,“人呢?我今晚上踹不成屁股了?”
“我们先去找陶罐。”江溪指着河边方向,大概1500米左右亮着灯的几排房子,“阿酒你去那边看看是不是员工宿舍,有没有陶罐?”
“好!”阿酒嗖的一下飘了过去,像鬼似的,大晚上看着有点吓人。
幸好除了江溪和李秋白,其他人都看不见,她们也摸黑跟了过去,阿酒停在角落一间工房,他指着里面说:“这里曾经有过物灵的气息,但是我没看到那个罐子。”
江溪隔着门往里听了听,里面有些嘈杂,有人抽烟打牌,有人呼噜震天,也有人在闲聊陈忠的事情。
一个男人沙哑苍老的声音响起:“陈大哥人很好的,平时都不偷懒,做事总是跑得最快,结果半天时间人就没了,真的世事难料。”
“是啊,好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还不许我们讨论。”另一个年轻一点中年声音小声说:“说是撞人跑路又没钱赔偿,走神踩空了,但我不相信,咱们工地做工的人最小心的就是他。”
“对,他说他有一个女儿,女儿读书不错,为了女儿他很惜命的。”又一个浑厚的声音跟着附和,“而且他说是好心扶人,结果还被赖上,他也是倒霉,平时很少出去,就那天进一次城,就摊上事儿了。”
“可网上有个视频,也证明他从那条道走过,这事儿说不清”
江溪听到这儿直接敲了门,敲开门后一股汗臭味儿混着鞋臭味儿扑面而来,她默默往后躲开,“我是陈忠家亲戚,知道他出事专门过来的。”
开门的是个六十来岁的男人,皮肤黝黑,面相有点苦,“你们是不是来收他们夫妻东西的?傍晚时老板带人把他们的东西拿走了。”
江溪直接了当问:“里面有个陶罐?”
“对,老板看陶罐挺有造型的,又看洗得干干净净就直接拿走了,说是放到办公室里放图纸。”男人回答道。
江溪嗯了一声:“我刚才听你们说起他,能和我说说当天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男人走出房间,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才说道:“其实我们也不太清楚,当时回来那些人已经走了,陈大哥的东西被丢得乱七八糟,当时我看他眼睛都红了。”
“我们问了他,他说他是被冤枉的,我们想学那些人直播澄清,但我们一群老头也研究不来,本来说今天晚上打电话问问孩子的,哪知道他上午就出事了。”
江溪诧异看着男人:“你相信他?”
男人点头,“他人很好的,我之前弄伤手不能干活,他不止帮我带饭,还帮我打水洗衣服那些。”
旁边又出来一个戴眼镜的男人:“陈大叔人挺好的,知道我是第一次做这个,还专门指点我怎么发力省力,还好心帮我擦药油散淤。”
江溪诧异的看向他,瞧着不像是做这些活儿的人啊。
眼睛男人苦笑着推了下眼镜,有选择谁愿意来做这个呢?他曾经做的行业已经被新科技挤兑得没有生存空间,四五十多岁想转行只能做铁人三项,但做的人太多了,反应比不过年轻人,为了多赚钱只能下苦力。
又出来一个相对年轻一点的圆脸男人:“我们都觉得他不是那种人,但工地老板觉得影响到工地名誉,说要开除他,让他走人,让人家走还拖欠着工资不给。”
江溪听到这忍不住问:“他们还没给他工资?”
“应该没有吧,我们也不清楚。”圆脸男人小声抱怨:“这老板心黑得很,总是找理由扣工资,工资还总是拖欠着,要不是其他工地要年轻强壮一些的和技术人才,我真的不乐意待这里。”
江溪听完觉得这老板真不咋的,“你们知道他为什么进城吗?”
几人都说不知道:“可能是帮他老婆捡纸壳吧。”
“也可能是去找老板要工资,我之前听说他女儿马上上初三,又要交学费了。”
江溪还想再问问,忽然听到工地方向传来一声惨叫,她下意识看向阿酒,阿酒正撅着屁股看人家的手机,折瞻没在这,emm没她张嘴,折瞻大概率不会主动去揍人。
阿酒站起来,兴奋的指着工地方向:“江江,那边有物灵的气息。”
江溪和几人说了句不打扰了,转身跟着朝工地方向跑去,等到靠近时工地上稀稀拉拉亮起了灯,昏暗的灯光照亮一处大坑,里面传来铁锹和泥土石头碰撞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风里格外清脆。
江溪隔着栅栏门往里看去,远远的看到有几个人趴在地底机械的起伏着。
“这工地大半夜还赶工?一点都不尊重劳动法。”李秋白刚说完,一个身穿安全服的中年胖男人忽然转过头,昏黄灯影下,他的表情十分狰狞又恐惧,中间还夹杂着一丝痛苦,像是吞了铁钉似的,他啧啧两声:“果然加班使人痛苦,使人发疯。”
江溪也看到了这一幕,他们像是提线木偶一般的机械挖着,痛苦又害怕,又无法逃脱:“他们不是在加班,是被控制了。”
被控制了,李秋白吓得哆嗦了下,头上的卷毛也跟着颤了颤,“它不会控制我们去干活吧?”
“你说你不会就行。”江溪小心推开铁门朝里走,走了几米发现李秋白还在门外,朝他挥手催促:“快点啊,你不是想跟着我见世面吗?别磨磨蹭蹭的!”
李秋白犹犹豫豫的跟上,弓着腰轻手轻脚的走着,偷感十足,嘴里还小声念诗为自己加油打气:“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为了真相,冲啊!”
“”江溪、阿酒都颇为嫌弃的看他一眼,然后继续朝干活的人走去。
靠近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和阿酒、折瞻、百岁他们带给她的感觉不一样,像个久经风霜、身经百战的老谋深算的老人,只需要一个眼神压迫就能让人闭上嘴。
这个物灵应该有点厉害,江溪转头看向不远不近站着的折瞻,心底稍稍松口气,准备继续往前走,忽然脚边落下一只手,“救救我,救救我。”
江溪吓得缩回脚,阿酒李秋白也躲到她身后。
她低头看,是一只沾满泥土的手,做的美甲全都断掉了,剩下的手指磨得血肉模糊,手的主人是一个微胖女人,浑从头到脚全是泥,像是在泥地里打滚了一般。
“救救我,救救我”女人用力扒着江溪的脚,努力仰望着她,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全是恐惧和求生欲望,喉咙力艰难溢几个字。
江溪还没说话,一个黑影出现在后面,拽着女人的腿像拖货物一般朝另一个工地大坑拽,一边走一边用四川话训她:“你不要惊抓抓的喊,喊你挖荡荡你跑来打梭边鼓,今晚上必须给老子挖归意,不然不得放你走。”
“你是”江溪看着他的背影,和自己推测的一样是个老者,穿着深灰色的衣裳,头顶梳着个发髻,像是道士头,精神矍铄,走路更是虎虎生风。
“闭嘴。”老头回头,冷冷地睨向她:“出去,不然我抓你们一起去干活。”
“我们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不会干活,别抓我们。”李秋白哆哆嗦嗦的说着,阿酒也连连点头附和,“我们不会干活。”
“小胖子,不会干活还挺骄傲?”老头重重地哼了一声,真是没用。
阿酒最讨厌别人说他胖,说他没用,气得磨牙:“我凭本事胖的,你有本事胖一个来看看啊!”
从未长胖过的老头觉得被冒犯,丢破布似的丢开手中的女人,撸起袖子大步走向阿酒。
身旁的李秋白吓得往后退,一边退一边念:“自出洞来无敌手,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别动手啊,实在要动手,就打”
阿酒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机敏的飞快接话:“对,打他。”
李秋白瞪圆了眼,他不是这个意思。
阿酒眨眨大眼睛,你个大男人帮帮我怎么了?
“他很会念诗,打他可以听诗。”
江溪实在听不下去,上前将阿酒拉到身后,冲着物灵老头和气浅笑:“老先生,其实我们是专门来找你的。”
老头沉下脸,周身气势一沉,防备并好奇的盯着她:“你是人,寻我做甚?”
“我看到你出现在陈忠的住处,知道你是物灵。”江溪轻声告诉老头,“我们还带来了陈忠的女儿,上午他女儿得知他被人冤枉,特别着急,跟着我们一起过来了。”
原本爱答不理的老头语气软了几分,锐利的眼睛环顾四周,但并没看到人:“她人呢?”
“得知他爸爸的事情,心脏病发住院了,就在离这里五公里地方的医院。”江溪看老头因陈秀心软放下戒备了,轻声问大坑里的那些人,“他们是冤枉了陈忠的人?”
老头走到大坑旁,迎着乌云半遮的月光站立着,看蝼蚁垃圾一般的眼神盯着他们:“是他们害死了陈忠。”
他指着那群穿着名牌衣服的视频拍摄者:“他们冤枉陈忠,说陈忠是最底层最无用的人,只配做这种劳力活,那我便让他们也做一做,我觉得他们也很配做这种活儿。”
他指着穿着安全服的工地老板:“他克扣、拖延陈忠的工钱,还想将陈忠赶出工地,陈忠去找他求情却死了。”
陈忠出事时工地老板也在?江溪快步走到大坑旁,看着里面每个人清醒又痛苦的用手挖着土,双手全都磨得血肉模糊,空气中也飘着淡淡的血腥味。
她移开视线,落到工地老板身上,“是你害死了陈忠?”
月影沉沉,树影斑驳,站在黑暗中的江溪身影有些虚晃,疼得双眼模糊的工地老板看不真切,恍惚觉得是陈忠来找自己了。
心虚的他挣扎着往后退,指尖的血泥土上留下一道道血痕:“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是你自己后退时掉下去的,真的和我没关系,你不要来找我。”
“啊!好痛啊,饶了我吧,我真的错了,我把工资都给你,再也不拖欠你了”
第22章 再见了,坚强的小姑娘。
午夜漆黑,四周灯影忽闪忽灭,幽暗昏黄。
河边冷风灌过来,阴冷又潮湿,吹在工地老板湿漉漉的背脊,惊恐如影随形,四周厚重的喘息哭嚎声在耳边放大,震击着他的心脏,工地老板心理防线被打破,精神恍惚的将自己心虚的事儿一股脑的往外说。
“陈忠找你聊什么?”江溪顺势询问。
旁边的李秋白听到这,顾不上怕那个老头,哆哆嗦嗦的摸出手机录证据。
工地老板陷入白天的幻想里,把江溪当做了陈忠,双眼猩红的望着她:“让我别辞退你,说你女儿需要做手术,不能没有这份工作,可你那么老了,做得再好体力也始终不如年轻的,同样的工资我能请那些四五十的,我是包工老板,我也得考虑怎么划算啊”
“让你走就走咯,你还非要威胁我,你还说那天看到了我,还说要去告诉那些人,你告诉他们我就毁了知道吗?”
“是你自己往后躲的,是你自己踩空掉下去的,不关我的事,我只是没有拉住你而已,你别来找我,真的别来找我”
陈忠那天看到他?
江溪听得胆颤,联想到陈忠被冤枉的事情,推断出一个可能:“你骑自行车经过那条小道撞倒老人?你为什么不扶起他?为什么要跑?”
工地老板心虚推责:“旁边杂草那么多,谁知道他一下子从旁边小道冲了出来?我也想扶他的,可刚倒地就哎哟哎哟的喊,一看就很会讹人,我要是不跑,他就讹得我倾家荡产,我赚点钱我容易吗?”
江溪都不知道他哪来的脸诉苦,“所以你明知道不是陈忠,还故意以影响工地名声的借口开除陈忠,明知道他需要这份工作养家糊口,也不愿给他留一点活路?”
工地老板害怕怕极了,可潜意识还是将陈忠当做手下的打工人,觉得这话像是陈忠再挑衅自己,脱口而出说:“你不过是个农村来的打工的,我让你来混口饭吃已经是天大的恩德,要知道外面根本不要你年纪这么大的人,你要懂得感恩”
原本就生气的老头听完后沉下脸,双眼阴鸷的抬手一挥,乌云笼罩过来,将最后一丝月光绞碎在厚厚云层下,四周幽暗,泛着诡异暗红。
经跟着大风吹过来,似龙卷风一般,排山倒海的灌向大土坑里的工地老板,如刀片一般的风将他卷起。
江溪望着像纸片一般转圈飞起的工地老板,忽地觉得有水滴答掉下,像是下雨了,抬手摸了摸,发现是血。
折瞻蹙眉看着滴落到身上的血,默默退远了一些,阿酒听着工地老板的惨叫,眉毛一竖拍手叫好:“黑心老登,比那个坑大傻子的人还坏,活该!”
李秋白也这么觉得,老周只坑自己钱,没坑自己的命。
江溪也觉得老板活该,但理性告诉她人这么死了,她们会摊上事儿,赶紧劝阻老头,“给个教训就够了,不要杀人。”
“你没听到他说的吗?”老头转过头,一字一句的诘问江溪,大有她再多说一句,就将她一起扔进去。
江溪没有躲开,抬头对上他阴鸷的眼神,“我听到了,我知道你很生气,我也觉得他可恶,但别因为他弄脏你的手。”
她声音很轻,也有一点颤,但仍继续对老头说:“陈忠妻子说,陈忠每天都帮你擦灰,你应该很爱干净吧,别弄脏了自己,陈忠那么善良,应该也不希望你为了他而弄脏自己。”
老头怔住,想到和陈忠相处的这段日子,阴鸷的双眼有一丝缓和,工地灰大,他总是小心翼翼为自己擦灰,那么抠搜穷的一个人,自己的帕子用成一缕一缕的了,却还专门买了一张柔软的毛巾为自己擦灰。
“他擦得很干净,比我活了这么久认识的人都擦得干净仔细。”
江溪听出他对陈忠的满意,也看出他态度软化:“听起来他真的很好很好。”
“你还想再擦一次吗?陈忠没办法为你擦灰了,我帮你擦擦吧。”
“你?”老头一天不擦浑身就痒痒,有些心动,但一想到她是女人,立即摇头,一副不近女色的模样:“男女授受不亲,我不用你擦。”
“那我让他们帮你,行吗?”江溪指了指李秋白和阿酒,“他俩不仅长得好看,还都是正直热心的好少年,一定包你满意。”
老头挠了挠胳膊,勉为其难的点点头,“那行吧。”
他说完消失,四周风停了,工地老板落回土坑里,紧跟着一只深褐色陶罐出现在江溪面前,大概四十厘米高,上腹圆润突出,下腹内收,上腹画着深灰色的图形彩绘,像是祭祀图案,更给他添加了一抹神秘气息。
他懒洋洋的晃了晃罐子,像个大爷似的说:“擦吧。”
江溪转头朝李秋白和阿酒抬了抬下颚,上。
“真让我们擦啊?”李秋白和阿酒互相对视一眼,拿出湿纸巾,冲吧,就当擦个盘子吧。
两人蹲到陶罐身边,用湿巾仔细帮它里里外外都擦着,陶罐吸了吸空中飘散的小苍兰香味儿,满意嗯了一声:“还有香味儿,不错不错,好久没闻到这么好闻的味道了。”
“就是力气有点小,小胖子你用点力,别跟挠痒痒似的。”陶罐乜斜着阿酒说完,又转头夸李秋白:“嘿,你这个卷毛力气可以,不错不错,一把老骨头了,每天就得擦一擦按一按,不然浑身难受。”
阿酒不满意的使劲儿擦:“罐老头,你别喊我小胖子,我叫阿酒,是江江给我取的名字。”
李秋白嗯了一声:“大爷,我也不叫卷毛,我叫李秋白,你也可以叫我李白。”
“李白?我感觉这名字有点耳熟啊。”但陶罐一时想不起来,果然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使。
江溪走到旁边,闻着他身上隐隐飘散的酒香,“你身上怎么还有酒味儿?”
“陈忠孝敬我的二锅头。”陶罐砸吧下嘴,回味着味道,“味道正得很,比我以前喝过的都更好,可惜很贵,陈忠说只能隔几天喝一次。”
江溪没告诉他二锅头的价格,笑着问他:“你和陈忠怎么遇见的?”
“在河边遇到的。”陶罐回想起那一天,午后阳光正好,河边柳树茵茵,陈忠提着一桶脏衣服来到河边,洗完衣服后坐在柳树下打电话,声音很大很吵,将他吵醒了。
他睁开眼,看到一张皱巴巴的老脸,跟老太太腌的咸菜似的,吓得他跳起来就想骂他,可等他走上岸,看到陈忠捂着双眼低声哭,不停说着自己没用,赚不到足够的钱救女儿,好希望用自己的命去换女儿的命。
他本是用来祭祀祈福的陶罐,后来被放在某个山野小道观的神像前盛装祭品,道观里只有两个道士,一个老道士,一个小道士,他们每日都会对着神像许愿,希望天下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百姓仓廪充盈、家宅平安。
小道士话多,除了向神像许愿,也会偷偷向他许愿,希望多来一些信众,能把他整个罐子都填满,让他吃饱穿暖,平安健康的长大。
山野小道观四周村落稀少,加上灾难频发,颗粒无收,很少百姓有闲粮来供奉,他就这样日日念,月月念,年年念,慢慢的他也知道小道士总是吃不饱肚子,饿得人都快脱形了。
看到瘦弱得脱相的陈忠,陶罐就想到了那个赋予自己期望、意志的那个小道士,想到小道士在师父去世时怪自己没用时痛苦的神情,便忍不住在陈忠面前出了声。
“你想家宅平安?想要女儿平安健康?”
“是谁在说话?”
“我是陶翁,我在水里。”
面对会说话的陶罐,陈忠一开始是害怕的,但想到女儿的病,想到妻子和家中的瞎眼母亲,他便不怕了,虔诚的跪在地上,将他当做神灵一般许愿祈祷,祈求全家能吃饱穿暖,祈求女儿平安健康。
他沉入水底后,已经很多年没人向他许愿了。
他当时就想一定要帮帮他,于是让陈忠将他带回工房供奉起来。
江溪恍惚看到陈忠小心将陶罐放到床头的小桌上,将食物放到陶罐里,将舍不得喝的二锅头放在陶罐前面,跪在地上虔诚许愿:“陶翁,一定保佑我女儿平安健康长大,一定保佑我们全家吃饱穿暖,保佑我不生病能继续工作下去,保佑能顺利拿到工钱”
每天不间断许愿,一直持续了三个月,直到陈忠中午出事。
画面里的陈忠面容苍老,身影佝偻瘦弱,已经完全被生活压弯了腰,但他仍苦苦支撑着,将陶翁当做了新的希望寄托。
江溪看着很不是滋味:“陶翁,他向你许愿这么多,你帮他了吗?”
陶翁告诉陈忠,可以去乞讨,乞讨能赚到钱,“但他说自己有手有脚,可以干活赚钱,不能丢掉做人的尊严。”
“我告诉他我可以帮他学那些人用手机赚钱,可他的钱得攒起来给女儿做手术,不能乱花,他说自己没文化,但他女儿很聪明,读书很厉害,只盼着女儿长大能有出息”
陈忠的认知,只能做这种辛苦活*儿,陶翁想帮忙也使不上劲儿,这段时间只能听他说说话,偷偷帮他妻子捡一些废品,帮忙守着床上的东西不被小偷拿走。
“我应该和他一起去找工地老板要工钱,他就不会迷路,就不会被冤枉,如果我和他一起去找老板要说法,他也不会掉下来。”陶翁很懊悔很愧疚,可他无法让陈忠复活,只能控制这些人为陈忠报仇,只有这样才让他觉得好一点,没有辜负陈忠的期望。
“他不会怪你的。”江溪看着几个大坑里倒下的众人,全都被折腾得奄奄一息,“你的报复就到此为止吧,你杀了他们也帮不了陈忠一家。”
“陈忠家的情况你是知道的,现在他不在了,剩下的全是老弱病残,不如让他们活着赔偿陈忠,用来保证陈秀她们未来的生活?”
陶翁听完觉得有道理,“你个女娃子还挺聪明的,那听你的。”
“好。”江溪笑了笑,出面告诉坑底那些拍视频的人,只要认真悔过、并到陶罐面前祭祀因他们而死的陈忠,他的亡魂就不会追着吓唬你们了。
他们真的害怕了,不想再在这里多待一秒,忍着痛爬到陶罐面前跪下磕头认错,还拿出身上所有的钱、值钱的金戒指、项链、玉镯、手表等东西放进去,“对不起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为了流量胡作非为了。”
他们每个人供奉一两万后,纷纷手脚并用的爬着离开,因为实在站不起来了。
李秋白看着并不同情,为了流量不分青红皂白去冤枉一个人,为了私心害死一条人命,这样惩罚算是轻的,他转头指着坑底几乎血肉模糊的工地老板:“江姐姐,那他呢?”
