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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0

作者:不配南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41章


    “晋王殿下那日,应当也会来吧?”


    冉修杰笑笑,“说起马上的骑射功夫,晋王殿下若论第二,这遍京城的子弟无人敢论第一,不来松泛松泛筋骨,与那些小子们比试比试?”


    谢昭珩漫不经心耷拉着眼尾,略略透出些不耐,


    “又是泥灰又是尘土,本王不稀得下场。”


    这回答倒也在冉修杰意料之中。


    又再与三人就着马球会的事寒暄几句,这才拱手告辞,被下人引入凝辉院中。


    谢昭珩也阔步而出,坐上车架绝尘而去。


    许春生生等那尊阎王走了,才因着能与许之蘅一同去马球会兴奋,“太好了太好了,我还从去过马球会呢,不知那日会是怎样的情景,晋王殿下不去也好,如此我们还能自在些,你说那日冉公子会不会上场?他那样温润的郎君,不知骑在马上又是怎样的风姿!”


    许之蘅被她晃得直犯晕。


    笑道,“好啦好啦,离马球赛还有几天呢,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将心思放在明日的相亲上,曼姑姐儿方才同你说的那些都记住了吗,可千万别出差错。”


    孔春现在才后知后觉想起这茬。


    点头如捣蒜,应承道,“记住了记住了,你就放心吧。”


    孔春回到家中。


    正值孔立诚办完公职,兄妹二人正巧在家门口碰上。


    孔春瞧他眉眼间有些疲态,有些心疼哥哥。


    不由嘟囔说道,“今日分明是休沐,兄长却还要去翰林院点卯,这没日没夜的当值,难道你是铁做的不成?那些品茶诗会拒了也就算了,终身大事总得放在心上吧?那么多媒婆上门,你一个都不见,这下倒好,爹娘眼见催不动你,直接要推我去相亲了。”


    孔春轻轻推搡了孔立诚一下。


    “你说我明日若是直接相中了可怎么办?”


    “哪儿有妹妹先于哥哥出嫁的道理,旁人还以为我多恨嫁呢,真真羞死人了。”


    孔立诚如硅石不动。


    遭了妹妹这么一顿数落,神色也没什么变化。


    “你这是又去首辅府了?你如今也是大姑娘了,别三天两头往许家跑,没得给薇娘与许姑娘添麻烦,你同薇娘倒是胡闹惯了,人家许姑娘是个娴静性子,十二日后就要成亲了,你莫要去搅得人家不得安生……”


    孔春瞪圆了眼睛,“我才不是去添乱的呢。”


    “再者,提前与兄长说了也无妨,曼姑姐儿的同曹安的这门婚事,它不成了。”


    孔立诚闻言,瞳孔骤然紧缩,倏忽一把抓住孔春的手腕,神色郑重,嗓音微微发颤,“此言当真。”


    孔春不知兄长为何忽然这么大反应,只怔怔点头回应,“当、当真啊,我这可是一手消息,兄长大可等着瞧,三日内,曹安必上门退婚的。”


    孔立诚脸上隐隐有些激动,以及莫名的喜悦,可转瞬即逝,直捏着拳头,满面不忿道,“哼,我之前就察觉出曹安对薇娘还留有旧情,觉着这门婚事迟早得出错,可那个混账小子,早不退婚晚不退婚,偏偏在离大婚之日不足半月时退婚,那他可考虑过许姑娘今后在京城应当如何自处?不行,我必得为许姑娘讨个公道去!”


    说罢。


    孔立诚扭身就走。


    孔春只在后头扯着嗓子喊,“诶,兄长,你这是要去做什么?不必费唇舌去与那样的歹人理论……我已经骂过一轮了……兄长…”


    孔立诚的脚步,没有因她的话而后半分迟疑。


    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长廊转角处。


    不过凭孔春对兄长的了解,他理应不会乱来,所以她也并没有特别担心,只自顾回了院子,为接下来的相亲做准备。


    依着许曼的话来说,相亲这事儿,不能指望一次就能成功,希望越大,往往失望也就会越大。


    所以孔春这次是抱着积累经验的念头去的。


    只是如平常般沐浴洗头,也并没有特意打扮。


    衣饰,钗镮,妆容,都与平日里的模样差不多,至多唇脂红了些许。


    地点定在枕流阁。


    这是个幽静清雅之地。


    孔春几乎是按照约定时间踩点到的,反倒是来给她壮胆气许之蘅与许曼提前到了,早早就在隔壁开好了雅间。


    孔春迅速整理了下衣裙与钗髻。


    而后不放心嘱咐道。


    “就按照我们之前说好的,若是听到杯盏破碎之声,就代表我与里头那位郎君实在实在聊不下去,你们就立马遣珍儿进来唤我离开。”


    “都记住了。”


    “放心,你便去吧。”


    孔春眼见二人答应得好好的,这才深呼吸一口,做足心理准备,款款往隔壁雅间走去……据茶馆的侍者说,那位郎君提早一刻钟就到了,已在里头侯了好一阵了。


    倒是个守时有礼貌的。


    虽还没见面,但这实属是个加分项。


    随着侍从将雅间的门缓缓打开,雅间的内部构造缓缓展露眼前,孔春心跳徒然加快,莫名有几分忐忑,带了几分娇羞低下头,连面颊都烧得有些微红。


    “孔姑娘请坐。”


    孔春怔愣住。


    直觉这声音怎得莫名有些熟悉?


    掀起眼睫一看……


    妈呀!


    救命!


    竟是栾辛!


    他穿了身玄色云锦长袍,流光溢彩的衣料上,绣着暗金色的蟒纹,在秋阳下泛着冷酷凛冽的光泽,正四平八稳坐在茶桌后。


    眉眼凌厉得得像是能划破空气。


    漆黑的瞳孔中都翻滚浓稠的寒意。


    身周的气质既强势,又冷硬。


    孔春被吓得后退,微微倒吸口凉气。


    此时恰逢侍从入门来上茶点,孔春想也不想,干脆就着这力道,转翻了那碟子点心,碟盏脆声触地,破碎地到处都是,侍从拱手哈腰陪着不是,手脚麻利地立即收拾……


    隔壁雅间中。


    许之蘅与许曼显然也听到了这动静。


    彼此对视一眼,觉得有些蹊跷。


    “?这是阿春释放的暗号?”


    “可她不是方才将将进去。”


    “算算时间,都还来不及跟人张嘴聊天呢。”


    “估计是我们听错了,又或者是侍从摔的吧?”


    “是了,来,你尝这个,他家的龙须酥不错。”


    “我觉着这翠玉豆糕也还行。”


    “曼姑姐儿听说了么,据说曹安昨日在巷尾被人蒙头打了一顿,据说被打得鼻青脸肿,他还去京兆尹报案哩,好在那处僻静,无人瞧见那施暴者。”


    “这倒真真是件大快人心之事,不是蘅娘你干的吧?”


    “不是,保不齐是他平日里得罪的哪个权贵,倒是替我们出了口恶气。”


    ……


    隔壁。


    孔春完全没想到她们两个已经开始聊上了。


    只还傻愣着站在原地等待救援。


    直到侍从将破碎的碟盏碎片尽数收拾出去,却还未见人来。


    反倒是眼前栾辛。


    瞧他神色,好似已经开始有些不耐烦。


    孔春真真急得快要哭出来。


    可又实在没有办法。


    只能暂且先挪着步子坐在栾辛对面。


    伸头也是一刀。


    缩头也是一刀。


    孔春干脆豁出去了,颤着心尖,小心翼翼道。


    “我委实没想到今日来的会是栾指挥使。想必栾指挥使看见我也很吃惊吧?”


    孔春神色极其尴尬为难,怯怯向彼此指了指,“你?我?我俩……”怎么可能做得了夫妻?


    谁知话还没说完,就被栾辛冷声截断。


    “我自然知道今日相看的是孔姑娘。”


    “确切地说,是我特意命媒婆去孔家费力游说,这才将孔姑娘请至此处的。”


    孔春似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心跳莫名跳得更快了些,睁圆了两只眼睛望着他,“???”


    栾辛如座万年不化的冰山端坐着。


    那算狭长的眼中似深潭翻涌的淤泥,平静下暗藏着诡谲,说话的声音又冰又哑,好似毒蛇吐信,不禁让孔春后颈的寒毛不自觉竖起。


    “今后我想让你做什么都可以,孔姑娘不会忘了当日誓言吧?我今日便是特地来讨债的。”


    “我如今万事向好,钱权尽有,唯一缺憾是婚娶有些艰难,少个可以管事看家的婆娘,我想让孔姑娘以成亲作为报答,想必姑娘不会拒绝吧?”


    最后一句,栾辛是凑近了说的。


    语音缓慢,带着隐隐的威胁与压迫,好似蟒蛇在耳侧的嘶嘶声,瞬间激起孔春浑身的鸡皮疙瘩。


    在过于猝不及防与紧张下,孔春只觉得有些呼吸不畅。


    她低下头,压根不敢看栾辛的眼睛,浑身都有些微微发颤,晶莹的泪光夺眶而出,顺着面颊流下。


    她自然是不敢直接拒绝。


    可也试图反抗。


    语音哽咽道。


    “婚姻大事,非同小可。”


    “京中名门闺秀众多,个个都比我出众,栾指挥使不妨再好好考虑考虑。”


    栾辛语意中带了些唏嘘,“可她们都不欠我,偏只有你欠我。”。


    意思是只有自己好欺负呗。


    这人长得是凶了些,脾气瞧着也不太好,可他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又家财万贯的,哪儿有什么讨不上媳妇的,凭何就要揪着自己个儿不放?


    孔春到底是个性情柔弱的。


    做不到义正严辞地拒绝。


    只能一边默默垂泪,一边揪着桌下的帕子。


    “若说管家理事,其实我也不甚擅长,我很笨的,看到数字就发晕,平日里还懒怠,天天睡到日上三竿,胆子也小,没人陪的话不敢出门……”


    秋阳原是暖色。


    可透过栾辛发梢时似乎褪成了凌厉冷调。


    他投在地上的影子好似封冻在地上的玄铁。


    知道的是在相亲。


    不知道的是在刑讯逼供。


    “孔姑娘诸多借口,是不想嫁我?”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孔春猛然战栗一下,下意识摆手否认,眼泪又重重砸落两滴,她顶着对面阴鸷的眸光,只觉有腐骨蚀心的黑雾漫来,使得人连呼吸都变得压抑凝滞。


    孔春想起那些街头巷尾流传的、事关栾辛的残忍可怖的传闻,想起那服毒自尽的通家十三口,想起邻居姐姐提起那些死尸的惨绝人寰的场面……


    呜呜呜。


    她家世微薄,无权无势,兄长仅仅只是七品,如若拒绝栾辛的求娶,那便是将人得罪了个彻底,谁知道他今后会不会借机发难?


    一个不慎,只怕通家老小都要遭她连累。


    今后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孔春泪如雨下,洇花了桃红的浅淡胭脂,抽抽嗒嗒抬眸,杏眼水雾朦胧一片,断断续续的语调中裹着哽咽,也不知是在应对栾辛,还是在说服自己。


    “我并非不想嫁。栾指挥使出类拔萃,身居要职,要才有才,要貌有貌……若真说起来,还是小女高攀,能得栾指挥使看中,实在是小女之福,小女又岂会如此不识好歹……”


    “那你哭什么?”


    栾辛指尖轻扣桌面,


    声调低沉得就像是暴雨前的闷雷。


    字字句句都像透着冷硬。


    孔春哽了一下,赶忙执起巾帕擦了脸上泪痕,而后挤出个凄楚惨淡的笑脸来,“……我只是…没想到这样天大的好事会落到我头上,一时间有些感慨罢了…”


    栾辛挑着眉尾觑她。


    冷着脸,看不出什么情绪。


    只由鼻腔中冷哼出声。


    “既不是不想嫁,那也就是点头答应了的意思。那你回去同家中长辈禀告清楚,过几日我就带着媒婆与聘礼上门,择定吉日,快的话你我在年前就能成亲。”


    啊?


    不是吧,这么快?


    ……可事到如今,孔春也没什么拒绝的余地,睫羽上凝着碎珠,指尖攥着浸透的罗帕,只点点头应了。


    栾辛瞧她这幅受尽委屈,不得不屈就的模样,微微蹙眉,可即使如此,也没有半分松口的意思,只在沉默一阵后,闷声道了句。


    “嫁给爷,未必就有你想得那么惨。”


    “也罢,你自归家去准备吧,我也得回府奉告双亲了。”


    栾辛说罢。


    没有在此处再待下去。


    抓起放置在桌面上的佩刀,阔步走出了雅间。


    隔壁的许之蘅与许曼,听到外头门槛关合的动静,遣红绡出去瞧了眼,确认是那郎君离开了,这才抱着几分吃瓜的心态,赶忙行至隔壁。


    刚想张嘴问孔春那郎君是哪家公子,相貌如何,二人是否相谈甚欢……就瞧见了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


    孔春话语混着抽噎由喉中溢出,笑得格外凄楚,


    “……你们须得恭喜我,我理应就快要成亲了。”


    ——


    一个时辰后。


    首辅府回程的马车上。


    许之蘅与许曼对此依旧懵然。


    至今还在消化此事。


    许曼拧着眉头问,


    “栾指挥使是什么时候看中阿春的?此人狠辣谨慎,生性谨慎多疑,那么拿得稳算得定的人,若非真心喜欢,他是绝不会上门求娶的……可我瞧阿春方才哭得那么惨,该不会是被逼的吧?”


