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像把锋利的刀劈开窗帘。于栖迟皱眉将脸埋进枕头,喉间灼烧感提醒着昨夜过量的酒精。昨晚的记忆断断续续,庆功宴、酒精、还有许澈车里那句没头没尾的“谢谢你”。
等等,许澈?
于栖迟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床上。十四个月的卧底本能先于意识苏醒,右手已经摸向枕下……空的。
这是他自己的公寓,只是太久没回来,连被子都带着股陌生的味道。他挣扎着坐起来,一阵眩晕立刻袭来。床头柜上玻璃杯底压着张便签:3点心理评估。——许澈。
“操……”他捂住额头,宿醉的感觉像被人用铁锤敲过脑袋。
客厅传来轻微的响动。于栖迟瞬间绷紧神经,十四个月的卧底生活让他对任何异常声音都极度敏感。他悄无声息地滑下床,抄起桌上的玻璃杯,光着脚走向声源。
然后他愣住了。
许澈此刻正蜷缩在他家那张窄小的沙发上睡觉。他的身躯可怜巴巴地挤在沙发里,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凌乱地搭在额前,看起来竟有几分罕见的稚气。
于栖迟放下玻璃杯,蹑手蹑脚地走近。茶几上放着一个空碗,碗底残留着深色汤渍,旁边是半杯水和两片拆开的解酒药。他蹲下身,闻到碗里飘出淡淡的葛根和山楂的味道,是醒酒汤。
厨房里,锅具被动过的痕迹清晰可见。于栖迟想象着许澈昨晚是如何在这个陌生厨房里翻找食材,笨拙地熬制醒酒汤的样子,被逗笑了。
他回到沙发前,鬼使神差地伸手想拨开许澈额前的碎发。手指刚要触及,那双紧闭的眼睛突然睁开了。
漆黑的瞳孔,清醒得不像刚睡醒的人。
“早。”许澈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
于栖迟触电般缩回手,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早……你…怎么在我家?”
许澈坐起身,活动了下僵硬的脖子:“你昨晚喝醉了,我就把你送回来了,”他指了指茶几,“然后你说头疼。”
所以醒酒汤是这么来的。阳光突然变得太亮。于栖迟移开视线,宿醉让他的反应慢了半拍:“呃……谢谢。不过你可以把我扔下就走的。”
许澈瞥了他一眼:“确保同事安全是基本职责。况且,我也不能看你在路边吧?”他整了整袖口,说得一本正经,却掩饰不住眼下的青黑,显然一夜没睡好。
于栖迟突然注意到墙上的时钟:8:15。他倒吸一口气:“操,要迟到了。”他转身就要冲去洗漱,却被许澈一把拉住手腕。
“你是真喝多了啊……你刚卧底回来有假期的,我也请过假了,在家待着吧。”
于栖迟迟疑片刻点了点头后打趣道:“许支也请假?”
“不行吗?”许澈翻了个白眼,“况且……你需要休息,一个人又不太合适……哦对了,下午三点你有心理评估。”
这句话轻轻敲在了于栖迟的心里,语气也软了一点,十四个月来,没人关心过他需不需要休息。“那你呢?”他问,“为什么不回去睡?”