“他就交给法律制裁吧。”江溪仰头看向夜空,乌云逐渐散去,月亮又出来了,皎洁月光照在地上,将一切灰暗都驱散了。
陶瓮抱着陶罐走到江溪跟前:“这里面的东西你都拿给他女儿吧。”
“你不去看看她吗?她叫陈秀,是个很聪明很勇敢很孝顺的女孩子。”江溪看他每次提及陈秀时,眼神都变软了,她觉得他应该是爱屋及乌,喜欢那个小姑娘的。
“那去看看吧。”陶翁顺势应着,“等我看完了你把我扔回河里,让我随波逐流消散就行。”
那她一晚上不就白干了?
江溪指了指阿酒和折瞻,“他们和你一样都是物灵,是我找到他们的,现在都和我一起住在一间叫做十二桥的古玩店,待在十二桥可以永远不担心消散。”
“难怪我没有特意出现,你区区一个人类也能看到我。”陶翁的疑惑得到解答了,他将陶罐塞给李秋白,背着双手转身朝大门外走,傲娇的哼了下:“我考虑考虑吧,先去看陈秀。”
“行。”江溪带着陶翁去了医院,时间已到凌晨四点,天还黑着,只有走廊上几盏昏暗的灯亮着,十分安静。
等走到陈秀的病房时,里面隐隐传来压抑的哭声,江溪轻轻推开门看到床上被子高高拱起,陈秀将头埋在被子里,一只手紧紧攥着被角,像只失了庇护的小兽在低低呜咽着。
“秀儿不哭,秀儿不怕,妈妈在呢。”在旁边躺椅上睡着的林英翻身坐起来,焦急的拍着她后背,“不哭不哭啊。”
可越安慰,陈秀越难过,呜咽声慢慢变成放声大哭,“妈妈,爸爸没了,爸爸没了”
“在呢在呢,在这里呢。”林英慌忙抱来骨灰盒,告诉女儿爸爸在这里,“秀儿别哭,不然会生病的,好好的啊,等天亮了我们就回去找你爸,给你爸多买几个大馒头,他看到你一定会开心得多吃几个馒头的。”
陈秀看着骨灰盒,心中的悲恸更甚了,爸爸出事了,妈妈又变成这样,她抓着林英的手,小心将骨灰盒护在怀里,“妈妈,爸爸在这里,爸爸在盒子里。”
林英神志不清,摇头不承认:“在盒子里?你爸很高很大的,这么一个小盒子装不下他的。”
“他死了,他被烧成灰了,变成灰就再也没办法陪着我们了,妈妈,只剩下我们了,只剩下我们了”陈秀紧紧的抓着骨灰盒的边沿,手指压得没了血色,满脸泪水的看着似乎还不明白的妈妈,“妈妈,爸爸死了,只剩下我们了”
“死了?变成灰了?装进盒子里了?”林英脑中不知想到什么,双眼失焦,呆呆的坐在躺椅上,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滚,怎么好好的变成灰了呢?
“妈妈,我不治病了,我不念书了,我不要爸爸工作,我不要爸爸死。”陈秀呜咽着将骨灰盒抱进怀里,低垂头弓着腰用脸贴近爸爸,她好想爸爸,好想爸爸还活着,好想用自己换爸爸活着。
听着里面压抑的哭声,江溪背过身,抬手擦了下眼眶。
李秋白、阿酒默默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用手背抹着眼泪,折瞻早已站得远远的,面如表情的望着外面莹莹的月光。
陶翁也转过头,仰头望着天花板上的灯,炽白的光刺得下意识闭上眼,眼角有什么划过。
江溪偏头看向陶翁,压低声音告诉他:“你可以安慰一下她,可以和她说说她爸爸的愿望。”
陶翁听着屋里的哭声,沉重的吸了口气,转身缓缓走进病房里面,走到病床的一侧的灯影下,昏暗光影下他弓起瘦削的身体,看晚辈一般的打量着床上的小姑娘。
小姑娘你和你爸爸形容的一样,头发黑黑的,眼睛大大的,很瘦很苍白,小小的一个,一阵风都能将你吹走。
你爸爸很疼你,舍不得吃舍不得花,就想给你治病,可现在唉,如果他一直跟在陈忠身边,小姑娘就还有爸爸,这个家就还有一个依靠。
如果
可是没有如果。
陶翁伸手,轻轻抚过小姑娘的头顶,轻轻拍了拍:秀儿,你一定要平安健康,这是你爸最重要的心愿。
陈秀恍惚感觉到有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头,从被子里抬起头,露出一双红彤彤的泪眼,望着前方的空气,“爸爸,是你来看我了吗?”
“爸爸我好想你。”陈秀泪眼婆娑的望着陶翁站立的地方,“爸爸,你再摸摸我的头”
陶翁迟疑了片刻,伸出手又轻轻摸摸她的头,感受到触碰的陈秀一下子哭得不能自己,“爸爸,爸爸”
一阵风吹过,窗帘晃动,陈秀望着窗边的动静,紧紧抱着骨灰盒,用力咬着嘴唇,忍着哭声:爸爸,你要走了吗?能不能再陪陪我,爸爸
陶翁闭了闭眼,从陈秀身侧离开走到走廊外的长椅上坐下,沉默的盯着空荡荡的走廊,良久后才对江溪说了一句:“我就不出现在她面前了,你记得将那些人上供的东西给她就行。”
江溪应好:“等天亮后换成钱一起给她。”
*
天亮后,所有手表、首饰一共换了十五万。
江溪连带着他们的行李一起交给陈秀,“陈秀,这是我们昨晚去取回来的。”
“谢谢大姐姐。”陈秀的眼睛这会儿肿得像小兔子似的,但情绪已经冷静很多,她伸手小心抚过布包上彩笔画的太阳和小花图案,这是她前几年画的,她对爸爸说,爸爸是太阳,她和妈妈、阿奶都是小花,因为有爸爸,她们才能好好生长。
现在,护着她们大胆往前走的太阳没了。
那她就努力变成太阳,变成和爸爸一样可以护着妈妈和阿奶的太阳。
“里面的钱有一部分是你爸爸这个月的工资,还有一些是冤枉你爸的那群人给的赔偿,你自己收好,别被人骗了。”江溪将她爸去世的真相告诉陈秀,“另外大哥哥帮你请了律师,律师马上就到了,她会帮你爸爸找工地老板讨回一个公道。”
陈秀点点头:“谢谢大姐姐你帮我。”
“应该的。”江溪看了下旁边神志不清的林英,“你可有联系家里亲戚,需要有人帮你爸爸处理后事。”
陈秀点点头,“我告诉陈二叔了。”
说话间,陈二叔气喘吁吁的推门走了进来,他看着病床上的陈秀,“陈秀你说得都是真的?”
他刚说完就看到旁边放着骨灰盒,竟然是真的,怎么好端端的就没了呢?
江溪将他请到病房外,将自己知道的事都告诉他,“目前工地老板已经被抓了,后续事情交给律师处理就行。”
“我就说陈忠大哥不是那种人,他怎么可能撞倒老人跑路?平时谁家老人有事,他都会帮忙的。”陈二叔看着呆呆傻傻的林英,叹了口气,“她本身智力不高,精神有点问题,之前被照顾得不错,平时能认人、干活、做饭、洗一,现在这么一刺激,脑子也糊涂不正常了,一家子可咋办啊。”
“工地给赔偿吗?陈忠大哥现在忽然没了,她也变成这样,全家就剩陈秀那丫头还正常,没有钱怎么活?说正常也不正常,那丫头也有病,唉,陈忠大哥当初要是不收养她,不出来打工,留在村里可能还活得好好的。”
江溪怔了怔,“陈秀是收养的?”
“对啊,收养的,因为有病被人丢在山林里,陈忠大哥走夜路回家时将孩子捡回家的。”陈二叔看了下不太正常的林英,叹了口气,“我那个堂哥人很忠厚老实,就是老实过头了,家里又有个瞎眼老太太,哪有人愿意嫁给他,后来经人介绍娶了脑子不正常的她。”
“两人凑在一起过了几年,后来捡到孩子,她的情况慢慢的变好了,但陈忠大哥为了攒钱给孩子买药治病,却老得越来越快,一把年纪还来工地做活儿,现在出事了,这一家子怕是”
江溪看陈二叔还挺关心陈秀一家子的,但还是没有告诉她已经给过陈秀一笔钱的事情:“律师应该会安排的,现在重要的是带她们回村安置,毕竟陈秀年纪还小,还有很多事情处理不来,希望你们能多帮忙。”
“这是自然,不用你说我们也会的。”陈二叔说完,李秋白领着一个气质很好的中年女律师过来和陈秀了解情况,了解清楚后便准备起诉讨要赔偿的事情。
聊完后,陈二叔看陈秀母女俩身体还行,帮忙办理出院手续准备送他们回小山村。
“谢谢大姐姐你们帮我,如果没有那么,我爸的事情肯定没这么快。”陈秀看过很多新闻,普通底层讨要公道很难的,如果是她,肯定讨不来。
“应该的。”江溪摸摸她的脑袋,“回去要按时吃药,要好好的,你爸最在意的就是你,希望你平平安安,健康长大。”
离得不远不近、偷偷看向这边的陶翁跟着嗯了一声,“好好长大!”
陈秀闷闷的嗯了一声。
江溪看陶翁像个不舍孙女的老爷子,浅浅的笑了下,如春风一般吹向陈秀:“你爸之前捡到一个陶罐,知道吗?”
陈秀记得:“爸爸说过,用来装食物的。”
江溪和她协商:“你知道我是开古玩店的,瞧着那只陶罐有点年代感,能不能转卖给我?”
陈秀不懂古玩价值,只知道素昧平生的江溪帮了自己大忙,自己才能这么快这么顺利的带回爸爸:“大姐姐,你直接拿去吧。”
“不行的,该给还是要给的。”江溪估算着陶罐的年岁,给了三十万的价格,不赚但也不吃亏,陈秀觉得陶罐不值那么多钱,想拒绝但被江溪拦住了,“咱们这是正常交易,你不用觉得占便宜不好意思,陶罐确实有一些年月,而且很有意义,我带回去也是我赚了。”
“这笔钱你拿去做手术,剩下的就用作读书,应该够你念到大学,其他钱就别动,攒起来知道吗?”
陈秀明白江溪的好意,低着头擦了擦眼泪,大姐姐真好,“我还能再见到你吗大姐姐?”
江溪递给她纸巾擦眼泪:“当然可以,有机会可以到榕城十二桥找我。”
陈秀默默记下地址,她回头看了下在等自己的陈二叔,朝江溪努力挤出一抹纯真灿烂的笑意:“再见大姐姐。”
江溪点点头。
再见了,坚强的小姑娘。
第23章 时代的灰尘落在每个人身上都是一座山。
一直目送着陈秀离开的方向,陶翁久久的未收回视线,江溪看他依依不舍的望着远处,轻声提醒:“陶翁,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走吧。”
陶翁转过头,耷拉着眼皮看着她开始耍赖皮:“诶,我可没说跟你走啊。”
“刚付钱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准备开门上车的江溪阴恻恻看向他,她那么大手笔买下的物灵,这会儿跑了她找谁伸冤?她拍拍车门,一字一句的说:“陶翁,我已经花钱买下您,您现在不去也得去。”
“我又没同意。”陶翁想拿乔,但下一刻被折瞻拎着衣领丢上了车,小老头身体转了一圈,最后撞在前排的座椅上,气得他捂着装疼的脑门:“小伙子,你懂不懂尊老爱幼?”
折瞻将李秋白手上抱着的陶罐也扔给他,陶翁着急的抱住陶罐,生怕摔碎了,碎了他可就消失了,“小伙子你也太粗鲁了,还好没碎,吓死我了。”
江溪倒觉得折瞻扔得好:“被吓到了?那请你喝酒吃肉压压惊?”
想到二锅头的味道,陶翁砸吧两下嘴,“现在就去?”
“对,现在就去。”江溪答应李秋白请他吃向阳特色美食的,这会儿刚好晌午饭点儿,正好去大餐一顿。
陶翁安分坐好,翘首以盼的望着前方熙熙攘攘的车流:“远不远啊?”
“不远,很快就到了。”江溪坐在中间位置,将折瞻和陶翁隔开,她偏头看着陶翁怀抱着的陶罐,陶罐口上面留下一些暗红色印记,陶罐内壁上也沾染了一些,像是时间久远的污渍。
“这还能擦掉吗?”江溪伸手指碰了下那点印记,脑中忽然出现一片湛蓝的天空,纯净而深邃,周围传来小孩奶声奶气的声音。
是个小道士,大概四岁的年纪,他穿着青色的道袍,抱着个深褐色陶罐吭哧吭哧的走到道观的正殿里,“师父~给你~”
陶罐上面画着深灰色的图形彩绘,和陶翁一模一样,江溪意识到那是陶翁,下意识的看了下陶翁,见他没有反应才默默地继续看下去。
小道士将陶罐交给老道士,老道士将它放在三清神像前的供桌上,“这是祭祀用过的陶器,以后就放在这里盛放贡品吧。”
“让它装多多的贡品,给问心吃。”小道士跪在旁边的蒲团上,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陶罐,奶声奶气许愿:“陶罐陶罐,你要保佑师父和我平平安安的,保佑香客多多,保佑你自己将自己装得满满的,让师父和我都不饿肚子。”
“问心,不能这么说。”老道士制止徒弟的无理愿望,“我们要向天尊许愿,愿天下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百姓仓廪充盈、家宅平安。百姓平安富足,便有闲钱闲粮来观中祈福供奉。”
小道士懵懂得问:“他们为什么都没粮食啊?”
“因为天灾人祸,因为战乱纷纷,因为时局如此。”老道士没有过多细说,只是交代徒弟要虔诚的多为天下祈福。
小道士明白了,对着装供奉的陶罐小声念叨:“陶罐陶罐,你要保佑香客平平安安,保佑香客家里粮食多多,香客粮食多多才能将你装得满满的,才能让师父和我都不饿肚子。”
他说完还偷偷吸溜了下口水,又想吃好吃的了。
老道士看着滴在蒲团上的口水,无奈的摇摇头,自捡回小徒弟后,蒲团隔三差五都得拿去洗一洗晒一晒,“我会在道观后面多开垦一些菜地,待长出来去山下多换一些粮食鸡蛋回来。”
“师父真好。”小道士开心的应好,应完又跑到陶罐面前小声嘀咕,“陶罐陶罐,我师父真好,他说多种菜换粮食回来,但是你也要争气啊,让香客的贡品装满你,这样我们才不会饿肚子。”
“千万别忘记了,我会天天和你说的。”小道士牢记这一点,之后每天做早课、上香、擦拭供桌陶罐时都要重复念叨好几遍:“陶罐陶罐,我把你擦得干干净净的,你今天要努力吸引几个香客将你填满食物啊,我能不能吃饱饭就靠你了。”
“陶罐陶罐,香客明日会有吗?后日会有吗?大后日会有吗?”
“陶罐陶罐,今天有一个香客哦,她供奉了一把麦子,师父说晚上吃馒头,馒头可香了。”
“陶罐陶罐,那个香客又来了,可是她这次只拿了一把麦子,香客越来越穷了,你是不是忘记保佑香客仓廪充盈、家宅平安了?”小道士将脸埋在陶罐口上,“你要争气啊,要保佑我们吃饱饭啊!”
“陶罐陶罐”就这样每天念叨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小道士慢慢养成了和陶罐每日说话的小习惯,其实也是因为这里只有他和师父,师父总是打坐修行,他一个人觉得好无聊,慢慢的将陶罐当做一个可以实现自己吃饱愿望的倾诉者。
长大三岁的小道士托着腮望着外面热气笼罩的大地,好久没下雨了,路边的花草都枯了,“陶罐陶罐,好久都没下雨了,师父说外面发生旱灾了。”
“因为旱灾,师父种的菜都不长了,香客们也不来了,再这样下去我们又要饿肚子了。”小道士轻轻摸着陶罐,又一次许愿:“陶罐陶罐,你能不能让我们吃饱饭啊?如果有办法,师父就不用那般辛苦了。”
师父平时会下山帮忙算命或看风水,以此来换取银钱和粮食,现在师父下山频繁了,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了,他知道是附近村子的百姓已经吃不起饭了,师父只能去更远的城镇。
如果他学得快一些,就能去帮师父了。
如果陶罐能产粮食,他们就不用发愁了。
小道士的期盼、意识很强烈,陶罐慢慢有了意识,但是很弱,没办法开口和小道士说话,只能默默的陪着他等师父,听他叽叽喳喳说话。
一开始觉得小道士叽叽喳喳的很吵,一点都没有主人样子,后来慢慢觉得挺好玩,还慢慢将小道士当做自家晚辈来看待。
摔了担心。
生病了担心。
他开心了也跟着开心。
随着旱灾越来越严重,道观后山的水断流,种植的蔬菜枯黄,道观的食物也越来越少,小道士越来越瘦,眼睛鼓鼓的,像山间的野癞蛤蟆。
师父下山的频率越来越多,时间越来越久,每当看到师父疲惫的神态时,小道士就懊悔自己好没用,如果他能帮到帮忙该多好。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陶罐陶罐,怎么办?天气越来越热,已经大半年没下雨了,香客全都不来了,我该怎么帮师父?”
陶罐很想帮小道士,但他的意识却不出去,小道士你等等我,等我可以自由出去说话了,就能告诉你怎么帮你师父。
就这样等啊等,等到小道士瘦得快脱相都还没挣出去,只能焦急的对小道士大喊:“小道士,快离开这里,山里的鸟说蝗灾要来了,它们都要去逃难了,你们也快走吧。”
小道士听不到他的声音,不知道即将到来的灾难,毫无准备的他等到第二天蝗灾到来时,黑压压的虫子扑向道观方向的山林,吓得他和师父赶紧躲到房间里。
虫子噼里啪啦的撞向门窗,密密麻麻的糊了厚厚一层,遮住了窗外的光亮。
老道士抱着小道士坐在蒲团上,神情悲泯的望着山村的方向,隐隐约约听到村民的惨叫和痛哭,蝗虫出没,天下大乱。
也不知过了多久,蝗虫退去,道观门窗被穿破,只剩下断壁残垣,外间山林草地也变成光秃秃的,焦黄一片,像是遭遇了一场大火。
“师父?”小道士害怕的望着光秃秃的树林,为什么傍晚还枝繁叶茂的树林,现在就只剩下树干了呢?
老道士悲泯的望着不再适合生存的山野道观,良久后望着东方升起的太阳轻轻叹了口气,天下即将大乱,再无安宁日子了:“问心,收拾东西,我们走吧。”
小道士茫然不知所措:“师父去哪里?”
老道士揉揉徒弟的脑袋:“去一个太平地方。”
“太平地方?有水有食物的地方吗?”小道士还不懂远离故土的深意,只想着去一个能吃饱的好地方,便开开心心的跑去收拾自己的衣服,另外还不忘记带上陶罐,“陶罐陶罐,我带你一起走哦。”
陶罐嗯了一声,早该走了。
快走吧,再不走又有危险来了。
就这样,老道士带着小道士,小道士带着小陶罐,背着包袱,一起朝城镇方向走去。
一路上遇到许多结伴离开的村民,大家都朝南方走去,据说南方河流众多,良田众多,只要去了,就不用担心饿死人。
江溪收回思绪,偏头看了下陶翁,两位师傅能安全到达南方吗?
几千公里,全靠双腿,真的能平安走到吗?