    作为这世上几乎是最了解孔春的人,许之蘅摇摇头。


    “理应不是。”


    “阿春虽怯懦了些,却也并非是个全无主意的。他们两个之前应在席面上见过,栾指挥使还帮过她一次,阿春若真不愿意,按理说也不会点头。”


    可虽说如此。


    许之蘅眼见方才孔春哭得那么惨,心中终究还是觉得不放心,终究是过过命交情的闺蜜,她的终身大事绝对马虎不得,无论如何,都得想想办法打探打探栾辛的人品。


    马球会。


    就是个比较合适的探听消息的场合。


    女眷们身在深宅大院,对朝堂之事知之甚少,可那些郎君可不一样,那栾辛究竟是个什么底子,一问就能明白。


    这日。


    秋阳似火。


    京郊西侧的马球场已被装点一新。


    金鼓齐鸣,彩旗猎猎,好几丈高的朱漆球门悬着鎏金铜环,场上数十匹颜色各异的骏马飞驰着,踏起如云烟尘,鬃毛间各色彩绳系着的银铃,随之叮咚作响。


    此次马球会是肃国公府设办。


    他家的家眷坐在东道主的高台正位上。


    太子谢昭烨、晋王谢昭珩、明月公主,这三个皇亲贵眷的看台,只略略靠右。


    镇国公府、首辅府的看台偏左,位置也相当好。


    这次许之珠被禁足没来。


    许肖两家的主母带着自家女眷尽数到场,孔春自然也在。


    赛事正鼾。


    场上郎君年岁都不大,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个个卯足了劲儿争夺赛点,引得看台上千余名贵眷们齐齐惊呼。


    身着各式各样襦裙、衣饰鲜艳的贵女们,将手中的团扇摇得热烈,看到激动时候,欢呼雀跃,鬓边的步摇随之乱颤。


    她们大多都在为自家的兄长或者亲眷欢呼着。


    除此以外,呼声最高的,当属肃国公世子冉修杰。


    冉修杰一身银白色的旗装,瞧着格外丰神俊朗。


    剑袖翻飞如银蝶,与那匹素影仿若人马合一,在宽阔的场地上驰骋着,腕间缠着的石青色束帛随疾风扬起,与微微散落的鬓发翻飞共舞。


    此时。


    他微微侧身,不仅抵挡住了敌方的攻势,手中鎏金球杖挥出个凌厉弧度,马球擦着朱漆球门飞入,又得一筹!


    随着他挥起手中球杆指天,流露出些平日里鲜少有的恣意昂扬,整个马球场瞬间欢腾。


    “瞧见没?我就说冉世子会赢下这局!”


    “镇国公府嫡次子助攻得也很漂亮。”


    “瞧对面的新科探花,他不是因着家中祖父骤然离世,要守孝一年,刚与许家退婚了么?怎得今日还要上场打马球?这脸上鼻青脸肿的,伤都还未好了,打又打不过,这也太拼了。”


    “那位郎君是谁家的?也是英姿飒爽,怪惹人注目哩。”


    “好像是翰林院的孔编修,叫孔立诚。据说还未娶亲……”


    ……


    高台上,贵女们的谈论声顿时沸沸扬扬响了起来。


    肖云舒与许之蘅都是性子外放的,因为过于关注赛事,甚至连嗓子都喊哑了。


    孔春也大着胆子呐喊助威。


    可偏偏如今落在下风的黑队首领是栾辛。


    在一众嘈杂的女眷声音中,好似瞬间听出了她的声音,眼刀刮来,孔春倒不敢说话了。


    可孔春不得不承认的是,栾辛骑技高超,穿着那身玄色的衣裳在一众子弟中,相貌甚为出挑,可偏偏受了队友的牵制,这才屡次三番失利。


    且或许是他身上煞气太重,孔春压根就没听到一个女眷为他助威……若是嫁给这样一个人,想来后院应该很清净吧?毕竟女娘们都害怕他。


    孔春这么想想,忽然觉得这门婚事倒也并非完全不可取。


    另头。


    右侧看台。


    谢月靠在软枕上,不由慵懒笑笑,


    “润甫,连太子殿下都玩兴大起,下去换装准备呆会儿上场了,你不去同他们玩玩儿么?”


    谢昭珩眼底尽是戏谑。


    呵。


    陪太子上场?


    与谢昭烨同队的话,那便是抢他风头。


    对他对战的话,又怕手里没个轻重,让太子输得太惨。


    随着太子在朝堂上尽显颓势,谢昭珩也愈发没了应对的耐心,他淡声说了句,“陪皇姐在此处说说话便好。”


    余光却像左侧看台上的许之蘅望去。


    那眼神就像在看个傻子。


    不是不能理解个乡野出身的农女,初次观看马球赛的激动,可她见识也未免太短浅了些,就冉修杰那几招花架势,竟就能让她起劲成那样?


    她究竟有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个尚未出阁的贵女?


    为个外男,言行举止如此不知收敛。


    真正是不知所谓。


    此时,场上忽传来阵排山倒海的欢呼声。


    谢月微微挣起身,定睛望去,笑道。


    “冉世子胜了这局?他平日里也倒不是个爱出风头的,也不知今日是怎得了,真真是不遗余力呐,这场的彩头是什么来着?”


    “回禀公主殿下,这次的彩头,是根鸳鸯莲纹鎏金花钗。奴婢估摸着,这场上必然有冉世子心仪的女子,所以他才想博个头彩呢。”


    谢月闻言点点头,“是了。据说肃国公主母,看中了镇国公府家的肖云舒做儿媳?冉修杰莫不是给她搏的彩头?”


    “究竟是不是为肖三小姐搏的,公主殿下呆会儿一看便知。您忘了?马球场上的魁首,如若有心中有中意女子,是要取了彩头当众捧到那位女子身前的。”


    现在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尽数都落在冉修杰身上。


    只见他取了彩头,足尖轻点马蹬,旋身翻上那匹溜光水滑的白色骏马,轻挽着缰绳,在众目睽睽之下,姿态优雅从容,含笑朝镇国公府所在的看台驶去。


    看台上站着肖许两家的女眷们。


    后头伺候的丫鬟们显然没有主子们淡定,个个都捂着胸口,激动欢欣之情溢于言表。


    就在众人都以为冉修杰要将那钗递给肖云舒时……


    他却爽朗笑笑,先是唤了声“许大姑娘”。


    而后双腿踩着马蹬,直直站起身来,双手将那只鸳鸯莲纹鎏金花钗捧上前去。


    “我觉得这钗很是配你。”


    第42章


    马场上,传来好事郎君们此起彼伏的善意哄笑声。


    看台上,隐约传来女眷们的拈酸吃醋之声。


    许之蘅两道秀眉高高扬起,眸底透出十足的惊讶。


    冉修杰此举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可在此之前,他从未对自己表露过半分心仪,所以许之蘅实在有些始料未及,全然有些不知所措。


    身旁的肖云舒用手肘别她,略带几分起哄的意味,“蘅娘傻楞着做甚,快接呀!”


    随着这句,冉修杰愈发将手中的鸳鸯钗捧高了些。


    许之蘅心中还是没底,下意识扭头用眸光无声询问母亲,眼见肖文珍含笑点点头,她面颊染上抹红晕,略带几分腆然,由雕花木栏中探出半个婀娜柔软的半身,伸手接过那钗。


    “多谢冉世子。”


    京中已许久没有这样的热闹看了。


    少年郎君们个个欢呼声更甚,如排山倒海般袭来,一波接一波,充斥着整个马球场,尤其方才与冉修杰同队的队友,都颇有些与有荣焉、旗开得胜、抱得美人归之感。


    就镇国公府的主母肖庄氏,也执起团扇,偏头冲肖文珍笑道,“先前因着宏业与蘅娘的婚事不能成,我这心里头总觉得歉疚,现下好了,这冉世子可是一等一的才学品貌……可见我这外甥女是个命好的。”


    “我估摸着他俩好事将近,首辅府过不了多久就又得摆酒设宴了。”


    肖文珍笑唬着脸,“他们少年人小打小闹罢了,不过根钗,抵得上什么?先让他们相处着,离谈婚论嫁早着呢。”


    冉修杰递完钗,预备着下场换衣裳,笑望着许之蘅,骑在马上一步三回头走了。肖许两家的女眷,都拥到许之蘅身前来凑趣,大多都是些艳羡的言语。


    只孔春迎上前,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捂手凑到许之蘅耳边,小心翼翼说了句。


    “蘅娘,你那前夫、晋王殿下……他方才一直望着这边,神情难看得似是要杀人。”


    其实许之蘅早就感受到了。


    直到现在那道视线也未曾离开。


    她微微偏身到廊柱后,紧张地暗吞口唾沫。


    “该不会是你们上次在山洞那样后……他才惊觉自己旧情难忘,终于察觉到自己的心意吧?”


    孔春又问。


    “???”


    “你在混说什么?”


    “前夫就是前夫,是绝对不可能再续什么前缘的……”


    这头。


    /:.


    谢昭珩心绪已经平复了些。


    他并非喜形于色的人,现眼底只剩下些残冷的余烬。


    身后不断转动翠玉扳指的指尖,显*露了内心的焦躁。


    他未曾想到许之蘅这般招人。


    将将解决了个肖宏业,现又来了个冉修杰?攻势还这般猛烈,当众示爱?


    呵。


    他们究竟喜欢她什么?


    不过就是觉得她颜色好看几分,而后被她装出来的优雅娴静所蒙蔽罢了,只要但凡再细瞅瞅,便知她是个贪财好色、牙尖嘴利、功利性甚重的浅薄女子。


    谢昭珩更没想到的,是眼瞧她接过那根钗,自己的心绪竟会如此翻涌不平。


    他有些说不清究竟是何感受。


    是曾经弃之敝履之人,如今受到万众瞩目的错失不及?


    还是那张曾经只对他展颜的面庞,如今也能对其他男子笑得娇媚羞腆?


    不知道。


    或许都有。


    二人终究有过那么一段前尘往事,就算有些占有欲作祟,多几分在意,那也合情合理的。


    其实都怪她。


    若非她之前声声嚷着要与他“白头到老,生死与共”。


    若非她那日唤自己去那洞中解毒。


    ……他又岂会因个如此浅薄的女子而挂心?


    她该不会觉得都被他沾了身子,却还能再嫁给旁人吧?


    呵,简直是痴人说梦!


    既是如此,有些事情便不能再拖了。


    比如说他这纸与容家的婚约。


    “冷宫的事,这就立即吩咐下去,在中秋宴上办了吧。”


    谢昭珩扭头吩咐萧建。


    “是,卑职这就去传令。”


    此时。


    马球赛场上又传来阵阵欢呼。


    原来是栾辛胜了一场,赢了串月魄珊瑚璎颈链,也朝靠左侧的看台驱马驶去,黑着脸将其捧给了孔春。


    可瞧那孔家小娘子的神情,对比欢喜,显然是惊吓更多,伸手接过那颈链的指尖,都肉眼可见地在发颤。


    几场马球赛毕后,不少郎君下场休整。


    此时冉修杰换了身浅白的常服回来,先是到自己母亲身前请了个安,然后行至镇国公府家的看台处,透风的竹帘,向里头的肖许女眷拱手见礼。


    然后语调清浅。


    “今日秋高气爽,不知姑娘可否有兴致,骑着素影绕马场溜上两圈?”


    都是些年龄相当,真值婚配的男女,没有什么好拘着的。且马场宽阔,看台上视野也宽阔,大庭广众之下,也出不了岔子,肖文珍冲许之蘅点点头。


    许之蘅这才浅应了声,“那便劳驾冉世子了。”


    而后款款绕过竹帘,行了出来。


    自在开场想要夺取头彩的激烈竞争后,随着好几位球艺高超的郎君下场,比赛逐渐变得没意识起来,尤其是自太子下场,肉眼可见其他人为避其锋芒,都开始收着劲儿打。


    孔春寻了个借口,将许曼拽到了马场偏僻处,然后借口更衣,让她在此处等候……过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孔立城走了过来。


    许曼只以为他是来寻妹妹的,笑道,“孔公子稍后,阿春她呆会儿便回来了。”


    孔立诚只将眸光落在许曼身上,耳尖微红,“我是特意来寻许姑娘的。曹安向首辅府退婚之事,我都尽数听说了,都是曹安心思不纯,这才累得姑娘今日受人非议,他竟还跟个无事人般来参加马球赛,实在是寡廉鲜耻。”


    提起这个,许曼脸上神色黯了黯,不过还是勉力扯扯嘴角嘴角,“咳,这个啊……都过去了……”


    孔立诚无意提这些旧事惹她伤心。


    可笨嘴拙唇的又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偏偏她也是个性子娴静的,平日里并不大爱出门,若错过这次机会,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所以他干脆涨红着脸,直接开门见山道。


    “许姑娘婚约既解,总要另外择婿,不知能否考虑我?”


    “实不相瞒,其实自头次见到姑娘,我就心生爱慕,可那时你已订亲,所以我不敢生出半分妄念,可现在,我怕若再不向姑娘表明心意,只怕要后悔余生。”


    “……姑娘拒绝我也没关系。”


    “毕竟姑娘天仙般的人,饱读诗书,温婉善良……而我只是个小小的翰林编修,家世低微,俸禄微薄,又比你小上两岁,行事也多些莽撞,委实配不上姑娘。”


    孔立诚专注地望着她,眸光就如同在看件稀世珍宝,可说着说着,又羞惭地低下头,直觉胸腔中心跳震得发疼,因为过于紧张,双手紧紧互握在一起。


    “我只想让姑娘明白,这世上是有人惦念姑娘的,无论姑娘今后嫁给谁,我都真心实意盼着姑娘能过得幸福美满。”


    听到最后这句,许曼心中不禁生出几分动容。


    这番话虽让她有几分猝不及防,可却又隐隐在意料之中,毕竟方才在马球场上角逐时,孔立诚就一直对曹安围追堵截,分明是同僚,落在旁人眼中却像是对头。


    所以现在一切都说得通了。


    其实许曼说不伤心是假的。


    毕竟就连上门退婚,曹安也没有亲自来,仅只是遣媒婆来首辅府说了声,事情办得极不漂亮。


    而肖文珍未免她多思多虑,也只是通知似的在她面前三言两语揭过。


    经此事过后,许曼便有些彻底心灰意冷。


    实在没想到今日还会收到孔立诚的这番告白。


    其实平心而论,孔立诚亦是个才华横溢之人,科考上虽说没入三甲,却也在二榜上,否则也不可能被首辅提入翰林院。


    且由他与阿春的脾性看来,家中的教养是极好的,看得出来父母都是非常通情达理之人,家中经商,虽比不上大富大贵的勋贵门第,可至少殷实,不至于为生计而发愁。


    难得的是相貌方正,人也实诚。


    这些念头瞬间在许曼脑中一一闪过,她的心跳忽就快了几分,可又不禁有些忐忑,她的婚事折腾来折腾去,若再没个结果,她首先自己就要扛不住了。


    遇事当断则断,许曼也并不矫揉造作。


    径直问道。


    “……若我答应你的求娶,能在一月之内举办婚事吗?”