许澈移开视线:“太晚了。”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不确定你会不会酒精中毒。”
这个理由牵强得让于栖迟想笑,但他忍住了。他决定不再追问。“那……再睡会儿?”他指了指卧室,“床够大。”
许澈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不用。我睡够了。”
“得了吧,你蜷在那张沙发上看起来真的挺可怜的……”于栖迟不由分说地拽起许澈,“来吧,许支,我又不干什么。而且你不是说确保同事安全是最基本的职业吗?我要确保你有足够的睡眠。”
许澈被他拉得一个踉跄,无奈地跟着进了卧室。床确实够大,但两个成年男性躺上去还是不可避免地靠近。于栖迟背对着许澈,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体散发的热量。
“关灯吗?”他问。
“嗯。”
黑暗笼罩了房间。于栖迟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身后许澈的呼吸声平稳而清晰,带着某种令人安心的节奏。他偷偷翻过身,借着窗帘缝隙透进的微光打量许澈的侧脸。
好看。于栖迟想,随即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赶紧转了回去。
于栖迟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每次看到许澈都很安心,很想和他在一起……于栖迟清楚自己从来不会这样。
不知过了多久,他再次醒来时,阳光已经填满了整个房间。身边的位置空了,但床上还留着余温。于栖迟伸了个懒腰,意外发现头不疼了,整个人神清气爽。
他循着香味来到厨房,看到许澈正站在灶台前,笨拙地翻动着平底锅里的鸡蛋。许澈已经重新梳洗过,头发恢复了往日的整齐,只是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你会做饭?”于栖迟靠在门框上调侃。
许澈沉浸在自己的艺术蛋里,明显被吓了一跳,鸡蛋差点飞出锅:“醒了?"他关小火,“只会煎蛋。”
于栖迟凑过去看,锅里的鸡蛋边缘焦黑,蛋黄已经破了,惨不忍睹。“许支,”他忍不住笑出声,“你这水平还不如我呢。”
许澈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能吃就行。”
“算了,我来。”于栖迟挤开许澈,接手了平底锅。两人身体相触的一瞬,他感觉到许澈明显僵了一下,随即迅速退开。
于栖迟熟练地打了两颗鸡蛋,撒上盐和胡椒粉:“我冰箱里居然有鸡蛋?”
“我早上买的。”许澈站在一旁,“还有面包、牛奶和一些蔬菜。谁让你冰箱里只有冰镇可乐和鸡翅……”
于栖迟挑眉:“你这是打算长住?”
“只是基本生存物资。”许澈战术性清嗓。
早餐在奇怪的氛围中结束。许澈虽然嘴上嫌弃,但还是吃光了于栖迟煎的完美太阳蛋。两人坐在餐桌前,一时无话。
“所以,”于栖迟打破沉默,“今天真的不用上班?”
许澈摇头:“你需要心理评估和休息。”
“那你?”
“我……监督你休息。”
于栖迟忍不住笑了:“许支,你该不会是在找借口偷懒吧?”
许澈正色道:“职责所在。”
这话说得太正经,反而显得欲盖弥彰。于栖迟决定不再询问。
尴尬的中午很快过去,他们似乎谁都没有打破这份尴尬。
许澈纠结了很久才决定开口,他看了看表:“已经中午了。”
“所以?”
“我饿了……”
于栖迟:……
于栖迟起身,他在冰箱里翻找片刻,拿出几样食材。鸡翅、可乐、姜蒜。许澈好奇地跟到厨房:“你要做什么?”
“可乐鸡翅。”于栖迟晃了晃可乐罐。
许澈挑眉:“你还会做饭?”
于栖迟点了点头。
他熟练地处理鸡翅,倒入可乐和调料。许澈站在一旁,不时递个勺子或盘子。
“能好吃吗……?”许澈突然开口。
“那你来做?”
“大可不必。”许澈迅速后退一步,“我...很期待你的可乐鸡翅。”
二十分钟后,香气四溢的可乐鸡翅上桌。于栖迟紧张地看着许澈夹起一块送入口中。他咀嚼的动作突然停住了。
“怎么了?”于栖迟问。
许澈慢慢放下筷子,表情变得有些奇怪:“嗯……好吃。”
饭后,两人默契地一起洗碗。于栖迟负责洗,许澈负责擦干。
饭后的沉默在客厅里蔓延……
“我该走了。”许澈的声音依旧平静。
于栖迟双手插在裤兜里,肩膀倚着门框,神色淡漠地点头:“嗯。”
许澈顿了顿,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秒,又移开:“心理评估是下午三点,别迟到。”
“知道了。”
许澈没再多说,转身走向玄关。于栖迟跟在他身后,保持着两步的距离,既不疏远,也不亲近。
门打开,楼道里的冷风灌进来。许澈迈出一步,又停住,侧头道:“有事打电话。”
于栖迟嘴角微不可察地扯了一下,像是觉得这句话多余,但还是回了句:“嗯。”
门关上,脚步声渐远。
于栖迟站在原地,盯着门板看了几秒,才转身回到客厅。
下午三点整,于栖迟坐在市公安局心理辅导室的沙发上,对面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女咨询师,姓林。
林医生翻看着他的档案,语气温和:“十四个月的化装侦察任务,时间不短。这段时间,你感觉怎么样?”