她眨了眨眼,重新看向陶翁的记忆。
正午时分,热气笼罩着大地,四周全是气喘吁吁的声音。
“师父,我们还要走多久?”灰头土脸的小道士有气无力的问着。
“等到前面有树荫的地方就能休息了。”逃难一月头发就变得花白的老道士抿了抿干巴巴的嘴唇,指着前方隐约有树荫的方向,“快到了。”
他回头看了下后方的人群,短短一月时间,后面又多了不少人,每个人脸上都写着麻木、绝望和疲惫,全都是从北边逃难过来的。
除了旱灾蝗灾导致颗粒无收、官府增税,导致北地百姓名不聊生,如今外族趁机进犯,不到半月时间已经连占北地三座城池,百姓纷纷出逃前去南方,天下已大乱了。
“师父,为什么朝廷不派兵打走那些外族人?打走了我们是不是就不用离开道观那么远?”离开道观一个月,每天风餐露宿,小道士已经开始想念道观了,他们的山野道观虽然又小又破,香客虽然很少,可他在那里长大,觉得那是他们的家,他不想离开家。
“他们已经尽力了。”老道士看向前方黑压压的人群,他听其他逃难的人说,边城外堆满了战死的将士,一层一层又一层,高高的垒了还几丈,城墙上全是深黑色的血迹,渗入了泥土下方,漫天飞舞着苍蝇,几乎看不见前方的路。
老道士轻轻拍拍小道士的脑袋:“问心,跟紧师父,快些走,不要掉队了。”
小道士点点头,努力咽了咽口水,压下喉咙的干涩,踩着师父的脚印、吭哧吭哧的走在焦黄的土地上。
烈日将土地烤成扭曲的透明形态,隔着草鞋踩在上面,脚板都被烫得发红起泡,他飞快抬起脚,龇牙咧嘴的继续往前走。
一路经过散发着腐臭味的尸体,穿过干涸的河床,踩过泥土缝隙里腐烂得只剩白骨的鱼,总算在快要晕倒时找到了遮阳的一片山林。
小道士一屁股坐在滚烫的地上,烫得挪了挪屁股,他抬起脏兮兮的手擦了下脸,喉咙已经干得冒烟了。
他盯着陶罐里的竹筒咽了咽口水,这是他们唯一仅剩的一点水,不能再喝了。
他将脸埋在陶罐上,试图汲取一点水意,声音沙哑的许愿着:“陶罐陶罐,我们已经没有食物和水了,你给我们一些水和食物吧,再没有我们会死掉的。”
陶罐很想帮忙寻找水源食物,可是意识怎么也挣脱不出陶罐本身。
“真希望你能让我愿望成真。”小道士虔诚的想着。
一旁的老道士看他都热得说胡话了,从陶罐里拿出竹筒递给他:“喝吧。”
“师父你喝。”小道士摇摇头。
“师父不渴。”老道士哑着嗓子,直接将竹筒喂到小道士的嘴边,强行灌了他一些水,灌完水看徒弟嘴唇没那么干了,虚弱的笑着点点头,“你就待在这里别到处跑,我去林子里找找有没有水。”
小道士立即站起来:“师父,我和你一起去。”
“你歇一歇。”老道士知道徒弟的脚已经燎起了泡,不忍心他继续走动,自己强撑着虚弱的身体站起来,头很晕很重,摇摇晃晃的往前走了几步就直接栽了下去。
“师父。”小道士急得爬到师父身边,伸手去摸师父的脸颊,滚烫极了,他连忙将竹筒里剩下的水都喂给师父,声音颤抖的喊着:“师父师父?你醒醒,你快醒醒,你不要死”
听着他压抑、害怕的哭声,江溪一颗心都揪了起来,真想穿到这个时间点去帮帮他。
那时的陶罐也这么想着,焦急的大喊了好几遍:“小道士,去找水,找到水就能救你师父。”
“是谁在说话?”忽然出现一个老者的声音,小道士呆住,疑惑的看向四周,其他逃难的人都离得远远,他没瞧见人影:“阿翁在哪里?”
“我是你手旁的陶罐。”陶罐焦急的告诉他。
“是你在说话?”小道士不敢置信的看着陶罐,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拍拍大脑门:“师父,我也热厨幻觉了吗?我也要死了吗?”
“我真是陶罐,因为你每天都在我耳边念叨着想装满粮食,想要吃饱,所以我便有了意识,现在我终于能让你听到我说话了。”陶罐急忙告诉小道士,“你快按照我说的去寻水,不会有事的。”
“陶罐陶罐,在哪里?你快点带我去。”小道士焦急的问道。
“里面走一炷香的地方有一处水潭,水潭旁边长着一棵果树,果树上挂满了绿色的果子。”陶罐刚才听到一只鸟经过时说的,他领着小道士朝山里走去。
小道士有些担心师父:“陶罐陶罐,师父怎么办?”
“把他放到树荫下。”陶罐努力挤出人形,帮着小道士将瘦弱的老道士拉到无人注意到的树荫下,然后领着小道士匆匆跑向水潭的地方。
小道士跟在后面,望着陶罐的背影,“陶罐陶罐,你长得好像我师父啊,我师父也这么高,也是这样的头发,年纪也这么大。”
陶罐就是按照老道士长的,他回头看着瘦骨嶙峋的小道士:“你为什么总是重复叫我两遍陶罐?”
“不行吗?那我叫你陶翁好不好?”小道士的意识里,这么老的人除了师父就是阿翁,“陶翁陶翁,等下我告诉师父你的存在,他总说我天天和你许愿说话没用,可现在你不就出来完成我的愿望了吗?”
“陶翁陶翁,什么时候能到那儿,我和师父已经一天没吃过东西了。”
我是这个意思吗?
陶翁陶翁,不还是两遍吗?
陶翁想纠正他,但时间紧急,还是先去打水要紧。
很快他们跑到了小水潭旁,潭水还算清澈,里面还有几条小鱼小虾在游动,旁边有几棵大树,树上缠绕着许多粗壮的滕蔓,蔓上稀稀拉拉吊着一些黄褐绿色的果子,果子上还长着细细的毫毛。
“陶翁陶翁,是这个果子?”饿极的小道士已经闻到果香,口水不由自主的往外溢。
“对,你打水,我上去帮你摘。”树有些高,陶翁担心小道士爬树摔着,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自家孩子,必须得护好。
“好。”小道士先趴到水潭旁边喝饱水,又拿陶罐装满水,陶翁也将所有果子都摘了下来,两人没停留,匆匆往回赶,快要靠近师父躺的位置时,激动得喊了一声:“师父,你看我带回什么了”
他话音未落,前面林子里传来马蹄声,一群外族人拿着刀,玩乐似的冲入逃难的人群中,肆意的杀着,此起彼伏的凌虐惨叫飘入小道士的耳朵里。
他转身想跑,可想到师父还在前面,他必须去救师父,于是小心翼翼的往前走,没走几步就被一个外族人挡住了去路,“这里有个小孩,竟然还拿着水。”
小道士下意识的护着陶罐和果子,这是给师父的。
“正愁没有水喝。”外族人走到小道士身前,一把抢过陶罐,仰头猛灌了好几口。
“不许喝,这是我给师父的。”小道士想抢回来,刚靠近就被外族人揪住衣领,高高举起并要扔出去,就在这时,昏迷的师父醒了过来,摇摇晃晃的扑过来,一把扑倒外族人,“问心,快跑。”
“你个老不死的。”外族人翻过身,将老道士压在身下,用力的揍着老道士。
老道士用尽全身力气拖住外族人,虚弱的朝小道士喊:“问心,快跑,快跑,别停下”
“师父”小道士想跑回去救师父,但被反应过来的陶翁拉着往林子深处跑,没跑出多远,一只箭远远的飞向了他。
小道士只觉得忽然心口一痛,脚下一软的跪在了地上,整个人都扑在了陶罐上面,口中鲜血淌出,滴答滴答的滴在了陶罐上。
他努力仰起头,努力张开嘴:“陶翁陶翁,我真没用”
救不了师父,甚至连师父的期望都完成不了。
那个果子好香,可是他再也吃不成了,如果能吃一口就好了,小道士嘴角上扬,慢慢闭上了眼。
“小道士。”陶翁失神的看着笑着却没了生气的小道士,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就没了?
明明他都找来水和食物了,小道士为什么还会死?
为什么会忽然出现这些外族人?
陶翁转头看向朝小道士射箭的外族人,正在对老道士补刀,鲜血汩汩往外流,蔓延向四周土地,鲜红刺目,让他失去了理智。
冷风肆虐,尸横遍野,江溪缩回手,不再去看那满地尸体,她抱歉的看着陶翁,欲言又止:“陶翁”*
陶翁并不在意她窥探过去,望着窗外淡淡的笑了下,“是我对不住他们。”
“他们不会怪你的。”江溪知道陶翁已经尽力了,那时的他刚可以说话,很虚弱阻挡不了恶人,而且历史洪流中,天下大乱时死亡是必然的,普通老百姓没有抵抗的能力。
“不止他们,还有那个老太太,还有一个乞丐,还有陈忠。”
陶翁安葬好老道士和小道士后,便一直留在墓前,每日打水和摘野果放到墓前,小道士生前一直吃不饱,死后总要多吃一点。
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在他快要消散时被一个上山挖野菜的老妇人发现了,直接将他带回了家。
老妇人用他腌制腌菜,腌菜时她总是说希望这一罐味道能最好,卖个好价钱,给孩子买顿肉吃。
他记得小道士每日祈愿百姓仓廪充盈、家宅平安,于是努力让老太太的腌菜变得好吃,后来老太太也确实因为腌菜好吃卖得好。
只是好运不久,当地征兵役,老太太的儿子孙子强制被带走,最终死在战场上,她也因此郁郁而终。
后来他被人捡走,落魄的书生,被卖掉的女人,再后来兵荒马乱的,有个乞丐捡到他,带着他一路乞讨食物来到这里,有天喝了酒,为了躲避驱赶,一不小心栽进了冬日的冰河里。
河水湍急,一下子冲散了他们,他找不到乞丐的身影,最终只能沉入水底,沉睡多年,在快要消散时遇到了陈忠。
他们每个人都向他许愿,都希望他能帮助他们,可最后自己却未真正帮到过他们。
“陶翁,这不怪你。”陶翁只是被寄予期望的物灵陶罐,不是神灵,他只能在小事上帮忙,更多的帮不了。
而且没有人能阻挡时代洪流的推动,他们所有人都不过是一个动乱时代的缩影,一个微不足道的普通人。
人如蜉蝣,如何能撼动大树呢?
江溪轻声宽慰陶翁,陶翁是心善的,只是他们每个人都抵不过命运罢了。
她看向窗外,就像外面那些失业后只能去送外卖的外卖员,还有越来越年轻的环卫工,还有憔悴的出租车司机。
和小道士、乞丐、陈忠一样,每个人都在为了吃饱饭而努力着。
他们或许曾经都有稳定的工作收入,只是慢慢的年纪变大、经济下行、技能不够、被科技替代,慢慢的就变成没用的人了。
除了做这些混个温饱,再没能力去做其他,无奈又无助。
时代的灰尘,落在每个人身上都是一座山。
它很高很大。
没有足够的实力越不过去。
越不过去的,便成了漫漫人生路上一个不起眼的小点,最后慢慢消失得无影无踪。
江溪重新看向陶翁,他活了好几百年,见证了那么多次时代变迁,却一直没消散,好像是有独特本事在的。
陶翁褶皱的脸上露出笑容,他可能是有神灵庇佑,每次快要消散时都会有人捡到他,重复着小道士同样的愿望。
他在想,是不是小道士一直留在他身边,一直在期望他活下去
“他肯定希望你一直活下去的,帮他们看看他们希望过上的太平生活吧。”江溪肯定的回答。
陶翁点点头,笑容舒展,是的吧。
车很快开了鱼鲜馆,这里的生意极好,这会儿大厅里坐满了人,好在李秋白为了吃这一口,早早的订了雅间。
大家进入雅间,江溪让李秋白点了这里的特色鱼鲜,是各种鱼的各种做法,比如鲜辣入味的的剁椒鱼头,酸酸甜甜的金汤柠檬鱼,香香辣辣的香辣拌鱼片,酸酸甜甜的酸汤鱼片。
另外还有烤鱼、清蒸鱼、葱葱鲫鱼、香辣酒糟鱼、经典的麻辣水煮鱼。
李秋白每一种都想试试,于是十几种特色鱼鲜做法都点了,江溪另外要了解辣的饮料、蜂蜜桂花酸奶,还给陶翁要了一瓶二锅头。
雅间门一关,陶翁便毫不遮掩的露出身形,拿着二锅头开始喝,他是跟着那个落魄书生时学会饮酒的,借酒浇愁,漫长日子总是容易度过一些,“这个酒比陈忠给我的更好喝,不错不错。”
“陶翁,其实这个鱼更好吃。”阿酒和李秋白埋头吃鱼,香香辣辣的,两人的嘴巴都辣红了,都没停下,吃得满头是汗。
李秋白擦了擦汗水,夹起一片色泽淡雅悦目的鳜鱼肉:“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这清蒸鳜鱼好嫩。”
陶翁不在意什么鳜鱼鲈鱼,他更喜欢这个酒的味道,很香醇绵长,让他彻底上头。
江溪笑了笑,也低头认真吃鱼,偶尔用余光看向一旁寡言少语的折瞻,他的筷子频繁停留在酸甜口味的酸汤鱼片和糖醋鱼,时不时还吃一口蜂蜜桂花酸奶,他是真的很喜欢吃甜。
吃完鱼,江溪付了钱,大出血一顿后便带上陶翁一起离开,“走吧,跟我去十二桥,以后隔几天给你买一次酒喝。”
这一顿喝得极满意的陶翁不再犹豫,“好。”
“不过我喜欢坐在靠在椅上喝,你去河里搬一张桌子和太师椅带回去。”
江溪一听,收集古玩的小雷达亮了:“河里有桌椅?怎么不早说?”
“你又没问。”就离陶翁躺了多年的地方不远,他偶尔去坐坐,旁边还有一箱瓷器,不过他并未在意过。
江溪看他毫无自觉,忍不住强调一下:“以后这种事要主动告诉我,阿酒这一点就做得很好。”
阿酒默默挺了挺肚子,他最有用的。
几人再次折回工地,工地老板被带走,工地彻底停工,工人们也放假了,河边一个人都没有,他们找了一根钩子,探入淤泥下面,费力的掏出了一套金丝楠木桌椅,清洗干净后阳光洒落洒落在上面,表面金丝若隐若现,金光闪烁,还有一股淡雅的幽香,好闻极了。
“金丝楠木水不能浸、蚁不能穴,原来是真的。”李秋白盯着这一套太师椅和茶兀,感觉爷爷一定会喜欢:“江姐姐,卖吗?”
“回头再说。”江溪让陶翁将瓷器也一起搬上来,里面装的是全套的粉彩癞瓜纹瓷器,从碗盘再到茶碗茶壶,都是同样的花色,青色瓜蔓环绕,几朵妍丽花瓣点缀中间,彩蝶翩翩,生机盎然,象征着瓜瓞绵绵之意。
而且釉质莹润,还是清朝官窑烧制的,整套也能值不少钱,江溪乐呵呵的想,买下陶罐的钱赚回来了。
李秋白看得都眼馋了,“江姐姐,这些卖我一套吧。”
“送你两只粉彩癞瓜纹碗。”江溪看碗碟各有二十余只,可以单独送他两只,当做这次来向阳的谢礼,“这图案表示福寿绵长,子孙绵延,以后你和你妻子可以一起用。”
“妻子还不在在哪里呢。”李秋白小心捧着两只福碗,真漂亮,摸着细腻冰凉,比现代工艺还要精美几分,他拿回去送给父亲吧。
这时,他的手机忽然响了,是父亲打来的电话。
他连忙走到一旁去接,可刚接起来还来不及说自己的收获,那头便传来父亲劈头盖脸的指责:“榕城还不够你野的?非要跑去向阳给我惹事?让你安心哄老爷子高兴,你跑去惹事还请律师?你要是不清楚你自己的用处,我可以换你其他弟弟去。”
李秋白想解释自己没有惹事,请律师是为了帮助陈秀,可还没开口已经就被挂了电话。
他垂头看着短短的十几秒通话,觉得挫败极了,笔直脊背跟着弯下,没精打采的看着河边蹲着的阿酒和陶翁。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就像是物灵,被人长年累月用同样的心思期盼着,最终活成他们想要的样子。
也不对,物灵曾经的主人是真心实意的期盼着,物灵也是开心的愿意的,而他不过是父亲手里的提线木偶,没有爷爷父亲给的身份,他甚至连基本的人样都活不成,“唉。”
听着李秋白的叹息,江溪转头看过去,明媚阳光照在他精致鲜嫩的脸上,清晰照出他眼底的无奈和沮丧。
她觉得,李秋白似乎也没有他展现的那么潇洒、自由、傻乐。
第24章 阿桥,我们回来啦
多了两张太师椅、八仙桌和一箱瓷器,李秋白的越野装不下,江溪单独雇了一辆运输车将它们载回榕城。
装好车已经是傍晚时分,她们一路疾驰,翻山越岭,晚上11点回到了十二桥。
这会儿整条浣花路都已经安静下来,只有江风吹过榕树林的沙沙声,还有夜半虫鸣的声音。
十二桥听到外间的动静,立即从古玩图鉴里钻出来,跑到门口翘首以盼的望着外面的陌生车辆。
“阿桥,我们回来啦。”阿酒第一个跑下车,飞奔向十二桥,一天不见如隔三秋,小嘴叭叭的说着:“你在等我们吗?你知道我们带物灵回来了吗?”
十二桥望向头发花白的陶翁,第一眼就看到了他的故事:“陶翁?”
“对,他是陶翁,他是个陶罐,他曾经是祭祀用品,专门用他许愿的,我们在一个工地上找到他的。”阿酒简单介绍了两句,便招呼着陶翁进入十二桥古玩店里面。
他像个小主人似的热络的介绍着十二桥里里外外:“陶翁,这里就是十二桥古玩店,这本古玩图鉴也是十二桥,十二桥就是阿桥,阿桥就是她。”
阿酒指着穿着红色襦裙的阿桥,“陶翁,你只要待在阿桥这里就不会消失的。”
十二桥轻轻点头附和,她已经看到他的故事,声音脆生生的说道:“以后就安心待在这里吧,只要十二桥在,你永远都能活着。”
“好。”陶翁打量着十二桥,很快察觉到待在十二桥的好处,他强撑的沉重身体在这里慢慢变得轻松,没想到这世间还有这种好地方,若是早点遇到,或许它就可以救下老道士和小道士。
“陶翁,我给你介绍其他地方啊。”阿酒兴致勃勃的继续介绍里面的博古架,“这上面摆放的古董文物都是真的哦,我的身体就放在靠窗的架子上,白日可以看到五颜六色的光,可好看了。”
“还有我们可以选择把自己放在博古架上,也可以选择放在古玩图鉴里,阿念就呆待在图鉴里从不出来,百岁也待在里面,不过他现在不在。”
“后面是江江住的地方,不许随便去那些房间,不过我们可以去外面,外面有很多好玩的好吃的,江边还有一个夜市,时候江江会带我们去吃,全都很好吃”
陶翁想到一路回来时经过的繁华热闹的城市,到处都是烟火气息,这大抵便是老道士所希望的天下太平、安居乐业吧?
给司机结完账的江溪进入十二桥,便瞧见阿酒正和陶翁叭叭叭的说着这里的好,她没去打扰,叫住准备进屋的折瞻帮自己一起把古董抬进去。
两人将瓷器搬进屋,江溪转身去关好古玩店的门,转身回来便对上十二桥委屈的眼神,她凑到自己身边小声的说:“你终于回来了。”
“嗯?”江溪疑惑的拉长声音,怎么两天一夜不见,十二桥变得黏糊许多了?
“我以为你离开不回来了。”十二桥别扭的说着。
“怎么可能不回来?只是临时发现了物灵,着急去向阳就没来得及回来通知你。”江溪弯下腰,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她的虚影又凝实了许多,摸着触感很清晰:“你好像更清楚了。”
十二桥亲昵的靠近江溪,重重的嗯了一声,有些开心的拉着她的衣摆:“因为你又带回了物灵和珍贵古玩。”
“是陶翁的功劳,要不是他告诉我,我压根不知道河底下还有这些古玩瓷器。”江溪小心将瓷器摆放的博古架上又将太师椅和八仙桌搬到陈列区靠窗的位置摆放着,淡金色的桌椅格外高贵典雅,与宁静、雅致的古玩店十分相称。
“这位子我喜欢。”在阿酒的帮助下,逛了一圈的陶翁折回来坐在太师椅上,翘起二郎腿,悠闲的上下晃悠着,“要是能来一壶酒就好了。”
“时间太晚没有酒卖,明儿再说。”江溪这会儿困极了,她昨晚几乎一夜没睡,这会儿眼皮已经开始上下打架,实在熬不动了。
“说话算话啊。”陶翁也没强人所难,直接变成陶罐放在太师椅上,他挺喜欢这里的,也挺喜欢这个位置,以后他就放这儿。
江溪看他对太师椅情有独钟,也没阻拦,默默地回后院去洗漱休息了。
这一觉睡足了十二个小时,第二天临近中午才被饿醒,她揉着惺忪困顿的眼走去厨房,厨房里没有食物,只有一把干面条。
她简单煮了一碗酱油面,煮好后端着面走到梨树下的长桌前坐下,刚吃两口,十二桥就出现在跟前:“你醒了。”
江溪打起精神嗯了一声,“阿桥你吃面吗?”