    孔立诚没曾想她当真会答应,这巨大的惊喜砸过来,整个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怔愣了会儿之后,眸光放亮,略略有些语无伦次回答道。


    “能,我能。”


    “可就是怕这样会怠慢姑娘,成亲乃是大事,我合该好好仔细筹备,一个月只怕太过仓促了些……”


    “没关系,我不在乎那些细枝末节。”


    许曼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发自肺腑的激动与欢欣,心中愈发踏实,浅声道了这么一句。


    “好,那好,那就一个月!”


    “我这就回家,让家父家母准备起来,许姑娘,你在首辅府等着我啊,我明日就带庚帖与媒婆上门提亲,不,今日,今日就去……”


    孔立诚语无伦次说完,就生怕她反悔般,立即扭身而去。


    倒惹得许曼垂头腆然而笑。


    第43章


    马场东南处。


    那匹通身雪白的素影,皮毛溜光水滑,在秋阳下泛着隐隐光泽,马背上驼了个身着鹅黄襦裙的女子,眉目如画,纤细的腰肢随着颠簸微微前移,玲珑身姿尽显。


    她俯身微微轻抚马鬃,动作轻柔,发间珠钗也随着马匹前行而轻轻晃动,眉眼弯弯似月。


    而正在马前牵引缰绳的男子,骨节分明如青竹裁就,浅白色的衣摆与骏马的马鬃一同飞扬,不时仰脸看女子一眼,眸光温柔缱绻,满含笑意。


    这一切都落在谢昭珩眼中。


    他负手立在看台的雕花木槛前,明面上是在关注马球场上的赛事,实则余光尽数落在二人身上,手掌越攥越紧。


    这些异动逃不过谢月的眼睛。


    她眼底笑意愈发浓烈,懒懒伸出指尖,让宫婢扶她起身,浅步行至谢昭珩身侧,瞧着远处那对男女唏嘘道。


    “要不说还是许大姑娘手段高明,才认祖归宗多久呐,竟就惹得冉世子动了情思,他可是众所周知的青年才俊,京中所有女子的梦中贵婿,许大姑娘今后不得被人嫉恨死?”


    “不过打眼这么瞧着,这二人论相貌,论家世*,倒也登对,也算得上是对佳偶了。”


    谢昭珩闻言,眸底寒光锋锐突起。


    不过他并未接过这番话茬,而是望望谢月已有身孕的肚子,温声嘱咐道。


    “再过几日就是中秋夜宴,届时父皇必定会照旧例遍请群臣,皇姐既身怀有孕,不如在公主府好好安胎?免得届时乱哄哄的,冲撞了皇姐腹中胎儿。”


    “怕什么,万事不还有润甫你在前头替我挡着么?”


    谢月才不管那些,她最喜的就是热闹。


    “……”


    谢昭珩沉默。


    终究未再说些什么。


    ——


    许之蘅与冉修杰在马场东南侧散心。


    孔春被那个黑脸的栾指挥使脚走了。


    肖宏业正神情不耐陪何泠音说话。


    就连许曼出去了一趟后,都是副红鸾春动的娇俏模样,好似又受到个男子示好,如今正红着脸在肖文珍面前说这些婚事琐碎……这便是要立马成亲的意思?


    肖云舒百无聊赖侧倚在雕花围栏上,灿若芙蕖的小脸上尽是怅然,“厚此薄彼,见色忘友,人心不古啊……”


    肖庄氏笑唬着脸,“不准说这些瞎话,你合该为兄弟姐妹们终身落定欢喜才是,你也莫急,想来你的婚事呐,也就在来的路上了。”


    ——


    肃国公府。


    冉修杰心情愉悦,将马鞭扔给侍从,由素影背上翻身而下,阔步踏入府门。


    回想起在马场上与许之蘅相处的点滴,他直觉自己并未看走眼,那许大姑娘果然是个爽利性子,二人相处起来甚为愉快,更难得的是她心思纯净透彻,有颗悲悯众人之心。


    犹记得当时在被搀扶下马后,她立在素影前,伸手抚了抚它的脖颈,眼中尽是心疼。


    “我以往见过山间野马,它们自由自在穿行在山间,是最桀骜不驯的。可素影却如此温驯亲人,被调的一点烈性都无了,旁人或许觉得它好,可我却觉得它太过压抑天性,不知被训过多少次挨过多少鞭,才将性子磨砺成现在这样,倒也怪可怜见的……”


    冉修杰莫名被戳中了什么。


    其实素影,某种程度上无异于代表了自己。


    当下只笑笑,“马匹既然为人所驱,自然是要调调性情。它若不听话,就要挨打受饿,指不定还会有性命之忧,也就只能被慢慢修剪,变成人人都喜欢的样子。”


    “所以人呐,多坏。”


    只记得她当时挤挤眼睛,先是这么着调皮叹了一句。


    然后又迅速由那些悲春伤秋中脱离出来,“也得亏冉世子见将它调**教得这么好,所以我今日才能得幸能与它这般亲近,还请冉世子务必看在我的份上,多多让它美食几顿,莫要亏待了它。”


    此时素影好似听懂了,先是得意扬了扬头,然后忽打了个响鼻,她非但不躲,反而用指尖捋捋马鬃,就好像安抚闹脾气的老友,素影的眼睛微眯,在她的抚摸下发出满足的低鸣。


    多么灵气的姑娘。


    今后若是与她成亲,日子想来也会过得非常和美吧……


    可肃国公夫妇,却显然不是这么觉得的。


    待有马球场上回来,主母冉刘氏就唤他至身前训话。


    “之前不是说好,让你与肖三姑娘多亲近么?你这孩子怎得一扭脸,就当众将钗捧给了许大姑娘?”


    冉修杰垂着头,只不说话。


    知儿莫若母。


    冉刘氏知道他的心思,也并不忍心苛责。


    毕竟她这个嫡子,自小是京中子弟的翘楚,克己复礼,从未行差踏错过半步,是整个肃国公府的骄傲,可这次……确实是任性了。


    冉刘氏苦口婆心道。


    “你乃世子,身上担着整个肃国公府,今后你的妻子自然也是执掌内宅的当家主母,可那许大姑娘……她、她不成的!”


    “她出身乡野,大字都不识得两个,据说现下才将将把字给认全,你娶个这样的回来,今后还怎么管家理事?怎么去应对这满屋子难缠的亲眷?”


    “是,她确是首辅嫡长女,可那许肖氏只她一个女儿,又没再出个能帮衬的兄弟姐妹,你没见那许承望,已将满腹心血都用在了扶植妾室生的那对儿女身上么?她如今刚认祖归宗,自然声势正望,可今后嫁了人,未必就能得母族匡扶,与镇国公府也终究隔了层……终究比不上肖三姑娘。”


    这字字句句,都在权衡利弊。


    说得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冉修杰并表露出丝毫不耐烦,只在一旁听着,只是在母亲说完这番话后,微微朝前恭敬欠身。


    “母亲的话,儿子都听进去了。”


    “……可既已给许大姑娘赠了钗,那估计就没有回头的余地了,毕竟那肖三姑娘心气颇高,又与许大姑娘交好,儿子如果调转过头去向她示好,那肖三姑娘只怕也不会愿意屈就的。”


    “那也不能是许大姑娘。”


    冉刘氏沉下脸来,“如咱们这样的门第,娶亲尤其需要谨慎,宁愿娶个家世低微、性情柔顺些的,也绝不能娶个如许大姑娘此等家世相当,难以掌控的。”


    “实话不瞒你说,人人都称赞她攀崖寻父勇气可嘉,我同你父亲却都觉得此举太过莽撞,由此便知此女离经叛道。


    而我们肃国公府的嫡长媳,就算不能支撑门楣,那至少也要循规蹈矩,可如若那许大姑娘入了门,我都不敢想后宅会是何等鸡飞狗跳。”


    冉修杰的眉头逐渐蹙起。


    期间好几次想要打断,却终究忍了下来,薄唇一直紧紧抿着,沉默着挺直脊背,并无半分退让的意思。


    “无论孩儿今后娶何人,她或许是肃国公府的未来主母,或许也是父亲母亲的儿媳,可终归到底,最重要的身份,都是孩儿相守一生的妻子。”


    “……最重要的,难道不该是孩儿喜欢么?”


    ——


    眼见时辰已经不早。


    许之蘅与冉修杰道别后,就预备着同家人打道回府。


    马场上尘灰甚大,她打算先去浣池冲冲手,这处浣池是专供贵人们共用的,有数个出水口,青砖砌成的横条行,引用的是洁净的活水,上头还飘散着几簇莲花,显得格外雅致。


    许之蘅取过皂角,仔细清洗着指甲中的泥灰,就在微微荡漾的水面上,倏忽望见了谢昭珩的影子,她通身先是一僵,而后将头愈发埋低了几分,暂且佯装没瞧见。


    “不知冉世子如若得知那日山洞之事,是否还会心仪许大姑娘?”


    这语调疏离淡然,轻飘飘的。


    仿若只是在阐述事实,发自内心觉得疑惑。


    许之蘅原是想要尊着他的。


    可禁不住此人屡次三番跳出来搅局。


    现在听了这句话,先是下意识瞅瞅四周,确定无人后,先是心中不由松了口气,然后燃起把无名火来,偏过头,狠瞪了站在身侧的男人一眼,压低声音怒道。


    “你有完没完?此事若传扬出去,想必晋王殿下脸上也不甚光彩,值当你天天挂在嘴边吗?”


    谢昭珩眼见她恼羞成怒,神色倒没有什么变化,只眸底一哂,有种超脱五行之外的飘渺,别有他意道了句。


    “本王不过是想提醒你莫要太入戏。”


    “那冉修杰……总之你们俩这桩婚事成不了。”


    许之蘅现下对冉世子印象不错,且照母亲的意思,是要让他们往婚配方向发展的,所以心头甚为不忿。


    “有何成不了的?莫非晋王殿下想要从中作梗不成?”


    “殿下,你我是有过一段前缘,可如今早已时过境迁,妇人和离了都还能再嫁,就算你是我前夫,也不能歹心恶念阻我姻缘吧?”


    谢昭珩由鼻腔中冷哼出声,甩甩青矍指尖上的水珠,斯调慢里由袖中取出巾帕来擦拭,温润的眼尾透出些锋利。


    “那许大姑娘便擦亮眼睛等着瞧,究竟是我不成人之美,还是他心智不够坚定。”


    撂下这句,谢昭珩直接扭身离去。


    只留许之蘅面色沉冷,僵立当场。


    第44章


    冉修杰心意已定,轻易不可转圜。


    自马球赛后,便经常上首辅府登门拜访。


    不是邀许之蘅去学骑马,就是与她一同去逛集市,还不时命小厮送些糕点送至蘅芜苑。


    许之蘅一一应约,偶尔也会相赠些回礼。


    大多是些不会落人口实的东西。譬如糕点、吃食之类…


    肖文珍原还隐隐有些担心,可后来见冉修杰瞧着并非是一时兴起,而是真心实意奔着婚嫁去的,这才将心头大石落下,可眼见二人相处了些日子,肃国公府那头去却还没个动静上门提亲,她心中便略略生出些不满。


    不过身为主母,肖文珍暂且顾不上管这些,毕竟许曼立即就要成婚,她只能将心思放在了筹备婚事上头。


    其实对许曼这个小姑,肖文珍既不熟稔,也无太多情分可言,不过晓得她是个安分守己的,以往对她这长嫂也没有怠慢过半分,再加上后来女儿归家,她们两个又交好,肖文珍这才愿意多关照几分。


    原还以为这门婚事定得有些仓促,可那孔家真真是尽全了礼数,各方各面,上上下下都很是殷勤,每日都要遣人上门晚饭无数次,仔细询问许曼的喜好。


    短时间筹措出来的聘礼,就远胜原来的曹家十倍。


    如此,便再无什么可挑剔的。


    就这么忙活着,到了中秋。


    每年中秋佳节,皇上都会遍邀重臣家眷赏月,许家自然位列其中。当日,肖文珍终究还是解了许之珠的足禁,让她随着一同入宫。


    银汉低垂,圆盘般的月亮悬与九重宫阙之上,将明黄的琉璃瓦镀了层碎银,太和殿前,金箔暗纹的飘逸纱幔随着夜风清扬,朱红廊柱间及地的宫灯随风摇曳。


    高阔的看台上,数十名舞姬披帛翻云如流水,雪足间的铜铃叮咚作响,身着织金襦裙的宫娥们,不时在席间穿梭着,手中执起鎏金酒壶,将琼浆注入玉盏当中。


    皇帝今日心情不错。


    身着翟衣的皇后坐在他身侧,脸上浮现着母仪天下的浅笑。


    此等阖家欢乐的好日子,皇帝亦很有兴致过问些朝臣家事。


    “若论起来,今年中秋,最该恭喜的合该是许卿!他那嫡长女不是才失而复得么,如今算是补齐了件人生憾事,那孩子今日可来了?走上前来,让朕好好瞧瞧。”


    许之蘅闻言,立即起身,缓缓行至玉阶前。


    她广袖轻扬,烟云色的云锦宫装如流霞拖曳在地,十二幅月花裙裾顺着腰肢如水晕般铺开,褶子却丝毫不乱,在环佩微响中,许之蘅素手微腕,螓首低垂若风中白莲,宛若古画中行出来的簪花仕女。


    “臣女许之蘅,恭请皇上圣安。”


    皇帝笑着捋捋胡子,还未来得及说话,皇后倒先夸赞起来,“模样生得真真齐全,规矩也学的很好,有如此乖巧懂事的女儿,许首辅真真是有福呐。”


    皇帝笑唬着脸,“你这女娃娃瞧着弱不禁风的,竟能攀崖?莫不是唬朕的吧?”


    许之蘅听出这是玩笑话,所以并不慌张,只浅笑着欠欠身,“臣女不敢犯此等欺君大罪,皇上如若不信,当日那口用来挡箭的锅臣女还保留着,可以立即将其捧来自证。”


    这俏皮又爽朗的言语,瞬间使得皇帝龙颜大悦。


    他哈哈大笑几声,“好,许承望,你这女儿好得很,来人,重重有赏!”