于栖迟背靠沙发,双腿交叠,神色冷淡:“还行。”
“睡眠呢?”
“正常。”
“有没有做噩梦?或者突然惊醒的情况?”
“没有。”
林医生抬头看了他一眼,钢笔在记录本上轻轻点了点:“于警官,心理评估不是审讯,你可以放松一点。”
于栖迟面无表情:“我很放松。”
林医生笑了笑,换了个方式:“任务结束后,有没有什么让你觉得不适应的地方?”
“没有。”
“和同事的相处呢?有没有觉得难以融入?”
“没有。”
林医生叹了口气,合上档案:“于警官,你这样的回答,我很难写评估报告。”
于栖迟沉默两秒,终于开口:“我习惯了。”
“习惯什么?”
“你不用问了,我没什么不好。”
林医生注视着他,缓缓点头:“我明白了。”她顿了顿,“但你要知道,长期卧底会让人产生身份认知模糊,甚至情感隔离。如果你有任何不适,随时可以来找我。”
“对了,特别是今早许支特意打电话来,说你可能需要创伤后应激干预。”
于栖迟猛地抬头。许澈的名字像颗子弹击穿防御。
“他多虑了。我很好。”
于栖迟站起身,停顿片刻后语气平静:“谢谢,但我没问题。”
林医生没再多说,只是递给他一张名片:“我的电话,24小时开机。”
于栖迟接过,随手塞进裤兜,转身离开。
与此同时,刑侦支队办公室。
许澈站在白板前,盯着新贴上的案件照片:一具男性尸体,胸口被利器贯穿,伤口边缘整齐,像是专业手法。
“这是周瞬姐让我转交给你的。死者张峰,32岁,前科累累,曾因盗窃入狱,三个月前刚出狱。”副支队长孙森递过尸检报告,“致命伤是心脏贯穿,凶器可能是军用匕首,一刀毙命,干净利落。”
许澈接过报告,快速浏览:“仇杀?”
“不像。”孙森摇头,“现场没有打斗痕迹,死者钱包和手机都没丢,排除抢劫。而且……”他顿了顿,“死者嘴里塞了一张纸,上面画着一个微笑表情。”
许澈眼神一凛:“职业杀手欢刃?”
“很有可能。”
“有个号码,张峰死前见过这个号码。”他推来一张通话记录,末尾被红笔圈出的号码让许澈瞳孔骤缩,是已注销的卧底联络号。
许澈放下报告,目光再次落回照片上。或许这个纸条想表达的意思是“任务完成”。
“查一下张峰出狱后的联系人,尤其是和地下势力有交集的。”许澈冷声道,“另外,调取案发现场周围所有监控。”
孙森点头,刚要离开,许澈又叫住他:“等等。”
“怎么了,许支?”
许澈沉默一瞬,像是犹豫,最终还是开口:“禁毒支队那边,于栖迟去了吗?”
孙森一愣,点头:“听说今天在做心理评估。”
许澈“嗯”了一声,没再多问。
孙森走后,许澈站在窗前,摸出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和于栖迟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是他发的“好”,而于栖迟没再回复。
他锁上屏幕,将手机扔回桌上。
“去现场。”许澈把车钥匙扔给孙森。
窗外,天色渐暗,城市的霓虹灯一盏盏亮起。