十二桥看了眼碗里的面,里面没有葱花没有配菜,只有一层酱油的颜色,忽然想起什么,她当即摇头说不吃。
“我想吃。”阿酒溜达着跑过来,最近跟着江溪、李秋白吃了不少好吃的食物,以至于现在江溪吃东西便也想尝尝。
“那给你尝尝。”江溪拿筷子挑了一点喂给他,刚入嘴阿酒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一言难尽的看着江溪:“这味道怎么怪怪的,好难吃啊。”
“只是味道一般,但也不至于难吃啊?”江溪脸上温和的笑容敛下,像外面即将变天的天气,“你舌头有问题。”
“没有问题,我的舌头昨天吃鱼的时候还好好的。”阿酒嫌弃的盯着碗里的酱油面,“是江江你做得难吃。”
“”江溪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用力捏紧筷子。
倚在海棠纹门上的折瞻闻言看了过来,十二桥默默离得远一些,怕被牵连。
阿酒后知后觉也发现江溪不高兴了,害怕的往后退,退出一米距离后转身往前面古玩店跑,嗖的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跑到陈列区里面后,阿酒后怕的捂着心口,还好没有追过来收拾自己,他走到陶罐面前,小声许愿:“陶翁陶翁,保佑我以后每天都吃上美味的食物。”
陶翁睁开眼,刚好看到放大版的圆脸,吓得他往后缩了缩:“小胖子你已经够胖了,还整天惦记着吃?不怕长得更胖?”
“我不是胖,我是天生伟岸、威武雄壮。”阿酒举起双手,展示了下自己威武雄壮的身体,这是他跟手机里的人学的。
陶翁嫌弃的‘咦’了一声,真是听不下去哦。
后院里的江溪继续吃面,面的味道确实一般,但这也怪不得她,她好像天生就不擅长做饭,同样的流程,别人做出来就很可口,她做出来就一般般。
但她也不挑,做成什么样都能吃,她低头又吃了一口面,吃着吃着隐约感受到一股凶戾气息靠近,是折瞻的气息。
她回头看去,晌午明媚的阳光落在他黑色的衣裳上,似有浮光闪耀,瞧着很好看,“你穿这衣服热不热?”
折瞻说不热。
江溪有些诧异,黑色吸热啊,他竟然不觉得热。
“不热就好,若是热可以告诉我,我帮你买清凉一点的衣服。”
“你这种?”折瞻看着江溪身上的宽松短袖T恤,露出了白皙细长的胳膊,瞧着确实很清凉。
江溪颔首:“对啊,夏天就要穿凉爽一点。”
折瞻没穿过,倒是有点兴趣:“多要几套。”
多要几套?江溪拿筷子的手一顿,你个物灵要那么多做什么?
“不行?”折瞻神色淡淡的看向她,像是她说不行就抽出长剑砍了她。
“行,怎么不行?”江溪有点自己搬起石头打自己脚的感觉,算了,看在折瞻能帮忙的份上,给你买几套吧。
她拿出手机,在网上大方的选了三套物美价廉的衣裳,“过几天就送到了。”
折瞻颔首,偏头看向工具房里放着的漆黑长剑,“何时再去江上游?”
江溪想到那条江两岸的大山,根本没办法继续深入:“那条江很长的,一直漫无目的寻找不知道找到猴年马月,我看还是从剑上的图腾纹路入手吧,找一找有没有相关记载,只要知道它的意思,应该就能推测出你的身份真相。”
折瞻没有其他法子,只能应好:“尽快。”
“我一会儿描下来方便寻找,阿桥说房间里存放着一些古籍,里面有各时代部落的图腾纹路记载,如果有类似的应该是个方向。”江溪三两口吃完面条,洗干净碗便拿出纸笔,坐在窗前对着折瞻剑仔细描绘上面的图腾纹路。
午后光线正好,映照在漆黑的长剑上,隐隐泛着淡淡流光,上面的图腾纹路也似活了一般,像四周不断蔓延着,战场上遗留的血腥戾气也随之漫向她。
已经习惯折瞻这种气息,江溪并不害怕,认真画好图腾纹路,然后拿着纸张去隔壁放着古籍的房间。
她将两箱古籍放在地上,自己盘腿坐在旁边一本一本慢慢翻着,折瞻也坐过来,拿着古籍慢慢翻着。
江溪偏头看向主动帮忙的折瞻,明媚阳光照进屋里,映在折瞻英挺的眉眼处,光线昏黄,柔化了他眉目间的凶戾,感觉整个人温润很多。
折瞻回过头,对上她打量的视线:“怎么了?”
“没怎么。”江溪收回视线,低头继续比对,比对了一会儿李秋白上门来了,他还带来了他一个朋友,“江姐姐,我朋友看到我带回去的那两只粉彩癞瓜纹碗,也想买一套。”
这个朋友也是他们一个圈子的,得知粉彩癞瓜纹代表福寿绵长、子孙绵延之意,便想买一套送给快要结婚的姐姐,“江老板,我是李秋白的朋友谢景,听说你这里还有几套,不知道能不能割爱卖我一套?”
谢景长相白皙俊秀,唇红齿白的,瞧着年岁和李秋白差不多大,但说话却文气很多,江溪喜欢这样的顾客,“当然可以,都在博古架上面,你自己选。”
谢景看着瓷器上的粉彩纹路,色调粉润柔和,鲜娇夺目,而且上面彩蝶飞舞,给人一种生机盎然的感觉,他一眼就喜欢上了,“真好看。”
“有眼光。”阿酒学陶翁背着手站在旁边,听到他夸好纷纷露出赞赏的目光,小伙儿不错不错。
江溪抿着嘴忍着笑,李秋白偷偷戳了戳阿酒小胖手,小样儿还学人背着手。
阿酒冲李秋白磨了磨牙,但忽然想到他答应自己的事,伸出手,掌心朝上:“我的手机呢?”
“带来了。”李秋白和他使了眼色,悄悄走去后院方向,将一款全新的新手机拿给阿酒玩,陶翁见状也跟去后院,看看太平时代的稀奇玩意儿。
谢景没注意到李秋白走了,他仔细挑选了一番,最后确定要一套茶具和一套饭碗碟。
江溪将他选好的拿下来:“这是光绪年间官窑的粉彩瓷器,价格比普通民窑粉彩瓷器贵一些,看在你是李秋白的朋友份上,一共六十万吧。”
茶具里包含四只茶碗和一只茶壶,碗碟各四只,算起来一只不到五万的价格。
谢景觉得划算,若是拍卖会上一只七八万肯定是得给的,“好。”
待他付了钱,江溪用雕着梨花的十二桥木盒来装瓷器,木盒上面雕刻的梨花层层叠叠的绽放着,和花枝缠绕的瓷器十分搭配。
谢景瞧着十分喜欢,觉得档次一下子上去了,很适合送人,“江老板,你这里真不一样,连盒子这么有年代沉淀感。”
原本就是十二桥存放多年的木盒,自然会有年代感了,江溪笑了笑,“喜欢就好。”
“喜欢,非常喜欢。”谢景总算明白,李秋白为什么一直推荐他来这间从未听过的古玩店了,虽然没什么名气,但这里摆放的物件却都是实打实的古玩。
“我有个表弟也很喜欢收集古玩,他要是来到这里一定会很开心。”谢景惋惜的看着剩下的瓷器,表弟要是知道自己错过了一定会后悔。
江溪笑了笑,“你可以打电话让他来看看。”
“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联系不上,我听小姨说他整天对着一幅画神神叨叨的,有点魔怔了。”谢景拿出手机再试试,毕竟错过这些瓷器真的可惜,这次电话打过去倒是联系上了,不过是小姨接的:“小姨,表弟呢?”
那边传来小姨惶恐焦急的声音:“你表弟失踪了,家里的衣服手机鞋子都在,人却凭空消失了。”
“什么?什么时候发现的?”谢景皱起眉,赶紧问到底怎么回事?
一旁的江溪听完,心底忽然有个猜想,于是下意识的看向旁边的十二桥,十二桥神情凝重的点点头,她也觉得。
第25章 买一送一大儿子要不要?
谢景忧心忡忡就挂掉电话,匆匆拿起包装妥帖的木盒就要离开,“江老板,麻烦你告诉李秋白一声,我有事先离开了。”
“等一下。”江溪犹豫着开了口,怕谢景不愿意相信自己,于是绕了一个圈儿问:“谢先生,我刚才听到你打电话了,警察是不是没有找到人?”
“查过别墅外面的监控,他没有出过门,但人却凭空消失了。”谢景以为她是八卦好奇,微微蹙起眉。
江溪斟酌着开口:“你之前说他对着一幅画神神叨叨的,可能和这个有关。”
谢景怔住,和画有关?
说得也太离奇了。
可他看着她严肃郑重的神情莫名又觉得有几分可信,表弟确实因为那幅新买的画有点魔怔,昼夜看着,说他一幅画像是活的。
“江老板,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谢景忍不住问。
江溪温声告诉他:“大概率和画有关,具体的要看过才知道。”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打扮得也像个初出茅庐的学生,谢景将信将疑的,她真的可以吗?
“看什么?”李秋白从后院出来,刚好听到两人的对话,走到谢景身边揽着他的肩膀,哥俩好的问着。
谢景犹豫了几秒,还是告诉了李秋白,李秋白听完立即get到了点什么,“那你一定要请江姐姐去帮你瞧瞧,你知道徐三骨折住院的事情吧?”
他们年岁想差不大,都是一个圈子里的,自然对徐三骨折住院的事情有所耳闻,“知道,怎么了?”
“其实他是撞邪,跟你表弟这事儿有些像,忽然消失不见了,是江姐姐救的他。”李秋白不好意思说自己买到盗墓文物被物灵恐吓追杀的事,将自己摘了出来,只提倒霉的徐三。
江溪似笑非笑的看了李秋白一眼,“谢先生,你如果愿意相信我,我可以去帮你看看。”
李秋白虽然没啥本事,但不会撒谎,谢景犹豫着点了点头,暂时相信江溪一次,“那劳烦江老板同我去一趟。”
“稍等。”江溪先去后院换了出门的鞋,随后走到折瞻待的房间,他还在翻阅比对古籍上的图腾纹路,“折瞻,你同我出去一趟。”
折瞻没有回头,修长的手指随意翻着书页:“不去。”
“必须去。”折瞻剑上杀孽多戾气重,打架也厉害,有他在,江溪也能放心一点。
折瞻回过头,扬了扬手中的古籍,深邃英挺的眉眼写着不愿:“要找图腾。”
“回来再找。”江溪踩着窗边的光影走向折瞻:“现在先和我去救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折瞻看向坐在梨树下玩手机的阿酒和陶翁:“陶翁也可以去。”
“他一把老骨头,让他去救人我怕把他骨头打散了。”江溪说着将还想拒绝的折瞻拽起来,“快点走吧,人家还等着的呢,听说谢景表弟家是书香世家,家里肯定有很多珍藏古玩古籍,我们这里找不到记载,兴许他家有呢。”
被拽住手臂的折瞻被迫站起来,视线落在江溪搭在自己手腕上的手上,沉默几秒后手腕轻转,脱离江溪的钳制,将手负在身后,将信将疑的问她:“真有?”
“可能有,反正你放心吧,只要你帮我,我肯定会帮你找回记忆的。”江溪催促他快些跟上,折瞻无声叹息一声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向前面古玩店,阿酒犹豫着急的看看手机,又看看江溪的背影,既想继续玩,又想跟着出去凑乐子,急得他抓耳挠腮的。
“小胖子你去吧,回来再玩也一样。”陶翁将手机挪到自己面前,现在的人真会玩儿,一个手机就能了解天下信息,比以前方便多了,他乐滋滋的点了点上面的麻将,嘿嘿嘿的笑着:“卡二条,糊了!”
“陶翁你别把它玩坏了,这是大傻子给我买的。”阿酒最终还是决定跟着江溪去,自己说不定能帮上忙呢。
他扭着肉嘟嘟的身体追上江溪:“你把一个小可爱忘了。”
江溪杏眼微睁,错愕的看着自家夸自己小可爱的阿酒,“”
“怎么啦?”阿酒叉起腰,用力挺了下胖嘟嘟的肚子,肚子隐约弹了两下。
“没怎么。”江溪抿着嘴,憋着笑上车,坐好后抬手捂着嘴唇,双眼弯弯的看着像年画娃娃似的阿酒,真是越来越好玩了。
等折瞻阿酒坐好,李秋白开车载着他们跟上谢景的车,一小时后看到城市另一边的千岛湖住宅区。
这里的别墅全是环湖而建,树木环绕,清幽宁静,鸟鸣潺潺,沿着蜿蜒曲折的林荫小道来到一处湖畔别墅前,外表是灰白色调的仿古建筑,临水而建,颇有江南小镇的韵味。
江溪望着被繁茂树冠笼罩的别墅,隐约感觉到里面有一股淡淡仇怨的气息,她看向折瞻和阿酒,他俩是物灵,应该比她感受得更真切一些。
“江江,有个香喷喷的物灵。”阿酒兴奋飘下车,趁着没人看到他,直接朝楼里跑去,眨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江溪也跟着下车,折瞻李秋白紧跟身后,像两个保镖似的,一明一暗的站在两侧。
“小姨,怎么样?”谢景下车直奔别墅一楼大厅,中式古典风格的大厅里面坐着几个人,还有几个警察,警察正在询问中间坐着的一对神情焦急的中年夫妻,男人带着金丝框眼镜,儒雅文气,旁边的妻子穿着香云纱旗袍,气质优雅婉约。
江溪瞧着女人身上的旗袍,柔软哑光的面料自然下垂,透着自然的古旧感,在夕阳余晖映照下,似有浮光掠金,她一下子就喜欢上了。
她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在和老头学习修复古董后便喜欢上比较传统的东西,可惜以前条件不允许,只能在长大后攒钱买了两套物美价廉的普通材质旗袍,想到今天刚赚了六十万,可以犒劳自己一下?
李秋白见江溪一直盯着谢景的小姨看,于是小声介绍:“江姐姐,那是谢景的小姨谢芸,是教古典乐器教授,旁边的是他姨父陆卿,曾经是大学教授,后来回家经商了。”
刚好陆卿起身送警察离开,谢景也趁机向自己小姨低声介绍江溪,“小姨,这位是十二桥古玩店的江老板,她得知表弟出事之前曾入迷一幅古画,推测表弟的失踪可能和那一幅画有关,我特意带她过来看看。”
“和画有关?”心中焦急的谢芸闻言看向江溪,长相温婉有气质,眼中没有商人的精明市侩,她倒是蛮喜欢这个年轻女孩的,“可是警察都没有线索,她能行吗?”
谢芸欲言又止:“而且听着有些玄学灵异。”
“之前徐三遇到类似的事情,也是她帮忙处理的。”谢景低声说着:“表弟从昨晚失踪到现在已经快20个小时了,警察一直没有线索,不如就请她帮忙看看?”
陆卿前几天是听徐先生提了一嘴,“确实有这么一回事,请她帮忙看看吧。”
谢芸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点头同意。
看小姨和姨父同意,谢景松了口气,他走到几米开外的江溪跟前,用正常音量说道:“麻烦你了江老板。”
谢芸跟着走过来,语气略带焦急的说:“江老板,你真有法子找回我儿子?”
江溪仰头往别墅大厅后门方向看去,刚好看到阿酒在门口兴奋的朝她比划,显然是发现了物灵的踪迹,她轻声同谢芸说:“我需要去他的住处看看。”
谢芸应好,领着江溪从侧门出去。
后面是一片繁花盛开的花园,穿过花园又出现一片小半亩宽的荷塘,里面养着火箭龙锦鲤、彩虹狮子头仙人掌龙锦鲤、黄金龙锦鲤等名贵锦鲤。
江溪看着在水中游来游去的黄金龙锦鲤,浑身金黄,一丝杂质都没有,在夕阳下闪耀着耀眼光芒,一看身价就不菲。
沿着荷塘边缘的游廊往前走了几十米,是一栋临水的青瓦白墙的仿古建筑。
谢芸走到大门处输入密码,推门进去:“君安一个人住在前面这一栋楼,一共三层,包括他的休息区、工作区和娱乐区。”
“昨晚晚饭后他独自回到这栋楼里,期间一直没有异样,今天早上保姆过来敲门送早餐一直没有反应,进来才发现人不见了,我们查看了外面的监控,发现他并没有出去。”谢芸指了指这栋里的三处可离开的门,监控都没看到儿子离开的身影。
谢景也在旁边补充着:“一楼是他的休息、生活、娱乐区,二楼是他的收藏区,三楼是工作区。”
“那幅画他放在哪里的?”江溪在一楼看了看,没有发什么奇特的地方。
“在二楼。”谢芸带着大家继续朝楼上走,陆家是很有底蕴的书香门第,每个人都有一些独特的小爱好,陆君安从小学书法国画,平时也爱收集这些,因此走到二楼时便看到墙上挂满了书法、画作。
江溪一眼望过去,好家伙,这里竟有赵孟頫仿的王羲之的兰亭序!
“就是这一幅画。”谢芸指着墙壁中央挂着的一幅桃花源山*居图告诉江溪,“自从上周带回来这幅画后,君安总是望着这幅画发呆,时不时说里面的人好像动了,可我们仔细看过,根本没有动。”
陆卿说:“我们觉得是他最近要举办书画展压力过大,所以帮他预约了下周的心理专家,可还没等到他就不见了。”
阿酒指着画上的小人,兴奋的对江溪说:“是真的在动。”
江溪凑近仔细观察,这幅画画的是一片河边桃花林,林间有一栋四合院,门前的河上有一条乌蓬小船,船上有两个人影相携而立,瞧着是一男一女。
整幅画用淡雅的墨色和清润的笔触勾勒出了一片世外桃源的方外之感,远处山峦叠嶂,河面波光粼粼,近处有沙渚、坡岸、小桥、芦苇、野鸭,生机勃勃中又透着别样的宁静闲适。
“是一幅好画。”江溪看向左下角区域,上面有一些暗红色印记,像是血渍,也像落梅点点,下面还有落款,写着x年x月x日,安郎携妻玉娘游桃花源所作,这两人是一对夫妻?
她仔细盯着乌篷船上的两个人,淡雅墨色勾勒的小脸上隐隐浮现人的神情,恍惚间瞧着男人的头好像转了转,再细看时又恢复成了淡雅的墨色。
“江姐姐,他刚才是不是动了?”李秋白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的问江溪。
“好像真动了。”谢景也一直盯着的,隐约瞧见男人的头转了一下,他焦急的看向江溪,“这真的不是我们的错觉?”
“不是。”这幅画似乎知道有人靠近,故意让大家看见的,江溪曲起手指靠近两个人,轻轻点了下男人穿着淡墨色衣裳的身体,刚一靠近就听到一声虚弱的求救声。
“你儿子在里面。”江溪缩回手,转头看向谢芸。
谢芸恍惚好像也听到了儿子的求救声,心底最后一丝怀疑消失殆尽,焦急担忧的抓住江溪的手:“江老板,只要你能找回我儿子,什么要求我都答应。”
江溪看着这幅意境唯美的山居图,“如果我将他找回来,把这幅画送我做报酬。”
“好。”谢芸当即答应。
这幅画花了三百万买回来的,但再贵也敌不过儿子的命重要。
“你们先下去等着吧。”江溪打发谢景他们先离开,等他们下去后询问身侧站着的折瞻:“你有办法将他带出来吗?”
“得找到物灵。”折瞻强行打开的话,陆君安会永远被困在里面。
“那咱们就进去看看。”江溪伸手抚上这幅画,画卷白光闪过,空间忽然扭曲了一般将她吸了进去,折瞻也紧跟着进入。
“等等我。”阿酒犹豫再三,也拉着李秋白走了进去,李秋白一脸抗拒:“诶诶诶,别拉我啊,我不想进去啊!”
楼下的谢景听到动静,赶紧上楼查看,发现江溪李秋白都不见了,而墙上那幅画上面已经多了几个淡墨色的人影。
他震惊得张大嘴,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心底有一群草泥马狂奔而过!!!
*
江溪再睁眼时已经出现在一条古香古色的繁华热闹大街上,街道两侧沾满了穿着古代汉服的人,全都朝着街道另一个方向翘首以盼。
“江姐姐这是哪啊?”李秋白注意到周围的人衣着,全都穿着古代衣服,都捂得严严实实的,“你们不热吗?”
“你们怎么穿成这样?真是伤风败俗。”旁边一个妇人注意到李秋白的长相,以及身上穿的白色短袖和黑色长裤,“长得奇奇怪怪的就算了,还打扮得也奇奇怪怪的,一看就不是好人。”
李秋白呆住,怎么还以貌取人呢?
“哈哈哈,大傻子她说你不是好人。”阿酒乐得合不拢嘴,笑得牙花子都露出来了。
李秋白抬手抱住两只裸露在外面的胳膊:“她也骂江姐姐了。”
骂大傻子可以,不能骂江江,阿酒护短的板起脸,冲着妇人骂骂咧咧:“你才不是好人,江江是好人!”
妇人看不到阿酒和折瞻,只瞧见李秋白和空气说话,顿时觉得他脑子有病,提着菜篮子往另一边人少的地方走去。
江溪看周围的人都穿得很保守,觉得还是得找一套这里的衣服穿上,她摸了摸牛仔裤的口袋,里面只有手机和一点零钱,根本没法购买衣服,这可怎么办?“李秋白,你不是自称李白?你去卖艺写诗赚钱买衣服怎么样?”