    朝臣们纷纷朝许承望端起酒盏,一时间欢笑声腾起。


    谢昭珩在众人举杯之际,眸光穿过舞姬们,将眸光漫不经心落在在许之蘅身上,嘴角噙了抹温浅的笑。


    她嘴甜,又很机敏,以往在桃源村时,就很得村中长辈喜欢,没曾想入了京,功力丝毫不减。


    “许卿,你这女儿可许了人家?”


    皇帝笑问。


    许承望起身拱手,“回禀皇上,蘅儿将将回家,还未来得及议亲。”


    皇帝喝了些酒,正是兴致高涨的时候。


    大手一挥,笑道了句。


    “好,朕也是许久未做月老了,瞧这孩子与朕投缘,不妨今日为她签根红线,让朕瞅瞅……看看哪家小子能有这样的福气……”


    皇帝说罢,眯着眼缝就望坐在台下的青年郎君们一一瞅去。


    谢昭珩捏着玉盏,眸光一暗。


    他千算万算,委实没算到父皇竟会生出给许之蘅赐婚的兴致,父皇是九五至尊,一言九鼎,如若当众指配,绝无转圜的余地,他便只能眼睁睁望着许之蘅嫁做他人妇!


    着急的显然不止他一人。


    “陛下!”


    此时,冉修杰由座椅上站起身,行至玉阶下,与许之蘅并肩站在一处。


    近来几次三番争取,都未能让肃国公夫妇松口去首辅府提亲,眼见再等下去,心爱女子或就要被指给别人,这如何能让人不着急?


    有生以来,冉修杰头次生出些忤逆之心。


    其实今夜于他来说,何尝不是个机会?


    只要皇上松了口,那就算父母也无计可施。


    “皇上,微臣肃国公府冉修杰,心仪许大姑娘已久,愿以三书六礼、八台大轿相迎,聘娶许姑娘为正室宗妇,与之白头偕□□守一生,还望陛下应允。”


    随着这铮铮之言响彻在夜空,众人反应不一。


    首先是肃国公夫妇,俨然没想到儿子竟会未经他们同意,就行出如此冒失之举,当下便蹙紧眉头。


    而以许之珠为首的一众贵女们,向许之蘅既羡慕又嫉恨的眸光。


    而谢昭珩,终是维持不住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眉眼笼着寒霜望向二人,下颌线绷紧如弓,眼尾甚至透着几分猩红,清矍的面容覆上层青灰,呼吸间胸腔都觉得有些微阵痛……


    正在他脑中飞速运转,想着要怎么做才能阻止这门此婚之际,望见太监总管脚步匆匆行了进来……谢昭珩这才脸色略松,将盏中的酒尽数灌入喉中。


    皇帝显然也没想到会有人当众向许之蘅求婚,笑得红光满面,望向冉修杰的眸光尽是赞赏。


    “你这小子眼光甚为不错,倒也还晓得此时跳出来……肃国公之子,无论各方各面,倒也配得上这许家姑娘,瞧你们两个站在一处,相貌也颇为登对……”


    好,朕就准了你们这桩姻缘。


    皇帝还未将“好”字说出口,太监总管就见缝插针,俯到他耳旁神色肃重说了些什么,皇上闻言,倏忽脸上笑容一僵,沉下脸显*露出些帝王的冷酷来。


    不再发一言,也未同众人交代什么,只起身离席而去。


    谢月察觉出些迥异,不由偏过头朝谢昭珩道,“父皇这是怎得了?莫非是远在益州的谢昭翼捅出了篓子?他借口差事没办完,连今日这中秋夜宴都未赶来,莫不是在益州起兵反了吧?”


    谢昭珩笑笑,


    “皇姐只管好生养胎,其余万事都无需操心。”


    皇后对此也有些猝不及防,只轻道一声,“或前线有些紧急战报亟待皇上处理,众卿不必拘泥,继续畅饮……”


    许之蘅与冉修杰见状,弓着身子退下。


    鼓点声起,舞姬们又继续涌上前来。


    片刻过后,内监行至谢昭珩身前。


    垂头恭敬道,“晋王殿下,皇上传您去太和殿内说话。”


    谢昭珩离席,行至殿中。


    只见雕花窗棂大开,皇帝负手立在朱漆窗柩前,眺望着天际的那汪圆月,银灰落在他的侧脸上,泛出几分孤寂与清寒。


    “方才,已被朕打入冷宫的莫氏,趁着今夜中秋守备松懈逃了出来,嚷嚷着有冤情要同朕诉,言语中竟还事涉你母妃当年之死。朕方才听她所言,这些年莫氏犯下的种种罪过,竟是皇后授意指示,就连你母妃因病身亡只是,也是皇后从中作梗……”


    谢昭珩眼中含泪,眸底闪现出些痛意。


    却先扑通跪在地上。


    “儿臣不信,定是那莫氏信口胡诌!”


    “母后与母妃乃是相识多年的闺中密友,二人自入宫后就一直相互扶持,自母妃死后,母后更是将我们姐弟接到翊坤宫亲自抚养,一直将我们视如己出,试问她又岂会是背后黑手?父皇,您定要彻查此事!”


    皇帝望了他一眼,眸光中闪现些欣慰。


    而后又悠悠叹了口气。


    “原先朕也不信,可方才朕已命人将侍奉皇后多年的宫婢唤来,在她与莫氏的对峙之下……事实已经查明,莫氏所言无误。


    朕实在没想到,她那副和善面孔下,竟是这么副蛇蝎心肠,她乃朕发妻,一国之母,其余事朕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事关你母妃,朕不能忍。”


    谢昭珩装出副乍然才知晓此事的模样。


    大受打击,满面颓败。


    “母后为何如此……父皇,儿臣当年年岁虽然尚小,却尤记得皇后与母妃当时一起身怀有孕,当时莫氏的猫忽然发疯,母妃是为了护住皇后,这才以肉身挡在前头,而后小产,至此一病不起……我母妃用命护她,她岂可如此恩将仇报?”


    提起这桩事,皇上不禁想起柔妃躺在榻上,一点点失去生命力的苍白颓靡之相,心头不禁钝痛,“那贱人就是算准了你母妃心善,所以才会行此险招!”


    谢昭珩在地上重重磕头,咬牙道,


    “弑母之仇,本不共戴天,可父皇既能将这些事说与儿臣听,想必心中已想好了对策,儿臣尽数都可听从父皇处置,可唯有一点,儿臣还请父皇准许。”


    “还请解除儿臣与容婉的婚约。”


    “这桩婚事是皇后给儿臣定的,儿臣当时满心欢喜,可现在既已得知真相……儿臣绝不娶弑母仇家族中之女!”


    真相大白后,站在高位的皇帝,后知后觉将一切都看得透彻清楚。


    皇后之所以让谢昭珩小小年纪就去军营历练,保不准就是盼着他死在战场上,可他这儿子争气,不仅没死,还立下赫赫战功,眼瞧着他羽翼渐丰、不好掌控,皇后便安排自己母家的侄女嫁过去,想要以此维系谢昭珩对太子的拥立。


    实在是算无遗策,步步狠辣。


    皇帝心生出些无力来。


    他望着眼前跪匍在地的儿子,又是愧疚,又是欣慰。


    “容氏一脉,已成朝中蛀虫,续不了多久了。”


    “这桩婚事对你也无益,便退了吧。”


    这厢。


    宫宴上。


    几乎所有人都没察觉出什么异样,过了一会儿,皇上也回来了,暂且隐忍不发,脸上也并未表露太多异样,与臣子们共同沉浸在这场华丽的宫宴中。


    今夜的太和殿。


    廊柱间张灯结彩,金碧辉煌的宫殿,在烛光摇曳中尽显奢华,丝竹弦乐声充斥在殿中的每个角度,宾客们身着华服,在杯盏碰撞声中,天上星河与圆月的照耀下,构成了幅极其鲜活、热闹华丽的画卷。


    宴席中途。


    皇上随朝臣在一处说话。


    皇后则唤女眷们去偏殿喝茶。


    因不想拘着这些姑娘们,只道御花园中有几株世所罕见的昙花,她们可自行去观看。这次许曼没来,而许之珠显然更想与她那些手帕交做伴,许之蘅倒也乐得一个人瞎逛。


    这是许之蘅头次入宫,并不知御花园在何处,宫婢们尽数在为宫宴忙活,她不想麻烦别人,所以只跟在前头几个不相熟的贵女身后。


    结果还未走到御花园,就将人跟丢了。


    七拐八绕到了处偏殿中。


    前方隐隐传来阵男女的嬉笑声。


    许之蘅原想转身就走,可莫名觉得那声音甚为熟悉,不由将宫灯吹熄,凑近了上前。


    “……殿下若是当真心疼我,就该快快去许家退婚,否则我身怀有孕这事儿,可就要瞒不住了!这可是殿下您的长子,陛下的皇长孙,莫非殿下不心疼么?”


    听到“许家”两字,许之蘅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立即猜出了那男子身份。


    又听得个男声。


    “你别恼什么,伤了腹中胎儿可如何是好?自你同孤说了此事后,孤也想过要去退婚,可她近来倒是安生,并未犯什么大错,孤冒然退婚,必然要被御史弹劾。”


    或许是觉得这番话太过冷硬,语气又放软几分。


    “……你也知自父皇上次将孤禁足之后,孤处境就愈发艰难,那瑞王一直虎视眈眈,生怕揪不出孤的错处来。孤自然是心疼孩子的,也心疼你,可再等等吧,小不忍则乱大谋。”


    那女子闻言显然急了。


    “你我等得,可我腹中这胎儿等得么?殿下若迟迟下不了决心,我可就要用自己想招了,为腹中孩儿,我可什么都豁得出去,届时殿下可莫要怪我伤了阴鸷……”


    “你若再这般胡搅蛮缠下去,便莫要怪孤不念旧情!孤不是同你说了……”


    许之蘅心惊胆跳之下,只觉此处不宜再待下去。


    提着裙摆就想偷偷溜走,谁知转身间宫灯撞上墙壁,发出了轻微细想,可宫墙后的谢昭烨却迅速捕捉到了这个异样,立即警觉道,“谁?谁在那儿!”


    若让太子逮到是自己撞破他们的丑事,她今夜恐绝对没命走出这道宫门。


    许之蘅想也不想,趁着夜色,撒开丫子就搏命往回跑,身后传来谢昭烨穷追不舍的脚步声,她直觉心都快要从胸腔中蹦出来。


    正是个转角处。


    她迎面就撞上个人影。


    迎着月色定睛一瞧。


    竟是谢昭珩!


    许之蘅听得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已是避之不及,只得对谢昭珩搓着手做出告饶状,然后收拢裙摆,蹲身躲在了那口腹大口收、两耳垂着兽首衔环的硕大黄铜水缸后头。


    夜色朦胧。


    谢昭烨根本就没瞧真切,只由那半片翩飞的裙角,看出那人是个女子,只是不知究竟是今夜参宴的贵女,还仅是个寻常宫女。


    那女子跑得极快,饶是谢昭烨紧追而来,可一个转身竟就没了踪影,迎面远远望见了谢昭珩。


    “润甫,你方才可瞧见个女子?”


    “我掉了个香囊,好似被人捡去了。”


    许之蘅就蹲在谢昭珩对面。


    就像只被追赶至绝境的小鹿,满面惊恐,抖着唇瓣,眼中充满了绝望与无助。


    谢昭珩脸色没什么变化,只点点头。


    “确实看到个。”


    他言语微顿。


    就在许之蘅以为他要向太子说出她的行踪时,却见他下巴颏往个相反方向轻抬了抬,“……朝长春宫跑去了。”


    谢昭烨不疑有他,连话也来不及说,直直向他示意的方向追捕而去。


    直到再也听不见太子的脚步声,许之蘅脑中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弓弦,才彻底松懈下来,白着脸跌坐在了地上。


    “你不是向来胆大,怎得就被吓成这样?”


    谢昭珩垂着眼眸,居高临下冷觑着她。


    “那可是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能不害怕么?”许之蘅吞了口唾沫,心有余悸道。


    谢昭珩好似很不以为然。


    甚至略带轻蔑哧了声,“太子……”


    而后挑挑眼尾,轻描淡写道了句,“也是,太子可不是你能得罪得起的,首辅府与镇国公府都护不住你,那冉修杰就更护不住你了。”


    “回去洗干净脖子,等死吧。”


    经过二人长时间你来我往、唇枪舌剑的比划,许之蘅早就摸透了此人遇事先冷嘲热讽的风格,所以既不怕,也不恼,只迅速从死里逃生中缓过劲儿来,换上副万金油的笑脸,凑上前去。


    “咳,这大喜团圆的日子,晋王殿下说什么死不死的,也忒不吉利了。其实今夜之事,只要晋王殿下不说,谁知道那人是我?”


    见惯了她在殿上那副仪态端方的样子。


    现下乍然油滑起来,谢昭珩倒还有颇有些不习惯。


    谢昭珩不理她。


    自顾往前走。


    “求我做什么?”


    “去求你的冉世子呐。”???


    许之蘅脸上笑脸只微微一僵,又立马提着灯追上前去,“咳,晋王殿下可别一口一个冉世子,听着怪怪的,人家又没得罪你,是吧?”


    谢昭珩听了这话,实实在在不顺心了。


    眉眼一沉,脚下步子顿住。


    “嚯,许大姑娘莫不是这就心疼上了?”


    “方才父皇没来得及答应指婚,你岂不是要抱恨终天?不觉太上杆子些了么?你莫非不知矜持为何物?”???


    既然他不愿好好说话,许之蘅也不惯着他。


    她干脆收起笑脸,直接反唇相讥。


    “诶,我还就心疼冉世子了,怎么了,不行么?”


    “我就算再不矜持,再对谁上杆子,晋王殿下如今也管不着,您与其有精力讥讽我,倒还不如操心操心自己个儿的婚事……”


    谢昭珩真的很想掐死她。


    再把她的舌头拔了下酒。


    他舌尖刮过后槽牙,眉峰几乎拧成死结,不过这次他倒没有同她斗嘴,只哼道了句,“倒让你失望了,本王的这桩婚事不成了。”


    许之蘅怔愣一瞬,不由追问道,“不成了?你们这门婚事不是自小就定下的么,怎得好端端的就不成了?”


