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审讯室。
董强的视线在于栖迟身上停留了一秒,两秒……他浑浊的眼睛里先是困惑,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东西,瞳孔猛地收缩,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许澈敏锐地捕捉到了董强这极致的恐惧反应。他微微侧目,看向身边这个刚刚从地狱归来的人。灯光下,于栖迟的侧脸线条冷硬,那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似乎还残留着“深哥”的森然余威。
那种强烈的、挥之不去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将许澈悄然淹没。这个人,于栖迟和他身上的秘密,恐怕远比十四个月的卧底生涯更加深重。而赵加鸿临死前那句充满怨毒的“后面的人不会放过你们”,也如同幽灵的低语,在许澈心头盘旋不去。
许澈拉开金属椅的声响在密闭空间里格外刺耳。于栖迟则坐在一旁,姿态放松得像在看戏。
许澈将资料重重摔在桌子上,吓得对面瘦猴般的董强一哆嗦。
“知道为什么抓你吗?”许澈道。
董强从惊吓中缓过来:“**的,少他妈废话!我要见律师!”
董强,受教育程度低,法律意识淡薄,赵加鸿手底下的马仔,二十五岁。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针眼表明他不仅贩毒,还是个深度瘾君子。
许澈不急不躁:“五公斤□□,外加新型芬太尼,够枪毙你三回了。”他推过去几张现场照片,“人赃俱获,律师来了也救不了你。”
董强慌了神,颤抖地想解释自己只是个跑腿的,并不清楚具体情况。
“跑腿的?”许澈冷战,甩过去一张照片,“跑腿的能经手两公斤?”照片上是交易现场,董强正弯腰检查毒品纯度。
许澈注意到于栖迟无声地勾起嘴角,那个标志性嘲讽的笑容,在他脸上竟毫无违和感。
董强眼见已经没有了狡辩的余地遍破罐子破摔:“那又怎样?老子烂命一条!”
“是条汉子。”坐在旁边于栖迟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赞赏,“可惜啊,你那些兄弟可不这么想。”于栖迟一直在观察许澈,他每句话都十分精准,配合细微的表情变化和肢体动作给董强施加无形的压力。
许澈瞥了于栖迟一眼,于栖迟给了他一个“配合我”的眼神。
“什么意思?”董强警惕地问。
于栖迟慢悠悠地踱步到桌前:“意思是,你在这儿充硬汉,你的好兄弟王涛已经在隔壁交代了。”他俯身,压低声音,“包括三年前那起码头抛尸案。”
董强脸色瞬间惨白:“放屁!王涛不知道那事!”
许澈立刻抓住破绽:“所以码头抛尸案是真的?”
董强这才意识到说漏嘴,懊恼地闭上眼。于栖迟轻笑一声,走到董强身前俯身:“我要是你,就赶紧争取个宽大处理。”他的声音忽然变得阴冷。
许澈呼吸微滞,看见他修长的手指在董强眼前划出量刑的弧度:“主犯吃枪子,从犯……或许能赶上你妈的头七。”
许澈看着于栖迟的每个动作、每句话都精准踩在董强的心理防线上。
“你们……你们保证能从轻?”董强开始动摇。许澈推过去一份文件:“看你的配合程度。”
接下来的两小时里,董强交代了大量信息:贩毒网络、交易路线、甚至牵扯出几个保护伞。于栖迟时不时插话,用他们的方式确认细节,让董强以为遇到了懂行的警察,更加不敢隐瞒。
“最后一个问题,”许澈敲了敲桌子,“你们集团的深哥现在在哪?”
董强突然激动起来:“那个狗**日的!老子要是知道,非扒了他的皮不可!”他咬牙切齿,“亏老大那么信任他,结果是个条子!”
看来董强依然没认出来于栖迟,在于栖迟的心里,董强已经被带上了蠢的帽子。
一旁的于栖迟忍不住笑出声。董强莫名其妙地瞪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没什么,”于栖迟收住了笑,“就是觉得你们老大眼光确实不怎么样。”
审讯结束已是凌晨三点。许澈整理着笔录,余光看到于栖迟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警服下摆被带起,露出一截精瘦的腰线。他迅速移开视线:“收获不小。”
于栖迟瘫在椅子上:“这王八蛋知道的比我想象的多。”他揉了揉眼睛,突然显得很疲惫。
许澈余光瞥见于栖迟揉按太阳穴的细微动作。十四个月的卧底,今晚又连续作战和审讯,谁来了也撑不住。“你先回去休息吧,”他说,“剩下的我来处理。”
于栖迟摇头:“继续吧,把口供梳理出来,”他强打精神坐直,“再说,庆功宴还没开呢。”
许澈没再坚持,只是起身又倒了一杯咖啡并拿了一瓶可乐放在桌上,转身泡了两桶泡面,其中一桶放在于栖迟面前。
于栖迟愣了一下道:“谢谢。”
许澈没有回答,只是默默低头继续整理文件。
天亮时分,局长亲自来到专案组办公室,宣布这次行动圆满成功。共抓获贩毒集团成员23人,缴获毒品价值超五千万,连带破获三起命案。
“特别是于栖迟同志,”局长拍着于栖迟的肩膀,“卧底十四个月,功不可没!”