李秋白这十年没少表演背诗,倒是不胆怯,反而有点跃跃欲试,他撸了一把自己的卷毛:“我这样他们能信我是李白吗?李白写诗价值千金,你说我卖多少钱合适?”
他自言自语时,两套衣服分别扔到了江溪和李秋白的怀里,两人齐齐看向折瞻,“哪来的?”
折瞻:“成衣铺拿的。”
“这是偷拿的?这样不好吧?”李秋白抱着衣服,觉得这有违公序良俗。
“你不穿扔掉就是。”折瞻原本心底就隐隐排斥卷毛,转身不再理会他,低声同江溪说:“这是在画里,你不必有负担。”
有道理。
江溪赶紧走到拐角没人看到的地方,飞快穿上淡蓝色的交领汉服,里面是白色,外面是淡蓝色,衣襟相互交叠好,用一条深灰色腰带简单束好,勾勒出纤细腰身,再简单挽一个简单发髻,一下子温婉柔和起来。
李秋白也顾不上那些虚礼,跟着穿好一套类似浅灰色的宽袖汉服,再戴上一张黑色儒巾,遮住卷发后整个人变得书卷气了。
“还挺好看的。”李秋白拿出手机咔咔自拍了几张,对自己新造型明显十分满意。
阿酒也显出身形,和李秋白当街合影:“我也要拍一个。”
江溪摇摇头,和直接现身的折瞻走到街上人群中,远处有迎亲的队伍吹拉弹唱着朝这边走来,许多围观路人纷纷朝中间的迎亲队伍道喜。
“大娘,这是谁家娶亲啊?”
“这是吕郎君迎取与他情投意合的陈家小姐呢,可谓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是我们县城最般配的一对呢,今天我们都来贺喜,领一些喜庆赏钱。”旁边的大娘热心肠的介绍着,“姑娘是外地来的吧?一会儿跟着花轿一起去吕家吃喜酒啊,吕家大摆流水席,只要前去道喜都能入座吃席。”
江溪回想起那幅桃花源山居图左下角的两枚印章,好像分别姓吕和姓陈。
大娘热心安利完,又看向后面的折瞻和李秋白,折瞻一身黑衣其实有点凶,李秋白瞧着很文气,大娘一眼就看上了,“这位公子也是吕郎君在书院的同窗吧?瞧着真是一表人才,可曾娶妻了?”
李秋白被夸得怪不好意思的,耳朵微微泛红:“还没。”
“那大娘为你说一门亲事吧,那姑娘年芳十五,腰细屁股大,瞧着特会生养”大娘的话吓得李秋白赶紧躲到江溪身后,这画里的NPC怎么还带有催婚任务?他还没到法定年龄,说什么亲啊。
“公子别不好意思。”大娘还想劝说,迎亲的花轿已经到了眼前,她赶紧挤到人群中去抢喜钱。
江溪没去挤,退到人群后面低声和折瞻、李秋白几人说:“那幅画上的印章落款就是吕和陈,物灵应当是这两家中的,我们跟去喜宴上看看。”
吕家就在前面不远的一条巷子,转过弯就到了,巷道里挂满了喜庆的红灯笼,绯红的光晕映在地面的青石板上,喜气洋洋一片。
但诡异的是新娘子自己下轿,自己进入了吕家,新郎一直都没出现,江溪疑惑的问旁边的大娘:“新郎怎么一直没看见?”
“可能是害羞了吧。”大娘浑不在意,只一味说着恭喜祝贺的话。
新郎害什么羞?江溪心底越发怀疑了,悄悄混入吕家,走到大厅外观礼。
很快,新郎被人扶着走上大厅,和新娘子并肩站立在中央,新郎是背对着大门的,江溪望着他单薄消瘦的背影,双腿还不停抖动,像是紧张害怕的。
李秋白也发现新郎是被旁边媒婆强压着拜堂,“不是说情投意合、天作地设的一对吗,怎么新郎还不情不愿的?”
江溪仔细观察着新郎的头发,发现是现代发型:“李秋白,你看那人是不是谢景他表弟?”
两人说话间,新郎被强制转过头来拜天地了,他脸上挂着笑,但眼底却十分惊恐,让脸上的笑意变得十分诡异阴森。
李秋白被吓了一大跳,下意识抓紧旁边折瞻的胳膊:“是他。”
折瞻挣脱开他的手,无声站到江溪身边,“物灵不在这里。”
江溪看向新郎,新郎已经看到了李秋白,努力张嘴想求救,但嘴里只能发出嗯嗯嗯的鼻音,他惊恐的瞪圆了眼,救命,救我!
江溪觉得他现在有点像陶翁操控工地老板一般,是一个有知觉的提线木偶,有意识有认知,但行为却无法自己做主,“这里人太多了,得想办法将他换出来。”
李秋白看四周到处都是家丁,每个脸上都露出阴森防备的神色,有些害怕的往江溪靠了靠:“江姐姐怎么换?”
刚好这时媒婆将新郎新娘送入洞房,其他人可以开席吃饭,江溪便趁机和李秋白前去了洞房的院子。
院子里到处都挂满了红灯笼和红绸,随着天色渐暗,红绸颜色慢慢变深,像是浇满了陈年血迹,冷风从四面吹来,将上面垂挂的灯笼里的灯吹灭了。
四周一下暗了,借着微弱的月光隐约看到暗红色的红绸飞动,阴森森的,一股凉意从脚底窜上江溪的后背,她加快速度走到新郎房间门口,小声喊了一句:“陆君安?”
“嗯嗯嗯。”里面传来挣扎的动静。
“在里面。”江溪小心推开门,轻手轻脚走到被绑着的陆君安前面,“你别出声,别惊动物灵,我们是你表哥谢景找来救你的,马上就带你离开这里。”
陆君安连忙点头,泪眼汪汪的看着江溪几人,终于有人来救他了,终于不用担心被杀死在这里面了。
江溪帮陆君安取掉身上的绳索,扶着他站起来往外走,刚走两步就听到门外阿酒焦急的声音,“物灵回来了。”
他说着穿过木门进入房间,“就在外面。”
“你先坐回去,等下见机行事。”江溪赶紧将陆君安推回喜床上,但陆君安害怕急了,说什么也不愿坐在床上见那个女鬼。
江溪无奈,只能让李秋白替代一下。
李秋白惊慌的摇头,他也怕啊,“让折瞻去。”
“你们俩长得像,都白白嫩嫩的,他往那儿坐气势都不一样,一眼就露馅了,等下你等物灵靠近就一把抓住他,知道吗?”江溪说着将陆君安身上的喜服丢给李秋白,和折瞻带着陆君安往房间后面走。
李秋白伸出尔康手,试图拦住大家,但这会儿脚步声已经走到院子里来了,跑是跑不了,他心一横,赶紧穿好喜服坐到床上,一直埋着头不敢让人发现已经换了人。
阿酒也跟着李秋白爬上床,躲到鸳鸯喜被下面,等下好帮江江抓物灵。
吱——
门被推开了,脚步声缓缓靠近李秋白。
察觉到一股怨念戾气逐渐靠近,李秋白忍不住颤抖,将头埋得更低了,余光看着前方的地板,一双红色绣鞋慢慢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他心跳得厉害,双手握紧了拳头,很快她走到他跟前,用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挑起他的下巴。
李秋白被迫抬起头,入眼的是一身喜袍的新娘,虽然满脸戾气,但眉眼却如远山含黛,隐隐透着清冷书卷气息。
他整个人都看呆了,心跳又快了好几拍,长得还挺好看。
挑起他下颌的新娘发现换了个人,眼神一冷:“你是谁?”
她的视线冷得像寒冬腊月的冰雪丢入身体里,李秋白吓得哆嗦了一下,明明那么好看,现在沉下脸真是好凶,像个抢亲杀人的女鬼,但他不敢这么说,只能硬着头皮说:“我是你的新郎啊。”
“我不是瞎子,那个人呢?”新娘不喜被戏耍,眉间氲起浓浓的怒意,她拿着匕首朝向被子下胀鼓鼓的一团,冷声喝道:“出来。”
李秋白见把她激怒了,生怕匕首刺穿了阿酒,赶紧从被子底下拉出喜庆胖乎的阿酒,冲着新娘挤出一抹憨笑:“新娘子,买一送一大儿子要不要?”
第26章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穿着新娘装的清冷美人看到胖嘟嘟的阿酒后,蹙着眉往后退了几步。
阿酒本来还不满大傻子说买一送一的,他又不是廉价的小商品,可他抬头时刚好看到物灵嫌弃蹙眉的模样,心底忽然就不高兴了。
物灵的眼神像极了当初期盼着做出他却又嫌弃他胖的那个人,深深刺痛了阿酒,他不高兴瞪向眼前这个物灵,“你还嫌弃我?你凭什么嫌弃我?我还嫌弃你呢。”
“我明明那么能干那么有用,你还嫌弃我胖,你以貌取人,你一点眼光都没有,以后肯定被人骗得倒大霉!”
被骂没有眼光的新娘红了眼,的确倒大霉了,不是吗?
她清冷绝尘的眉眼间氲满怒意,阴冷的风从四面八方涌入,绣满并蒂莲缠枝纹的喜庆床帐随风而动,上面挂着的铃铛叮叮当当的响,屋内的红色龙凤喜烛忽闪忽灭,像极了上次被百岁想杀死他们的情况。
“诶诶诶,小胖子别说了,你没看人家都生气了吗?”李秋白赶紧捂住阿酒的嘴,朝新娘抱歉的笑了笑,“新娘姐姐,和你开玩笑的,不送了不送了。”
李秋白心慌的瞄向新房后方的方向,江姐姐你们在做什么,怎么还不出来,这位物灵的眼神像是要吃了他们。
但嘴上也没停:“新娘姐姐,我还是第一次看见长得如此秀色掩古今、荷花羞玉颜,闭月羞花怨、沉鱼落雁愁的姐姐,您这么美丽就别和我们计较,大人不记小人过”
听到他念诗,新娘脸上的怒意更浓了,又是个读书人。
负心多是读书人,还这般嬉皮笑脸,瞧着就不正经,果然男人都没有一个好东西,大的如此,小的也是如此,她冷冷的看着两人,像寒冬冰雪一般冷冽,让李秋白觉得后背发凉。
“原本看你们是误入这里,想放你们一马,现在便算了吧。”
李秋白没想到夸到马蹄上,拉着阿酒朝角落慢慢挪,“新娘姐姐,我们无意间走进来的,真的无意冒犯,我们这就走这就走,不在这里碍你眼。”
新娘看着两人的动作,身后的冷风越吹越大,一张凳子重重的摔在李秋白身侧,挡住两人的去路。
与此同时,屋里布置的红绸慢慢褪色,全都变成了暗红色,干净整洁的房间变成布满蜘蛛网的破屋子,满地狼藉,到处都是斑驳血迹。
新娘身上红色衣服也慢慢褪色,变成血迹斑驳的衣裳,昏暗的光影下,双眼通红,像个地狱爬出来的女鬼,随机杀人报仇。
李秋白被忽然变换的环境吓得双腿发软,左脚绊右脚,跌坐在地上,“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没必要伤害无辜的人,是他骗了你,你找他去,别找我们啊。”
窗外月光泛着红光,影影绰绰照亮新娘猩红的双眼,有些疯魔的笑了下:“既然你们进入了这里,就一起为小姐陪葬。”
阿酒缩了缩脖子:“你不是个好物灵!你把我们弄进来伤害,你小姐也不会喜欢你的。”
“小姐喜欢我的,小姐一直都很喜欢我,我是她梦想生活的地方啊。”新娘说完这话,四周的环境慢慢变换成一片桃花林,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他们站在院子中央,刚好能看到院外的河流,河岸两侧桃花遍野,河面上飘满花瓣,整条河都变成了粉色,芳香四溢,宛如桃花仙境一般。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李秋白觉得这片桃花林真美,低声念着时便看到新娘抬起手,无数的桃枝如利剑一般飞向他们,“既然喜欢,你们和他们一起,留在这里做桃树的肥料好了。”
眼看着桃枝飞快刺向自己,李秋白吓得大声求救,“江姐姐,折瞻,救命啊”
人生自古谁无死,但他不想死在这里啊!
就在桃枝快要刺穿他胸膛时,折瞻提着长剑出现在前方,一剑砍断飞舞的桃枝,桃枝都是物灵的身体幻化而成,她吃痛的尖叫着,声音震破桃花源,远远的飘向了画外面。
“没事吧?”江溪上前扶起李秋白。
“江姐姐,你去哪里了?我差点以为我要交代在这里了。”李秋白哆哆嗦嗦的站起来,倚靠在阿酒和陆君安身上才没有摔下去。
“去打听了点事儿。”江溪确认他没受伤,便让他先坐着缓一缓。
刚才攻击李秋白的物灵看到陆君安,像是看到了杀父仇人,想要重新朝他下手,但被浑身凶戾煞气的折瞻挡住,她扶着桃树颤颤巍巍的站起来,“你我同为物灵,为什么阻拦我?”
“因为不想你滥杀无辜。”江溪站到折瞻身边,看着四周逐渐暗淡的桃花林,视线又滑向被折瞻打得站不稳的物灵,轻轻地叹了口气。
物灵埋怨的盯着江溪,刚想张嘴让她别多管闲事,就听到她笃定的说:“玉娘,你的小姐,她一定很喜欢这片桃林。”
物灵错愕的看向她,似乎没想到江溪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我听他说的。”江溪指了下陆君安,用轻柔的语气描述着自己所知的一切:“他说他迷迷糊糊进来时,听到你说自己叫玉娘,我在桃花林后面看到一块墓碑,上面雕刻着陈婉玉,你家小姐叫陈婉玉,你的名字是取自她的名字?”
玉娘没想到她会猜到,红着眼嗯了一声。
江溪轻声说:“玉,珍贵美好,是个寓意很好也很好听的名字。”
轻柔的声音如外面的平静的河流,静静流淌进心中,玉娘心中对江溪的防备、敌对少了一些,“小姐说玉指美石,珍贵美好,如这片漂亮的桃花源,她希望我能永远留住这片美好桃花源。”
“她将这片桃花林画了下来,已经留住了,不是吗?”江溪朝玉娘温和的笑了笑。
玉娘怔住,缓缓点点头。
确实留住了,只是物是人非,小姐再也无法亲眼看到这片桃花林重新绽放了。
江溪看她陷入沉思,轻声引导着玉娘说出那幅桃花源山居图背后的故事:“我从其他宾客口中得知吕郎君和陈小姐的故事,他们说他们情投意合、天造地设,整座县城都没那么般配的一对夫妻。”
“他不配和小姐相提并论。”提起吕均安,玉娘脸上再次浮现出厌恶,同时她也厌恶的看着陆君安,像是透过他看另一个人。
陆君安被玉娘恨不得杀死他的眼神吓得往后躲,江溪偏头看他一眼:“他叫陆君安,吕郎君叫吕均安,和他的名字的确很像,是因为这个名字你才会将他带进来的?”
“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他也是。”玉娘厌恶的看着陆君安,名字像,身份像,做的事也像。
陆君安连忙摆手,“冤枉,我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
从小到大,家里管得严,他没做过纨绔的事情。
“他玩弄女子感情。”玉娘被陆君安买回家中便被挂在墙上,她看他长相温润,还会念诗作画,才华横溢像是个读书人,原本以为他会和其他读书人不一样,却没想到他也那么冷血无情的赶走了爱慕他的女子。
玉娘想起被读书人抛弃的小姐,恨屋及乌的控制住陆君安的心神将他带进来,想他以吕均安的身份慰小姐在天之灵,想用他的鲜血染红这片小姐最喜欢的桃花林,可惜没想到他挣扎着醒了,不肯配合就算了,还有人竟能进入画中救他。
江溪、李秋白都齐齐看向陆君安,陆君安焦急摆手说自己没有:“就是正常分手,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不喜欢了分手是很正常的事啊。”
“男女之情就应该从一而终,不离不弃,相守相望,直到白头。”玉娘不喜陆君安的言行,冷哼一声:“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陆君安真的是冤枉,现代社会,你情我愿,怎么就变成负心人了?
玉娘并不理解,只想将他五马分尸。
江溪轻咳一声,将玉娘的注意力拉回来:“所以吕均安做了什么,让你那般恨他?”
“可他背叛了小姐,他背叛了对小姐的诺言,还害死了小姐。”玉娘冷漠的看向江溪,一字一句的反问:“难道不该恨他吗?”
“该。”江溪点点头。
玉娘闻言笑了,心中对她的印象好了许多。
“你能告诉我关于他们的事情吗?”江溪轻声问道。
玉娘敛眼看着地下的花瓣,满地桃花瓣轻轻飞舞起来,眼前的景象变换,江溪看到了一群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各自提着书箱回家。
一个年轻书生赶上前方一个长相俊朗的书生:“吕兄,明日便是上巳节,你可要和我们一起去郊外踏青?”
一身灰白色儒生服的吕均安回头朝同窗温润浅笑婉拒:“多谢李兄邀约,只是我课业有些懈怠,先生让我多用用功,下次再与李兄同游。”
“吕兄这般上进,倒是让我们自行惭秽。”年轻书生倒也不生气,调侃几句后便各自离开。
吕均安目送同窗离开,背着书箱回了家中,到家后径直走去后院竹林里看书,看了一会儿,一墙之隔的隔壁传来空灵的古琴音,弹奏的是高山流水,柔美宁静,又意境悠远。
他托腮望着隔壁,自他们家搬来这里,隔三差五都能听到隔壁弹奏古琴的声音,他想隔壁的弹琴者一定是个才华横溢、技艺高超的人,而且性子一定很娴静,否则弹奏不出那一股柔美宁静。
吕均安擅长竹笛,听着弹奏莫名心痒难耐,拿上特意准备好的竹笛走到围墙下,一起吹奏着起这首曲子。
竹笛清脆悠扬,像山间的清泉,潺潺流淌向隔壁,隔壁弹奏古琴的陈婉玉怔了怔,随即像是遇到知音一般用古琴回应起来,一个空灵,一个清脆,差异极大,却又莫名合拍。
弹完高山流水,又换了平沙落雁、阳春白雪,待几曲终了,吕均安才放下竹笛,他意犹未尽的望着高高的围墙,正所谓曲高和寡、知音难寻,他真想爬过去认识一下那位弹琴的人。
陈婉玉望着院墙边上那一片桃花树,嘴角微微勾起,桃花春色暖先开,这一枝枝桃花开得真好。
她回屋拿出笔墨,对着桃花画着,画了一会儿爹娘过来,“阿玉的画技越来越精湛了,已经快赶上你爹了。”
“爹是书院里最擅画画的先生,女儿的技艺还差得远呢。”陈婉玉笑着说道。
陈父笑呵呵摸着胡须:“已经很不错了,比好多书生画的都好,旁边的题诗也写得好。”
他笑着笑着又有点惋惜,女儿不止精通韵律,还擅长文章诗词,可惜是女子,若身为男子就好了,功名榜上必定有女儿一席。
“哪有那么好,女儿觉得一般吧。”陈婉玉谦虚收起画卷。
陈父收回思绪,看着墙角那十几棵桃树,“已很不错了,只是家中桃花还是太少了,画出来不够花团锦簇,明日上巳节,阿玉可去桃花山踏青,在景中作画才能更传神。”
陈母也笑得温柔:“你爹说得对,阿玉你别整天待在家中,多出去走一走,你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三月三县城郎君都会前去赏花,你也趁机看看。”
陈婉玉害羞的飞快看了下连接隔壁的院墙,“娘,我还小呢,还想跟着爹多学一些画画诗词。”
陈母牵着女儿的手,“成亲了也可以继续学的。”
女儿再有才情,终归也是要嫁人的。
陈婉玉也知道这个道理,女子不能像男子一般洒脱自在,会再多也终归要成亲生子的,她顺从的点点头:“知道了娘,可是桃花山人好多,我们去桃花坞吧。”
陈母想了想:“好,既可以坐船也可以看桃花,人也少一些,我们一家子都去。”
陈父执起妻子的手,“那我明日多与你画几张游玩图。”
陈母笑着应好,她最喜和丈夫一道出游画画,寄情于山水,忘忧于天地。
陈婉玉对心意相通的父母如此亲昵相处早已见怪不怪,心中欢喜又有些羡慕,她扭头看向桃花林角落的那一处高高的院墙,嘴角又轻轻的上扬起来,她也盼着能寻一个情投意合的男子,能像爹娘这般恩爱就好。
隔天一家子出游,从城郊乘船顺着河流往上游而去,十里地之后便到了桃花坞,漫山遍野都是桃花,几处村落掩映在桃林之下,村中少年少女在河边吟唱着歌儿,好不动听。
陈家父母将船停在岸边,一家人就在桃花林中野餐画画,陈婉玉画完一幅画看爹娘黏黏糊糊的,便坐船顺着桃花坞继续往上游走,上游几里外是一片桃花涧,这里没有房屋也没有人,桃花开得比外面还要娇艳。
她顺着桃花林往山上爬,爬了一会儿忽然踩滑,脚忽然卡进路边的一处石头缝里,疼得疼得她惊呼了一声。
“小姐,你没事吧?”一个丫鬟赶紧上去搀扶她,避免她站立不稳的摔倒,一个则去帮忙挪动卡在石头缝里脚,但是姑娘家力气太小,压根挪不开足有二三百斤的大石头,反而越弄越紧,疼得陈婉玉脸色惨白。
就在两个小丫鬟六神无主时,旁边的桃花林里传来动静,几人警惕的看向桃花林,“谁在里面?”