    她想起方才在宫巷中听到的对话。


    不由放低声音,兀自揣测道,“……我瞧容婉不像是会胡来的人,该不会是晋王殿下你?在外沾花惹草,被人家姑娘退婚了?”。


    这个蠢货。


    他去何处沾花惹草?


    她那两只招子,瞧见他身侧出现过半个女子么?


    谢昭珩心头升起股无名火。


    “本王的婚事为何不成,犯得着跟你说?”


    好像确实是犯不上。


    许之蘅撇撇嘴,“谁稀得知道……”


    此时。


    冉修杰的声音,顺着宫巷的夜风吹来,好似正在寻她。


    许之蘅闻言心喜,提起裙摆,就准备朝声音的方向奔去。


    手腕却被股巨大的力道拽住。


    一把按在宫墙上。


    “就这么着急去寻你的冉世子?”


    “本王让你走了么?”


    清辉浅白的月光下。


    冗长且空无一人的朱红宫巷中。


    二人贴得极近,谢昭珩俯低身子,逼视着她,彼此眼睫都清晰可见,四周静谧到几乎能听到彼此的心跳,透出些十足暧昧与旖旎。


    许之蘅清晰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温度,直觉此举甚为不妥,只瞪着眼睛,“晋王殿下这是作甚?方才还说我不知矜持,你现在浑身上下又哪有半分君子之风?还不快放开我,冉世子正朝这处来了,若是瞧见我俩这样,我就算浑身上下事嘴也说不清楚……唔……”


    “便就让你那冉世子瞧见!”


    “他又敢拿本王如何?”


    她张嘴、闭嘴都是冉修杰,实在让人不能忍。


    谢昭珩恼恨交加之下,阴沉着脸,将她娉婷窈窕的身躯揽入怀中,直直俯低,朝她那两片樱红的唇瓣吻了上去。


    银纱般的月光倾泻而下。


    将二人的影子照得交叠、相融。


    第45章


    天知道这段时间,谢昭珩听说他们二人游园游街、赏花对茶时,心中究竟是何感想。


    他一面按捺下派人去暗杀冉修杰的冲动,一面认真在想,不如干脆在起事成功后,直接将肃国公府了连根拔起,如此也免得她再生出诸多肖想。


    现下见了面,她又是这幅眼中除了冉修杰,就再看不见旁人的模样……更让谢昭珩觉得怒火中烧。


    仿佛想借由这个吻,将这段时日以来积压的情感全部抒发。


    他指尖狠狠扣出她雪白的后颈,带着裹挟与掠夺的意味,以近乎霸道的姿态封住了她的唇,动作粗暴,带着浓烈的占有欲。


    如暴风过境般,轻易撬开她的贝齿,舌尖长驱直入,在里头攻城略地,谈贪婪地索取着每一寸柔软。


    “…你…放开……”


    许之蘅自然是不从,在嘤咛中挤压出声。


    拼尽全力想要挣脱他的束缚。


    她故技重施想要挠他,却被他抬手钳住。


    无奈之下,又想要去摸蹀躞带中的匕首,又被他察觉缚在细软的腰后。


    她又羞又恼又恨又急。


    干脆狠心抬脚踢向他的子孙根,结果却被他用腿横阻。


    当下竟只能被他予取予求!


    二人呼吸交缠,她被吻得窒息,好似神魂都要被他吸了去!


    谢昭珩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好似要将两人的身体揉碎融合在一起,眼见她放弃反抗,甚至在吻中有些亲密与迷失……他才略略放开,喘着粗重湿热的呼吸。


    顺着面颊挪至她耳畔。


    轻咬咬她红烫着的小巧耳垂,嘶哑出声。


    “晋王正妃之位已空,薇娘觉着这位置京中贵女谁坐合适?你可否想过……”


    这气氛实在太过暧昧。


    暧昧到他的语调中好似都透着声声勾诱。


    许之蘅隐隐猜到他想要说些什么,心跳骤然加快,神识瞬间清醒,在慌乱无措之下,忽就扯着嗓子,朝远处大喊了声,“冉世子,我在这里!”


    此举委实出乎了谢昭珩的意料。


    许之蘅趁他还怔愣的当口,猛力将其推开,俯身抓起掉落在地的灯笼,提起裙摆,落荒而逃。


    直到转过两道弯,远远望见冉修杰后,她的心绪都无法平静,心脏扑通扑通,仿若要由嗓子眼中冲出来,只能双手撑着膝盖,俯下身大口喘气。


    冉修杰立即提着宫灯上前,“许大姑娘,你怎得到这里来了……”


    夜色昏暗。


    豆灯微弱。


    想来旁人瞧不出她的唇脂残缺,以及神情的异样,许之蘅轻舒了口气,清清嗓子后才道,“多谢冉公子,我无事的,就是方才夜风将灯吹熄,我又不认路,所以就走岔了。”


    “原是如此,我说方才在御花园怎得没瞧见你。”


    冉修杰先将她搀起身,而后将手中亮着的宫灯递给她,而后又将地上熄灭的那盏点燃,略略向前,温声道了句,“现下我来了,你就跟在我身后,断不会再走失。”


    可是个暖心之举。


    可或许是方才在巷中受到谢昭珩冲撞,她思绪还乱着,现下只觉一颗心七零八散落不到实处,只应承了句,“好。”


    冉修杰将手中的宫灯木柄紧攥了攥。


    其实二人已经相会过好几次了,她豁达通透,有种京城贵女身上都没有的率真,性子也不扭捏,使得他愈发深陷其中。


    可他却有些摸不透许之蘅的想法。按理说既能出府与他相会,那必然多少存了些喜欢的心思,可二人相处起来,火花*总是少了些。


    对于方才殿上发生之事,冉修杰亦有些紧张。


    “许大姑娘,你可会介意我方才站出来请皇上赐婚?毕竟我并未事先与你知会过,可当时那情景,也实在顾不上许多……”


    许之蘅呆楞一瞬,轻摇摇头,“自然不会。”


    她以为二人这桩婚事,已经达成共识了。冉修杰才华横溢,青年才俊,性情温和,她没有什么不满意的,母亲实则也是应允了的。


    其实方才就算冉修杰没在殿中说那番话,她也会主动请皇上为他们二人指婚,毕竟比起被随便指配给个从来没有相处过的郎君,她宁愿要嫁之人就是冉修杰。


    依着宫巷中谢昭珩的举动看,此人好像确实对她还有些别的念头……他之后必定要再度议亲,这遍京城的贵女中,论家世相貌,能做得了晋王王妃的,数来数去就那么几家。


    若这桩婚事落到她头上,那可如何是好?


    指不定谢昭珩就当真吃错药,上门提亲了呢?


    说不准皇帝就觉得她适合做儿媳呢?


    如若就像这夜宴上一切都来得让人猝不及防。


    那她哪里还能有半分回绝余地?


    她实在不想再次重蹈覆辙。


    或许是病急乱投医。


    又或许是太担心再生变故。


    许之蘅脚步顿住,垂下眼眸软声道,“冉世子,你方才在殿上那番话当真么?若是出自肺腑,不如我们立马将婚事定下来如何?”


    冉修杰手中的宫灯一颤,连带地上的光晕也随之微漾。


    他只觉心中生出股暖意,此刻月下的空气都变得绵软,她的字字句句都似种子,在心底生出片旖丽的花海。


    “好,我近日就上门提亲。”


    “蘅娘,你放心,我必不负你。”


    冉修杰欢喜到声音都有些颤抖。


    “好,那我在首辅府等着你。”


    这桩大事落定,彼此都觉松了口气。


    冉修杰将人安全送到御花园后,就拱手告别,扭身去回禀肃国公夫妇,准备定亲事宜了。


    御花园中。


    月光如纱,温柔的倾泻在百花齐放的园中,多添了几分朦胧的银辉。贵女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都将目光聚焦在那几盆浅白的昙花上。


    忽而,花苞微微颤动,逐渐舒展开来,若夜间仙子被月光唤醒。贵女们屏息而望,只觉隐隐有暗香传来,随着花瓣层层叠叠盛放,散发出丝丝缕缕沁人心脾的花香。


    周围的贵女们或沉醉其中,或低声称赞。


    昙花一现,刹那芳华。


    在缀满星辰的微光下,绽放出极其绚丽的光彩。


    许之蘅也沉醉其中。已经接近夜宴结束,贵女们在宫婢们的指引下,又开始望向前的宫殿走去。


    此时。


    许之珠在三两个贵女的簇拥下,凑到她身前来,由婢女小玉递上前来个锦缎香囊,“大姑娘,这是皇后娘娘赏给各家贵女们的,据方才的宫中女官说,这香囊中塞了掉落的昙花花瓣,有明目清心之效,这是你的那一份。”


    还不待许之蘅接过,上次就字画为难过她的吏部尚书之女查令慧,就在旁阴阳怪气道,“要我说珠儿你也忒好心了,她不仅抢了你的院子,并且还要害你禁足了这么久,你竟还给她收香囊?”


    “若是我,就算把那香囊丢了也断不会给她。”


    若说心中不恼,那是假的。


    许之珠实则讨厌她这嫡长姐到了极点。


    一想到自己在逼仄的院中被关禁闭时,而许之蘅却在马球场上大出风头,引得冉氏子青睐,甚至还使得他今夜在皇上面前当众请旨赐婚……许之珠简直浑身上下都难受到了极点。


    可偏偏这香囊是以家族为单位分发的。


    而那女官又是皇后娘娘身前的红人。


    许之珠看中与太子的婚约,不想在还没嫁入东宫之前,就给翊坤宫的人留下不好的印象,所以只好连带许之蘅那份也收了。


    现在更是不想让宫婢们知道她们姐妹不合。


    所以只蹙着眉间与查令慧道,“行了,你少说来两句。”而后就不再搭理许之蘅,继续往前走。


    既是皇后娘娘赏赐的东西,那理应是无碍的。


    许之蘅将其接过,放入袖中妥善保存。


    自从方才在宫巷中撞破太子与其他女子的私情之后,许之蘅心中就一直觉得不安。


    其实若真说起来,许之珠不过就是个被娇惯坏了的大小姐。没吃过苦受过罪,就是朵开在暖房中的娇花,不晓得风霜雪雨为何物。


    脾气全都挂在脸上,丝毫不知遮掩。


    虽说有点蠢,也有点坏,却并非是个十恶不赦之人。


    许之珠一直以与太子的那纸婚约为傲,若得知未婚夫早就与别人偷尝禁果,甚至已经珠胎暗结了……那么傲娇的一个人,必然是接受不了的。


    且许之蘅方才听得分明,那与太子有私情的女子,俨然就是此时此刻与她把臂同行,相谈甚欢的查令慧。


    这二人不是一同长大的手帕交么?


    查令慧岂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且听她方才无所不用其极的语气,好似是打定了主意要搅黄这桩婚约的。


    其实依许之蘅看,太子那样的男人,这门婚约毁了也就毁了,没什么可遗憾的,但不知那查令慧会使出什么恶毒的招数,怕就怕到时候殃及池鱼。


    许之蘅倒是有心想要提点一二。


    可现下在许之珠心中,那必然是查令慧与她的关系更紧密,无论自己说什么,只怕她也不会信……


    可母亲说过,大家族都是一荣皆荣,一损皆损。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许之珠着了别人的道。


    许之蘅紧跟在她们后面,唇瓣轻抿,试图想出个对策来。


    第46章


    翌日。


    皇上对外宣了数道圣旨:皇后纵容外戚专权,借治理水灾为由,徇私贪墨白银五万两,且妒恨妃嫔,多次谋害皇嗣,证据确凿,自即日起,圈禁翊坤宫,永世不得出。


    罚没容氏所有家产,贬为庶人,通家流放三千里。


    太子禁足东宫,无旨不得出。


    取消晋王谢昭珩与容氏女的婚约。


    此旨一出,震惊朝野。皇后自潜邸时就嫁给今上,乃是相伴几十年的发妻,可这次皇上显然没念旧情,除了只保留了皇后封号,其余一切待遇,显然与废后无益。


    且明面上皇帝只处置了皇后,可由其他种种迹象看,皇上显然也动了废除太子的念头。此乃动摇国之根本的大事,一时间朝臣们人人自危。


    思及晋王作为太子臂膀,今后必定会受到波及,所以其中有不少拥立太子的官员,悄悄改换去了瑞王门庭。


    谢昭珩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只暗自蛰伏不动。


    比起他的淡定,谢月却很为之着急上火。


    听闻此讯的瞬间,就到晋王府来,想要与谢昭珩商讨出个应对之法来。


    “润甫,贪墨之事之前分明已被压下,好端端的怎得又被掀了出来?且母后向来仁善,若说刻意针对嫔妃或许有,可她岂会谋害皇嗣?我绝不相信她会如此狠心……父皇现在压根不愿见我…不行…润甫,你我得想个办法帮帮他们……”


    ……谢月自小在翊坤宫长大,皇后因着她仅是个公主,且又颇受父皇宠爱,明面上是如掌上明珠宠着的,暗地里却将她性子养差了,纵得她骄奢淫逸,行出许多荒唐事。


    皇姐一叶障目,不明真相,一直视皇后为亲母看待,而她现在正怀胎的关键时刻,若是乍然得知真相,必然接受不了,父皇必然是顾念着这点,所以才暂时按下了母妃身亡的真相。


    谢昭珩先是将眸光落在她的肚子上。


    而后不疾不徐取来软垫,亲自搀她在椅上坐下,然后又命人奉上有益孕身的糖水。


    “皇姐切莫乱了阵脚,父皇现正在气头上,只怕谁的话也听不进去,若是冒然相劝,不仅帮不了皇后与太子,若再将你我搭进去,那事情岂不是更糟糕了?”