办公室里响起热烈的掌声。于栖迟站在人群中,有些不自在。十四个月扮演另一个人,突然回归真实身份反而让他不太适应。他的目光不自觉地寻找许澈,发现对方站在人群外围,正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中有种难以名状的情绪。
掌声渐歇。
人群散去后,许澈走到于栖迟身边:“恭喜。”
于栖迟笑了笑:“团队合作的结果。”他顿了顿,“说实话,刚卧底回来,面对这么多同事反而有点不习惯。”
许澈理解地点头:“身份转换需要时间。”他犹豫了一下,“如果你需要可以找我聊聊。”
于栖迟略微惊讶地看着他。许澈居然主动提出谈心?
许澈似乎看出了他所想的,表情瞬间恢复严肃:“只是作为专案组长的职责。”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又各自移开。
晚上的庆功宴热闹非凡。于栖迟成了主角,许澈坐在角落,默默观察着这个在两种身份间切换自如的男人。警服笔挺的于栖迟和痞气十足的“深哥”仿佛是两个人,却又奇妙地融合在一起。
“许支,”于栖迟突然端着酒杯走过来,脸颊因为酒精微微泛红,“在这里做什么?喝点?”
许澈接过酒杯,轻轻碰了一下:“少喝点,明天还要工作。”
他挨着许澈坐下,近得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酒香,“说真的,今天审讯时我们配合得不错。”
许澈抿了一口酒,于栖迟的审讯技巧是他见过最灵活的,不按套路出牌,却总能击中要害。
“十四个月没白混啊。”于栖迟自嘲地笑了笑,忽然压低声音,“有时候我在想,如果再多卧底几个月,我是不是就真的变成“深哥”了。”那是于栖迟唯一一次向别人讲这种话,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今晚喝多了有点不清醒。
许澈转头看于栖迟,他明白这是卧底警察常见的身份认同危机。“你不会。”他简短而坚定地说。
于栖迟怔住了,随即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许澈讲酒一饮而尽,酒精灼烧着喉咙,却莫名感到一丝愉悦。
宴会接近尾声时,于栖迟已经醉得东倒西歪。许澈无奈,只好架着他离开。
“我没醉……真的。”于栖迟嘟囔着,整个人却挂在许澈身上,温热的呼吸喷在许澈颈侧。
“你家在哪?我叫了代驾,先送你回去。”许澈道。
于栖迟报了个地址,然后突然抬头,醉眼朦胧地盯着许澈不说话。
许澈僵住了,心跳突然加速,却很快又恢复正常,把于栖迟塞进了车里。
于栖迟也大概猜到了,车自然是许澈父亲给他买的。许澈家里有钱有权这件事大家都很清楚,只是……他为什么会选择做警察?
于栖迟顾不了那么多了,卧底期间的高度警惕和长时间的睡眠不足使得他迫切需要休息。
他靠着车门沉沉睡去,而许澈还在为如何送他回家发愁,毕竟自己也很累了。
送醉酒的于栖迟回家成了场隐秘的折磨。于栖迟瘫在后座,腿无意识蹭过驾驶座靠背。许澈抬眸,后视镜里映出于栖迟敞开的领口和隐若现的腰线。
于栖迟家住在一个很普通的小区。由于只有五层所以并没有电梯,偏偏他就住在第五层。房子的外观并不怎么样,毕竟有些年头了,可是他家里却十分整洁,东西也不多,只有基本的家具,唯有茶几上倒扣的相框和两箱可乐泄露些许生活痕迹。
许澈对于栖迟的两箱可乐感到有些意外。
许澈一路抱着他送到了床上。“睡得真沉……”他碎碎念道。
许澈把于栖迟放在床上替他盖好了被子,但并不着急走,他出去买了醒酒药。
许澈回到房间,看到于栖迟蜷缩在被子里,于栖迟领口露出的锁骨处有道新鲜擦伤,是昨晚在工厂被他按在墙上时蹭的,这个认知让喉头发紧,突然有了一丝愧疚。他注视着这个在深渊行走十四个月却依然干净的灵魂。
“于支?于栖迟?”许澈试探性叫了两声,只见于栖迟睁了睁眼不过又很快闭上了。
许澈将他拉了起来喂药。
忙完后,许澈才得以坐在沙发上休息,不知不觉就在于栖迟家的沙发上睡着了。
某种隐秘的渴望在黑暗里疯长,又随着呼吸渐渐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