很快一个人长相俊秀、气质温润的吕均安走了出来,手中还拿着一根木棍:“刚才在林间听到小姐的脚卡在石缝中,特意寻了一根木棍过来撬开石头。”
“这能行吗?”陈婉玉脸色苍白,忍着疼看着书生,这人瞧着是书生,应当不是坏人吧?
“可以,曾经家中马车陷入泥沙,便是用木头顶起来的。”吕均安放下书箱,将木棍插入石头缝隙之中,用男子的力气用力撬开石头缝,顺利将陈婉玉的脚救了出来。
只是救出来后,她的腿却肿得不成样,没办法再走路下山,只能让一个丫鬟先下山去叫守在船边的家丁回去拿步舆上来。
小丫鬟下去后,另一个小丫鬟扶着陈婉玉坐在路边的石阶上,脸色苍白的望着山下漂亮的桃花林,可是脚疼得她无心欣赏。
吕均安远远的站着,听到她时不时发出吃痛的吸气声,拿出随身携带的竹笛,轻轻的吹奏起高山流水这首曲子,清脆悠扬的笛声像桃花涧里的溪水,潺潺流入陈婉玉的心间。
她偏头看向背对着自己站立的吕均安,意识到他就是隔壁吹笛子那人。
她想了想,让小丫鬟将随身携带的古琴放下来,放在膝盖上,白皙如玉的手指轻轻划过琴弦,与笛声合在了一起。
吕均安怔住,回头看向桃树下坐着的娇滴滴的小姐,肤如凝脂、眉目如画,举手投足都是才情,他想,那一棵桃花是他这一辈子见过开得最娇艳的桃花了吧。
江溪看到这里,已经猜到了故事的前因后果,因琴结缘,因意外心动,之后应该就是一个顺其自然的喜庆故事。
玉娘点点头,之后便是相识相知相爱的故事,后来顺理成章的上门提亲,年尾举办了县城最热闹的婚宴。
成亲后,她们恩爱有加,两人一起吟诗作画,一起吹笛弹琴,一起看书写文章。
也是这时,吕均安才知晓妻子除了会写诗作画,对写文章也有一手,破题角度都很新颖,有些是他都没想到的,这一刻,他抱住妻子,觉得自己与妻子心意相通,是天造地设的般配:“阿玉好聪慧,能娶到你真是毕生之幸。”
“都是爹教的。”陈婉玉红着脸,将头埋在丈夫的怀里,吕均安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岳父也很厉害,岳父的字也好,是考官最喜欢的字体,我也要好好模模。”
陈婉玉应好,将阿爹的字体找来给丈夫模仿。
之后两人如胶似漆的一起弹琴画画读书,时不时出去游玩,一直恩爱有加,像一对神仙眷侣一般生活着。
等到第二年开春上巳节时,两人再次一起前往最初相遇的桃花涧。
三月三,春暖花开,桃花开得最艳,两人都极喜欢这片桃林,在林间一起亲手绘下了桃花源山居图,并留下落款。
画好后金乌西坠,落日余晖落在山间、河面、画面上,两人站在船头,相互依偎看着这幅画,“阿玉,这次若是我考不中,便回到这里隐居,一起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如何?”
“好。”陈婉玉羡慕父母的恩爱感情,也喜欢这里的桃林静谧生活,盼着能和安郎永远像这一幅画里呈现的一般闲适生活着,“安郎,我盼着与你一日三餐,三餐四季,两三孩子,一直恩爱到白头。”
吕均安紧紧握着她的手,“好,等我。”
第27章 她可以做一朵娇艳的花。
画下桃花源山居图后不久,吕均安便收拾行囊提前赴京读书赶考,将这幅画留下代替自己好好陪伴妻子。
他走后第一日,陈婉玉便开始想念他,总是托着腮望着她们一起寄予了期望的这幅画,守着它,便好像守着安郎,好像安郎陪伴在她身边一样。
她痴痴的望着画卷,喃喃自语着:“也不知道安郎走到哪里了?也不知道这一路安不安全?也不知道他的书信何时送回来?”
越想越烦闷,陈婉玉将古琴搬到画前,点上檀香,弹奏了一首相思曲,声音空灵婉转又哀怨,似凄冷的涓涓细流,顺着风流向路上的吕均安。
初初离家的吕均安也是想念妻子的,当夜休息时便在写了信,“别*有相思处,啼鸟杂夜风”
写好的信第二日便托驿站的人送信回县城,第三日陈婉玉便收到了来信。
她坐在画卷旁边,低声念着来信,薄薄的信纸上写满了绵绵情意,念着念着便红了脸,像极了三月里最娇艳的桃花。
害羞过后,她便在画卷前的书桌上写回信,簪花小楷慢慢写着自己的思念,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夜思君
红着脸颊写完书信,小心封好再寄出去,之后便是更长的等待,一旬,半月,再到一月,两月、三月、小半年,等待期间的陈婉玉每日都在画卷面前弹琴画画、看书写字,就像安郎还在身边一般,只是倾听的对象变成了画卷。
“安郎说他在路上遇到了山石滑落,幸好有同行的商队相助,否则就受伤了,画卷你一定要保佑他平安到京城。”
“安郎说他已经抵达了京城,他说北方天气已经转冷,听说北方冬日特别冷,也不知道他习不习惯,也不知道他可置办了厚实保暖的冬衣。”
“安郎说他已经拿着爹爹的推荐信进入书院念书,他说他会努力金榜题名,给我挣一个诰命夫人回来。”
“诰命夫人什么的我不在意,只要他平平安安回来就好。”陈婉玉她幻想着安郎能尽快回来,和她一起住到桃花涧的小院里。
她已经无数次幻想过屋子如何布局,幻想着养几个孩子,幻想着每日和丈夫采桃东篱下、轻卧乌篷船头的神仙伴侣生活。
墙上的桃花源山居图随风动了动,似是回应了她。
“你也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幸福,对吗?”陈婉玉抬手轻轻抚着画卷上的褶皱,她真的很喜欢那片桃林,这画里画的便是她渴望期盼的生活。
“我虽然喜欢,但也要看安郎有没有中。”她知晓安郎心中的抱负,也是期盼他能考中进士,只是那样她们就没办法住到那片桃花林了。
“不过也没关系的,我们已经将你最美的时刻画了下来,只要你在,只要安郎在,我们在哪里都是桃花源。”陈婉玉眼含浓浓情义的轻轻抚过这幅生机勃勃中又宁静闲适的画卷,完全已经陷进去了。
她想,只要安郎情义不变,无论到哪里,她们都可以一起吟诗作画,一起看书写字,一起吹笛弹琴,一起安稳幸福的生活,就像爹娘那般,一日三餐,三餐四季,恩爱相伴到老头。
就这般一日日的期盼着,桃花源山居图倾听着陈婉玉的期望,慢慢的有了意识,慢慢知道自己是小姐夫妇恩爱证明和期盼,它努力的也想让画里的桃花开得更艳,也更想让郎君早些回来,和小姐一起前往桃花涧生活。
只是渐渐的,郎君的信来得越来越少了。
“也不知是不是送回的信被遗落了,好些日子没收到安郎的来信了,也不知道安郎在书院可住得习惯?有没有生病?也不知过年他一个人会筹备什么食物?”陈婉玉望着墙上的桃花源山居图,轻轻叹气,有些患得患失的说:“你说他是不是太忙了?我总是送信去太打扰他念书了?”
画卷听到小姐的话,恨不得变成送信的青鸟,将小姐的思念带去京城。
陈婉玉独自说完,觉得心底空荡荡的,自嘲的笑了笑,“和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你又听不懂,又不会说话,又没办法将信带给他。”
画卷努力的动了动,我听得懂,我努力会说话的。
陈婉玉恍惚的看着无风而动的画卷,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眶,“真的动了?”
画卷又动了下,似在回应她。
“是错觉吧。”陈婉玉觉得是自己太过想念安郎的错觉,但她又忍不住希望是真的,因为她心底有很多话不知道该和谁说。
她不想让爹娘担心,也不好和丫鬟婢女多聊这些,她此刻多希望这画是真的能听懂她说话啊:“是不是我吵到你了?还是觉得我这般患得患失不好?”
“你要是真能听得到懂我说话,我就给你取个名字,我叫陈婉玉,你就叫玉娘,可好?”陈婉玉也不知画有没有性别,但她想有个可以聊天倾诉的姐妹。
“玉娘,你说安郎的书信何时回来?”
“玉娘,你说安郎来年科举能考中吗?”
“玉娘,今日应该入场科考了吧?”
“玉娘,又一个月过去了,安郎应该已经知晓名次了,也不知道考没考中?希望安郎能金榜题名,能早日归家”
那时的玉娘刚有意识,没办法回应小姐,只能默默地听着小姐的思念,小姐的担忧,小姐的期望,她看向站在一旁的江溪,语气里都是嘲讽:“那时的我也多么希望小姐能梦想成真,早日盼回她的心爱之人。”
江溪已经能猜到这个故事的结尾,和那些俗套的古言小说一般,吕均安考中进士,为了荣华富贵,隐瞒家中已有妻子,另娶高门贵女,最终害得陈婉玉郁郁而终。
“如果只是害得小姐郁郁而终便算了,可他为了官途,诬陷陈家,害得陈老爷遭遇牢狱之灾,派人追杀小姐,最终害得陈家家破人亡。”玉娘真的恨极了,双眼猩红,“如果可以重来,我希望小姐从未期盼过他,从未在意过他。”
江溪微微敛眼,继续看完之后的故事。
秋末时,吕均安考中二甲进士的消息传回县城,全书院都为他开心。
陈婉玉自然也是极其开心的,立即让人收拾行李,等安郎传信回来接她时便能赶去京城陪伴他左右,“快些准备着,等安郎的信一到我们就出发。”
相比她的欢喜,陈家父母却是担忧的:“姑爷在县城书院念书时才华就极为出众,我便知晓他能考中,如今考中了担忧却多过欢喜。”
陈母:“我知道你的担忧,咱们女儿一向痴迷琴棋书画、山水游玩,满腹才学却不擅管家,在县城有我们帮衬还好,去了京城面对那些人情往来,她怕是应付不来。”
陈父叹气:“这些倒是小事,我担心的是咱们不过区区小书院教书匠,未来帮不上女儿啊。”
他看过吕均安的策论,条理清晰,机巧圆滑,但却显得有些钻营,他不是个甘心平凡,愿意闲云野鹤的人。
原本想着吕均安父母早逝,家中只剩下他,若留在县城书院做事他还能约束帮衬一二,如今怕是难了。
陈母会意,她和丈夫都是不喜官场蝇营狗苟的人,才安居在这个小县城书院,若是姑爷更想翱翔展翅,女儿的性子怕是受不了,她们也帮不上什么忙。
“现在担忧也没用了,只盼着他们能琴瑟和鸣就好。”当初女儿喜欢,非他不嫁,她们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不舍得她难过,加之吕均安确实才貌双全,她们便也顺势同意了这门婚事。
“我还有一些学生入了朝,回头送几封信过去,劳烦他们多照看照看阿玉她们。”为了女儿,陈父也计之深远。
只是还未到送信拜托照顾阿玉,他却被人冤枉锒铛入狱了,只因他年少轻狂时曾写文章批判过君王昏庸,如今这文章不知怎的流传出去,成为他议论君王的罪证。
陈婉玉得知消息,吓得六神无主,父亲怎么可能这么疏忽?他写过的东西应该都烧了才是,怎么会流传出去?
她赶紧寻了母亲,两人匆匆赶去大牢想见一见父亲,问一问真相,可是官府大人说重罪不允许进入探望,她们只能去寻县城书院院长、父亲的同窗帮忙,可因为涉及君王他们也不敢冒头,全都避而不见。
没等她们想到法子,大牢中却先传来了消息,文弱书生模样的父亲被抓入大牢当日就遭了大刑,没有及时救治,拖了几天直接病死了。
得知消息的母亲如遭雷劈,急火攻心吐血晕倒,连夜请了大夫救治,虽救了回来,她却是一夜白头,之后一直缠绵病榻,不到一月时间就跟着去了。
连续失去两个亲人的陈婉玉伤心欲绝,双眼通红的望着墙上两人亲手画的桃花源山居图,心中好多疑问,安郎你为何不回信?为何还不回来?你究竟被什么耽搁了?你可知道爹被人害死了,娘也抑郁而终了。
她失声痛哭着,明明一个月前安郎才传来考中的好消息,明明一个月前爹娘都还活得好好的,怎么忽然就变成这样了?
“玉娘,爹娘都没了,安郎也没了消息,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小姐,别哭”玉娘真的很想冲出画卷去安慰安慰主人,可她太弱了,没办法出去,只能努力发出声音。
“玉娘?”陈婉玉恍惚的听到了一个微弱的声音,是错觉吗?
玉娘看小姐能听到自己的声音,继续说道:“是我,小姐别哭,要保重身体,老爷夫人看到你这般会伤心的。”
提及父母,陈婉玉更是哭得不能自己,她真的不明白怎么会变成这样?好好的一个家,怎么忽然就没了?没有了倚靠的她该怎么活?
过了几日,在父母合葬入土的那天,有个父亲的学生过来送行,他偷偷告诉了陈婉玉真相:“陈姑娘,我听说吕兄在京城重新另娶高门贵女了,据说是吏部大官之女。”
她真的不愿意相信,安郎与自己情投意合、相濡以沫,怎么会变心呢?她不敢置信的望着墙上的画:“玉娘,是假的对不对?安郎和我一起画下了你,说想要与我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说要与生三两小孩,一起白头偕老的。”
“他说一种相思两处闲愁,他说生死契阔与子成说,他说了那么多那么多,怎么还会娶别人呢?我不信,一定是他胡说,我要去京城,我要亲自去问问安郎,我要他亲口告诉我。”
陈婉玉始终不愿相信,变卖家资后带上玉娘,与安郎互相写的书信,还带上了父亲的陈冤信,沿着官道前往京城讨要公道。
可在没走多远,她所在的商队遭遇了杀人抢劫,她被强盗追逐时不慎掉下河才逃过一劫。
她被河边的好心农妇救起,醒过来后躺了两日,便听到有人沿河打听有没有遇到一个年轻女子,听着声音像是抢劫她们的强盗。
心中有了不好的猜测,她偷偷从小道从山林里离开,丢失了盘缠的她狼狈的走着,没走多远细腻的双脚都起了水泡。
而且山间极冷,此时早入了冬,冬雪缓缓飘落,将枝头都压上了皑皑白雪。
鞋子早已打湿了的陈婉玉被冻得瑟瑟发抖,回头看了下后方没有人追来,大着胆子去前面的破庙暂时休息。
艰难的点上火堆,脸颊已经被熏得漆黑,好在有了火,热意映在身上,慢慢有了暖意,但陈婉玉心底仍觉得冰冷,想到那些追着自己来的强盗,她纠结挡了谁的路,让人大费周章的来追杀她一个普通姑娘。
她望着破庙外簌簌飘落的大雪,眼里已经没有了期待,“玉娘,我觉得自己支撑不到去京城的”
包袱里的玉娘望着小姐,伸手想安慰安慰她,忽然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一直在搜寻她们的强盗走了进来:“找了好几天,总算是找到你了。”
玉娘焦急的喊着:“小姐快跑。”
陈婉玉抱着画卷,脸色惨白的望着强盗:“我们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追杀我?”
“当然是因为你挡了别人的路。”为首的刀疤脸将手放在腰间的刀上,“小娘子,将脖子露出来吧。”
陈婉玉惊恐害怕的摇头,抱着画卷往后退,“我丈夫是新科进士,他们给你多少钱,只要你带我去找他,他就会双倍给你们的。”
“哈哈哈,小娘子你好天真,你有没有想过,出钱的就是他呢。”刀疤脸转头看向破庙外缓缓驶来的马车,扬声说了一句:“公子放心,马上就处理干净了。”
陈婉玉朝外望去,远远的看到一辆马车,马车上有一只手轻轻撩开了帷幔,昏暗的光影中露出一张温润俊秀的脸。
是安郎。
是她日思夜想,是与她许诺要白头偕老的安郎。
“安郎。”
那人走下马车,缓缓走到破庙中来,昏黄的光亮照亮吕均安的脸,那般俊秀,那般好看,可是眼神那么冷漠,一点都不似她的安郎了。
吕均安居高临下、像看陌生人一般的看着陈婉玉,语气冷淡的对强盗说:“处理了吧。”
强盗应好,提着刀大步走向陈婉玉,陈婉玉退无可退,跌坐在地上,不敢置信的望着吕均安,“安郎,你忘了你许诺我的事情了吗?你忘了我们一起画的画了吗?”
吕均安幽暗的眸底闪过一丝波动,但最终还是面无表情的说着:“不重要了,我会将你们一家三口安葬在一起。”
你们?
陈婉玉想到在牢狱中死的爹爹,一切都想不明白的都明白了。
难怪当初安郎会那么认真学习父亲的字迹。
“是你诬陷我爹的?他不止是你岳父,还是你的先生,你怎么敢?”得知真相的陈婉玉双目猩红,她真的没想到他会做得那么绝。
“你们给不了我想要的。”吕均安语气冷淡随意,像在说今天的天气很好一般随意。
陈婉玉被他的语气冻得后背发凉,抱着画卷往后退:“你不是我的安郎,你不是他。”
她的安郎会和她一起去桃花涧,会和她去过她想过的生活,而不是眼前这个只想要权利只想攀高枝的男人。
吕均安转过头,看着外间皑皑白雪,雪上溅落了许多泥点,他嘴角冷漠的勾了下,再干净的白雪沾上污秽,也洗不干净了。
刀疤强盗走向陈婉玉,高高举起手中的刀:“小娘子你也别怪我,我也只是收人钱财替人办事,你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炙热的血喷涌而出,鲜血满地。
陈婉玉缓缓倒在地上,睁圆了眼睛盯着门口的吕均安,喉间滚动了几下,“你、你可曾”
沾染了血迹的画卷从怀中滚落,慢慢的滚到了吕均安的脚边,他低头看了看,随后一脚踢开:“那不重要了。”
她好恨,好悔。
陈婉玉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出,缓缓的闭上了眼。
如果可以,她好想回到那片桃花林。
没有旁人,只有她和玉娘。
画中的玉娘怔怔的看着了无生气的主人,身形忽然一轻,忽然挣脱开了画卷的束缚,飘到了主人的身边,“小姐,不要死不要死”
江溪被大片的猩红刺痛了双眼,真没想到吕均安做得这么绝。
折瞻握紧了手中的长剑,手背青筋高高凸起,显然也看不惯变心杀人的吕均安。
陆君安也被这一幕幕吓住了,唏嘘感慨着:“这人也太狠了,想另娶可以和离嘛,怎么还杀人呢?”
难怪玉娘那么恨姓吕的,难怪会因为名字牵连他,换做他,他也一辈子无法原谅吕均安,永远都不会放过叫这个名字的人。
阿酒跟着点点头,“坏透了!”
“活脱脱的陈世美。”李秋白很同情陈婉玉,那么漂亮有才的姑娘,就因为爱上一个渣男惨死荒野,真的太倒霉了,“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明明一开始那般相爱,最终却因为想要攀高门杀妻全家,真是可恶。”
玉娘惨然笑了下,转头看着江溪:“后来我想法子杀了他全家,为小姐报了仇,你觉得他该死吗?”
江溪点点头,不管有什么苦衷,能将至亲至爱的人当做官道鸿运路上的垫脚石,死了活该。
“我也觉得。”玉娘说完笑了,漂亮却哀伤的眼中蕴满泪水,转头重新看向陆君安,如果可以重来,她希望小姐从未期盼过他,从未在意过他,可是小姐至死都还想问一问他是否爱过他,还想着回到桃花涧。
小姐既然想知道,那玉娘便帮小姐问一问,帮小姐调教听话的相公,可惜这一个还是不听话,不听话的就用来做肥料好了。
她阴沉沉的看着陆君安:“你们都喜欢这幅画呈现的桃花林,都想生活在这里,我让你们永远生活在这里可好?”