    听他这么说,谢月心才略略定了下来,“是,是这个道理没错,这个时候不能慌,须得徐徐以图将来……”


    “皇后的禁足指不定哪日就能被解,至于东宫那头,万事也都还有我撑着,而皇姐现下最重要的,就是要养好身子,好好将腹中胎儿生下来……宫中已许久未添丁了,此乃皇上头个外孙,无论男女,他都会高兴的,只要父皇高兴,其余一切便都好说。”


    谢月怅然点点头,只轻道了声“好”。


    她虽说心焦上火,可也知现在实在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只能暂且回公主府去了。


    待她一走,谢昭珩便微微偏头,“吩咐下去,接下来的一切安排,都莫要传到公主耳中去。”


    “是。”


    萧建领命。


    ——


    首辅府这头。


    许曼的这门婚事,正如火如荼地筹备着。


    因着之前本就做足了功夫,不过就是新郎换了个人选,所以算不上特别慌乱。


    按理说男女成亲,酒宴应当在男方摆。


    可考虑到两家的现实情况,经双方商讨之后,决定成亲当日还是定在首辅、女方这头摆宴。以往这种情况虽然少,却不是没有,可因着说出去不好听,以往在世家勋贵中还从未有过。


    毕竟多少有些男方入赘之嫌。


    可孔家那头对此没什么异议。


    只道一切按照许曼的意思,怎么方便怎么来就行。


    自孔家与许曼的婚事传出后,曹安着实受到不小冲击。


    毕竟在他心中,自己才是许曼最好的选择,所以心里还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想着许曼或许还会回头找他,就算再没了挽回的余地,她今后或也只能嫁给个鳏夫做续弦。


    谁知她一扭脸,竟就直接嫁给了孔立诚?


    论官职,他们二人甚至是平起平。


    这曹安如何忍得?只以为他们早在退婚之前或就已经勾搭上了,对孔立诚自此没了好脸色,甚至在公署几次三番对他冷嘲热讽。


    孔立诚本就看不惯此人做派,直接撸起袖子同他打了一架,此事闹得甚大,上峰经盘查之后,晓得是曹安率先滋事,也比不上以前器重他了。


    ——


    三日后。


    因着谢昭烨被禁足,以往东宫的一切事物,顺理成章尽数由谢昭珩接手,因着在太子党中的威望,事务打理得甚为顺畅。


    借着这个当口,他展露手段,理顺人心,收服了不少朝臣。东宫累计的事物堆积成山,谢昭珩正埋首批阅文书……


    “殿下……”


    此时肖建踏入书房,埋首拱手,“方才冉修杰带着媒婆与聘礼,上首辅府提亲去了,算算时辰,现下人和礼只怕都到了。”


    谢昭珩指尖的狼毫笔顿住,墨尖滴落,在纸上晕出个黑色污渍,他先是风轻云淡应了声,“知道了,下去吧。”


    过了几息。


    谢昭珩素手掐着那个狼豪,指节弯曲。


    只听得“咔嚓”一声脆响,竹骨由中间寸断,残墨溅上案桌上的文书,似若血泪迸做寒星。


    ——


    首辅府。


    蘅芜院。


    黄眉跨入门中,脆声禀告,“大姑娘,冉公子上门来提亲了!”而后又抿抿唇,“就是……肃国公夫妇没来。且那聘礼瞧着,还没孔家上门求娶曼姑姐儿的多。”


    红绡向她使使眼色:后面那几句委实不必说。


    黄眉撇撇嘴,埋头低声道,“奴婢就是为姑娘觉得不值,好歹那肃国公府也是一品公爵,自家世子娶亲,竟这般不上心……若当真对姑娘不满,那大可不必让冉世子走这一遭。”


    其实这些许之蘅又何尝不知。


    可恰恰也是如此,才表明了冉修杰对她的真心。


    他今日能来,那便很好,今后只要夫妻一心,那便没什么过不去的……她所求的,从来也只是颗真心。


    “冉世子此刻正在同父亲说话吧?想来待会儿就会唤我去前厅了,你们立刻帮我更衣,就穿那条石榴红的百花裙,那条鲜亮。”


    待梳妆打扮好,许之蘅就带着两个婢女款款向前厅走去。


    也不知是有什么作祟,她总觉得不太安心,在踏出蘅芜苑前,特意带上了旺财。


    果然才踏出垂花门。


    身侧就窜出个黑影,唬了三人好大一跳。


    红绡与黄眉还以为是哪个没长眼睛的小厮,正想要张嘴训斥,待看清了来人之后,紧张吞了好几口唾沫,恭敬行礼,“晋王殿下。”


    谢昭珩这次显然不是走正门进来的。


    湛蓝锦衣早失了往日矜贵,袖边袍角处沾着斑驳的泥痕,发梢上还沾着枯枝与树叶,随着他阔步上前而轻晃,他脸色犹如乌云压城,嘴角向下狠狠压着,眸底透出些令人心惊的阴沉。


    因这前几次的经验,许之蘅很快反应过来,立即吩咐道,“你们两个去守好入口。”


    然后向旺财发出指令。


    “旺财,咬他。”


    “他是歹人,狠狠地咬。”


    旺财原是龇牙咧嘴,伏低身子做袭击状,而后狗头一歪,显然是认出了谢昭珩,咧嘴一笑,吐出微红的狗舌头,然后如在桃源村时,疯狂摇着狗尾巴,围着他们两个转圆圈……


    这蠢狗!


    许之蘅看着旺财有些无奈。


    谢昭珩沉下眉眼,身周寒意几乎凝成实质。


    “你应当知道肃国公夫妇不喜欢你。”


    许之蘅掐紧指尖巾帕,“是,我知道。”


    谢昭珩脸色愈发难看,“既知如此,却还想同冉修杰在一起?”


    “是。”


    “就算知道,我也想同他在一起。”


    谢昭珩眉峰紧蹙,下颌线绷得几乎发颤,低缓的语调中充满戾气。


    “为何?”


    “许之蘅,这摆明了就是桩赔本买卖,你以往的那些功利算计、权衡利弊呢?嫁入肃国公府,你必会做小伏低一世,如此你当真甘愿?”


    许之蘅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何感受。


    五味杂陈都有。


    理不出个头绪。


    以前那是食不果腹,衣衫褴褛。


    可如今她不必再愁那些,自然是要一心一意寻个真心人。


    “只要他能同我一条心,我就当真甘愿。”


    她听到自己这么回答。


    冉世子那么循规蹈矩,如修竹般的人,如今为了她都能忤逆父母,她莫非要在此等关键时刻,让他的满腔热血付诸东流么?


    所以没什么不甘愿的。


    他既敢娶。


    她就敢嫁。


    谢昭珩听出她语意中的坚决,只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事实上也是真的轻笑出声。


    笑中带着某种嘘唏与惨烈。


    平日温润如玉的声线骤然崩裂。


    化作铁索搅动的铮铮锐响。


    “不过见过区区七次,你就爱重他到此等地步?!”


    许之蘅神色并无半分变化。


    她就那么静静看着他,眸底终于透出几分可怜的意味,仿若一个局外人般,嗓音低冷道。


    “晋王殿下现下来同我说这些,实在是没意思透了。”


    “事到如今,在你我决裂过数次之后,你该不会还以为,我们还能重修旧好吧?”


    “那我今日便明明白白告诉你:绝无可能。”


    第47章


    “晋王殿下现下来同我说这些,实在是没意思透了。”


    “事到如今,在你我决裂过数次之后,你该不会还以为,我们还能重修旧好吧?”


    “那我今日便明明白白告诉你:绝无可能。”


    最后四个字。


    透着冷漠与疏离。


    犹如冰刃切开空气般干脆决绝。


    谢昭珩呼吸窒住,脸色灰败得像蒙了层薄灰的宣纸。


    舌尖刮过后槽牙,神色浮现出些狠戾。


    “……倒也不必将话说如此绝对。”


    “指不定有你悔的时候。”


    许之蘅纤薄的身姿挺拔,犹如昂昂清高之鹤。


    她正色望着他,一字一句道。


    “无悔。”


    “我做任何事,从无后悔之说。”


    “就算当初冒着声名俱毁的风险救你,付出真心而后又被你弃如敝履,我也从未后悔过。”


    提起那些往事……谢昭珩平日清透淡然的眼中,终于涌现出些黯淡闷楚,脸色愈发惨白,指节深陷,掐入掌心化为痛楚。


    其实如他这般矜贵骄傲的人,能做到另辟蹊径翻墙堵人,显然已足够表明心意,若要再放低姿态,温声相劝……谢昭珩也绝张不开嘴。


    且他非常清楚得知道,但凡许之蘅打定主意的事,必然没有可以转圜的余地,就算他现在将人敲晕掳走,以她的刚烈的性子,不仅不会屈从,反而有可能适得其反。


    只能再从旁处想办法。


    谢昭珩顺了顺气。


    踱步至她身前,微微弓下脊背,一寸寸下压。


    那双淬着冷意的眸子笼得更深,好似隐藏在丛林已久的野兽终于现身,分明没有獠牙,可那漫不经心、又隐藏威胁的语气,寒气森森,直缠得人后颈发紧。


    “区区订婚,又算得上什么?”


    “本王便抬手给你个机会,也好让你晓得晓得,你的这番真心无悔,终有一日会被人踩在脚底,沦为笑柄。”


    “许大姑娘,请。”


    谢昭珩不再阻拦,而是侧身让出半条斜径。


    颇有种让出这方天地,放任她天高任鸟飞的意味。


    直到那道决然的娉婷背影,彻底消失在长廊转角处,谢昭珩唇角才勾起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尾泛着猩红,身周散发出的寒意,仿若能将周遭的空气冻出裂纹。


    前厅。


    上门提亲本是件喜事。


    可厅中的气氛却不见有多好。


    茶水透明的氤氲袅袅升腾。


    许承望与肖文珍端坐在主座上。


    本着待客之道,许承望端出副长辈姿态,与冉修杰温声聊着家常,而肖文珍脸上,从始至终都未曾浮现出笑意。


    其实之前肃国公府久久没有动静,肖文珍便咂摸出肃国公府夫妇对这桩婚事不甚满意,可她看中冉修杰出众,眼见他与女儿相处得又不错,所以到底没说什么。


    可今日肖文珍着实忍不下去。


    订亲此等大事,男方双亲竟不到场,且瞧那院中的聘礼,稀稀拉拉的,甚至还比不上孔家给曼姐儿的聘礼,要知孔家仅仅只是商贾出生,而冉家却是公爵门户。


    她的蘅娘,美貌坚毅,那是当今圣上都夸赞过的贵女!


    若真论起来,就连王妃也做得,而他们冉家算什么东西,竟也敢这般挑三拣四?他家的那些子弟,一个个都是些扶不上墙的阿斗,这一辈中也就冉修杰支撑门楣,眼瞅着就要青黄不接败落了,就这,居然还如此怠慢?


    打量是她女儿嫁不出去不成?


    肖文珍不想坐在这里瞎耽误功夫,也懒得再听那些男人间的客套话,寻到个气口,冷着脸径直道。


    “……冉世子,你乃肃国公府嫡出,婚事非同小可,须得父母双亲首肯才是。今日令尊令堂都未曾到场,如若仓促订婚,实在于礼不合,这门婚事我不同意,你这就将外头那些聘礼抬回去,权当今日没来过。”


    冉修杰一听,急得立即将手中茶盏放下。


    他也知道今日之事欠些周到……可自那那夜宫宴结束,他回去与父母好说歹说,却还是未能让他们首肯此事,是生生在庭院中跪了两天,他们才勉为其难同意。


    至于聘礼,是他担心父母反悔,匆匆筹措出来的。


    他能带着媒婆出现在此处,就已是最好的局面。


    其余的,只能今后慢慢补足。


    他是打定了主意要娶许之蘅的。


    现在听肖文珍这么说,立即由椅上站起身来,可他也是头次应对此等场面,一下子慌了神,竟不知该从哪里开始解释……


    好在那媒婆是个得力的。


    立即挥着绣红的帕子,堆出笑脸来周旋。


    “哎哟,首辅夫人这是想茬了,并非是国公夫妇不愿来,一则是肃国公临时奉旨办公去了;二则,冉老国公身体有恙,国公夫人身为儿媳,只得暂且去榻前伺疾……以至于这才双双耽误了,并没半分怠慢许大姑娘的意思。”


    肖文珍何尝不知这只是媒婆的说合之词,只由鼻腔中冷哼出声,而后将眸光落在外头的聘礼上,并没有半分妥协的意思。


    媒婆乃是察言观色的个中高手,瞬间就明白了肖文珍因何不满,只立即上前来打圆场。


    “这聘礼……哎呦喂,首辅夫人委实误会了。”


    “俗话说得好,一家有女百家求,那许大姑娘可是女中豪杰,就连圣上都想要给她赐婚,这冉世子也实在是担心有人捷足先登,所以这才匆忙赶了来,因此聘礼才准备得薄了些……可也足见冉世子诚心呐!哎哟,冉世子,您快说句话呐……”


    “媒婆所说,句句实言。”


    冉修杰经媒婆提示,立即上前,郑重向二人屈身拱手,“伯父伯母,若家中尊长不允,我也绝不敢擅自主张待媒婆上门,他们今日虽说都因事耽搁了,可改日必会很奉上厚礼登门,与二位商谈细则。”


    “至于那聘礼,如若伯母能包涵今日仓促的错失,那在成亲之前,我必会补足补齐,必不会让蘅娘受半分委屈。”


    许承望只端坐着,用杯盖划划泛泛茶面,老神在在说了句,“这是门上好的婚事,冉世子又如此真心,夫人何必揪着那些细枝末节不放。”


    肖文珍冷觑他一眼。


    态度没有半分松动。


    “老爷此言差矣。蘅娘乃是我掌上明珠,凭何要在如此礼数不周的情况下草草订婚?如若传扬出去,旁人还真当蘅娘是嫁不出去,不知会如何编排,想来届时老爷脸上也无光吧?”


    “冉世子,你别怪我挑理,也实在不是特意为难你,我也是个内宅妇人,自然能理解贵府人多事忙,只是既然你我两家彼此都觉得有些仓促,那便等何时礼数周到了,那再提订亲之事也不迟。”


    肖文珍由椅上站起身来,脆声吩咐,


    “来人,送客。”


    正在庭院中的小厮正预备将聘礼抬走、媒婆急得干瞪眼、冉修杰手足无措正要再言语几句时……


    “且慢。”


    只听得门外传来个女子的声音。


    正是许之蘅。她阔步踏了进来,用眼神安抚着冉修杰,而后向坐在上首的双亲屈膝转手,先行了个请安礼,然后直接说出自己的决定。


    “母亲,礼确不可废,但……却可通融一二。”


    “冉公子,明日休沐,你须得与肃国公夫妇在摘星楼摆上一桌,在宴上郑重与我们许家商议婚事的具体事宜,其次,这聘礼,我要你翻上十倍。”


    “这两点你若能答应,我便点头应了你的求娶。”


    冉修杰眼见许之蘅来了,略略安心了些。


    至于她提出的这些条件,并不是什么难如登天的事儿。


    他立即点头如捣蒜,“答应!我自然答应!”