陆君安赶紧拒绝:“我是很喜欢那幅画呈现出来的宁静闲适,如果现实里有我会想去度假,但我并不想一直住在那里,也不想生活在画中。”
玉娘听完双眼一沉,你竟然变卦,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陆君安被玉娘快要将他活剥的眼神吓尿了,哆哆嗦嗦的说:“喜欢是一回事,住又是一回事,还是要区分开。”
“而且坏的是吕均安,不是我陆君安,虽然我们都长得文质彬彬的,但我们真的不一样,我是好人,我每年还会捐款帮助很多人,而且还会定期去做义工教孤儿院小孩画国画”
“没错,伤害你主人的是吕均安,不是他,你已经报过仇,不要再伤害无辜的人。”江溪觉得玉娘陷入了一种执念里,想要杀了所有像吕均安的人才算帮小姐报仇。
也许正是因为这一股强烈执念,她才能一直没有消散。
“可是小姐喜欢这片桃林。”玉娘想要人真心爱小姐,真心的永远的留在这里陪伴着小姐。
“她或许是喜欢这片桃林,或许是将这里当做幸福象征之地,但她也喜欢弹琴,也喜欢写诗,也喜欢画画,也喜欢写文章啊,你可以让她去做做其他喜欢的事情,不要只困在桃林复仇这一件事里。”江溪希望玉娘也是如此,不要再困在这片桃林里。
玉娘脑中的一根紧绷的弦忽然松了松,将信将疑的看向江溪。
江溪回头望着远处的陈婉玉墓碑,人都死了,还被物灵反复弄去和害死自己的人成亲,这日子真是没法过。
“你想想,你的小姐是被吕均安害死的,她肯定恨死他了,怎么还可能想天天见到他?天天和仇人成亲?”
李秋白想想都觉得这位小姐很惨,“如果是我,我会希望仇人死得越远越好,不要出现在自己面前。”
玉娘脑中嗡的一下炸开了,“是这样?”
江溪确信的嗯了一声:“你的小姐才华横溢,画技了得,明明可以做闻名天下的大才女,明明可以过得更精彩,却因为一个男人患得患失,却因为对一个男人过多期待而葬送了生命。”
“她那么厉害聪明,完全可以选择另一种活法,只是那时的她看不透,沉浸在情爱里,只想要依赖别人。”
“永远不要把期盼放在别人身上,尤其是男人,男人是最不值得期待的。”
折瞻、阿酒、李秋白、陆君安听到第一句话,全都看向了她:他们还是值得的。
“没说你们。”江溪朝折瞻几人抱歉的笑了下,又郑重的对玉娘说道:“我知道你将人拉进来是想帮你小姐完成相伴到白头的愿望,可是人都不在了,白头又有什么意义”
“玉娘,你已经把你家小姐困在这里很久了,现在你可以试试帮她换一种活法。”
玉娘怔住,换一种
江溪点了点头,缓缓说:“你的小姐是一个很优秀的姑娘,她的人生不必只围绕着一个人,她可以做一朵娇艳独美的花,可以做一棵笔直蓊郁的树,可以做一座内心丰富的大山,也可以做自由翱翔的鹰”
第28章 你也可以换一种活法。
江溪轻柔的声音像一颗种子,缓缓的落在玉娘心中的那片土地上,慢慢往下深入扎根,慢慢生长,慢慢将小姐变幻成江溪描述的那个样子。
小姐不再做整日思念郎君的菟丝花,不再每日抑郁寡欢,而是去做迎着朝阳绽放的娇艳独美的花,去做能为人遮风挡雨的挺拔大树,去做雄伟大山,坚韧勇敢无所畏惧,任他东西南北风。
真好。
可是小姐会喜欢吗?
玉娘有些茫然的望向江溪,小姐总向她诉说多想生活在这里,多想和郎君一起在桃林下弹琴画画写诗,盼望着一日三餐、三餐四季的安宁生活。
“你怎么知道她不会呢?”江溪从玉娘的回忆里看到的是一个才情绝绝的美丽女子,精通音律书画,擅写诗词曲赋,她自信温柔又美丽,在县城女子中是极耀眼的存在。
或许受环境影响,才华横溢的她才没什么抱负,随大流的只是想和丈夫安稳幸福度过一生。
后来遇见吕均安,她和吕均安便努力像父母模版那般相爱生活,也将自己的往后余生都寄托在了丈夫喜爱上,以至于后来出了事,下意识的是不愿相信,错过了保命求生的机会。
所以江溪觉得,玉娘的小姐可以不用局限在是谁的妻子这个身份里,也不该被困在自以为幸福的幻想里。
在她看来,那是陈婉玉为自己织的一个幸福安宁的美梦,桃花源是陈婉玉对爱情的期望,也是她人生的束缚,又或者是她用来逃避的地方。
玉娘曾听仆从说过,小姐聪慧博闻,书法文墨比好多秀才书生还更好,未曾嫁给吕均安之前,小姐的文章还曾被老爷当做典范念给学生们听,老爷还曾夸小姐,她要是个男子一定会在功名榜上。
吕均安去考科举的时日里,小姐也曾打听过科举的试题,也曾自己写过,本来想寄给吕均安的,但怕泄露出去,让别人知晓女子妄议时策便不妥了,只能全部烧掉,烧掉时她曾低低自语说过,如果自己是男子就好了,如果自己能随意出门就好了。
如果可以选择,小姐应该会愿意去做枝繁叶茂的大树,去做自由翱翔的鸟吧。
江溪看到玉娘听见去了,她环顾四周落英缤纷的桃花林,望着河面上戏水的鸳鸯,“这里的确是个一个很美的地方,是美梦的开始,但现在梦该醒了。”
其实美梦早就碎了,只是玉娘的坚持罢了,江溪顿了顿,轻声劝说玉娘:“不止是你的主人,你也可以换一种活法。”
玉娘怔怔看向江溪,她也可以吗?
“当然可以,这片桃林的确很美,但它将你们都困在了这里,是时候放下了,就让它留在画里,留在你的记忆里。”江溪朝玉娘伸出手,真诚的邀请她:“我带你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吧,去看看外面的风,看看外面的山,看看外面的树,换一种新的方式生活。”
玉娘自有意识起就待在画中,从未踏出过画外面十米之远,她有些期待,有些害怕,犹豫许久后将手覆在江溪的手上,就在她消散前,换一种方式生活吧。
“别担心。”江溪牵起有些虚弱的玉娘,四周桃花林开始晃动,光影旋转,桃花林消失,眼前取而代之的变成了陆君安的收藏室。
她们出来时,刚好被留守的谢景撞见,他目瞪口呆的望着忽然凭空出现的几个人,“表弟?”
“表哥。”陆君安腿软的扶着表格的胳膊,“快点扶着我,我有点站不稳了。”
“没事吧?”谢景赶紧拉着他检查了一番,发现身上只有一些绳子捆绑的淤青,顿时松了口气。
在楼下听到动静的谢芸、陆卿两人听到动静上楼来,瞧见儿子没事,也跟着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可让妈妈担心死了。”
“妈,我没事。”陆君安张开双臂抱住母亲,江溪她们没来时,他真的以为自己会死在里面,还好她们来了,还好还能再见到父母。
“没事就好。”陆卿看向这会儿看向脸色苍白的玉娘,“这是?”
此时的玉娘已经脱下那身布染满血迹的红色喜服,一身纯色白衣,乌黑的头发简单挽起,肤如凝脂,眉目如画,素净清透的骨相令她看起来极美,浑身透着清冷书卷气,似工笔仕女图中走出的东方美人。
李秋白和陆君安也看了过去,全都看呆了,玉娘这样瞧着真好看,比在画里想杀了他们的样子好看很多。
“她是那幅画。”江溪看玉娘还没习惯将自己藏起来,但既然被大家看到了,也就不瞒着了,“她是被人寄予期望的物灵,因为你儿子的一些行为犯了忌讳,她才想惩罚他的。”
陆卿看向儿子:“你干伤天害理的事了?”
“没有。”陆君安捂住脸,他能说自己就是简单分个手就被盯上了吗?
“你最好没有。”陆卿低声斥了一句,转身朝玉娘道歉,表示儿子鲁莽冒犯到她,愿意给与任何赔偿。
玉娘在江溪的劝说下,已经决定帮小姐和自己要换一种活法,便没那么执着将陆君安变成肥料,她淡漠说了一声不用,然后便消失在大家眼前。
“这”陆卿望着她刚才站立的位置,现在已经变得空荡荡的,考虑到她独特的本事,又担心心她反悔,于是迟疑的看向江溪。
“她说不用便不用了。”江溪看着墙上的画卷,上面出现了几道裂缝:“劳烦将这幅画给我吧,我带走你们也放心一些。”
“江老板你不介意损坏了就好。”陆卿忙将画收起来,装在木盒里送给江溪,陆君安不舍的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怕玉娘一不高兴将自己绑进去陪葬,选择默默闭嘴。
“没关系。”是折瞻劈出来的,江溪带回去修复修复就好。
陆卿颔首,转头看向满屋的收藏品,又补了一句:“请您再帮忙看看,家中还有没有这种有灵性的物件?”
“可以。”江溪将木盒塞给李秋白拿着。
李秋白随意拿着木盒,随意的转了个圈儿,下一刻忽然看到玉娘出现在他面前,相隔不过一拳距离,面无表情的盯着他,吓了他一跳,有些不自在的问:“你离我这么近做什么?”
玉娘语气冷冰冰的:“别晃我,会晕。”
“哦哦,不好意思啊,玉娘姐姐。”李秋白赶紧双手拖住木盒,“这样可以吗?”
玉娘点点头,重新回到画卷里。
李秋白见她又回去了,动作更小心了,像是托着什么价值十亿的贵重文物,生怕颠着玉娘,生怕她一个不高兴把自己拉进去成亲当肥料。
另一边的江溪已经看完陆家别墅里的所有古董文物,一件都没有,她如实转达陆卿,“这里都没有。”
陆卿不希望家中再出现第二个:“以后会变成吗?”
“很难。”江溪顿了顿,“之所以会变成物灵,是因为它们被赋予意志、期待、浓烈情感,承受了主人的喜怒哀乐各种情绪,没有经历过这些的古玩文物除了历史意义,便只是一件死物。”
陆卿颔首:“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年岁越久才成精的。”
江溪笑了笑,没有说死了:“也可能有这种的,只是你们这里没有。”
“没有就好。”已经缓过来的谢芸拿出手机,“今晚多谢江老板救我儿子,我转你一笔报酬。”
江溪刚想说好,余光对上折瞻锐利的目光,忽然想起自己喊他来帮忙时说的话,轻咳一声:“谢女士,我听李秋白说你家收藏了许多书,不知道你们这里可有关于古代图腾纹路的记载?”
谢芸听完:“我父亲和我们偏爱以收集瓷器和书画,其他图腾古籍这类研究很少,不知道江老板有没有图片?我们可以帮您看一看。”
“有。”江溪拿出白日拍的图片给谢芸看,谢芸和陆卿看过都抱歉的表示没见过这种图腾,谢景和陆君安也凑过来看了看,也没有线索:“江老板如果不介意,可以将照片发我们一份,改日回老宅再到我父亲收藏里找一找。”
“好,多谢了。”江溪没报什么期望,只好叫上李秋白先离开。
缓过来的陆君安和父母一起送她们走出别墅,外面天已经黑了,灯火阑珊。
和陆家人道了别,江溪上车坐好,她看着李秋白仍双手捧着装画的木盒,“怎么?还舍不得放下?”
“可以放下吗?我怕她一不高兴”李秋白小声将刚才玉娘说他晃到她的事告诉江溪。
“不至于,玉娘人美心善,不会和你生气的。”江溪拿过木盒随手放在膝盖上,“开车吧。”
人美心善
李秋白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敢说,启动车离开陆家别墅。
开出去一段距离后,江溪的手机里忽然传来一百万到账的消息,她看向后面越来越远的等陆家别墅,心情不错的扬起嘴角:“嗯,陆家人值得交往。”
折瞻盯着她财迷似的笑容,幽幽的提醒:“你说有,却没有。”
“我又不知道他们家没有,这也不能怪我啊,咱们慢慢找,不着急这一时半会儿。”江溪收起手机,抬起胳膊撞了下折瞻的胳膊,“今晚谢谢你了,刚好赚到钱了,一会儿请你们去夜市上吃好吃的。”
不等折瞻应声,阿酒抢着说好,他还不忘提要求:“我要吃火锅,手机里的火锅看起来很好吃。”
“还有烤串、炸鸡、酸辣鱼、糍粑”
折瞻眨了下眼,红糖糍粑也还行。
玉娘听着话痨的阿酒叭叭叭个不停,从画里探出头,好奇的望向外面热闹的街景,到处都是烟火气,是真真实实的人,不是她幻化出来的。
她仰着头面对着外面的风,风有些热,她笑了笑,“这里的风是热的。”
“因为是夏天,夏天总是闷热的。”江溪指着前方热闹的小吃夜市,“那儿的风是香的,是辣椒味道的,也是孜然味道的。”
“也是酸辣鸡脚味儿的。”阿酒吸溜了下口水,“真想把一条街的小吃都吃光。”
“梦吧。”江溪看阿酒提起食物小嘴就叭叭个不停,手支在车窗边,撑着头笑盈盈的看着他的背影,几种还是可以的。
李秋白将车停在夜市旁边,江溪下车去购买了十几种小吃带回古玩店,这会儿人很多,没有角落的位置给折瞻、阿酒、*玉娘偷偷吃,而且古玩店里还有陶翁呢,还是带回去大家一起吃吧。
陶翁见江溪没有忘记他,还带回了食物和啤酒,他拿起啤酒闻了闻,满意的点点头,这酒闻着还不错。
除了陶翁开心,十二桥也很开心的欢迎玉娘的到来,看着画卷上的裂缝,她精神不错的告诉玉娘:“你别担心,江江会修复好你的。”
玉娘像古代女子一般向江溪和十二桥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多谢。”
“应该的。”江溪指着后院里李秋白、陶翁、阿酒欢喜撸串的声音,笑着叫上玉娘和十二桥:“走吧,去尝尝这里的食物。”
她买了煮好的小火锅、烤鱼、烤串、炸鸡、红糖糍粑、酸辣鸡脚、鸭货、蜂蜜酸奶、水果捞、臭豆腐等小吃美食,全都还冒着热气,闻着就很香。
大家都挑着各自喜欢的慢慢吃着,江溪挨着折瞻坐下,也吃起了她最爱的小吃臭豆腐,香香臭臭,酥酥脆脆的,真不错。
她递给折瞻,“要不要尝尝?”
折瞻摇头,默默咽下嘴里的红糖糍粑。
“不吃就算了,一点品味都没有。”江溪又问其他人,只有十二桥能接受,还表示喜欢吃。
“看来只有阿桥能懂我。”江溪又吃了一块臭豆腐,真好吃。
十二桥仰着越来越清晰的白净小脸,依赖的看着她,她一直都知道啊。
坐在对面的玉娘是第一次尝试人类食物,她最喜欢的是炸得酥脆的炸鸡,外表酥脆,一口咬下去咔滋咔滋的响,内里确是鲜嫩多汁,好吃极了。
她忽然觉得辜负了很多好时光,忘了桃花源之外还有更美好的世界。
玉娘转头又看向前面灯光明亮的古玩店,五彩斑斓的光映出来,璀璨又漂亮,幸好遇见了江溪,让她从里面走了出来,让她能换一种活法。
江溪对上她感激的视线,看得出她还是蛮喜欢这里的,喜欢就好,喜欢就不会惦记着离开。
热热闹闹的吃完宵夜,李秋白开车离开,玉娘去古玩图鉴里休息,折瞻、阿酒和陶翁也各自回到各自的身体里,江溪也去洗漱休息。
临睡前她关上门,又去关窗,关窗前看了下天上皎皎明月,月朗星疏,明天肯定又是个艳阳天。
第29章 这到底是夸我还是骂我呢?
八月暑气依旧,外面闷热难耐,白日几乎没什么人来古玩店。
刚大赚了一笔的江溪倒是不慌,随意开着店门,泡上一壶茶,坐在光晕下的乌木长桌前,仔细修复桃花源山居图上的裂缝。
玉娘就安静站在旁边,看着江溪费劲的将画卷裂缝填补上,“是不是很麻烦?如果太麻烦就算了。”
反正她的存在也不是那么美好,消散了也无所谓的。
“来到这里便不会让你消散的,而且你答应了的,要替你的小姐和你自己换一种活法。”江溪填补好画卷,再细细的碾碎颜料矿石,用毛笔蘸了颜料将修补的地方重新上色,淡雅墨色慢慢浸开,和原来画意融为一体。
“你画得很好,和原来一模一样了。”玉娘看着修补好的山居图,远处山峦叠嶂,河面波光粼粼,近处的桃花林栩栩如生,彷如真的绽放了,空气中都飘着淡淡的桃花花香。
“我只是描了点色,不算重新画。”江溪放下笔,等这幅画自己晾干:“主要还是这幅画保存得挺好,画得也挺好的。”
“小姐说这是她有史以来画过最好的一幅画。”因为它承载了小姐所有期待,所以是最好的。
玉娘抬手轻轻划过画卷,缓缓停在落款处的血渍上时,回想着过去的点点滴滴,心底轻轻叹了下,“剩下的字能让我描补上吗?”
“可以。”江溪将毛笔和砚台递给玉娘,玉娘接过毛笔,扶着袖口,蘸了墨汁将落款的字小心描了一遍,还将上面的血渍都遮了起来。
江溪有些诧异,玉娘转头轻声对她说:“你说的,该放下了。”
江溪闻言浅笑了下,垂眸仔细看着她描的字,娟秀又带着笔锋,严丝合缝,看不出任何突兀,“你得字写得很好。”
“我跟着小姐学的。”在小姐去世后的漫长岁月,玉娘除了报复,也会学着记忆里小姐写字念诗、画画弹琴的样子去做,久而久之,她也写得一手和小姐一样的好字。
“小姐要是知道你能写出这么漂亮的字,一定会为你开心。”江溪看玉娘似乎挺喜欢写字画画的,指了指桌上宣纸和笔墨,“你要是喜欢写,也可以在这里写写画画。”
玉娘看着桌上准备齐全的颜料,品质都极好,如果小姐在这里一定会喜欢的,她想了想,替小姐拿起毛笔,在桌前试着写写画画起来。
江溪没去打扰她,将修复好的画拿到工具房去装裱,但到了屋里翻看材料时,发现缺少了材料,得去古玩市场买。
她偏头望向窗外,发现这会儿天已阴了,好像没那么晒了。
“江江,你在看什么?”十二桥的声音出现在她身侧。
江溪回头,发现十二桥的身影更清晰了,容貌身体都看得清清楚楚,只剩身体边缘还有淡淡的白色光影,像是泛着白光的珍珠,光影柔和又细腻。
十二桥仰着一张干净漂亮的脸正望向江溪,她伸手捏了捏她头顶的两个小揪揪,头发乌黑,似绸缎一般发光:“手感不错。”
十二桥抿嘴嘿嘿笑着将头靠近她一些,“再给你捏捏。”
江溪又捏了好几下,才意犹未尽的收回手:“阿桥你看家,我去添置一些修复材料。”
十二桥喜滋滋的说好:“要多买一些,还要多买一些鸡翅木做盒子。”
“好。”江溪拿起手机,准备叫阿酒去帮忙提东西,但在院中转悠了一圈发现人不在,“他又带着陶翁出去听八卦了?”
十二桥感受到两人的位置,“在后面那一条街看人家唱戏。”
“真是服了。”江溪只好去隔壁叫折瞻,折瞻正坐在门窗光影下的椅子上翻看古籍,“折瞻你别看了,我们去古玩市场转转,看看有什么线索。”
折瞻从书中抬起头,幽深眸眼里全是了然:“我刚才听到你说去选材料和鸡翅木。”
“顺便看看啊,这些古籍已经翻了几遍,再看也没用的,快点。”江溪催促着折瞻和自己一道去古玩市场,折瞻早已看透她的忽悠行为,但还是放下古籍,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跟着她往外走。
江溪看他跟上来,眉梢上扬,这还差不多。
她花大价钱将他带回来,让他帮忙干点活也是应该的吧。
外间暑气闷热,江溪撑着遮阳伞沿着林荫小道往外走,余光看向在伞外的折瞻,阳光落在他的脸上,将脸上汗毛都照得清晰可见,她默默将伞举高一些,帮折瞻遮住了一些阳光。
折瞻抬头,看了下伞。
“晒得很热,遮一遮会好一点。”江溪解释了下,撑着伞继续往前走,两人都不是阿酒,几乎一直沉默的走去了古玩市场。
市场上人不多,只有树荫下和商铺里有人做生意,江溪一一看过去,都是开不了门的新货,“估计没什么好东西,还是直接去材料店里买东西吧。”
“你可以四周转一转。”江溪径直走向上次来过一回的修复材料专卖店,里面有各种老旧的纸张、木料、泥土,另外还有许多颜料石、修复工具。
之前没钱,没敢买,这次直接都要了一些,另外还找老板订了几吨深褐色鸡翅木回去做包装古玩的木盒,到时再雕上几枝梨花,再写上十二桥的字样,涂上光滑明亮的清漆,顾客应当都会喜欢。
老板看她这么大手笔,高兴得合不拢嘴,但笑容没挂多久就没了,因为江溪砍价了。
拿到想要价格的江溪心情不错,又省下小几万呢:“老板,麻烦你一会儿安排人送去十二桥,一定要送好的,我用得好还再来买。”
老板则皮笑肉不笑的:“还是别来了,真是要亏死了。”
说话温温柔柔的小姑娘,砍价也太厉害了。
“哪会亏呀?老板我知道价格的。”江溪也没那么心黑,给了合理价格,老板只是少赚一点而已,她笑着走出店铺,叫上等在外面的折瞻继续去前面再逛逛。
折瞻回头看了下还在叽叽咕咕的老板,重新跟上江溪:“你有钱为什么还要讲价?”
“买东西讲价很正常的,这里的价格都虚高。”可能是在孤儿院时缺钱的缘故,江溪总是习惯勤俭节约。
折瞻看着她的背影:“但你买陶罐没有讲价。”
“物灵所以贵一点。”陈秀家中情况不好,自己要是白拿,实在有点昧良心,江溪想到曾经帮助自己变好的张老头,乌润的眼睛里多出一些柔软。
折瞻注意到她眼中的变化,明明是心软,她真是抠搜又大方。
江溪转头,刚好看到折瞻了然的神情,抿了嘴:“你那是什么眼神?”
折瞻敛了下眼,“糖没了。”
好端端的提什么糖?
“你少吃糖,吃多了容易长蛀牙。”才花出去小几十万,江溪这会儿正肉疼呢,得捡点漏安慰一下自己,她到处张望着,忽然看到许久不见的老周,他正在一间古玩店门口的树荫下打电话。
她快步走过去,看到他手上提着一个黑色旅行袋,“老周?”
老周看到是她,脸色变了下,“怎么是你?”
“你还敢出来?之前警察找你呢。”江溪看着他手上的黑色旅行袋,“里面又有什么新出土的东西?”
老周心虚的将旅行袋往后藏了藏:“江老板你说什么啊?我这是准备出去旅游,正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走万里路,不如挖三座墓?”江溪幽幽补了一句。
“我是好人,上次那是误会,是有人眼红我生意恶意举报我的。”老周觉得遇到江溪就倒霉,还是那个冤大头卷毛好骗,他低头飞快的看了下手机,又飞快看了下另一边经过的车辆。
江溪看他一直在张望,也跟着望过去,但还未看清时古玩店里走出来一个胖子和她打招呼:“江溪?还真是你,怎么站在外面,去里面坐一坐。”
江溪回头,发现竟是王老板,她诧异的看向古玩店的牌匾,她竟然走到三水斋来了,“王叔,不用进去,我只是刚好路过。”
“进来坐坐喝口茶吧,你难得来我这里一次。”王老板看了下慌里慌张的老周,然后伸手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这倒让江溪不好拒绝了,只能跟着进入古玩店里。
古玩店里开足了冷气,进入里面浑身热意瞬间消失殆尽,江溪坐在椅子上,端着茶喝了一口,“王叔这几天生意怎么样?”
“凑合吧,最近天热也没什么人,不过我倒是收到几块青铜器碎片。”王老板起身去拿出一只木盒,里面装着几片浅绿锈蚀的碎片,“你也是做古玩生意的,你瞧瞧它的年代?”
“瞧着至少商周时期的。”江溪惋惜的看着青铜碎片,如果完整的青铜器价值就不一般了。
“我瞧着也是,可惜只是碎片,据说是有人在河里捡到卖出来的,其他部分都没找到。”王老板惋惜的拿着碎片仔细看着,“如果是完整的就好了,就能拼凑出完整的图腾文字,知道它的背景故事了。”
江溪看向的负手立在一排瓷器前的折瞻,忍不住问了一句:“王叔对图腾也有研究?”
王老板笑呵呵的说:“有一点,但不多。”
“那你见过这种图腾纹路吗?”江溪把之前手画下来的图腾拿了小半截给王老板看,他盯着手机上的半截图腾看了看,细长的眼睛微微眯了眯,然后摇头:“没见过。”
王老板忍不住问:“你这是哪里看到的?”
“忘了,好像是网上吧,当时觉得挺特别,后来想找一找就再没找到了。”江溪收起手机,语气随意的说着:“瞧着形态很漂亮,雕出来应该也很好看。”
“不知道含义雕出来怕是不妥,一般都雕吉祥如意的东西,回头我找找看,若是知道含义了告诉你。”王老板刚说完,手机忽然响起来,他拿出手机看了看,有些抱歉的看向江溪,“我去接过电话。”
“王叔你忙吧,我们就先回去了。”江溪谢过他的茶和好意,拿起太阳伞便径直离开,走远后偏头看向身侧的折瞻,“你刚才盯着人家的瓷器看什么?有物灵吗?”
折瞻语气平淡,“没有。”
“刚做出来的古董,卖得比你的粉彩癞瓜纹贵。”
江溪捂着心口,肉疼的看着他:“别说了,这样显得我太实诚愚笨了。”
折瞻觉得不是愚笨,是心善:“可以回去改价格。”
“走,现在就回去改了。”江溪加快速度往回走,走回十二桥时,发现店门口站着好几位老人,他们每人手中都拿着一幅水墨画。
“我喜欢这幅下雪图,清冽空气扑面而来,画得真好。”
“我喜欢这幅夏日荷花碧连天,上面的蜻蜓也很逼真,生机勃勃一片。”
“我喜欢这片桃花林,小乔流水桃花林,还有小船,好像到了桃花源似的,这都是你画的?愿意卖吗?”
江溪走进店里,看到玉娘光明正大的出现在大家面前,而李秋白正站在她的旁边:“这是怎么了?”
“你回来了,他们想买我画的画。”玉娘在江溪出门后,投入的画了不少,刚好被这群来这里溜达的老人们看中了。
李秋白也帮着解释了前因后果。
原来老人们是江边公园遛弯的,刚才偶然发现这里有一间古玩店,进来就看到玉娘画的画,淡雅的墨色和清润的笔触简简单单的勾勒出写意的世界,一看就喜欢上了。
他们现在知道江溪才是老板,赶紧问:“你才是老板?卖吗?”
“玉娘你愿意卖吗?”江溪询问玉娘的意思。
玉娘垂眸看着老人们手中的画卷,“这也算是另一种活法吧?”
江溪会意,笑着说算。
玉娘应好:“那就卖。”
江溪还不知道价格,有些纠结李秋白在旁边盯着玉娘画的画:“此画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看,我觉得这些画比有些画家画的还好,不然卖一万一幅?”
你可真敢喊价格。
江溪觉得他这会儿一点都不傻白甜,反而就是个奸商。
玉娘的画技是很好的,但没有名气卖不出这个价格,江溪最终决定按照1000一幅的价格卖出去,几位老人对这个价格都能接收,直接买下,离开前还表示明天再带人过来。
江溪送他们出去:“你们如果喜欢收藏古玩,也可以看看古玩,都是喻意很好的古玩瓷器。”
“其实我看中那套喜庆的粉彩瓷器了,但我今天没带钱,我明天带上钱就来,老板一定给我留着。”老人说道。
“好,给你留着。”江溪目送大家离开,将卖了的钱交给玉娘,“这是你赚到的钱,收好。”
“你留着吧,以后帮我买颜料和宣纸。”玉娘还挺喜欢画画的,感觉画画谋生也挺有意思的,于是又拿起毛笔继续画画,“我画好再挂在古玩店里卖,可以吗?”
“当然可以。”江溪指着博古架旁边的墙壁,“就挂在那儿,到时候大家选画的时候也能选一些瓷器。”
“刚好我带回来了装裱材料,你画好我帮你装裱了再挂上。”江溪转身去门口清点已经送到门口的修复材料,确认没问题后抱起一箱宣纸往里走,同时还不忘使唤折瞻和李秋白,“你俩也快帮我。”
折瞻默默转身去搬材料,李秋白也乐呵呵的跟上,来回十几趟,将全部材料搬到工具房外的廊下时,看完戏的阿酒也翻墙回来了,他看着远离堆满的修复材料,“这是哪来的?”
“买的,我们搬的。”李秋白戳了戳他肉嘟嘟的脸颊,“小胖子你跑哪去了?”
“我去外面看热闹啦。”阿酒小嘴叭叭的开始说外面的乐子,说完才后知后觉发现玉娘的变化,“她怎么那么高兴啊?”
“她画的画卖出去了,帮江姐姐赚了好几千块,那些人还说明天再来买,厉害吧”李秋白也看向来到树下写写画画的玉娘,在画里时是个只有仇恨的疯子,现在却变成了有些高冷但才华横溢、浑身书卷气的画家。
“她真厉害。”阿酒心底莫名升起危机感,怎么一个一个的物灵都那么厉害啊?这样显得他好没用。
偏偏这时李秋白指着屋檐下的修复材料,故意逗他,“是很厉害哦,那些也是我们的搬回来的,我们也厉害吧?你说说你啥也不干,留你在这里还有什么用哦。”
“我有用的,特别能干。”阿酒立即高声强调,大傻子你真讨厌。
江溪闻声从工具房里走出来,站在树荫下的斑驳光影里,笑着问他:“那你说说你哪里有用?”
“我会帮你找古玩物灵,我还会帮你干活,还会帮你吓唬教训黑心老板,我还会和你们说八卦还会帮你关灯关门”阿酒忽然想到,江江自己就会找古玩物灵,压根都不需要他,折瞻也比他会教训人,阿桥也比他聪明,现在连新来的陶翁、玉娘也比他厉害。
他好没用啊。
阿酒忽然想起当初嫌弃他胖而扔掉他的主人,心情顿时失落起来。
江江会不会也嫌弃他?
阿酒低着头,眼睛慢慢变红了,“江江,我是不是很没用?你是不是很嫌弃我?也想要丢掉我?”
声音很闷,透着一丝哭腔。
本来只是逗逗他的,江溪没想到他真伤心了,赶紧说道:“不丢你。”
“真哒?”阿酒仰起脸眼巴巴的看着她,十分期待的追着问。
江溪嗯了一声:“真的。”
阿酒咧开嘴欢喜的问:“即使我没那么能干,完全比不过他们,也不丢掉我?”
江溪弯下腰,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轻声嗯了一声:“虽然你话很多很贪吃还帮不上什么忙,虽然你长得胖嘟嘟的还毫无沉稳气质,但好歹能吃能睡啊,所以你放心,就算你再没用我也不会丢掉你的。”
阿酒咧开欢喜的嘴角慢慢压下,不满的噘起嘴,这到底是夸我还是骂我呢?
第30章 阿酒的过去
斜阳穿透梨树枝桠,照在阿酒肉嘟嘟的脸上,小心思被一览无遗,江溪忍不住伸手捏了下他噘起的小嘴,“怎么又不乐意了?”
阿酒默默吸了吸肚子,委屈的为自己辨了两句:“其实我也不胖的,我也不贪吃的,我也很有用的。”
江溪听他强调过很多次自己很有用的话,屈膝蹲下和小酒樽视线齐平,“为什么总是说自己很有用?”
“有用才能留下啊。”阿酒小心翼翼的望着江溪,他喜欢江江,所以不想被她嫌弃,他还喜欢和大傻子玩,还很喜欢十二桥这里的一切,所以想变得有用,想一直留在这里。
江溪怔愣的看着满脸小心担忧的阿酒,他以前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总担心被丢掉啊?
看她没有回应,阿酒失望的低下头,自己还是不被期待喜欢吗?注定还是要被丢掉吗?
但他真的喜欢这里,真的不想被丢掉,他轻轻咬着嘴唇,下定决心要再好好表现一下,抬起头用力的向江溪表明忠心:“江江,我以后多帮你找古董和物灵,我会变得更有用更厉害的,你别丢掉我。”
阿酒乌溜溜的眼睛里泛着水光,怯怯的望着她,让江溪觉得刚才不该那般说了,她伸手牵住阿酒白白胖胖的小胖手,“阿酒放心,不会丢掉你的。”
“而且你别妄自菲薄,你虽然年纪小,虽然你话多贪吃,但其实很有用的,你忘了你帮我找到很多古玩,还爆料了很多八卦乐子?”
真的吗?阿酒将信将疑的:“可你都不爱听。”
“那时候我忙着修复,哪有时间听呀,而且那些八卦都是人家的私事,不好多说的。”江溪知道阿酒需要鼓励和认可,但八卦别人隐私这事儿真不值得提倡。
阿酒哦了一声,但还是有些不自信的问江溪:“我真的有用?”
江溪轻轻嗯了一声:“真的。”
“那我也不胖?”阿酒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期待的问了一句。
江溪垂眸盯着他胖乎乎的肚子,实在无法违心说不胖,她抬手轻轻戳了戳他的肚子,“你怎么一直执着这个?肉嘟嘟的不好吗?”
阿酒别扭的低下头,用力吸了吸肚子,“不好。”
江溪又戳了戳,像果冻一般Q弹:“很可爱啊。”
“真的可爱吗?”阿酒又忍不住望向江溪,想得到一个肯定。
江溪如他所愿的点点头:“可爱,不信你问李秋白、折瞻,看谁会说你不可爱?”
李秋白看他挺伤心的,也不逗他了:“其实胖乎乎的挺可爱的。”
而且阿酒是小孩子模样,长得唇红齿白,像年画娃娃似的,任谁看到他的长相都会夸他长得好:“谁要是说你长得不好看,肯定眼睛有问题。”
“把我做出来那个人嫌我胖,一点用都没有,说直接扔掉就行了。”阿酒微微挺直腰板,带着期望的目光小声问江溪:“他是不是眼睛有问题?”
在他说完这话时,江溪忽然看到了阿酒被她带回来之前的一些画面,是以前从未看到过的。
阿酒出自一家祖传青铜器烧铸工坊,从古至今代代相传,至少传了十代,以前专门为大户人家烧制青铜器祭祀,现在主要烧制文物摆件盲盒、义务小商品等。
因是一门好技艺,家中后代都跟着学,最小的学徒才五岁,他从一岁会玩泥巴开始就学着做泥模,之后跟着学雕刻纹饰、铭文等等,五岁时开始尝试将泥模放入窑内烧成陶模再浇灌青铜液体铸造青铜器。
但烧制很考验火候,小孩掌握不好,接连失败了十几次,每次失败辛苦制作的泥模就毁了,都得重做,过程复杂又繁琐,挫败的小孩哭天抢地的说不学了。
小孩爸爸故意激他:“行,别学了,不是我看不起你,你这年纪肯定做不出来的,你还是去和小朋友玩滑滑梯算了。”
小孩是个倔性子,一下子就上当了:“我不!我就要烧,我一定会烧出最好看的三足青铜酒樽!”
小孩爸爸:“那我就等着看了,你这次要是成功烧出来,你想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爸爸你等着!”小孩喊完满血复活的重新跑去工坊,一边哭一边重新揉泥做模具,眼泪不停的往泥里掉,泪水多了泥就有点稀了,他又哭着往里加了一点干泥,“呜呜呜,我这次一定要做成功!”
“爸爸你等着瞧!”小孩心里憋着一股气,一边做一边为自己说话打气:“这次一定要做好!我是最棒的最厉害的传承学徒,我一定会成功的,我会做出最好看的酒樽!”
他小嘴叭叭个不停,压根没注意他这次做的泥模有点胖,只觉得这次雕刻回字纹好像还挺容易的。
稍稍晾干后,小孩就将泥模放入自己专属的小窑里,等炭火烧起来后,他学着妈妈求神拜佛的样子跪在窑前面,双手合十,虔诚许愿:“这次一定要烧成功,求求你了。”
“一定要烧出漂亮的酒樽,只要成功了,我就可以做其他青铜器了,爸爸就会给我买玩具,还会带我去看爷爷,所以这次一定要成功啊。”
爷爷一直在家教做他做青铜酒樽,但最近爷爷生病了,一直住在医院,他想做出一件青铜酒樽给爷爷看,爷爷看到开心了,病肯定就好了。
小孩满怀期待的盯着窑,嘴巴嘀嘀咕咕个不停:“必须成功,必胜必胜!”
“这次一定要成功啊,一定要烧出最漂亮的三足酒樽,颜色绿绿的,小巧玲珑,好看一百分的。”
“等做好了,我会要用漂亮的盒子把你装起来,拿给爷爷看,还要将你放在我的床头柜子上,这样每天都能看到你”
小孩子的期望真诚又炽烈,在他的期待下一只长得有点圆润俏皮的三足青铜酒樽被成功制作了出来,在成功制好的刹那,它也有了意识。
小酒樽亲昵的望着一直期待自己做好的小主人,想要亲近告诉他,小主人你成功把我做出来了。
可他没等来漂亮盒子,也没等到小主人的亲近,因为小主人在看到胖了一圈的他,以及他身上被撑得略显拥挤的回字纹时,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好胖好丑,一点都不漂亮,爷爷肯定不会喜欢,还会气病的,呜呜呜”
小酒樽听到嫌弃的话,不敢再亲近小主人,他难过的缩回胖乎乎的酒樽里,小主人一直期待着做出酒樽,可他却不是小主人期待的那个酒樽。
因为没有做出自己期待的漂亮酒樽,小孩实在过不去心底那道坎儿,哭完过后选择丢掉了小酒樽,完全不想留作纪念。
被丢掉的小酒樽和其他有些小瑕疵的酒樽、青铜摆件一起便宜批发给了义乌商贩,古玩商贩拿走十只简单做旧后送到了榕城古玩市场。
在遇到江溪前,小酒樽待在箱子里偷偷哭了好久,因为他意识到不被喜欢就是没用的东西,没用的东西只会被扔掉。
江溪收回视线,难怪阿酒之前老强调自己很厉害、自己很有用,会因为自己有了个专属名字开心好久,她之前只觉得阿酒话痨还有点小逞强,现在想来他只是害怕再被丢弃罢了。
她伸手重新握住阿酒软嫩胖乎的小手,语气坚定的告诉他:“阿酒,在这里没人会嫌弃你,无论你长得胖还是长得瘦,你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所以不要再妄自菲薄了。”
“你从来都不是没用的普通物件,你是物灵,你会说话,你会帮我寻物,你会帮我拿东西,你是我见过的最有用的酒樽。”
阿酒被肯定得双眼放光,“真哒?”
江溪笑着点点头:“真的,比珍珠还真。”
阿酒高兴得快要飞起来了:“真的不会嫌我胖嫌我不漂亮嫌我没用就丢掉我?”
江溪再次嗯了一声:“不会,而且你很可爱,长得也很好看,他没有见过真正的你,还把你丢掉,是他的损失。”
“是啊,你长得跟年华娃娃似的,哪里不好看了?而且胖一点怎么了?那是可爱在膨胀。”李秋白丝毫不提自己当初也以貌取酒樽,觉得他胖得太假了。
“而且李白有一首诗就是专门夸你这么胖乎的人,我念给你听啊,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栏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阿酒疑惑的眨眨眼,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不重要,反正记住我和李白都夸过你就行。”李秋白囫囵的敷衍过去,“反正和江姐姐说的一样,他丢掉你是他的损失。”
靠在廊下墙壁上的折瞻抱着双臂,略略颔首。
陶翁、玉娘也表示赞同,这样的主人不要也罢。
阿酒看大家都站在自己这边,终于放心的裂开嘴笑了起来,有你们真好。
“阿酒,你其实不用担心的,只要填入古玩图鉴就永远不会被丢弃的。”十二桥走到阿酒身边,“只要你不离开,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
“对啊,所以你一直自己在吓唬自己。”江溪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真是个话痨小笨蛋。
“我忘了。”阿酒咧嘴嘿嘿笑起来,亲昵的靠近江溪任她摸,她的手很软很暖和,让他情不自禁的溢出眼泪。
他努力藏起眼泪,偏头看向古玩店的方向,透过掐丝珐琅琉璃玻璃窗看向里面的博古架上胖乎乎的三足青铜酒樽,江江没嫌弃他胖,将他带了回来,还给他那么好的位置,江江真好。
嘿嘿,虽然他不被期待,但他却是第一个被江江带回来的物灵,他好幸运。
他喜欢这里,喜欢江江,也喜欢大家。【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