    “伯父伯母,还请二位准允我与蘅娘的这门婚事,今后我必定待她如珠如宝,珍爱一生。”


    许承望望着他们二人,宽然笑笑,大手一挥,“好!此事我允了。”而后便起身,回凝辉院去了。


    肖文珍唬着脸,抬起指尖轻点点女儿,无奈道了句“你呐……”便没好气似的笑摇摇头,被仆妇扶走了。


    媒婆喜笑颜开,抚掌恭贺几声,“恭喜冉世子,贺喜许大姑娘,那老身可就等着喝您二位的喜酒了!”说罢,也与众人尽数离开。


    只将厅堂留给了二人独处。


    冉修杰眼见婚事落定,喜悦之情油然而生,眉眼间全是笑意,嘴角怎么都压不下去。


    左右都已经订亲,也可不必那么拘泥,他欢喜地将许之蘅一把抱入怀中。


    “蘅娘,多亏有你。”


    “方才若不是你及时出现,只怕我就要被轰出门去,由此可见你心里也是有我的。”


    说到此处,冉修杰又扶住她的肩膀,温和缱绻望着她,“蘅娘,对不住,今日是我准备不足,你放心,我以后必会补足的……蘅娘,我好欢喜,当真好欢喜……”


    他复将许之蘅紧紧揽入怀中,双臂紧紧圈着她,恨不得要将其嵌入骨缝中,欢喜地埋在她馨香的颈窝中,略微亲昵蹭了蹭。


    许之蘅虽觉有几分猝不及防,却并未推开他。


    她能感受到眼前郎君的开心与激动,他的心跳的很快,扑通扑通,好似要让她感受到它的存在。


    “蘅娘,你呢,你欢喜么?”


    “……自然。”


    “自然欢喜。”


    许之蘅扯扯嘴角,软声回应着他。


    然后试图让还僵硬着的身体放松,将头一点点靠在他的肩上。


    第48章


    肃国公夫妇对这桩婚事确有不满,可他们奈何不了儿子冉修杰,原就是刻意从中作梗,盼着他去首辅府提亲时碰壁,待如此心灰意冷几次,指不定自己就歇了心思。


    谁曾想首辅府那头竟答应了?


    既如此,肃国公夫妇再也无计可施。


    首辅毕竟是朝中砥柱之臣,不好轻易得罪,虽说肃国公夫妇对许之蘅略有不满,但无法否认的是,这确是门当户对的好婚事,既然都已经拍板敲定此事,那肃国公府也不好拿乔太过。


    翌日。


    肃国公夫妇暂且按下心头龃龉,依着许之蘅的要求,在摘星楼摆了一桌,表面上态度诚恳,热络殷切,而许承望夫妇自然也将那些失礼按下不提,场面倒也算得上是其乐融融,把酒言欢。


    至于聘礼。


    对于许之蘅提出翻十倍的要求,虽说算不上特别过分,可却让肃国公夫妇由此看出,祝未来儿媳是个得理不饶人、不肯相让的,心中不满又添了一重。


    可对于肃国公府此等公爵豪门来说,金银不过就是些黄白之物,且他们只有冉修杰这么一个独子,多添些聘礼那也无妨。


    甚至对于肖文珍提出的一些刁钻要求,肃国公夫妇也都尽数应了。


    其实对于豪门贵族来说,筹备儿女婚嫁乃是大事,短则半年、长达一年的都有,可冉修杰与许之蘅彼此都担心再生变故,所以将婚期定在了两月后的一个黄道吉日。


    首辅府上下愈发忙碌了起来。


    不仅要操办许曼五日后的成婚大礼,还要为许之蘅这个嫡长女与冉家的婚事做准备,仆妇小厮们个个都头脚倒悬,每日都跟个不能停歇的陀螺般。


    这天。


    许之蘅才与孔春相约在金缕坊,看完成亲要用的首饰,回家后踏入庭院,就瞧见前方垂花门处,身形鬼祟走过两个婢女。


    她们好似是漱玉斋的人,头上戴着帷帽,雪白纱幔及腰,让人看不真切面容,手上还提着两个食盒,正脚步匆匆,往专供仆妇们行走的后门走去。


    许之蘅几乎是瞬间就觉察出不对劲。


    立即冷声道,“站住。”


    只见那两个婢女脚步微顿,不仅没有止步,反而装作没听见般,似是略显仓惶不步子愈发快,许之蘅给黄眉使了个眼色,黄眉福至心灵,立即阔步追上前,伸臂挡在前头,堵住了二人。


    “两个耳聋的小蹄子,火急火燎是预备去投胎?没听见大姑娘正唤你们么?!”


    黄眉瞪着眼睛就是一顿骂。


    说罢。


    黄眉便径直去掀她们头顶的帷帽,“光天化日之下,自家府中还戴帷帽?莫不是偷摸揣了主家的物件,想要带出去典当?”


    其中一个婢女是小玉。


    另一个,黄眉的手刚伸过去,就被那人握住手腕甩了出去,“你这贱逼的爪子往哪儿伸?”


    她干脆自己将头顶的帷帽摘下,果然是许之珠。


    许之珠眼见遮掩不过去,没好气转过身来,脸上神情丝毫没有被撞破后的窘迫,只满面都是不忿。


    许之蘅眯着眼睛将她上下打量一通,“……你这是要去东宫?”


    显然是被她猜中了。


    许之珠愣住,心虚都写在脸上,眼睫慌乱颤动几下,却又不想承认,只犟着嘴道,“我要去哪儿,想去见谁,用得着你管?”


    许之蘅神色瞬间冷肃。她对朝堂虽然知之不深,却也知太子幽禁东宫已半月有余,是个注定落势失败的结局。


    如今朝堂上得势的瑞王,靠着当差得力,频频获得皇帝嘉奖,近期更是被委派了多项重任,瑞王与太子向来敌对,正恨不得将以往与东宫有牵连之人连根拔起,现在就连太子以往的旧部一个个都必之不及,而在此关键的当口上,许之珠竟还要上杆子去贴?


    和她是说不清道理的。


    许之蘅只直接简短道。


    “若不想闹到爹爹面前,就滚回去。”


    许之珠闻言一下就炸了。


    瞪圆了眼睛,恨恨望着她。


    “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趋炎附势的小人,所以太子哥哥才会树倒猢狲散、落到如今这般田地,你以为爹爹会同你这般势利眼么?他不会的!太子哥哥今后一定会东山再起!”


    许之蘅嘴角噙着一抹冷笑。


    望向她的眸光中充满了讽刺。


    她倒是个忠肝义胆,痴心不悔的。这一口一个太子哥哥,叫唤的也很亲热,殊不知她那太子哥哥,早就与她的手帕交暗通款曲了。


    且父亲老谋深算,轻易是不站队的,可由这期间从未请过折子去东宫探视来看,只怕也早就将太子视为弃子,并非许之珠嘴中说得这般拥立正统。


    现在指不定正在想如何取消许之珠与太子的这门婚事。


    以此来与太子划清干系。


    想来许之珠很快就可以由这门婚约中解脱出来。


    现下最紧要的,是莫要让她再妄动。


    许之蘅眼见她这幅不服气的模样,当机立断嘱咐身后的仆妇,“你们几个,将三姑娘按回漱玉斋,让娟姨娘好生看管。”


    “小玉纵容主子私逃外出,责打二十手板。”


    “红绡,去将此事禀告给父亲。”


    父亲一旦知晓此事,必回派人好好看住许之珠,绝不会让她踏出府门半步,接下来的事,便无需再操心了。


    “许之蘅,你如今春风得意,就敢妄动到我头上来了是么?你给我等着,等父亲大人回来,等太子哥哥解了禁足……他们都会给我做主的!”


    “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许之蘅听着她那些咒骂不止的叫嚣声,蹙起眉头,心中甚为无奈,直到这行人尽数都走散了,她才觉得心头舒坦些。


    二人并非一母同胞,她与许之珠的感情实在稀薄,可就算为了自保,为了保住整个许家不陷入朝政党争*,她也绝不能眼睁睁看着许之珠做出此等傻事。


    好在瞧许之珠这样,这么着乔装改扮好像还是头一次,幸好被她逮住了,想必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都可以不必操心。


    料理完了这桩事。


    许之蘅轻道一声,“曼姑姐儿过几日就要出嫁了,咱去知夏斋瞅瞅,看还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地方。”


    第49章


    晋王府。


    太子情势如今岌岌可危,以往许多东宫的官员都暗暗着急,纷纷来与晋王商讨对策,其中不乏有聪明人,咂摸出了晋王野心,早就认清现实,以晋王马首是瞻。


    谢昭珩从不将那些图谋宣之于口,只蛰伏着,逐渐将以往东宫的旧部排挤出核心圈层,将朝堂上逐渐安插进自己的人手。


    此时,谢昭珩刚打发走一波太子幕僚,正躺在官帽椅上閤眼养神……肖建踏了进来。实则自那日山洞解毒之后,他就奉命时刻紧盯着许之蘅的踪迹,事无巨细都要禀报。


    “殿下,许大姑娘去金缕坊定了大婚之日的首饰。那坊主说了一堆漂亮话,哄得许大姑娘甚为开心,不过许大姑娘依旧对价格不太满意,凭着三寸不烂之舌,也不知说了些什么,竟让那精明坊主都让了步,最终连带随行一同去的孔姑娘,所有首饰都打了七折。”


    谢昭珩嘴角噙了抹戏谑的冷笑。


    她倒向来是个不肯吃亏的。


    就算做了贵女,也依旧这么锱铢必较。


    萧建眼见主子不说话,心知他对这门婚事不满,抱着排忧解难的念头,上前温声建议道。


    “……殿下若想搅黄这桩婚事还不简单?”


    “那曹安现下还在京城,大可让他借力打力,助殿下成事。”


    谢昭珩神色并无什么变化。


    只沉默一阵之后,缓缓转了圈翠玉扳指。


    “急什么?就算没有外力,这门婚也会分崩离析。”


    “届时,本王再为其添把火也不迟。”


    ——


    五日后。


    许曼与孔立诚的大婚之日。


    许承望到底只有许曼这么一个妹妹,虽说因着年龄差太大,平日里公务繁忙,谈不上什么特别关心,可到了需要撑场面的时候,他这个兄长还是不遗余力的。


    府内府外,都高悬起尺余宽的红绸,门前石狮子上的彩绸随风翻卷,大红灯笼挂在长廊檐角,都烫着金灿灿的“囍”字,四处都充斥着浓浓的喜庆。


    后院厨房中,数十位名厨自从昨日夜里就开始忙碌,现下有条不紊地备菜,灶火熊熊,鼎侧作响。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宾朋满座,热闹非凡。


    “娶了首辅胞妹,孔大郎前程必定不可限量,只怕在翰林院待不了几年,就要升任要职了。”


    “据说那孔小娘子也许了栾指挥使?啧啧啧,栾指挥使脸黑的,她竟然也不怵?”


    “……首辅胞妹虽说是低嫁,可难得孔家能容人,毕竟也不是谁家都能愿意喜宴办在女方家的。”


    “是啊,算得上是郎才女貌,一对璧人。”


    “那曹安也是个无福的。你们听说了么?他才将将退完婚,竟就去堵吏部侍郎家的女儿,结果被小厮当作登徒子好一顿打,他祖父不是刚去世么?他也不在家好好守孝,见天出门钻营,那样的货色,谁愿意将女儿嫁给他?”


    ……


    因着是桩喜结连理的好事,参宴者大多都只捡些好听的说,气氛甚为和美。


    太子被废是迟早的事,现下朝中能继承大统的皇子,只有晋王与瑞王,在此关键的当口上,内阁首辅许承望的的态度,就显得尤为很重要,几乎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所以就算只是个胞妹出嫁,京中勋贵也乐得捧场。


    就连瑞王谢昭翼也来了。


    谢昭翼对这桩喜事并无太大兴趣,之所以来此,不过是想探探许承望的口风,内阁首辅乃是文臣之首,在朝堂上振臂一呼,有百应之效。


    他是存了心思要拉拢的。


    可这老狐狸,当着众宾客的面,只笑道了句“今日府上有喜,不谈公事”,然后就跟那几个内阁阁老赏画去了,连插嘴的余地都没给他。


    在加上晋王也在一旁,使得谢昭翼行事愈发不便。


    在碰了好几个软钉子后,谢昭翼心中不爽。


    干脆离开前厅,想要独自到庭院中透透气。


    此时只见前方廊亭处,款款走来一女子。


    只见她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眉眼间透着十足的灵气,鬓边的海棠与院中的繁花相映成辉,广袖轻扬,逶迤及地的裙裾掠过青砖,仿若画中走出来的仙人,美得令人屏息。


    谢昭翼被惊艳到恍惚一阵。


    扭头问身侧仆从,“那是谁家的女儿?”


    仆从定睛一瞧,只埋道了声,“小的不知,想来也是来赴宴的女眷。近来由边境调入京许多将领,估计是他们家中待嫁的女儿。”


    他瞧出谢昭翼对此女的兴趣,十足谄媚道,“得殿下看中,乃是此女的福气,是谁家的女儿又有何要紧?只要您喜欢,今日一顶小轿就能抬入王府做妾。”


    这话显然很合谢昭翼的心意。


    他是个好色贪欢之人,府中广纳的美艳姬妾,数都数不过来,且现在太子已被幽禁,晋王瞧着也不成气候,今后这京中,迟早是他的天下,看中个小小女子,又有何可避讳的。


    谢昭翼方才在前院碰了壁,现下正在气头上,行事也多几分莽撞,上前直直就要拽这姑娘雪白的皓腕。


    “本王怎不知京中多了个这样的美人?”


    “这喜宴无甚好吃的,走,随本王去摘星楼,给你点上一桌山珍海味……”


    许之蘅由这“本王”两个字,便知他是瑞王谢昭翼。


    也就是当初在桃源村派人追杀谢昭珩,有狼子野心、杀心甚重的那位。


    她连连后退,避开了他的指尖。


    冷声喝止道,“还请瑞王殿下自重!”


    谢昭翼去多了秦楼楚馆,只当她这是在欲拒还迎。


    他以往若是开心时,或还会调调*情,可不幸的是他现在心情并不好。且只要是他看中的女子,凭她是谁,就还未有能逃脱的。


    “躲什么?跟了本王,今后还能苦了你不成?大不了抬你做个贵妾……”


    现下大多数宾客都在前厅准备观礼。


    庭院中人甚少,就算瞧见,可认出那为非作歹之人是瑞王,也不敢得罪,只匆匆朝前厅而去,喊能镇得住场子的人来。


    谢昭翼说罢,伸手就要上前来揽许之蘅的肩膀。


    许之蘅一面躲,一面由他衣裳上嗅出些非常怪异的味道,它并不是普通香料的味道,但相当刺鼻,她当下来不及多想,只一面躲让,一面沉声道。


    “我乃许家嫡长女许之蘅,瑞王殿下乃登门拜访的贵客,小女对您是尊之敬之,也还望瑞王殿下莫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行出此等有辱斯文之事。”


    许之蘅原本以为说出这番话,谢昭翼或会心中忌惮些,可偏偏她这幅清冷的姿态,与她那个父亲实在是如出一辙,瞬间让谢昭翼想起了这些年来,许承望在朝堂上对他的怠慢。


    他只冷哼一声,“许承望的嫡女?好哇,本王要的就是你!”


    此女如今声望甚高,就连父皇也对她赞赏有加,只要拿下了她,那许承望不管愿不愿意,自然而然就归属到了自己的阵营当中。


    “许大姑娘,那冉修杰配不上你。”


    “你从今往后就跟了我,我抬你做正妃,如何?!”


    许之蘅又急又怒。


    偏偏现在身侧都空无一人,红绡上前阻拦,也被谢昭翼一把掀翻在地,被他带来的侍从束缚住。


    女子声誉名节甚为紧要,此刻若是被他沾到半片衣角,又或者有任何亲昵之态,那她指不定此生都摆脱不了谢昭翼,当真只能入瑞王府。


    就在这关键的当口上。


    只听得周围草丛中,迅速蹿出条黄毛犬来,护许之蘅身前,龇牙咧嘴狂吠,“汪汪!”旺财先是警告式地叫唤两声,而后耸耸狗鼻,似是受了什么刺激。


    竟伏低身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整个扑咬上去!


    嘴中发出“呜呜”的低吠,张开狗嘴,一口就啃在了谢昭翼的大腿根处,瞬间鲜血沁出,染红了瑞王青色的衣袍。


    旺财是极其乖顺的性子,连叫唤都很少,长这么大也就在那个雨夜扑咬过刘瘪三,除此以外,从未伤过人,平日里最多警戒吠两声。


    谢昭翼就算再混蛋,那也是得罪不起的天潢贵胄!


    耳旁传来他痛苦的咆哮声,许之蘅瞬间也慌了神,她顾不上狗子狂躁的兽性,只立即上前抱住它,含泪劝阻着,“旺财,你乖,快忪开他!”


    可不知为何,旺财此刻连她这个主人的话也听不进去。


    甚至愈发发狂,对着谢昭翼大腿处的软肉,扭着狗脖子撕扯了几下,他早已痛得面色发白,气得破口大骂,“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这疯狗扯开!”


    侍从吓得颤颤巍巍上前,可又怕伤了谢昭翼,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下手。此时,前厅的一众人等也都来了,见了这场面也是大惊失色。


    冉修杰紧张许之蘅,立即上前想要将她拉走,“蘅娘快躲远些,莫要让这疯狗伤了你。”


    谢昭珩对瑞王的惨状视若无睹。


    只觉冉修杰扶着她肩膀的那双手,分外碍眼。


    “许首辅,纵狗伤人,这就是你们许家的待客之道?你们一个两个的,莫非是吃干饭的?还不快一刀宰了这畜生!”


    “不!不准伤它!”


    许之蘅的声线如淬了冰的刚刃劈开混乱。


    语气斩钉截铁,眼底翻涌着冷冽的坚决。


    在此等众目睽睽之下,她实在无计可施,只能一面抚顺着旺财的脊背,一面撩起袖子,将羊脂玉般细腻光滑的手臂,凑到旺财嘴边。


    急得哭出声来。


    哽咽的语气中带着声声诱哄。


    “旺财乖,来,咬我。”


    “你松口,咬我好不好?”


    第50章


    “旺财乖,来,咬我。”


    “你松口,咬我好不好?”


    此举显然出乎了在场所有人的意料。


    谁都没想到许之衡竟会使用如此极端的方式。


    肖文珍吓得两眼发黑,颤着声线道,“蘅娘不可!”


    而就蹲在她身侧的冉修杰,一时间也傻了眼,根本顾不上劝阻。


    站在远处的谢昭珩。


    望着她将手臂递到狗嘴旁的瞬间,眉眼瞬间凝结成霜,瞳孔深处翻涌着晦暗不明的担忧,指节蓄力泛白,几乎将那翠玉扳指捏到粉碎!


    好在或许是因为许之蘅的哭声,旺财略微清醒了些,它虽说也将她的手臂含在嘴中啃了两下,却并未下狠劲儿咬,只狗眼迷惘望了主人一眼,而后松开了口。


    谢昭翼好不容易挣脱桎梏。


    或是泄愤,或是担心旺财再发疯,用另只未受伤的腿狠狠朝它揣去,许之蘅立即上前护住,那股巨大的力道落在左肩上,连人带狗都被踹在了地上。


    谢昭翼不肯善罢甘休,红着眼睛还想再踢……


    冉修杰此时反应过来,立即上前一步,将许之蘅护在身后,厉声道了句,“瑞王殿下!”


    谢昭翼身周腾着肉眼可见的暴戾之气,死死剜着眼前人,胸腔剧烈起伏,呼吸短促且剧烈,狼狈地跌在地上,抖着指尖,“…你……”然后又指指站在一旁战栗不止的肃国公夫妇,“你们肃国公府……”几乎是咬牙切齿道,“好…你们都好得很!”


    许承望蹙着眉头,“还请舒太医去看看瑞王殿下伤势。”


    肖文珍则立即走到女儿身边,心疼地将她揽入怀中,“蘅娘,你无事么?”


    四周早就围满了宾客。


    舒太医立即上前,也顾不上将人抬走,只先马上给谢昭翼喂了颗止血的丸药,而后由药箱中取出绷带利落包裹住患处,搭手诊脉过后,这才擦擦额间的密汗,“好在没伤到脉搏要害,治疗得也算及时,瑞王殿下只需修养半月,就可康复了。”


    许承望点点头,立即吩咐,“还不快扶瑞王殿下下去休息?”


    谢昭翼倒不依不饶起来。


    他拂开小厮们上前搀扶的手,赖在地上不肯起身,只沉下眉眼,整个人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


    “所以首辅就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本王今日好端端参加喜宴,谁知竟遭受此等无妄之灾?修养半月?呵,父皇还预备遣本王去京郊大营整顿军务,眼下耽误差事父皇怪罪下来,那又该算到谁头上?首辅若不给个交代,本王绝不善罢甘休!”


    在场所有人都将眸光落在许承望身上。瑞王如今正得圣宠,且终究是见了血,确实不好糊弄了事。


    许承望神色不变,“那依瑞王殿下看,此时应当如何处置?”


    谢昭翼由鼻腔冷哼出声,


    “今日之事既是由此女而起,那不如就将她直接许配给我,至于那只疯狗,本王要亲自将它宰了,将它的骨头一根根敲断,然后再剥皮啖肉,如此方才能解本王心头之恨!”


    还未等许承望说话,冉修杰头一个站出来。


    “今日之事不过就是个意外,瑞王殿下又何故如此咄咄逼人?且我与许大姑娘已有婚约,这世上没有一女二嫁的道理,瑞王殿下若想以此夺人所爱,还恕在下不能从命!”


    谢昭珩趁乱,抬眸看了眼肃国公夫妇的脸色。


    果然由他们脸上窥出几分犹疑之色,眼见事态朝着自己预期的方向发展,谢昭珩愈发心定,嘴角噙了抹自得的冷笑。


    “瑞王殿下也瞧见了,小女婚事已有定论,老臣总不好让她毁约另配,所以实在恕难从命。”


    许承望揣着手,态度恭敬,满面无奈,一口拒绝。


    谢昭翼既不忿又不甘。


    可他无比清楚的是,现下自己根基还并不十分稳固,如若此时强娶了许之蘅,无异于同时得罪首辅府、肃国公府、镇国公府……几乎相当于与整个世家贵族交恶。


    委实没有这个必要。


    可谢昭翼也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那便拿刀来!”


    “先让本王将这畜生宰了再说!”


    许之蘅立即急急出声,“不可!”


    她臂上的咬伤只沁出了些微血渍,并无大碍,方才已由太医擦过药膏,可方才挨了一脚,肩头应是淤青了,可却顾不上伤势,没有听肖文珍的话下去休息,而是死死将旺财护在身下。


    旺财或也知道做错了事情,懊丧耷拉着脑袋,趴在主人脚边,发出哼哼唧唧的腔声。


    “分明是瑞王殿下失礼在先,所以旺财才跑出来护主,它不过就是一只狗,不知瑞王殿下身份贵重,更不晓得什么轻重,何至于就要被处死?”


    “瑞王殿下心中若还有何不满,大可冲我来,现在就可以再多踹我几脚,以此来抵这畜生之过!”


    谢昭翼怒极反笑。


    双眼圆睁,气得额角都崩出青筋。


    “许大姑娘,今日之事本王可以暂且不同你计较。”


    “可本王被这恶犬扑咬受伤,难道还不能讨个说法?本王就算将这畜生千刀万剐,那也是应当应分,许大姑娘若再阻拦,那便是蔑视皇家,辜负天恩!”


    其实在旁人眼中,谢昭翼这个要求实在算不上过分。


    在冉修杰眼中也是如此,能保住二人的这桩婚约,就已是万幸,其他委实不该再要求更多。


    他蹲在许之蘅身前。


    眸光灼灼望着她,柔和的声调中带着劝阻。


    “蘅娘,只狗而已……”


    此言一出。


    谢昭珩便知二人这纸婚约注定成不了。


    旁人或许不知旺财对她的意义,可谢昭珩知道。


    以往她那些流失乡野的漫长时光中,那些无数个早出晚归的日日夜夜,只有丁叔与这只狗陪在身边。旺财会咆叫着赶跑歹人,也会摇着尾巴迎她回家,甚至还会干些简单农活,知道掉落的衣物用嘴叼入竹篓中……


    这不仅仅只是条看家护院的犬。


    而是丁叔去之后,她在那些艰难时期唯一剩下的家人。


    念在这傻狗曾为他在树下叼过朵花的份上……


    趁着事态还没失控,谢昭珩适时站了出来。


    “这只畜生,只怕今日你确实动不了。”。?


    谢昭翼将眉头蹙紧成川,又是疑惑又是恼火,对谢昭珩愈发没什么好脸色,“……你跳出来做甚?这又干你何事?”


    “怎的?你莫非看上了此女,还是说也同这狗有关系?”


    肖文珍闻言不满,“瑞王殿下慎言,若再出言不逊,辱没小女,老身势必要同你讨个说法。”


    谢昭珩挑挑眉峰,并未因瑞王的话而动怒。


    只是斯条慢理,踱步着缓缓上前。


    “这狗同我倒是无甚关系,却同皇祖母有关系。”


    “她老人家向来喜欢这些猫狗,半个月后就是皇祖母七十大寿,本王安排了几个可心的节目,需用得上这畜生,它已与马戏班子排练过阵子了,暂且杀不得。”


    “你少拿皇祖母来压我!”


    谢昭翼气得脸色涨红,呼吸短促且粗重,“你们这一个两个的究竟是什么意思?莫非本王这伤白受了,血白流了不成?若是当真如此,今后岂不是人人都可纵狗行凶,无需承担任何后果?”


    “本王偏还不信了,难道我连只畜生都处置不了?”


    “你们几个还傻愣着干什么,递刀来,我这就杀了它!”


    瑞王的侍从在旁听令,立即哆嗦着将佩刀递上去,正在谢昭翼接过佩刀,挣扎着由地上起身,面目狰狞举着锋锐的刀刃,一步步向许之蘅与旺财走去时……


    院门处传来一阵躁动。


    只见在身周仆妇的簇拥下,谢月快步踏了进来。


    她着了身绛紫色的织金圆领马面裙,梳着高髻,堆珠叠玉,通身珠光宝气,显得既典雅又高贵,宾客们纷纷埋首,为她让出条道来。


    谢月满面肃冷,入院后直直行到谢昭翼身前,二话不说,扬起广袖就扇了他一耳光,随着“啪”得一声,空气骤停,落针可闻。


    力道不大。


    侮辱性却极强。


    就连谢昭翼本人都愣住了,气到语窒道,“你……”


    谢月抚着隆起的小腹,上前逼近一步,“本宫打得就是你,怎么,你不服么?”


    谢月说罢,轻抬皓腕,锦缎的广袖如流云般翻卷,华贵的衣袂再次轻扫过谢昭翼的面容,一举一动间,尽显皇家公主的端庄与威仪。


    “你莫要怪本宫下你的脸面。”


    “今日本是首辅府办喜宴的大好日子,你个登门恭贺的客人,却倚仗身份调戏女眷,行为如此无状,岂配做谢氏的皇子皇孙?本宫年长你几岁,自有管教之责!”


    “那对新人正喜结连理,在前院马上预备着就要拜堂,你却在后头喊打喊杀,又是要抽筋又是要啖肉的……瑞王,你如此胡作非为,是笃定了朝堂上无人会弹劾么?”


    谢月气势极盛,倒使得谢昭翼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他知皇上向来宠爱谢月,再加上她如今身怀有孕,不时总要派内监关切几句,一时间竟当真被唬住了。


    “瑞王腿上有伤,还不速速将人扶下去静养?”


    谢月冷着脸发令,那几个随从,只得将神色阴郁的谢昭翼扶走了。


    肖文珍眼见事情已了,大大松了口气。


    此时恰好前院传来喜庆的丝竹弦乐的闹腾之声,她立即扯出个笑脸站起身来,尽显主家风范,揽手招呼着众人。


    “眼瞅着吉时也快到了,前头新人还等着诸位去观礼呢,大家都快快去捧个人气吧,走走走……”【你现在阅读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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